第196章
闹,她身体一向不好,又怀有身孕,怎么能这样奔波? 只是两人如今关系比陌生人还要冷漠,关系本就恶劣,若是再不遂她的心愿,小草必会记恨他。 她们兄妹已经十年未见了。 谢景焕低低叹气,吩咐谢风:“你留下,返程去接娘子,沿途一应事情都打点好,千万不能出差错。” 谢风微微吃惊:“娘子亲自来接人?崔玉壶和赵嬷嬷都不拦着吗?” 谢景焕低头轻轻咳了几声,感觉胸腔肺腑都隐隐作痛。 “拦不住,小草外柔内刚,性格比明歌还要刚烈隐忍,她等了十年才等到这一日,谁劝都没有用。我信不过崔玉壶,你返程去接她。” 谢风点头:“是,家主。” 谢风欲言又止地说道:“家主,月娘子出塔,行踪成谜,盛京那边必然也在追查她的下落,短时间之内,月娘子未必会露面,家主也无需日夜赶路,免得伤势加重。” 谢景焕点头:“我知道她要去哪里。” 金陵府。无论明歌去哪里,都会去一趟金陵府。因为风氏祖籍金陵,风家祖宅在金陵,而风氏如今唯一存活的人,也在金陵。 明歌必会去金陵,就看她是何时抵达,何时联系他了。 谢景焕低低地咳了起来,脸色隐隐苍白:“我先去金陵府,你带一队人去接娘子。” 谢风:“是,家主。” 谢风带走一队人马,原路返回,谢景焕看着满天的残阳,久久回不了神,许久低低苦笑。 希望这一次,他能将功赎过,接回明歌,这样小草也许就不会那样怨恨他了,有明歌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会有所转圜的。 但愿吧! 谢景焕看着残阳黄土和满山的秃树,想到这些年,他们愈行愈远,最后形同陌路,小草如今嫁为人妇,为另一个男人怀孕生子,不知为何,心中苦涩难忍,只觉得半生寂寥,一无所有。 或许他生来就注定了是天煞孤星的命,注定亲缘尽断,无妻无子,孑然一身。 残阳一点点地没入地平线,暮色降临。 谢景焕拍了拍马儿,“驾”的一声,带领队伍奔往金陵府。 如今,惟愿她们姐妹能早点相聚,能过自由安宁的日子。 盛京的消息不出数日,便传的沸沸扬扬,九洲皆知。 天降神罚,众生塔倒,里面修行的女冠葬身火海,以此控诉高祖陛下的暴行。随即九洲横空出世一本《道和》,被奉为天书,里面不仅有新政阐述,而且还有晦涩难懂的道家学说,道学和新政完美结合在一起,共建了一个和谐理想的世界。 传言,高祖陛下这些年来令人称颂的新政皆出自这本《道和》,而此书出自亡故十年之久的九洲第一郎君风眠洲。 一时之间,流言纷纷,上至朝堂,下至百姓,全都议论纷纷,更有人上书要恢复风郎君的清誉和政绩,高祖陛下应该下罪己诏。 朝堂风云涌动,九洲动荡不安。 小草一行人走的极慢,走到隆兴府时,消息就纷纷地传过来。 “家主已经赶赴金陵府,去见月娘子。” “众生塔的火是月娘子放的,天降神罚也是月娘子的手法,还有那本群情激奋的《道和》也是月娘子撰写的,如今九洲人人都在为风郎君请命,让高祖陛下下罪己诏。” 谢风将消息一一汇总,久违地露出微笑。 “娘子放心,如今高祖陛下病重,失去了人心,根本无力对付我们。娘子很快就能见到月娘子了。” 小草心急如焚,从泉城到隆兴府就走了快一个月,如今谢景焕都到了金陵府,她们还在隆兴府,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明歌? “谢风,明日吩咐队伍再快一些。” 这样走一天,休息三天,什么时候才能到金陵府? 谢风果断拒绝:“娘子,不能再快了。家主有命,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娘子的安全。 崔郎君和赵嬷嬷对此也没有意见。” 小草:“……” 谁能想到谢景焕竟然派谢风来接她?谢风这人认死理,连同崔玉壶、赵嬷嬷一起,硬是将行程拖的慢如蜗牛。 赵嬷嬷打帘进来,笑道:“娘子,陆家四夫人派人送信过来,说最晚明日就能赶到隆兴府,咱们就在隆兴府多休息几日吧。您不累,您肚子里的小女娘也该累了。” 谢风附和道:“没错,家主接到月娘子,定然会赶来隆兴府,娘子何须这样两头奔波,不如就在此处等候,顺便还能和陆家四夫人一起叙叙旧。” 小草一听王惜弱要来,微微惊喜,自从她嫁入陆家之后,虽然两人每年都有书信来往,但是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再见面。 九洲这般动荡不安,她却要赶来见面,实属是有心了。 “娘子,来了,陆四夫人来了。”说话间,只见崔玉壶引着一人进屋,那人脸若银盘,养的珠圆玉润,通身贵妇气派,正是多年未见的王惜弱。 小草惊喜地站起身来,只见王惜弱笑道:“你且快坐下。你如今有了身孕,金尊玉贵的人,可不敢劳烦你起身相接。” 小草欢喜道:“三娘,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明日才到吗?” 王惜弱扶着她坐下,笑道:“得知你要来江南,我就安顿好府上的事情,将夫君儿子都尽数抛下,来见你,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才晚说一日,也亏了你们行程慢,不然我们只怕要在路边的驿馆见面了。” 小草哀怨道:“这一路哪里是赶路,分明是游玩,走一日,休息三日。” 王惜弱笑道:“妹妹,你可知足吧,这是大家心疼你呢。想当初我怀玉儿的时候,陆峥哪里都不让我去,我可羡慕死你了。掌家的娘子果然不太一样。” 小草见了她,内心欢喜,心里那点焦虑和不安都消散了许多。 这段时间赶路,她身体隐隐不舒服,一直强撑着没有说,此刻王惜弱既然来了,那她便在隆兴府休息几日,再此等谢景焕和明歌。 第716章 此恨绵绵 王惜弱和小草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面,如今她为陆氏生下一个小郎君,有陆峥疼爱,有儿子傍身,在陆氏也渐渐站稳了脚跟。 这几年朝堂风云变幻莫测,盛京刚死了三个世家家主,世家势力进一步被削弱,远在太原的王家和吴郡的陆氏破天荒地逃过一劫,世家势力式微,他们这些老牌世家反而地位比之前还要尊崇,很是令人唏嘘。 “想我王家内里已经腐烂亏空的不行,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被人推崇的一日。” 两个小娘子凑在一起,难免说起家族近况。 王惜弱叹气道:“原本我还指望着王家败落,我爹走投无路,便让我娘跟我爹和离,如今真是给他续了一大口。” 小草一边喝着参汤,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痛骂渣爹。 “你说盛京的那些世家怎么那么不顶用,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就如同玩笑一般。” 小草眼眸微深,放下手中的碗盏,淡淡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有时候站错队伍,是要引来灭门之祸的。” 她一点也不同情那三家,他们要与谢氏结盟,结果背叛盟约不说,反过来还要置谢景焕于死地,最后被萧缭一举狙杀,只能说罪有应得。 “妹妹,不说我了,这几年我一直很担心你,还以为你没有了掌家之权,会郁郁不得志,没有想到你如今肚子都这样大了。”王惜弱看着她隆起的小腹,欢喜道,“当掌家娘子威风八面也好,相夫教子也好,咱们女娘本就不易,妹妹,你可一定要诸事想开,莫要为难自己。” 小草知道她误会了,以为这个孩子是崔玉壶的,以为她终于放弃了过往,放弃了少女时期的爱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我看崔郎君对你事事体贴,原本我是不知晓你要来隆兴府的,结果他派人快马加鞭来信,说你有了身孕,有些多愁善感,望我能开导你一二,我心想,写信如何能开导你,不如我直接过来,面对面地开导你。” 王惜弱这几年婚姻生活很是如意,又摆脱了家族的桎梏,整个人更加明艳爽快,笑道:“我给你带了江南最好吃的酱肘子,还有当下最时兴的春衫襦裙,对了,还有小女娘的衣裳,我都备好了。” 王惜弱说着就让人将带来的箱笼送过来打开,里面都是江南最负盛名的丝绸襦裙,每个款式都做了一大一小。 “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生个小女娘,不然我和小女儿一起穿这些漂亮的衣裳,那得多高兴呀。如今这个遗憾可就要靠你来弥补了。” 小草看着那些漂亮的衣裳,拿起孩子柔软的小衣裳,低低笑道:“若是生下的是一位小郎君呢?” 她也喜欢小女娘,希望她长得像明歌那样明艳快乐。 王惜弱笑道:“那我也不管,若是小郎君,三岁之前也是可以扮做小女娘,穿小裙子的,你长得这么好看,崔郎君也俊俏的很,你们的孩子不论男女肯定都好看。” 小草被她逗乐,笑道:“好呀,若是生的是小郎君,那也给他穿小裙子,定然不会糟蹋三娘的这一番心意。” 两人握紧对方的手,对视一笑。这些年相持相扶之心,尽在不言中。 至于小草为何挺着肚子来隆兴府,为何要在此地等谢景焕,王惜弱只字不提。身为世家之妇,她自然知道朝堂近期发生的大事,听说那位女冠葬身众生塔大火,所以,有些事情,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两人久未见面,聊了许久,王惜弱又生养过,将孕期要注意的事项一一交代给赵嬷嬷,又给她备了好些她用得上的物件,如此才起身告辞。 “陆郎君来接你了?”小草有些不舍地拉着她的手。 王惜弱眼圈泛红,点头笑道:“我在隆兴府还要多待几日,过两日我再来看望你。” 身为世家妇,哪里有那么自由,这一趟她不敢说来见谢氏娘子,只拐着弯说来拜见隐居在隆兴府的国公夫人,为陆氏日后经商一事开辟路子,如此才能前来隆兴府。 小草在隆兴府的时候不能说出去,这件事情公婆都不知晓。她也是偷得这半日的功夫,才能来见她。 小草点头,柔声说道:“三娘去吧,莫要耽误了正事。” 王惜弱点头,起身告辞,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她,见她素衣素颜,眉目温婉如少女,冲着她笑,忍不住回了一个笑容。 王惜弱出了客栈,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回头望去,哪里还看得到小草的身影。 “娘子,你看什么?”陆峥上前来接她,替她戴好惟帽,扶着她上马车,“和谢娘子的会面不顺利吗?” 为何娘子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王惜弱摇了摇头,低低说道:“我总感觉小草过的不开心。” 笑容是真的,怀有身孕也是真的,谢氏和崔玉壶等人对她关照备至也是真的,但是她依旧觉得小草过的不开心。 陆峥纳闷道:“不可能吧,我刚看见谢风跟在她身边,这间客栈前后都被守的严严实实,谢氏精锐不下于二十个,由此可见她在谢氏的地位,只怕比你夫君我在陆氏的地位还要高几个档次。 大权在握,又怀有身孕,事业爱情双丰收,谢娘子没理由过的不开心呀。” 谢娘子可是世家掌家的第一位女娘子。 王惜弱摇头:“你不懂,这是女人的直觉,等我们在隆兴府的事情办完,我再来看看她。” 陆峥:“好,好,好,娘子说的是!只是如今朝堂不稳,咱得低调一些,也别给谢氏惹祸。” 王惜弱点头:“是这个道理,所以等事情办完了,夫君,你先行回吴郡,我留在隆兴府陪谢妹妹。” 陆峥一秒钟垮了脸:“啊!” 他不要!他要跟娘子一起回家! * 王惜弱的到来,让小草心情好了许多,只是多日紧绷的情绪缓和下来,加上忧喜交加,多日强压的不适感却犹如潮水般翻滚而来,小草见完王惜弱的第二日就病倒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病倒呢?这一趟,我们分明走的又稳又慢!”崔玉壶急的嘴里都长满了燎泡,“你家家主呢,接到人了吗?” 谢风脸色也不太好,眉头紧锁:“家主应当今日和月娘子碰面,不出意外明日就有消息了。” “大夫,娘子怎么样了?” 两人见赵嬷嬷送着大夫出来,连忙围上来。 大夫叹气地摇头,看着两人,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老夫已经施针,娘子暂时无大碍了,只是……” 谢风和崔玉壶脸色齐齐变色:“只是什么?” 大夫叹气道:“娘子的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这些年,娘子本就忧思过重,心血精神消耗太多,年纪轻轻,身体就已然沉疴如老妪,如今又有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如同催命符,汲取着娘子的生命力,我之前就劝过娘子,孩子月份越大,她越是危险,但是娘子不肯听,如今这个孩子不到5个月,娘子……” 后面的话,大夫就说不下去了。 崔玉壶眼圈瞬间红了:“刘大夫,这些话,你之前为何不说?若是你早些说,我就算跪着求小草,也不会让她留下这个孩子。” 大夫悔恨道:“娘子不让我说,我受过谢娘子恩惠,不能说啊。娘子有了身孕之后,心情好转,病情有好转的迹象,我本以为这个孩子是催命符,也可能是救命符,想赌一把的。 即使没有这个孩子,以娘子的病症,也只有三五年的寿命了。” 谢风和崔玉壶不敢置信地看向大夫,又看向赵嬷嬷。 赵嬷嬷眼角潮湿,轻轻地点了点头,悲从心来,她家娘子,这么好的人,被这世道折磨的只剩下三五年寿命了,所以娘子才会铤而走险,才会突破世俗的约束,想要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娘子拿命换来的。 “阿嬷。”里间传来小草虚弱的声音。 赵嬷嬷等人连忙进来。 客栈的隔音不算好,小草在里间听的一清二楚。 这件事情她早早就知晓了,她本身就精通医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才要常年问诊的大夫隐瞒,没有想到此次来隆兴府,崔玉壶竟然还请了刘大夫同行。 小草看向众人,微微一笑,低低说道:“我没事,这件事情不要告诉谢景焕。” 谢风悲道:“娘子,这件事情不能瞒着家主,当日家主没有赶回泉城,没有见到莫先生最后一面,悔恨至今,家主内心悔恨,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地养伤吃药,因为家主认为这是他该有的惩罚……若是……” 若是娘子病重的消息也瞒着家主,那…… 小草闻言,神情闪过一丝哀伤,淡淡说道:“所以我想回南疆去,只要瞒得住一时,那便能长长久久地瞒着。我回了南疆,病情没准会好起来。” “娘子……”谢风眼圈红了。 小草:“你若是真的为你家家主着想,便答应我,不要告诉他。等过几年,兄妹情谊淡去,他能接受了,再告诉他吧。” 这样,谢景焕日后一定会恨她吧。小草低低地自嘲地笑,她就是要他恨她,恨她不见他最后一面,恨她不告诉他病情,爱与恨同样激烈,没有爱,便恨吧。 崔玉壶用袖摆擦了擦眼角,哑声说道:“诸事都有我来处理,我这一趟本就打算陪娘子回南疆,隆兴府也是回南疆的必经之路。 娘子现在只需要安心养胎就好,其他的一应事情都不准操心了,包括大姨姐的事情。我们休息一日,后日就启程去南疆。” 崔玉壶难得展现霸道的一面,谢风和赵嬷嬷见状,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 “好。”小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谢风呆呆地走出客栈房间,看向外面的夕阳暮色,看向金陵府的方向,内心冰冷刺骨,只觉得家主一生悲苦,竟然没有过半点欢愉。 莫先生的死,已经要了家主半条命,若是家主得知娘子命不久矣,那剩下的半条命还能在吗? 谢风一拳打在客栈的栏杆上,内心悲愤交加,最终屈服了。 或许娘子回到故土之后,心情好转,病情也能好转起来,万一,万一,娘子说的对,只要瞒得住一时,必能长长久久地瞒着。 泉城和南疆路途遥远,消息闭塞,若是有心的话,一两年必然是能瞒得住吧。 家主如今伤势未愈,不能再遭受打击了。 谢风握紧拳头,内心已经有了决定,传讯给金陵府:“娘子改道回南疆。” 谢景焕接到讯息时,已经是一日后。 他呆坐在破落的客栈角落里,看着走南闯北的行商和旅人,听着高谈阔论声,听到了那些熟悉的名字。 “九洲最传奇的人物必然是高祖陛下,陛下揭竿起义,推翻腐朽的大夏朝,创下丰功伟绩,史书必称千古一帝。” “可拉到吧,高祖陛下那些丰功伟绩有一半都是偷来的,九洲最传奇的人物必然要数风眠洲,风少家主,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你小子不要命啦,这种话都敢说?要我说,九洲最传奇的人物要数众生塔里的那位女冠!” “我觉得是谢家主,他现在是九洲最强的剑客,传奇都是和剑客游侠挂钩的。” “我也投谢家主一票。高祖陛下高坐庙堂,哪里知道民生疾苦,风郎君逝世十年,一代传奇也早就落幕,如今九洲最传奇的当属泉城谢氏家主。” “没错,没错……若是我有儿郎,成为谢家主那样的人物,那定是祖坟冒青烟啊。” 谢景焕听着那些言论,低头苦涩一笑。原来被称为传奇是这样的感觉,可他却没有半分欢愉,当年师父成为九洲游侠心目中的传奇时,是不是也会坐在血月崖上,一壶酒枯坐到天亮。 他如今就想那样,在这富庶又荒凉的江南,一壶烈酒,醉到极致。 明歌去寻道门所在,小草转道回南疆,她们姐妹俩都有了归去的地方,唯有他,在这天地间,无处可去。 谢景焕几杯烈酒下肚,潦倒地醉倒在破落的客栈内,听到那些人争的面红耳赤,低低自嘲一笑,传奇,不过如此。 如果可以,他想用这样传奇的一生,换来一间院落,一盏灯,执灯等候的人,三餐四季温暖如春,而他会在最深的夜晚奔赴回家。 第717章 无绝期 谢景焕人生第一次放纵,烈酒下肚醉了三日才醒,醒来时,江南府的杨柳终于开始抽穗,绿草疯长。 他将那瓶决定帝王生死的丹药送去了盛京城,从前他恨命运不公、恨天道不仁,觉得善该有善报,恶人该有恶报,秋慕白那样的人活该千刀万剐,世人唾骂,只是现在他却理解了明歌的做法。 死并不可怕,让他活着承受,才是最狠的惩罚。 而他如今也活在这种惩罚中。 天大地大,他无处可去,最后只得浑浑噩噩地回到泉城,却不入城。 他一路朝着城郊的道观而去,坐在师父的衣冠冢前,祭了一壶烈酒,师父一杯,他一杯,好似师父还活着,好似又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之时,那时小草初来泉城,还是个呆萌爱哭的小娘子,整日只知道在树底下捡摔下来的雏鸟,那时候师父每日都高高兴兴地拎着二两肉回家给师娘做饭,而他,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期待。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呢?岁月在最温柔的日子里,埋下了一根绵长的针,而他多年来毫无察觉,钝感和痛觉在多年后一点点地觉醒,那根针刺入心口的位置,痛入心扉。 谢景焕醉倒在衣冠冢前,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少日子,直到谢风请来了大长公主殿下。 “师娘?”他从三分醉意中清醒过来,闻了闻满身的酒气,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衣裳。 大长公主殿下身着道袍,平静地看着世人口中的传奇剑客,见他一身狼狈,清渣胡须、失意潦倒的模样,淡淡说道:“景焕,你去河边洗把脸,清醒一下。” 谢景焕如梦初醒,去河边洗了一把脸,看着湖面倒影里的邋遢剑客,低头等着师娘训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金陵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彻底地垮掉,谢氏和泉城的诸多事情不想理会,生活也不想理会,只想在这深山里,陪着师父一壶酒一壶酒地醉下去。 他以前不觉得酒是好东西,如今却觉得酒是救命的东西。 这样的他,令很多人失望了吧。 他根本不是九洲的传奇,不是大剑师,他只是一个普通却无能的人。 大长公主见他清醒了几分,坐在河边的石块上,淡淡说道:“你师父去后,我就一直住在道观里,每日抄经、做饭、洒扫,以获得内心的平静。 我不来后山,不祭拜他的衣冠冢,也不看漫山遍野的野花,仿佛这样他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三个月了,我已经接受了,你还没有接受吗?” 谢景焕低头,双眼潮湿,哑声道:“师娘,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明歌,对不起小草。我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他们,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大长公主幽幽叹气,看着已经开满野花的山岗:“你师父走的时候很安详很平静,明歌有她自己的选择,她十年前选择做梦山道人,月明歌就已经死了。 你为她,为你师父做的,已经够多了。 你没有对不起他们。” 他唯一辜负的,只有他自己和小草。 大长公主见他至今依旧没有觉悟,仿佛天生就少了一根情丝,低低叹气:“这些天,你收到小草的书信了吗?” 谢景焕摇头,声音沙哑:“小草已经很多年没有给我写信了。我留了一队人在南疆,每七日会有书信传来。” 他记得小草以前很喜欢给他写信,那时候他整日奔波在外,她初初掌家,人前威风,人后都是偷偷哭的,那时候她总爱写一些琐事和解决的麻烦,然后求他夸奖。 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她不再写信的呢?谢景焕记得不太清楚了,大约是从她认识崔玉壶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日日地生疏,渐渐形同陌路。 从金陵回来,他本想去南疆接她回来,但是听说崔玉壶陪她一起去了,准备在南疆安家,那一刻他又犹豫了,或许回到故土,小草会过的开心一些。 他们是一家三口,而他不过是一个外人。 大长公主暗暗叹息:“小草离开的时候,过来看我,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南疆。我拒绝了。我想守在你师父身边。这些年人世沉浮,改朝换代,我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能寻到一处老死之地,已然是一种幸福。 景焕,这些年,你一直身不由己地被人推着走,有想过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 她纵观谢景焕的一生,唯有两字可言:“悲剧”。 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步步地推着走上了这一条孤绝的不归路,最后落得一个九洲传奇的孤寡名声,亲人、爱人、朋友皆离他远去。 功成名就之后,他只得来这道山,在他师父坟前,祭两坛烈酒,醉生梦死。 今日就算是为了小草,她也想撕裂他的伤口,点醒他。 谢景焕呆呆地看着河里游来游去的鱼,他想要什么?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甚至不如这河里的鱼儿快乐,他好似什么都有了,又好似一无所有。 只有喝醉以后,在梦里才能梦见往昔的快乐时光。 “我想回到过去,师父还在,小草还在,我们一家四口相依为命的时候。” 谢景焕眼眸微微刺痛。 大长公主叹气:“原来,你的所求里,并没有那位月娘子。” 谢景焕呆滞,明歌吗?他张了张口,他多年执念就是接回明歌啊!原来,明歌并不在他的所求中吗? “明歌对我有恩,我也承诺过小草,一定会接回明歌,明歌也是我所求。” “那接回月娘子以后呢?既是你多年执念,为何在金陵的时候,你送她前去道门?”大长公主一点一点地撕开他的伤口,“景焕,爱有很多种,无论是疯癫还是平静的爱,最终都会想着和对方生死在一处。 你对那位月娘子是这种情感吗?” 谢景焕犹如被雷劈一般,猛然抬眼:“师娘!” 没有,这些年他只想着接回明歌,让她逃离秋慕白的魔爪,从未想过接回明歌以后的事情。明歌和风眠洲情深至此,他又怎会,怎会生出那样肮脏的念头。 他只是想护她一世周全。 所以明歌前往道门时,他只能目送她离开。 大长公主殿下见他这般震惊的模样,心下了然。年轻人,终究是经历情爱太少,所以这些年竟然不懂情爱。 “你知道小草这些年为何从不上崔家门吗?”大长公主下了一剂猛药。 谢景焕呼吸微窒:“为何?” “因为小草和崔玉壶签署婚书的当日,就签了和离书,这些年,他们不过是一对人前的假夫妻罢了。” 谢景焕不敢置信地绷直了身体:“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小草说,她心悦崔玉壶才会下嫁,假的?都是假的吗?这怎么可能?谢景焕只觉得天旋地转。 如果成亲是假,那么孩子呢?如果这些年都是假的,那他做了什么?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不可能,他完全无法接受。 大长公主淡淡说道:“你去南疆亲自问她。如今你师父不在了,我余生常伴青灯古佛,你的所求里,只剩下小草一人,去吧。” 她淡淡悲悯着看着这个孩子,希望还来得及。 谢景焕内心犹如烈火在燃烧,烧的他五脏六腑剧痛,烧的他整个世界开始崩塌,他朝着大长公主行了行礼,想也不想地往山下狂奔。 那一刻,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南疆问她,为何要骗他这么多年!在她心目中,他就是这样不值得信任的人吗?这些年,她到底是如何看待他的?又到底当他是什么人? * 五月春暮,谢景焕抵达南阳郡境地时,罗城有书信传来。 寄信的是和明歌一起去道门的风三。 书信是寄去泉城的,因他人不在,半个月后书信才送到他手中。 谢景焕看着那封书信,久久不敢拆封。 路边茶寮里,有一队迎亲的队伍经过,一行人坐下来歇脚喝茶,新郎官给茶寮里所有的路人都发了喜饼,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路人欢天喜地,纷纷祝贺。 新郎官乐呵呵地应着。 “这位郎君,今日是我和七娘成亲的大好日子,这份喜饼送与郎君,望郎君沾沾喜气。”长相讨喜的新郎官笑眯眯地看向角落里的游侠儿,见他虽然风尘仆仆,却身段挺拔如松竹,俊秀不凡,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郎君,“若是能得到一份祝福,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郎君,郎君?你没事吧?”新郎官见他如若未闻,周身笼罩在一种浓郁的哀伤中,一时之间有些后悔,又有些忧心。 “没事。”谢景焕抬起头看,看着那厚厚的喜饼,上面还贴了一个红色的“喜”字,手指有些轻颤地接过来,“祝你们白头偕老,恩爱一世。” “多谢!”新郎官见他眼眸通红,似是要哭出来,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又递给他一块喜饼,“祝郎君也早日找到自己心爱的女娘,一世安稳。” 新郎官朝他笑着作揖,转身离开。 “那人是谁呀?郎君怎么和他说了这么久?” “好像是一个失意的游侠儿,看到喜饼时都快哭了,我又给了他一块喜饼,希望九洲安定,这样游侠儿也都不用在外漂泊了……” “郎君心真好……” 迎亲的队伍很快就吹吹打打地离开。 清风拂过桌面,喜饼边是一张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谢家主亲启,女娘和公子合葬于道门青山,吾将守在青山山脚,残度余生。风三敬上。” 信笺被风吹起,卷上空中,朝着山林之间飘去。 谢景焕双目刺痛,在人声鼎沸的茶寮中拿起桌子上的喜饼,咬了一口,甜的齁人的喜饼,不知道主家放了多少糖,明明是那样甜的味道,他却觉得无比苦涩。 原来,每个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当年的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还存活的不足一二,人生到最后,一直是失去和告别。 明歌已经不在了,那么小草呢。 谢景焕猛然站起身来,将那块没咬过的喜饼小心翼翼地包起来,贴身放到胸口的位置,他要去找小草,给她带一块喜饼去,告诉她,人生还可以重新选择。 就算她欺骗他,隐瞒他,怨恨他,他都不会介意。以前是他错了,他不该那样自私,以保护的名义,要求她入谢氏族谱,做世家娘子,以后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些年终究是他大错特错。 谢景焕拿起桌子上的铁剑,起身飞快地牵马入城,直奔南阳郡,找到小草在南阳置办的宅子。 宅门紧闭,他用力拍着大门,看着门前悬挂的白色灯笼,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恐慌。 为何悬挂的是白色灯笼? 三日前他还收到了南阳来信,说她和孩子一切安好。算算月份,她应当很快就要生了。 “家主,您怎么来了?” “家主来了。” 守在暗处的一处谢氏护卫队被惊动,纷纷现身,看着谢景焕的眼神微微闪躲。 谢景焕认出这一队人,是谢风手下最得力的一支小分队。 “青天白日的,为何宅门紧闭?无人应门?” 众人纷纷低下头。 谢景焕见他们人人手臂上都缠了黑纱戴孝,脸色惨白,心口如遭重击,为何他们都戴孝?谢氏有人亡故吗? 他身为家主,为何一无所知? 他这几个月来,一直没怎么关注谢氏,或许是谢氏有族老亡故,谢风没有告知他,一定是这样! 谢景焕自我安慰中时,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崔玉壶一身素袍从里面走出来,手臂上依旧缠着戴孝的黑纱,看见他,低低苦笑:“你来了?还以为,要晚两年才能看到你。” 崔玉壶脸色憔悴,神情悲苦地仰头看向大月山的方向,娘子,他来送你了。 谢景焕脸色惨白,人犹如踩在棉花上,一言不发地往里面走,府内白绸还未摘干净,悬挂的白灯笼尚在,满庭院的死寂,没有奴仆丫鬟,没有茶香饭香。 他转身去看崔玉壶,冷静地问道:“小草呢?她在哪里?” 声音平静到令人恐惧。 崔玉壶扶着栏杆,跌坐在一边,眼圈一红,低低地笑道:“你来晚了,谢景焕,你足足来晚了一个月。” 他笑着笑着就痛哭出声:“娘子难产,母子皆亡。” 谢景焕脸色惨白,那一瞬间,世界嘈杂,无数的声音涌入,他却什么都听不到,感受不到,浑身浸在冰寒刺骨的寒意中。 怀里的喜饼掉落在地上,摔成碎渣。 第718章 归途 假的,一定是假的。 这绝对不是真的。 他三日前还收到了信件,说小草和孩子一切平安,信上还写了她每日做的事情,吃的菜肴,还有南阳的天气,一切都那样的真实,怎么可能! 一定是崔玉壶在说谎,他想藏起小草。 谢景焕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拎起他的衣裳,双眼赤红,一字一顿地问道:“小草在哪里?” 崔玉壶讥讽地笑道:“谢家主,以前我真的仰望你,觉得这辈子就算死也无法成为你那样的人,可如今我突然发现,我一点都不羡慕你了,就算你是九洲传奇,你是世家家主,你拥有九洲游侠的敬仰那又如何,我很可怜你,因为娘子至死都不肯见你一面。 她恨你。 谢景焕,她至死的时候都没有提过你一句。” 谢景焕额头青筋暴起,双眼赤红地看着他,剑在剑鞘中低吟,杀意四溢,但是他没有出手,对付崔玉壶这样的人,他甚至都不用出剑,就能要他的命。 但是杀了他又如何? 杀了他,小草能回来吗? 杀了他,还有人能告诉他真相吗? 这个他从前没有放在心上的百无一用的书生,和小草朝夕相处,陪伴了她数年。 “没有见到尸体,我是不会相信的,崔玉壶,你在拿你崔氏满门的性命在挑衅。” 崔玉壶冷笑:“这话你当年就说过,你想杀我就动手啊,娘子不会回来,孩子也不会回来,谢景焕,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崔郎君——”赵嬷嬷从后院赶过来,严词厉色地打断他的话,“还请慎言。” “阿嬷。”谢景焕看到她,犹如看到了救星,松开崔玉壶,急切地问道,“阿嬷,小草呢?她是不是还不肯见我,所以才联合你们一起骗我? 我知道她一直想回到大月山去,以前是我太自私,才强迫她留在泉城,以后不会了,阿嬷。你告诉小草,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赵嬷嬷看着他惨白的脸和充满希望的眼神,低低叹了叹气:“家主请随我来。” 谢景焕跌跌撞撞地随着她穿过长廊,一路往内院走去。 院内依旧是静悄悄的。 赵嬷嬷低低说道:“娘子去后,老奴就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奴仆丫鬟,给了她们卖身契和傍身钱,让她们归乡或者去做点小本生意,下半生也有个着落。 娘子心善,这些年对下人们都极好,肯定也希望她们有个好的归宿。” 谢景焕神情麻木地听着。 “这里是娘子来南阳之后居住的房间,娘子喜欢花花草草,我每日都会摘一些新鲜的花草插在花瓶中,还在院子的老树上建了一个鸟窝,想着娘子生下小女娘之后,有鸟儿陪着小女娘一起长大,那一定热闹极了。” 赵嬷嬷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看着树上空荡荡的鸟窝。 没有鸟儿,也没有小女娘。 娘子,你看到了吗,他来了,来看你了。 谢景焕看着安静清雅的房间,看着木架上的衣裳,看着台子上的妆奁,桌子上的茶盏,踉跄地后退一步。 明明这里的陈设跟谢府南院的一样,明明一切都是小草喜欢的模样,为什么她却不在? 谢景焕伤势本就没有完全痊愈,接连的噩耗一一传来,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赵嬷嬷脸色微变,连忙扶住他:“家主节哀。” 谢景焕踉跄地后退一步,摆了摆手,沧桑问道:“何时出的事?” “四月的最后一天。娘子从梦中惊醒,痛哭不止,说,说月娘子来跟她告别了。当时老奴不信,以为娘子只是梦魇,去请了大夫过来。” 赵嬷嬷说着,擦拭着眼角的泪。或许亲近的人之间确实有心灵感应,后来月娘子的噩耗传来,和娘子难产病逝只间隔了一日。 谢景焕身形不稳地扶着桌子,明歌,明歌确实是一个月前亡故的,和风眠洲合葬在青山。所以,小草是第二日就出了事情吗? “为何不传信到泉城,为何不告诉我?” 为何不告诉他,不肯见他最后一面? 她果真恨他! 谢景焕死死地攥紧桌沿,双目刺痛,她竟然那样恨他。 赵嬷嬷哑声说道:“娘子不肯,说家主伤势未愈,不能接二连三遭逢打击,让我们瞒着,等到三年五载,兄妹情淡的时候,再将死讯传回泉城。” 这只是原因之一。 她知道娘子的想法,爱恋十年,无法说出口,临死的时候又设计了谢景焕,娘子是恨他,但是也是因爱生恨,更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所以,娘子选择回到南疆,安静地死在南疆,至死都不肯吐露只言片语。 “她怎么那么傻,那么傻?” 赵嬷嬷叹气:“娘子命苦,莫先生病逝要了娘子三分之一的命,月娘子的噩耗毁掉了娘子所有的希望,又要了她三分之一的命。” “孩子呢?还有三分之一的命,她不肯为了孩子活下来吗?” 赵嬷嬷沉默地看他,还有那三分之一的命一直是他啊。只是这些年家主从未真正懂过娘子,所以娘子早就绝望了。 那个孩子本就是娘子为了他,为了月娘子而生的,希望孩子能继承大月国的血脉,能陪伴他们到老,但是月娘子死了,娘子万念俱灰,血崩而死,孩子也没有活下来。 终是命数。 赵嬷嬷看向面无血色谢景焕,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那个孩子既然没有活下来,谢景焕也就无需知道孩子的身世。 既然对娘子无情无爱,那便一辈子不要懂吧。 天人永隔本就惨烈,人死之后才懂情爱,更是惨上加惨。 给谢家主也留一条活路吧。 赵嬷嬷见他始终难以接受的模样,低低叹了一口气,取出娘子的起居录,递给他:“这是娘子到南阳以来的每日起居录,上面详细记录了娘子每日的情况,和谢氏送往泉城的不一样。 还望家主莫要怪罪谢氏的儿郎,娘子掌家多年,在他们心目中,地位不亚于家主,所以有些命令不得不听。 就算没有这个孩子,以娘子的身体,也只能撑三五年,这件事情,大家瞒着家主,是不希望家主过分悲伤。” 谢景焕呆坐在凳子上,低低笑出声来,眼眶充血,声音悲凉。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原来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只有他沉浸在师父的过世中,忽略了身边的一切。 这种隐瞒何曾不是一种惩罚。一种无法回头的惩罚。 “她是不是很恨我?”谢景焕低哑地问道,人之将死,她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他,她定然是恨他的吧。 恨他这些年将她捆绑在谢氏,恨他这些年奔波在外,恨他从未关心过她、正视过她的需求。 他如今想来,竟然发现这十年,小草就在身边,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为她做什么,两人聚少离多,到最后那几年,形同陌路。 赵嬷嬷低低叹气,是恨的,娘子很恨他,但是更恨的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家主节哀。”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为这一句。 “阿嬷,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赵嬷嬷点头,安静地退出房间,出来吩咐人去请大夫,以免家主伤心过度,旧疾复发。 谢景焕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清冷孤寂的雅间。 崔玉壶进来时,就见他呆坐那里,宛如一座雕塑。 “若是你不信,可以去调查。街坊邻居、你留下的谢氏护卫队,林氏的人,这么多人证和物证,都能证明。还有一直为小草问诊的大夫,也能证明。 他们要么忠于你,要么忠于大月山,既然你都到了这里,断然不会再有所隐瞒。” 崔玉壶坐在门栏上,平静中带着几分的疯感。 谢景焕:“这件事情,我自己会去调查。” “她葬在哪里?” “大月山。原本根据她家乡的习俗,尸体是要火化的,但是小草说她想静静地躺在大月山,感受那里的风和花香。 我和林家公子就去了一趟大月山,将她葬在了山里。你去的话,很容易就能找到,她是大月山的子民,坟前开满了鲜花。” 崔玉壶看向大月山的方向,他觉得小草是想留下点什么,人死了,尸体火化了,撒在大月山,才能真正地和大月山融为一体,但是土葬,是给活人留念想。 听闻月娘子和风眠洲在道门青山合葬了,或许小草,也在等那个可以合葬的人。 谢景焕双眼刺痛,她一直不喜欢中洲,一直很想回到故土去,没有想到这个心愿直到死后才实现。 “她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崔玉壶摇头:“没有。” 谢景焕握紧手中的剑,声音嘶哑到极致:“一句话都没有吗?” 崔玉壶:“她那时候很累,非常累,全身都没有一丝的力气,只是看着大月山的方向,说想回家了。” 崔玉壶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地说道:“当初在金陵府,你没有接到月娘子时,为何不来南阳?这三个月你都在哪里?你明明知道她就在这里,为何不来看她? 这些年,小草为你,为谢氏做了那么多事情,担了那么多的责任,为你周璇世家大族,为你筹谋盛京,她根本就不喜欢这些,为了你全都做了,而你呢,你又为她做了什么? 谢景焕,你为了一个承诺,禁锢了她十年。她活着的时候,你可曾关心过她一分一毫,如今她死了,你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给谁看? 这些年,一直是小草在保护你,而你,只是一个孬种和懦夫。” 崔玉壶痛骂着,将这些天压抑的情绪尽数宣泄出来。 “你甚至都没能杀了高祖陛下,为她们姐妹俩报仇,为你师父报仇,为大月山报仇!” 谢景焕五指紧紧地攥紧,没错,他是孬种和懦夫,他应该去盛京杀了秋慕白,为明歌,为小草,为师父,还有大月国的那些人报仇!但是杀了秋慕白以后呢? 世家大族混战,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妻离子散,家不成家吗?他的家已经没有了,他还要制造出千千万万个无家可归的谢景焕吗? 九洲才换来十年的安宁。 “我做不到。” 崔玉壶咬牙,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做得到!年前变故,三大世家灭族,世家之中,谢氏势力最大,实力最强。盛京此刻陛下病重,萧国公把持朝政,年前他铲除异己诛杀了不少朝廷大员,引起了众怒,失去了民心。 但是你不同,你有九洲游侠支持,素有贤名,你有军队,还有海上舰队和军队,有贤名、手上有兵、还出身世家,杀了高祖陛下,你就是顺理成章的九洲之主。 你还能推行《道和》里的所有治国理念。整个九洲,只有你是高祖陛下、月娘子、风眠洲、昭和太子那个传奇时代的人,只有你做得到。” 杀了高祖陛下,为所有人报仇,然后做九洲之主。 他相信,谢景焕一定是明君和仁君。 谢景焕低低地笑,他静静地看向这个当了多年闲云野鹤、却胸怀抱负的书生,淡淡说道:“我,做,不,到!” “崔玉壶,你以为谢氏和当年的风氏相比如何?当年,风眠洲是做不了九洲之主吗?秋慕白还是世子的时候,风眠洲就是享誉九洲的第一郎君,风氏富可敌国,产业和消息网遍布九洲。 那时候大月国还在,就算秋慕白有沧州军和边境的三万大军,又怎么能抵得过手握天机术的大月国? 风眠洲若是想要这天下,根本就没有秋慕白什么事情!” 崔玉壶第一次得知这些前朝往事,惊道:“为何风眠洲不想要这天下?落得个满族皆灭的下场?” “你只看得到眼前的朝堂和利益,却不知道朝堂更迭不过是历史使然,大夏朝也罢,大盛朝也罢,没有盛世不衰的王朝,也没有不死的凡人。 他们的眼界和格局已经跳脱了出来,个人的生死荣辱和芸芸众生比起来,孰轻孰重?为自己争,为芸芸众生而不争。” 所以风眠洲退了一步,他以为自己不去争,就能免去九洲战乱,能挽救无数人的性命,能挽救千千万万个支离破碎的家,所以他才大义赴死。 只是他太过于理想主义,也错估了人心,没有想到秋慕白最后屠尽了风氏一族,只余了一人。 “愚蠢,愚蠢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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