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梦山愿入众生塔修行。” 秋慕白脸色稍霁,若是明歌要随这老道离开,那他就杀了这老道士,这老头莫不是以为靠那些伎俩就能震慑哄骗他? 想大月国先祖和一灯道人留下的云雾大阵都不曾震慑他,何况是一道雷霆。 老道低低叹了一口气,两年前他来接她,她初入红尘,情缘未断,未到入道门的时机,半年前他来接她,她入了道门却未斩断尘缘,他给她半年时间斩断尘缘,如今她尘缘已经尽数斩断,却心生执念。 修道,修道,若是心生执念,必是万劫不复。 罢了,他们的命数纠缠不清,连带着大盛朝的国运都捆绑在一起,那众生塔已经修建成,承载着万民的愿力,若她真的能在众生塔上修的正果,也是好事,若是不能……也是命数使然。 “既然你心意已决,老道送你入众生塔,十年后来接你。”老道幽幽一叹,甩着破烂的袖子朝着盛京城走去。 十年时间,若她不能修成正果,就会堕入魔障,生生世世承受轮回之苦。 得道升仙的国师出现在盛京城的街道上,身后跟的是帝王的车辇,在黑压压的铁甲卫的护送下朝着众生塔走去,很快就轰动了盛京。 百姓夹道欢送,跟在铁甲卫的身后一路相送,护送着传说中的月娘子入众生塔修行。 那座仅仅花了半年就修成的众生塔犹如神明一般矗立在盛京城内,和帝宫遥相呼应,一座皇权,一座神力,在百姓心中扎根生芽。 众生塔建成之日,无数百姓前去祭拜,如今这座众生塔要迎来第一位入住清修的道门传人,还是那位身份高贵,震惊九洲的娘子,百姓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敬畏,如今消失了半年的国师和帝王亲自来相送,那份敬畏便由之前的五分变成了十分。 帝王车辇无论多慢,还是缓缓地驶向了众生塔。 秋慕白脸色阴沉灰败地看着外面一路相送的百姓,黑压压的队伍看不到尽头,铁甲卫人人肃杀,敬畏着万人空巷的力量! 帝王坐在车辇内,看向清冷如月的明歌,握紧的手无数次松开,再握紧,每一次都是深浓的杀心,想杀了那老道,想杀了这些愚昧的百姓,甚至想推平那座碾压了皇权的高塔。 那只是他用来藏娇的金屋,却成了众生的信仰,何其可笑。 “你想屠尽这座城吗?”明歌看着他眉眼间深浓的杀意,淡淡说道,“那太麻烦了,不如封我为大盛朝的帝姬,从此这座高塔和你的皇权就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成为你帝位的一部分。” 秋慕白脸色阴沉。 明歌冲着他微微一笑,大夏朝覆灭,大月国消失,可她这个留着前朝皇室血脉的人却要被他封为新朝的帝姬,这世界总是这样荒诞的。 “还有一条最简单的路,杀了我,从此没有安宁王后人,没有大夏王室血脉,也没有人人信仰的道门传人,陛下可曾想过有一天,我才是你皇权帝位上最大的障碍?” 秋慕白狠狠攫住她细弱的手腕,凤眼赤红地看着她,甚至不敢用力,他怕自己一用力就会折断这纤细的手腕,他怕自己一发疯,就会失去他心中唯一的欲念和光明。 “这就是你的报复吗?明歌?你想让我亲手杀了你,然后余生都活在悔恨和折磨中?” 明歌讥诮地看了他一眼:“陛下错了,我若是报复,绝不仅仅于此,以死入局,报复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只为了他的那一点随时都能消散的愧疚,那可真是天底下最蠢的报复。 我对这世间的男人从不抱有任何希望,尤其是你。” 秋慕白平静说道:“朕不会杀你,朕要和你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朕有帝位,你有高塔,这何尝不是共享九洲天下,以后史书会撰写高祖陛下和道门始祖的恩怨情仇,想必会是一段隐秘的佳话。” 明歌乌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许久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笑意不入眼,像是一颗星坠入深浓的夜色,消失无痕,只余下无尽的黑暗。 帝王车辇停在众生塔前。 秋慕白终是收敛了自己的杀心,没有让车辇转去帝宫,而是亲手送她入众生塔。 帝王看着外面高呼跪拜的百姓,唇角扬起冷酷的弧度,所以终究是他得了这天下,统治了这些愚民。 他必要将这众生信阳的高塔变成他的金屋。 众生塔高三十三层,预示着传说中的三十三重天,仿佛塔修建的越高,越是能靠近神明,能谛听神明之音。 明歌余光掠过帝王不可一世的笑容,看向高高的众生塔,朝着塔前衣裳破烂的老道磕了三个头,正式入道门,随后头也不回地入塔清修。 “梦山道人,入众生塔。” “梦山道人,入众生塔。” 一道道欢呼声如浪潮一般传开来。老道看着入塔的大月国小国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九天之上的繁星,命盘错综复杂,就连他也看不清了。 他只能等一个十年之期。 老道在人潮欢呼声中扬长而去,铁甲卫眼睁睁地看着这其貌不扬的跛脚道士身形飘忽,片刻间就消失在街道上,毫无踪迹。 秋慕白瞳孔一缩,撤回追踪的暗卫。 他回头看向高高的众生塔,看着明歌消失在塔中的身影,无论如何,这天下是他的,众生塔是他的,塔中的人也是他的。 不知道风眠洲可曾后悔过。 塔中清修的日子比明歌预想的要清净的多。这三十三层高塔,她住在最高层,塔内陈设和布局一如她在云雾天宫的寝宫,古朴简单。 秋慕白选了两位入塔的侍女,做一些洒扫的活。她有时候久坐,也会起身与这两位清修的女弟子一起洒扫众生塔,捡着飘入塔内的落叶和花瓣。 晨起时,隔壁大相国寺的钟声就会响起,每隔半个月,还会迎来一场法会,她坐在高塔内也能听到僧人论道念经的声音。 夜里是众生塔最安静的时候,她可以俯瞰整个盛京不夜城,在喧嚣的尘世里清修。 唯一不喜的是,帝王会每个月都来。秋慕白在众生塔和帝宫之间修建了一条暗道,时常会通过暗道来塔中,有时候她半夜醒来,就见秋慕白坐在榻前,这人身上的血腥气和戾气越来越重,时常扰了塔中的清净,他离开之后,明歌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洒扫干净。 秋慕白每次来的时间不同,有时候匆匆看她一眼就离开,有时候会发疯那么两次,恢复理智的时候就会如同小狗一般看着她,然后求着给她修剪长发,有时候会与她说一些朝堂之事,喝一盏茶。 明歌大多时候将他视若空气,渐渐的,秋慕白发疯的次数越来越多。 眨眼间,第十年春。 “女冠,有访客。” 众生塔与一般的道观无异,只是明歌喜静,每年都封塔,从不见客,所以相比隔壁的大相国寺,要冷清的多。 女弟子递上一封拜帖,熟悉的字迹,是已经成家立业的萧缭。 萧缭每年都会递上拜帖。 “这是萧居士这个月送的第十封拜帖,十年了,女冠还是见一见吧。”即使在塔中清修,女弟子也知晓这位萧居士乃是朝堂重臣,官拜一品的萧国公。 以前萧居士是每月送一封拜帖,如今这个月都已经送了十封了,想必是十万火急,况且她们伴随女冠在塔中清修,自然也知晓这座高塔最深的秘密。 帝王时常来见女冠,最近这两年,陛下的疯症越来越严重了,只有看到女冠才能清醒一二。这种朝堂后宫都隐藏的秘闻,若是传出去,史书都难以下笔。 明歌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拜帖,恍然惊觉竟然十年了,她恍惚间记得自己睡了一觉,没有想到睡醒竟然是十年后了。 “嗯。”明歌轻轻颔首,放下手中的笔,将画到一半的画作放在桌子上。 萧国公爬的气喘吁吁,终于爬到了三十三层,看着坐在窗前远眺的纤细背影,泪如雨下。 十年了,她还是一如往昔,而他却老了。 萧缭站在第三十三层塔间,喉咙发涩地喊道:“明歌。” 坐在窗前的女冠回过头来,肌肤如雪,眉眼如烟波浩渺的烟雨江南画,她挽着发髻,发髻上只别了一根桃木簪子,容颜不曾改变半分,只是当年那双爱笑的月牙眼,清清冷冷的,带着几分的疏离淡漠之色。 萧缭看着面前与当年截然不同的明歌,呆立当场,忽然之间就悲从心来。 明歌回过头来,看着熟悉而陌生的萧国公,微微一笑,唇角的弧度几不可查,最后只得冷淡地抬了抬手,淡漠说道:“居士请坐,尘世之名早就忘却了,居士喊我女冠或者梦山道人即可。” 萧缭局促地盘腿坐在蒲团上,朝着她行礼。 这居所十分的古朴简单,像是他当年在大月国云雾天宫所见的那样,只有几个蒲团和一方小桌,墙角的香炉里燃的是最宫中御制的龙涎香,矮书架上放的都是道门典籍,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这应当只是外室,不是女冠所住的内室。 “我路过众生塔,便想着来见一见女冠,送一些家中所做的糕点。”位高权重的萧国公说着取出食盒里的几碟子糕点,“这是夫人亲手做的,用的都是鲜花和素食。” 萧缭说着将那几碟子精致的糕点放在桌案上,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当年明歌最爱吃盛京的小吃,每每等夜市开了,都要拉着风眠洲出去逛夜市,然后拎几个食盒的小吃蜜饯回来,他只要夜里出去溜达,总能在街上找到他们二人,如今想来,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明歌看着那几碟子精致的糕点,想起他早就成亲了,想必夫妻感情十分的和睦。十年过去,当年纨绔风流的萧家五郎也已经成熟稳重,一身素雅的常服,有几分清流文臣的韵味。 “多谢,当年入塔过于仓促,没有前去观礼。这是我近来所画的观云图,赠与居士,权当是补了当年的贺礼。”明歌说着取出花瓶里的一卷观云图,赠与他。 萧缭欣喜地接过来,紧紧攥住。这些年,明歌留给他们的东西并不多,每一件他都珍藏着,如今她入道门修行十年,依旧没有忘了昔年的旧友。 她还是那个重情重义、慷慨大方的明歌。 萧缭心中悲意驱散了几分,朝着她行礼,低声说道:“此次前来打扰女冠,实在是有事相商,女冠这些年在塔中修行,远离红尘,应当还不知道这十年发生的事情。” 明歌拾起小茶壶,为她倒了一盏清茶,垂眸淡淡说道:“我知晓,这十年,陛下时常来众生塔,朝堂诸事,九洲世家发生的事情我皆知晓。” 她入众生塔的第三年,萧缭的夫人为他生了一对双胞胎郎君,风家家主风晋病逝,其夫人三个月后也病逝,风家只剩下大郎君风笑廉。 她入众生塔的第四年,风笑廉出家修行,将最后的家业散尽金陵。 她入众生塔的第五年,谢书被秋慕白赐死。 她入众生塔的第六年,秋慕白第一次疯症病发,从秋氏旁支里过继了一位皇子,养在膝下。 …… 萧缭微惊:“你都知晓?” 明歌点头:“我并不想知道,只是秋慕白那人,从来都不管别人的意愿,他要说,我拦不住。” 明歌垂眸看着面前的清茶,茶水倒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她很多年没有照过镜子了,不知道容颜可曾改变,变得面目全非。 萧缭看着面前清清冷冷的明歌,不知为何再无往日的亲近感,他们之间,不仅隔了一个十年,还隔了一座圈禁的高塔,他从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变成了朝堂重臣,而她,则从大月国最明媚的小国主变成了高塔里的一道影子,一抹幽魂。 他活在阳光下,她却活在了黑暗里。 萧缭握着茶盏的杯子微微发抖,鼻子一酸,猛然放下茶盏,握住她的手腕,说道:“走,我带你出塔,这不是清修的高塔,这是吞噬人的怪物。” 他使劲抓着她的手腕,想将她带出这座被帝王圈禁的高塔,助她重新获得自由。 明歌没有动,挣脱他的手,抬眸淡漠地说道:“十年之期要到了。” 萧缭微怔,十年之期?什么十年之期? 明歌起身,走到窗前,素色的袖摆迎风鼓鼓地飞扬,她淡淡说道:“十年之期,你忘了吗?” 她和风眠洲的十年之期,师父和她的十年之期,她和风眠洲相约十年同生共死,师父说十年后来接她,终于要到了。 萧缭猛然想起当年大月国的云雾天宫里,风眠洲服食通心草,与她共享十年寿命,这么多年了,那个人的名字无人再敢提,就连陛下都很多年不曾提过了。 明歌还记得。 萧缭双眼通红,说道:“忘了吧,明歌,我带你出塔。” 明歌摇头,淡漠说道:“我等的人还未到,居士若是无其他事情,就请回吧。” 萧缭崩溃道:“他早就死了,十年了,若是他还活着,怎么可能知道你在众生塔不来见你?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如今陛下得了失魂症,日常疯癫,头疼欲裂,御医说药石无罔,现在是你出塔最好的机会。” 萧缭低吼出声,泪如雨下地说出九洲最大的两个秘密,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世家郎君早就死了,尸骨无存,大盛朝正值盛年的开国陛下如今疯癫失魂,药石无罔,朝堂即将动荡。 檐下的铃铛被寒风吹动,叮铃作响,那声音传的极远,似是要飞向九天去。 明歌站在窗前的身影没有动,许久,低哑开口:“我知道。” 她垂眸,有泪从眼角滑落,被风吹散。她一直知道,他来跟她告别了,他说,再见,明歌,然后天人永隔,永不再见。 她只是在替他过属于他的十年。 明歌回过身来,看向震惊哀伤的萧国公,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道:“我都知道,陛下的疯症我也知道,因为,那原本就是我的手笔。” 这十年来,秋慕白每来一次众生塔,喝过的茶盏,碰过的桌案,坐过的蒲团,每一处都是她亲手下的毒,她没有直接毒死他,而是用最微量的毒,日积月累地让他头疼欲裂,疯癫至死。 凭什么她要原谅一切,凭什么她要被族规和因果所控制,凭什么她要屈服于所谓的天道,凭什么帝王爱她,她就要爱他。 云雾天宫毁了,她一生挚友现在还埋在小孤山上,一代帝王连个墓碑都没有,她阿娘和族人永世出不了大月山,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回不了家,她所爱的郎君,就死在这个肮脏黑暗的朝堂斗争中,他死的时候无人知晓,世人永不会知道他为九洲天下所做的那些事情。 所以她凭什么要原谅这一切?如果不能原谅,就要背负累世因果,死后世代受轮回之苦,那她就永堕地狱吧。 她要亲手杀了开国帝王,九洲人皇,看着他受尽折磨而死。 萧缭心头大骇,脸上的表情凝固,震惊地看着她。 明歌淡漠的表情一点点的融化,露出几分昔年的灵动和肆意来。 她微笑道:“萧缭,我已经不是当年你认识的那个月明歌了。” 当年的月明歌早就死了。 第559章 他是生是死? 权倾朝野的萧国公在众生塔上痛哭出声,哭声被寒风一点点地吹散,唯有塔下的悬铃发出叮叮铃铃的声音,回应着他。 萧缭泣不成声,看着面前素衣素颜,道袍清修十年的女冠,想从她身上找出往昔的影子,然而没有,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明媚灿烂、仗剑肆意的明歌,只是众生塔上等待十年之期的幽魂。 “不值得,明歌,无论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风眠洲,都不值得,你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即使不做大月国的国主,你也能成为道门始祖,而不是被锁在这塔中十年。” 明歌背过身去,淡淡说道:“萧居士回吧。” 即使萧缭见证了这一切,他也只是一个局外人,他不会懂她的选择。明歌勾了勾唇,这世间怎会有人真的能感同身受。 萧国公身子踉跄了一下,用宽大的袖摆擦了擦一脸的眼泪鼻涕,觉得此刻的自己大约无比狼狈,这么多年了,他当惯了朝堂上位高权重的萧国公,已经忘记当年被世家子弟奚落,被人踩在脚下的萧家五郎了。 “对不起,明歌。”萧国公背过身去,声音哽咽。 他对不起明歌,对不起谷霁,对不起风眠洲,这些年故人死的死,出家的出家,流放的流放,唯有他留在这盛京,平步青云,成为一国重臣。 是他背弃了他和谷霁的理想,是他背弃了和明歌的友情,是他漠视了陛下的暴行,他是秋慕白身边的伥鬼,他本该为了理想去死,为了挚友去杀了高祖陛下,但是他没有,十年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眼睁睁地看着明歌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 往事掀开,都是触目心惊的伤痕。 明歌摆了摆袖摆,淡淡说道:“这些年,多谢你在陛下和谢氏中间斡旋,让九洲还容得下一个泉城。如今太子已然十二岁,可以登基了。” 萧缭擦着眼泪,欲言又止:“真的一定要这样吗?杀了陛下,朝堂大乱,一个旁支过继的宗室子弟安抚不了九洲,这些年陛下手段铁血狠辣,杀了太多的世家大族,那些人定会卷土重来,到时候九洲大乱,明歌,当年风眠洲未做的事情,你十年后再做,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他的苦心?” 也白白搭上了他的一条命。 萧缭想起这些年来风眠洲的生死始终是个谜,陛下也从未明确地说过他死了,秋慕白那样心机深沉的人,知晓风眠洲活着比死了有用,万一,万一,他还活着呢? “明歌。”萧缭声音有些发颤,“万一,万一风眠洲还活着呢?陛下是不会轻易杀他的,你有问过陛下吗?” 明歌身子一僵,她确实从未问过秋慕白。 “不重要了。” 萧缭慌道:“我去问,我帮你去问。你等等我。” 萧国公说着就要下塔,走之前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孤独地站在窗前,以前的新翠萝裙已然换成了道袍,少女时期的荣光也被这座高塔和“梦山道人”四字毁掉,他薄唇颤了颤,说道:“那糕点。你记得吃。” 萧缭说完,扶着扶梯下塔去。 三十三层的高塔,萧国公走出众生塔时,宽大的袖摆已经是潮湿一片,他回头看了一眼众生信仰的高塔,急急说道:“去宫里。” 四年前,陛下第一次发病,就从旁支过继了一位皇子,这些年来,高祖陛下用铁血狠辣的手段震住了九洲,至今未立皇后,后宫也没什么妃子,满朝文武不敢提,提出立后立妃的言官如今坟头草都有半人高了。 世人都说高祖陛下和谢贵妃情深,谢贵妃病逝后陛下就无心立后,一心专注在朝政上,要做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一帝。 唯有他知晓,谢书是被陛下赐死的,哪有什么夫妻情深,陛下真正爱的女人一直都是高塔上清修的梦山道人,是被他亲手送进众生塔的明歌。 这些年陛下的求而不得,他是看在眼中的,若是换了旁的娘子,就算不爱陛下的俊美强大,情深专一,也会臣服于陛下的权势和帝王威压,然而她是明歌啊,所以秋慕白这些年苦苦地求着,从未得到过她的爱。 或许这就是陛下的劫,也是明歌的劫。 萧缭一路赶往帝宫。 帝宫内,高祖陛下已经病重到卧床不起,御医们束手无策地跪在殿内。 这些年,萧国公已经成为陛下身边最倚重的臣子,内官和御医见萧缭到了,齐齐问道:“萧国公,可寻到世外神医了?” 萧缭看向龙榻上头痛欲裂的帝王,说道:“陛下,臣有事启奏,还请屏退左右。” 哪里有什么世外神医,当年最负盛名的女神医如今还在大月山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十年了,不知道是否还健在,陛下毁掉了大月国,也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秋慕白睁开猩红的凤眼,眉眼阴郁地看着萧缭,见他入宫穿的是便服,衣裳不洁,神情悲痛,似是哭过,这些年,能将萧缭逼到如此境地的人,没有几个。 “都退下吧。”帝王起身来,忍着钻心的疼痛,扶着龙榻,哑声说道,“朕要去一趟众生塔,你扶朕去。” 他想去见见明歌,每次见到她,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他的疼痛就能缓解一二。 才从众生塔回来的萧缭悲道:“陛下,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要问陛下。” “说。” 萧缭咬牙,一字一顿地问出满朝文武,乃至天下人都不敢问的那个问题:“陛下,风眠洲还活着吗?” 秋慕白低低笑出声来,凤眼凌厉,脑袋犹如被人拿铁锤锤,被针扎一般,剧烈地疼起来。 帝王冷酷呵斥道:“萧缭,你好大的胆子,你是朕的臣子,不是大夏朝的旧臣,也不是风家的臣属,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朕的?” “陛下。”萧缭跪在龙榻前,扶着深黑的龙袍,哽咽道,“臣是以萧家五郎的身份来询问的,十年了,是生是死,总要有一个结果,臣也是代高塔上的梦山道人问的,陛下就不希望她能走下众生塔,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吗?” 正常的生活?秋慕白按着生疼的脑袋,厉声道:“你去见过明歌?” 萧缭:“臣想带明歌出塔,她不肯。明歌师承大国主和大月国的三长老,身上有不少的灵丹妙药,陛下头疼难忍,不如告诉明歌真相,万一明歌愿意为陛下诊治呢?” 秋慕白疼的脸色惨白,闻言低低地笑出声来,看了一眼萧缭,示意他去拿桌子上御医配的药丸子,这药丸子吃下以后只能缓解疼痛,而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失效。 这些庸医也就只有这些本事了。 秋慕白吞下两粒药丸子,看向众生塔的位置,那塔真的很高,他在帝宫内就能看见,塔上居住的人像是天上的明月,遥不可及。 帝王嗤笑道:“萧国公,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这世上最希望我死的人是谁?明歌是不会为我诊治头疾的,朕也不想治,朕希望能死在她的手上。” 萧缭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疯的不能再疯的帝王。 “看朕做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帝王吞下药丸子,感觉那股疼痛终于过去,他能换来短暂的安宁了。 秋慕白站起身来,冷冷说道:“要想知道风眠洲是生是死,就随朕来。” 萧缭瞳孔一缩,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跟在帝王身后。 高祖陛下屏退了所有人,内侍、铁甲卫,与权倾朝野的萧国公一起走出承明殿,沿着空无一人的长街走去。 走过一宫又一殿,然后走到了荒废了十多年的紫宸殿前。 萧缭还记得当年紫宸殿前是何等的热闹和喧嚣,无数的新政和理想都出自这里,他那一年几乎将紫宸殿当成了自己家,陛下还曾让他在偏殿留宿,后来大夏朝覆灭,陛下在这里自戕,紫宸殿便彻底地落幕。 萧缭脚步有些不稳,死死地攥紧拳头。 “不敢进?朕记得十多年来,你从未进过这里?小孤山上你倒是常去。”秋慕白见他脸色发白,凤眼闪过一丝的幽暗,“知道谢书是怎么死的吗?” 萧缭摇头。 “因为她以为自己是后宫的主人,想查风眠洲的下落,想拿风眠洲来拿捏朕和明歌,人的野心和实力不相匹配,下场只有死。况且明歌希望她死。” 帝王站在紫宸殿前,淡漠说道:“你们是不是都在猜,风眠洲就藏在这座宫殿内,藏在前朝陛下自戕的寝殿内?朕可以带你去看一看。” 秋慕白推开那扇布满灰尘的殿门,院内长满了野草,老树被雷电劈中,断成两截倒塌在地,拦住去处,到处都是荒草、蜘蛛网以及灰尘,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 萧缭伸手推开紫宸殿的门,腐坏的木门应声而倒,殿内尘土飞扬,帷幔飘落在地上,陈年血迹早就凝固成黑色,没有人,没有脚印,甚至没有活人的气息。 萧缭双眼刺痛,那血迹,是谷霁的血吗?就算风眠洲真的被陛下囚禁于此,那也早就是一具干尸了。 “谢书派人来扰了紫宸殿的魂灵,朕就寻了个由头杀了她。若非生在皇家,朕也是愿意和谷霁做朋友的,他死后,朕封了紫宸殿,愿意给他一处栖身之所。” 帝王冷酷说道:“所以,风眠洲从来就不在紫宸殿,你们所有人都不如明歌聪明,她从来不问朕,也不会做夜扰亡灵的蠢事。 不过他确实来见过朕,就在十一年前,那是二月里,早春的第一朵花盛开的时候。” 秋慕白想起久远的过去,一袭青衣、风雅无双的世家郎君入宫时的情形,那时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要杀风眠洲,他依旧入宫了,并非是求他,而是将他的那些治国新政以及天马行空的理念告诉他,那是怎样的宏大愿望,若是他的理念一一实现,大盛朝必是古来今来最强大的王朝,他也将成为千古一帝。 这就是他佩服这个师弟的地方,即使这么多年了,他内心唯一承认的师弟和挚友也唯有他一人,其他人根本就不配与他相提并论,和风眠洲比起来,满朝文武蠢的令人发笑。 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终其一生都想攀登权势高峰,渴望填平欲望的人,可笑的是,他们终其一生都想上山,而他则是从巅峰下山的人,上山的人何其愚蠢,妄图嘲笑下山的神,所以这些年,对风眠洲新政不满,对他不满的人,他也一一都杀了。 久之,无人敢再提风眠洲,以为这是帝王的逆鳞,可笑至极。 除了明歌,世上无人懂他,但是她懂,却从未将他看入眼里,放入心里。 帝王低低自嘲地笑出声来,所以他很高兴,高兴明歌生出了执念和欲望,他很高兴,自己能死在她的手上,这样算不算为爱而死,生生世世纠缠? 他要明歌欠他,下一世来还,还他的情和命。 萧国公看着破败不堪的寝殿,看着笑的癫狂的陛下,心头大骇,只觉得明歌疯了,陛下也疯了,他也要疯了。 “陛下,风眠洲到底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秋慕白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风眠洲在一个世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地方。 “明歌去过。” 帝王一字一顿地说道,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你原话告诉明歌,她就会懂。” 萧缭瞳孔微缩,众生塔?不可能?承明殿?自打明歌入盛京以来,去过的地方除了盛京的客栈便是朝露宫、帝王的承明殿,难道陛下将风眠洲藏在自己的寝殿、 萧缭:“陛下,他是生是死?” 帝王薄唇抿起,冷酷道:“你想要的太多,萧国公,别被欲望和执念控制,那只会让你万劫不复。” 萧缭打了一个冷战,一言不发地退下。 帝王回了承明殿,萧缭站在紫宸殿外的宫门长街上,久久回不了神,直到天上飘起雪花,他双脚被冻的失去知觉,这才跌跌撞撞地出宫去众生塔。 他要为陛下传话,也要带明歌出塔,十年了,诸事都该有一个结局。当年他不敢做,没有做,没有承担的责任,如今都要一一承担。 他不能让明歌杀九洲帝王,万劫不复。 第560章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雪花一点点地飘落下来。 早春之后,盛京依旧飞雪不断,絮絮扬扬的飞雪落下,大相国寺的暮钟传来,孩童仰头看着漫天的雪花,发出欢喜的叫声:“下雪啦,下雪啦。” 行人加快脚步,欢天喜地地回家去。 明歌坐在窗前,看着雪花飞过陡峭的屋檐,越过清脆悦耳的悬铃,落在她的窗前,片刻之间融化。 很快窗前就落了一层白霜。她起身去找了一个白玉瓷碗,放在窗前接着无根雪,等雪化为雪水,好埋在树下面,来年好酿酒。 很快白玉瓷碗就接了一碗白雪,明歌端着一碗白雪,想去埋在树下,看着高高的塔尖,陡然意识到没有树,也没有来年的青梅,更没有出嫁的酒。 她眉眼溢出一丝的痛苦,陡然打翻那一碗的白雪。 “女冠。”两名女弟子听到动静前来,见一向安静温柔的女冠跪坐在地上,素袍铺散在地上,长发散落,瞧着像是在无声地难过。 地板上洒了一碗白雪。 两名女弟子看着女冠纤细柔弱的背影,脚步放轻,不敢前去打扰。 塔中十年,入塔时,她们以为自己一辈子再也无法出去,早晚会为众生塔奉献自己的一切,为女冠奉献一切,然而十年,女冠时常准许她们回家探望,允许她们保留着世俗之情。 塔中日子清冷孤独,但是女冠却不冷,除了在塔中清修,女冠偶尔会带着她们捡飘到塔中的落叶,带她们在落叶上作画,教她们识字,告诉她们书中都不曾记载的有趣习俗,还会每年谷雨带她们做龙井茶糕…… 女冠温柔、强大、神秘,对她们从不苛责,甚至愿意给她们最大的自由。 十年了,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女冠如此失态,仅仅是为了一碗打翻的白雪,这些年来,即使帝王时常造访,时常在塔内发疯,女冠都没有失态过。 两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上前,轻轻地收拾着一地的残雪,那雪遇到地板便融化了。 “女冠,要用茶吗?” 女冠一日只食两餐,多是花果素食,晚间从不用膳,大多是用茶。女冠今日如此失态,是因为见了萧国公? 看来以后还是少接拜帖的好,女冠闭塔不见外客都是正确的。 明歌只失态了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低声说道:“去煮茶吧,今日还有访客。” 萧缭去问了十年前就该问的问题,必会给她一个答案,萧缭不来,秋慕白也会来,十年之期将至,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她不知道,自己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明歌垂眸,眼眸幽暗如古井,无论是何等的答案,都不能改变她的决定。 * 萧国公一路从帝宫赶往众生塔。 以前不觉得帝宫到众生塔的距离有多远,他以前下朝时,时常会绕路走众生塔,看一眼高塔,送一封永远不会回应的拜帖,然后听着大相国寺的钟声,这才回萧府。 如今这条路让他觉得无比的漫长。 “再快些。” “国公爷,已然是最快的速度了,盛京城内不准纵马,前面就是众生塔,很快就到了。” 萧缭抱着暖炉,暖着僵硬的手脚,内心惴惴不安,不知道今夜会迎来怎样的答案,不知道风眠洲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这十年是如何过的,如果死了,那尸骨在哪里? 陛下给了提示,明歌那样聪明,定然知道答案。 萧缭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答案,又会得知怎样的真相,他只知道,这个真相会让朝野震动,九洲都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马车飞快地停在众生塔前,萧国公看着高高的塔尖,咬牙继续爬三十三层塔,明歌住这么高,应该是想阻拦外人来此吧,结果谁能想到,三十三层塔,陛下却每月都爬的殷勤,还是说陛下有别的通道? 萧国公爬的双腿打颤,终于爬上了三十三层。 女弟子前来奉茶,低声说道:“女冠在内室,居士稍等。” 萧缭席地坐在蒲团上,手指发颤地端起茶水,喝下一口茶,顺了顺气息,然后就见明歌从内室出来,她换下了一身道袍,穿的是一身素净的襦裙,那襦裙像是十多年前的款式,上面的绿色碧萝都在岁月中淡去了颜色。 萧缭看着她取下了发冠,满头青丝只简单的挽起,像极了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我记得当年在南阳郡见到你时,你好似穿的也是这样一身碧萝襦裙,十二年了,时间过的真快。”萧国公握着茶盏的手微颤。 明歌淡淡说道:“这是当年的那件,十二年了,衣裳都旧了。” 那年她和风眠洲一起下大月山,奔赴中洲,今夜她要知晓他的生死,前来送他,便换下了道袍,诸事有始有终。 萧缭放下手中的茶盏,低声说道:“我进宫去见了陛下,陛下带我去了尘封十年的紫宸殿,殿内杂草丛生,结满了蜘蛛网,帷幔上都是陈年的血迹,风眠洲不在那里。” 明歌垂眸,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问陛下,风眠洲是生是死,陛下没有回答,他只说,你知晓他的所在,你去过。” 明歌陡然抬眼,脸色苍白如雪,低哑问道:“我去过?” 她去过?明歌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五指死死抓着桌沿,看向晚萧缭一步的帝王。 帝王一身深黑龙袍,面容冷酷地从升降梯内走出来,见她竟然换下了道袍,凤眼赤红地:“十年了,明歌,你终究还是为他换下了道袍,你这些年一直留在盛京,留在朕的身边,是怕朕杀了他,对吗?” 帝王携雷霆盛怒而至,萧缭脸色微变,跪到了一边去。 明歌抬眼看他,低低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你早就杀了他不是吗?秋慕白,你好狠毒的心。” 她拿起茶盏砸向秋慕白,双眼发红地怒道:“你杀了他,还将我关在……” 茶盏砸上帝王额头,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秋慕白伸手摸着额头的血,凤眼闪过一丝冷酷疯狂的暗光,疯癫笑道:“将你关在何处?你猜出了对吗?没错,朕是故意的,故意将你关在他死的地方,可惜你根本就不知道幽暗阴冷的地宫,就是风眠洲的埋骨之地,朕就要你们天涯咫尺,隔着一墙,天人永隔,永不相机。 你被锁链锁着,出不了偏殿,他死了,无法爬过来见你,这是不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事情?后来朕还一把火烧了地宫,你永永远远都不可能见到他。” 秋慕白疯癫笑起来,所以恨他吧,然后亲手杀了他,终结他的痛苦。 萧缭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发疯的陛下,又看向面无表情的明歌,心底浮现出一股深切的寒意。 “陛下,你是疯了吗?明歌,你冷静一下……”萧缭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拦在了秋慕白的身前。 众生塔内,刺骨冰寒。 明歌站起身来,看着疯癫大笑的秋慕白,看着拦在他身前的萧缭,一字一顿冰冷地说道:“你,让开。” 她很冷静,从未像今日这样冷静。 萧缭脸色发白:“你杀了他,只会毁了你大月国累世的功德,也毁了风眠洲的苦心。陛下诚然该千刀万剐,对不起你和风眠洲,但是他是大盛朝的开国帝王,你杀他,换不来风眠洲活,却能换来九洲动荡,明歌,你要做那个千古罪人吗? 你就没有想过来生吗?” “来生?”明歌低低地笑,双眼刺痛,看着萧缭,泪如雨下,“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局,萧缭,你什么时候相信这些了? 因为我们祖上信奉因果轮回,信奉一生积德行善,累世功德积攒,就能去传说之境,所以这些年来我们龟缩在深山野林里,不敢沾惹半点因果,即使明知道他是要覆灭大夏的人,依旧没有杀他,反而助他,可换来了什么? 我大月国的长老们杀不了他吗?风眠洲杀不了他吗?夺不了这九洲天下吗?为何心善的人都是这样凄惨的下场?我不要什么功德行善,来世福报,我要公道!” 明歌眼眸通红,眼底闪过通天的杀意,身形如鬼魅般绕过萧缭,五指掐住了秋慕白的脖子,指甲闪过幽幽的毒光。 秋慕白被掐住咽喉,丝毫不惧,大掌攫住她的腰肢,疯癫笑道:“那你就杀了朕,这样,风眠洲身上的血就会流干流尽,朕死在你手里,你说,若是有来生,我们会不会还会相遇到?你要还我多少世,才能还清?” 秋慕白双眼猩红道:“我的明歌,你说人若是有来世,你忘却了所有的前尘往事,会不会爱上我,忘记风眠洲?他不过是陪伴你两年的过客,而我却是陪伴你十二年,死在你手上的人,你说,你我的情分会不会比他更深? 那可真是天底下最悲哀的事情了。” 忘记前尘往事啊,即使是前世的爱人,也会因为缘浅而擦身而过,却因为因果而爱上别人,那可真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情。 明歌指尖发抖,眉眼戾气横生:“我杀了你,就会让师父将我封印于道门,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她没有以后,也没有来世。 萧缭死死地抱住她的手,哽咽道:“你就不想去见风眠洲最后一面吗?即使是尸骨?你去问问他。” 问问他?明歌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松开手,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头疾发作,跌坐在地,疯了一般地捶着自己的脑袋,神情若狂,痛苦万分。 萧缭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说道:“明歌,我带你去找风眠洲。我们去皇陵地宫。” 明歌冷冷说道:“萧缭,你拦我,我连你一起杀。” 萧缭心跳加速,拦在秋慕白身前,凄声叫道:“那你就先杀了我,等我死后见到了风眠洲,也有脸面见他,告诉他,我已然尽力,若是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陛下死,九洲乱,大月国和风眠洲的心血毁于一旦,我做不到。 明歌,我知道你心里恨,我知道亲人生离,爱人死别的痛苦,若是杀了我,杀了他能让你好受,能让你爱的人重新活过来,能让你回到无忧无虑的大月国,能找回当年明媚肆意的明歌,那你就动手吧,杀了我,杀了秋慕白。 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不然这十年,你能杀陛下无数次。” 明歌低低笑出声来,她身形踉跄地后退了一步,看到了外面深浓的夜色,今夜无月,无星,星月都被重重的乌云遮蔽,是啊,这十年,秋慕白对她爱而不得,她若是想动手,能杀他无数次,可是她没有动手,所以她最恨的永远是自己。 她恨,那恨意一日日地堆积,将她一点点地毁掉,将她撕裂,消融着她的道业,她已经做不了道门的梦山道人,也做不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大月国小国主了。 她恨她自己,也恨这可笑的天道不公,所以她一直在等十年之期,等和风眠洲相逢的那一日。黄泉路上,那么凄冷,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等她,不知道黄泉路上是否开满了彼岸花。 明歌看向萧缭,自嘲地笑道:“不杀他,等我死后,遇到风眠洲,他问我,为何不为他报仇,为何如此软弱,那我该如何回答?” 萧缭见她眼底的戾气消散了一些,心中大喜,颤声说道:“不会的,风眠洲那样爱你,他从来不忍心责备你,他只会欣喜和你的重逢。” “萧郎君说的没错,郎君定然不会责怪娘子的。”一道灰色的影子出现在众生塔上,那人从黑暗中露出面容,赫然就是消失了十年的风家护卫,风眠洲的心腹风三。 风三跪在地上,沙哑开口:“风三见过娘子。” 明歌瞳孔一缩,眼圈发红:“风三,你还活着?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风三露出一丝凄苦的笑容:“属下苟活于世,这十年一直守在众生塔,守着郎君的遗愿,守着娘子。” 十年了,他守在这里,守着这座塔,守着郎君最心爱的娘子,若是郎君还在世,定然会心疼的吧。 风三低哑说道:“关于郎君的事情,娘子有什么想问的,风三悉数告知。” 第561章 污名 守在众生塔十年? 明歌见他面容凄苦沉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风家护卫,身子发颤地扶着桌案,感到刺骨的寒意。 十年,风三都出现了,他却没有出现。 秋慕白没有说谎,他真的死了,死了十年,死在阴冷潮湿的地宫。 明歌看向他,声音嘶哑:“风三,你慢慢说,从头开始说。” 风三低下头,眼睛通红,从哪里开始说起,那要从前朝陛下在紫宸殿自戕,秋慕白灭大夏朝,登基为帝开始说起。 如今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此地,他却不能为郎君报仇,甚至还要阻止女娘为郎君报仇,何其荒谬。 “高祖陛下登基以后,大肆屠杀百年的世家大族,扶持小世家上位,风家就在陛下的猎杀名单里,家主早就收到郎君的信件,举家迁往了金陵。 所以盛京城破的时候,风家在金陵,并没有经历那场改朝换代的黑暗一夜。” 只是风家搬迁到金陵太过仓促,很多产业没有来得及处理,秋慕白登基以后,扶持的小世家就渐渐吞食掉风家在北方的产业,查抄的查抄,吞食的吞食,九洲第一世家风家只能龟缩在祖籍金陵。 “家主说,若是平平安安也算是万幸,不过是散尽了家财,只是高祖陛下登基以后,重启世家令,所有前去赴宴的世家家主皆命丧盛京,二公子也死在盛京,陛下还派重兵一直守在金陵,盯着风家,郎君就在这个时候回到了金陵。” “几月?” “一月下旬,正月初十。” 明歌眼眸微潮湿,正月初十,那就是日夜兼程赶回金陵。 “郎君回到风家,只歇了一日,陛下的铁甲卫第二日就到了。随后我便随郎君入盛京,进了皇城。”风三愤恨地看向高祖陛下,握紧掌中的剑,铿锵有力地说道,“我曾问郎君,为何不反?为何要任新帝宰割?新帝登基,大肆屠杀,朝堂不稳,人心惶惶,无论是论德行、清名还是实力,郎君都有一战之力。 那时郎君只笑了笑,说,九洲已安定,何故要反,以他一人之死能止帝王杀戮之心,便是他的功德修行。 后来郎君深陷囹圄,生死弥留之际,才与我说起天道阵一事,他在阵中看到了推演的九洲未来,大夏朝羸弱,高祖陛下能短短数月就能推翻大夏,结束战火,若是他选择起势,战火势必要延续数年,娘子和大月国都会被卷入中洲的战乱中,命丧中洲。 到时候百姓妻离子散,九洲破碎不堪,这是郎君不愿看到的未来,就算他日后成为千古一帝,也不过是踩着鲜血和白骨铸就的孤独帝王,所以郎君只身入盛京,谈了一场只有他和高祖陛下知道的交易。” 风三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追忆的悲痛和释然。 十年了。他以前不理解郎君,觉得郎君败就败在有悲悯之心,不如秋慕白狠辣决断,不如他有野心有魄力,后来,这十年,他孤独守在这座众生塔前,看着日升月落,渐渐理解了郎君的道。 他只能看到自己的悲欢,郎君看到的是这片苍穹之下的悲欢。 众生塔内,一片沉寂,雪越下越大,秋慕白的头疾也越来越严重,双眼通红,状若疯癫,明歌起身,给他扎了数针,看着他昏死过去,低低问道:“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风三跪在地上,泪如雨下,哽咽道:“五月里,高祖陛下一直将郎君囚禁在紫宸殿,废去了郎君全身修为,抽去了他半身血,让郎君成为了废人。 女娘入盛京九洲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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