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片刻,问:“你这脸上的伤也是学艺时留下的?” 霍七郎一愣,苦笑道:“那倒不是,有小一部分算自找的。” 她没继续解释,李元瑛亦未再追问。 霍七郎刚来王府时,曾从布料库房顺了一件他穿过淘汰的里衣,和自己的衣裳替换着穿,后来“坦诚相见”时李元瑛曾见过数次,但他从没提过。 缭绫这般娇贵的丝织品,过水洗几次就会脱色,她搓衣服手又重,月白色已经完全褪成原白色,面料也早已失去原有光泽,李元瑛衣物众多,想必认不出这样一件褪色的旧衣曾属于自己。 霍七郎道:“我还有件夹袄押在长安的质铺里,想来今年冬天是来不及回去赎出来了,逾期死当就会被卖掉,真是可惜了。” 李元瑛皱眉道:“你缺钱到这种地步?” 霍七郎笑道:“穷人都是这样过冬的,只有一件冬衣,天热时当掉换钱应急,等天冷得受不了再筹钱赎回穿上。不像王府这样奢豪,连下人也会每年发新袄。” 李元瑛脑中立刻涌现出许多念头:仅有一件衣服如何清洁、放在质铺里会有陌生人随意穿着等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卫生问题。数次张口欲问,但最终不想知晓真相,闭嘴佯装未曾听过。 穿好中衣后,李元瑛叫她取来外袍和玉带,霍七问:“大王夜里没有睡好,不再歇息片刻?” “明天有祭祀,我要出门去悯忠寺上香,从今日起就要筹备祭礼。” “祭祀谁?” 李元瑛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的红衣,道:“我母亲。” 霍七郎拿来他的外袍,疑惑地问:“忌日?我怎么记得贵妃去世时天气还挺热的?” 那虽然是七年前的事,但薛贵妃在世时的无双宠遇和倾国倾城之姿,还有绝代佳人香消玉殒,都让长安的人难以忘怀。 李元瑛道:“明日是她归葬入陵的日子,忌日则是五月十九。” 普通平民停灵不过七日,皇室贵胄则要长得多。礼记规制: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李元瑛依然记得母亲落葬之前,某宗室送来的一首凄绝挽联: 艳花忽尽夏五月,命叶易零秋一时。 她于五月中旬难产血崩仙逝,棺椁在宫中停柩至同年秋天十月,冠以“贞慈皇后”的谥号,郑重葬入皇陵。这流程符合正常凶礼的安排,相较之下,万寿公主的葬礼则显得极为异常。 当时长安传来的消息,宝珠“猝死”于五月十四日,短短五天之后,就被急匆匆地葬入终南山下一处荒废的亲王墓穴之中。也就是说,宝珠被活埋落葬的日子,跟母亲薛贵妃的死亡日期,竟然是同一天。 天下岂有如此巧合之事?抑或是有人故意安排?李元瑛并不认为那只是单纯的偶然。 穿好外袍,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恰好齐平,霍七郎双手环着他的腰,为他束上玉带,随口问道:“这香是非去外面的寺庙烧不可吗?” 李元瑛反问:“怎么?坐马车去也用不了多久。” 霍七郎道:“我疑心幽州有什么地方要起冲突,大王近日最好少出门。”随即将昨夜在赌坊中见到那几个士兵举止可疑的事道出。 这个消息瞬间引起了李元瑛的注意:“你有几成把握?” 霍七郎道:“七八成吧。大王的亲卫都是有钱人家出身,军饷也高,不熟悉下级士兵的拮据,他们那样有今天没明天的玩儿法,定是要出事了。” 李元瑛追问道:“他们口音如何?能分辨出是哪一支部队的人员吗?” 霍七郎耸了耸肩:“我不是幽州人,能听懂他们的方言就不错了。再说去那种地下赌坊的人会故意隐藏身份,免得招惹麻烦,大家全是平民服色。” 李元瑛沉吟不语。 如今幽州镇与邻国的演武会即将举行,城内活动的不仅有节度使刘昆的亲卫牙兵,还有蓟、妫、檀、易、定等各州刺史带来的少量州兵,更有契丹和奚的外国使臣。霍七郎和宇文让都不是本地人,听不出这几州人士之间的口音差距,因此无法辨识具体身份来历。 他又问还有没有察觉别的可疑动静,霍七郎提到曾在酒楼中见到一个带着假胡子的圆白脸男人,看着有些面善,李元瑛并未上心,只道:“听起来像是宦官的模样,大概是监军使的下属,戴上假须掩盖身份,跟你一样偷偷跑出来买醉。” 霍七郎笑道:“大王既然对这些事在意,我可以继续去坊间暗中探访,当然,酒钱和赌资得由您来支付。” 李元瑛冷笑:“你形貌特殊,几乎能令人过目难忘,没有比你更不适合当探子的人了。” 他不肯放过赌坊士兵的线索,另行差遣他人去城中悄悄查访。 第二天清早,李元瑛换上正式礼服,饰玉柄剑,悬双玉佩,在家中祭拜过母亲后,又去悯忠寺为她上香祈福。这是自韶王重病后第一次出门,虽然只能乘坐马车而不能骑马,但王府中所有人皆喜气洋洋,奔走相告主人贵体安康了。 本来府中连棺材和灵棚都备好了,谁想到他竟能转危为安,可见吉人自有天相。念及于此,乌鸦乃是祥瑞禽鸟的传闻压过了凶兆的说法。 霍七郎本来要跟着护卫,却遭到拒绝,李元瑛说他上完香还有别的事,假如她想出门闲游,可以自行安排,但必须带上其他人同行。 宇文让劫后余生,死活不肯再奉陪,这回接下任务的是徐来、徐兴兄弟俩,看来是打算车轮战,一个喝晕了另一个顶上。 霍七郎见这兄弟二人浓眉大眼的国字脸,便觉兴致缺缺,婉拒后回长屋补觉去了。 到傍晚时分,车队仍未归来,原来韶王从悯忠寺出来以后,又顺便去了附近燕都坊外宅,直接留宿在那里了。这就是人之常情,身体稍有好转,便想见见心爱的外室,一刻也不愿耽搁。 霍七郎这才明白为什么不带她去,扼腕痛惜没能见到传说中的景氏夫人。 跟同僚玩了一晚不能赌钱的叶子戏,霍七郎百无聊赖,到了熄灯时间,所有人都得抛下牌去就寝。她早已厌倦这种严格的军旅规矩,心想若不是垂涎天下第一绝色,她可不会乖乖地听命。 又过了一夜,晌午时分,内宅来了一位中年嬷嬷,乃是崔王妃的陪房徐氏,想找个有力气的人去西院帮忙搬重物。众侍卫不便进入内宅,徐嬷嬷的眼神直接落在霍七郎身上,这件差事自然就归她了。 霍七郎倒是不吝于出力,一听要去王妃所住的西院,心中更是欢喜。 李元瑛曾经轻描淡写地提醒过:“不想后悔的话,离燕都坊远点。” 倘若是正常人,必能领会亲王话中威胁之意,然而绮罗郎君却是实打实于各种死亡威胁中成长起来的,刀没架在脖子上便满不在乎。 当时听到这话后,霍七郎的第一反应是:这夫妻俩果然是没什么情分,所以只提醒不得接触心爱的外室,对王妃那边倒是不介意。也就是说,她大可以去探望一番。 霍七郎想:他去找他的小老婆,自己来安抚他的大老婆,天下还有比这更和谐美满的安排吗? 当即兴高采烈地跟着徐嬷嬷往内宅去了。 由于武则天和韦后的作为,唐代中后期很少为活着的妃子册封皇后,最宠爱也就封到贵妃,人死了才给追封皇后谥号,皇帝们是被武、韦吓得PTSD了。 136 ? 第 136 章 霍七郎来到西内宅时,院子里的人忙得热火朝天。 十几名妇人正在廊下捣练:因为生丝纺织成的“缣”质地粗硬,需要经水浸泡、熬煮,再反复捶打舂捣,方能使纤维软化,如此处理过的织物柔软洁白,适合制成贴合肌肤的舒适衣料,这种织物被称作“练”。 四个人围着大铜盆,双手持木杵舂捣浸湿的白练,软化后的布料晾晒到半干,再由两名女子扯着长长的布料两端拉平,另有一人持熨斗,熨烫捣练产生的褶皱,待其完全干燥,就可以卷成一匹一匹的熟绢衣料了。 这些女子有老有少,虽然是仆妇身份,但衣着不凡,人人梳着精致发髻,肩头环绕美丽的披帛,与霍七见过街头捣练的穷苦妇女,实在是两种面貌。 妇人们富贵体面的衣着,与廊下晾晒的各种珍贵彩色绸缎交相辉映,叫人眼前一亮。霍七郎暗自猜测,大王的漂亮衣裳就是经由这些流程一件件精心制作出来的。 众人本来有说有笑,见徐嬷嬷过来了,声音便低了下去。徐氏是西院有头脸的管家娘子,治下严苛,妇人们不敢在她面前放肆打闹,谨言慎行地低头劳作。 徐嬷嬷督促说:“莫要把水泼出来,地板若浸了水,就要泡鼓了。” 霍七郎问:“布料怎么都晾在廊下阴着?太阳这么好,露天晒一会儿就干了。” 徐嬷嬷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抬下巴指向屋檐上那几只不怀好意的乌鸦,说:“喏,怕这些促狭家伙蓄意捣乱,王妃是爱洁之人,断受不了被污物糟蹋过的东西。” 霍七郎当即明白了,心道这些黑老鸹不管预兆是吉是凶,其行径着实讨人厌恶。 请她来搬运的重物是几大麻袋澡豆,内宅所用之物皆由外宅统一采购,再分送到各院女眷手上,霍七郎心想这么多澡豆,开店铺囤积售卖都足够了,可见这院子里的女人们着实爱干净,消耗量堪称惊人。 活计并不繁多,做完之后,霍七郎正琢磨用什么借口能多在内宅逗留一会儿,徐嬷嬷从一只热气腾腾的茶釜里面舀了一碗茶递给她,指着院中一块空地说:“有贵人要见你一面,你站在那处等着奉茶。” 霍七郎不明所以,端着这只近乎满溢出来的茶碗,依她所言站在庭院之中。旁边恰是熨烫白练用的炉子,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蹲在廊下扇风烧熨斗。 她等徐嬷嬷走远了,悄声问霍七:“你做错什么事了?被罚在这里立规矩?” 霍七郎疑惑地问:“立什么规矩?” 小丫头同情地道:“端着滚烫的碗站在日头底下罚站挨晒,就是立规矩。你必定是做错了事惹恼了嬷嬷,才会受罚。” 霍七郎一听,不禁笑了出来,心想这王府里连惩罚都怪可爱的,比之在大雪中扎个三天三夜的马步可要强多了。她吹了吹碗里的热茶,轻抿一口,品着里面加了酥酪和蜜糖,煎得香气扑鼻,心中暗想:日后若有机会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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