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气无形间低了下去,不再频繁打断昙林的叙述。 “元邑非常反对这段友情,认为这个来路不明的穷小子耽误了弟弟的锦绣前程,然而接下来天宝之乱突然爆发,安史二胡侵袭中原,祸乱滔天,大唐官兵不敌,只能借兵于回纥,作为酬劳,回纥两次劫掠洛阳,百姓十不存一,幸存者在寒冬以纸衣裹身。 在这样人人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陈师古挺身而出,带领元氏一家进入深山躲避兵祸,赴汤蹈火保住了他全家性命。元邑夫妻这才意识到,这个贫寒少年可能并非普通布衣,而是身负绝艺的江湖侠客。元煦以真率诚挚相待,陈师古则回报以江湖义气,唯有乱世才见人心。 从此两人结为挚友,同窗共读,元邑不再干涉,资助陈师古学业,只当养了两个弟弟。前因天宝之乱,后因吐蕃占据长安,科举有六七年没能正常举行,直到内乱彻底平息,朝廷重新开科取士。元煦和陈师古两人皆已成年,携手去往长安,元邑动用一切人脉,竭力为他二人介绍文坛领袖、朝中显达,以获得前辈推荐。 元煦行弱冠礼后,取表字“晏之”,元晏之人如其名,煦如春风,晏然和畅,交往过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然而这个看起来最温和亲切不过的青年却有着最远大的志向,幼年失怙恃,见识过万民生灵涂炭,参加科考不是为了博取功名,而是为了实现济世安民的抱负。 以这样清贵的家世,出众的品貌才华,加上兄长元邑的鼎力扶持,考上进士可说是十拿九稳。 陈师古则不一样。他出身庶族白丁,朝中没有任何亲属靠山,行卷、温卷时,很多显贵连面都不愿意见。其实以他武功,走武举的路才更合适,但他本人对仕途并不热衷,更没什么兼济天下的抱负,来长安是为了陪着元煦考试。 权贵不待见,他也不在意,别人行卷投递诗词歌赋,陈师古投递传奇志怪故事,而且只给上卷,阅读的人卡在中途百爪挠心,想往下看,只能招他来面谈。那时节我也在长安备考,未见其人先阅其文,他写的志怪文采飞扬,恢诡谲怪,读之令人惊心动魄,不像是人间的故事。 陈师古出名第一在作品,第二就是他仪态不好,站着如松似柏英气勃勃,可连正坐都坚持不了多久,拜见尊长前辈时,更显得傲慢疏懒,长安举子戏称其“陈不跪”。这当然跟他出身有关,后来是忠武将军爱惜其才,破例向主试官推荐了他。” 韦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没有作声。 昙林接着说:“胡灾之后,国家百废待兴,急需人才。那年春闱,元煦以其雄文《承诏中兴大唐,匡扶天下》拔得头筹,圣人钦点为第一名。我和陈师古都在十名开外,但好歹算是考中了。之后才有了曲江宴那第一面。 我与元晏之有同乡之谊,他从小父母双亡,常常为去世的家人抄经祈福,我也好佛,在所有登科进士里面跟他最熟,就挨着他坐下了。 顺利登船面圣,没有足够空间行蹈舞礼,三次稽首跪拜免不了,大家头一次近距离觐见圣人,人人心潮澎湃,摩拳擦掌准备拿出诗赋崭露头角,只有陈师古一脸阴郁跪坐在那里,不知是厌烦还是焦虑,忍耐了半个多时辰,我看见他双手握膝,后背袍衫都湿透了。 元煦当然也注意到了,主动开口诉说朋友身体不适,恳请圣人让他暂退,圣人正心情愉悦,没有放在心上,随口准予。陈师古就此告退。 我心里嘲笑此人果然出身寒微,粗鄙无礼,不懂得把握机会,许久之后,才忽然注意到一件怪事。御船在曲江上漂游,距离岸边数十丈远,陈师古退下之后是怎么回去的?可惜当时挖空心思只为脱颖而出,又喝了许多御赐美酒,转头就把此事给忘了。竟不知这个小小谜团,揭开了后面撼动天颜、血洗岭南大案的序幕……” 唐代科举是不糊名的,考生可以找文坛名人、权贵高官投递自己的诗赋文章,即为行卷、温卷,从而得到给主考官的推荐,提高自己及第的概率。这种情况下,门路更多的世家名门几乎占据了科举的绝大部分名额,寒门庶族想考上的难度大许多倍。最后,屡次落第的考生黄巢愤而掀桌,直接葬送了这个不公平的制度,“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110 ? 第 110 章 “考中进士后,仍是白身,需要经过吏部铨选合格后才会授官。元煦的才名品貌是所有及第士子中的佼佼者,立刻就被授予秘书省校书郎。这职位品阶虽低,但要求高升迁快,是所有名相贤臣起家的良选。我比他差得远,进入了闲司工部。 至于陈师古,几次铨选都没有通过。说到底,他根本不是这圈子里的人,为人高傲倔强,哪怕与权贵来往也从不假以辞色,朝廷不会启用这种孤高不群的人,非得熬他个十年八年,将一身傲骨磋平了才会考虑。 陈师古对当不上官根本不在意,彻底放松下来,整日在长安城闲游畅饮,自称“晏之伴读”,以元煦的书童自诩。既然陪着他考完试了就算达成目的,完全不想削尖了脑袋看人脸色挣那份俸禄。 他看起来很穷,经常葛巾布袍赊酒喝,但奇怪的是手里总把玩着一些稀有的前朝古物,在我们金文古董圈非常出名,问他从何处得来,回答说从长安鬼市购得。 如此三四年过去了,元煦已经升为殿中侍御史,前途一片光明,陈师古还在穿着布衣闲逛。相识于微末,身份已经天差地别,但他们的友情从没变过。这是我们熟人之间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两人从政见到信仰都截然不同: 元煦以济世安民为己任,陈师古则认为不管明君昏君,贤□□臣,大多数底层百姓都是靠天吃饭,上面换了谁都一样。元煦崇佛,有一副宅心仁厚的菩萨心肠。陈师古则肆无忌惮,完全不信鬼神之说。成为挚友,似乎只是被他“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所吸引。 很快,元煦一帆风顺的仕途就被打断了。当朝宰相元甾因独揽朝政、专权跋扈引起圣人厌恶,被逮捕赐死,全家伏诛。元甾和元煦虽无亲戚关系,但是同宗同姓,元甾在位时爱惜元煦才华,多有照顾,还想收他为义子,被元煦婉拒。 在朝为官谁能独善其身,虽然元煦尽可能不站任何派系,在多数人眼里,他依然是元甾数十个党徒中的一员,受这个同宗连累,元煦被贬谪岭南,任钦州灵水县县丞。” 说到此处,昙林长叹道:“贬谪这种事太常见了,我也被贬去过黔中。官场沉沉浮浮,姚崇、张说、张锡,这些当朝宰相都曾被贬至偏远蛮荒之地,更别提其他人臣。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无论个人才能如何出类拔萃,在帝王眼中,不过是些可以随意替换的货物。 但是只要韬光养晦,静待风向转动,总有机会回到长安。这一位圣人不待见,可以等下一位。 陈师古也是这么想的,送元煦上路之后,他突然消失了几个月。再回长安时,手中多了照骨镜、青龙钩、蟠龙鼎等几件世间罕有的古物,当朝宦官之首鱼晨恩最喜欢收集古董,见到这些珍品垂涎三尺,陈师古毫不吝啬全部送出去,请他把元煦回京的进度加快一些。 那时候圣人的气已经消了,查清二元之间并无勾连,再听上身边人几句好话,短短十一个月后,起复的诏令就从长安出发,送往万里之外的钦州。从长安到岭南千山万水艰难险阻,就算驿使昼夜兼程走最快的官道,单程也要两个月。 然而等这份诏书到了灵水县,驿使却发现接旨人已经离世。元煦虽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却天生体弱,被贬谪到气候湿热的蛮荒之地,没有就此消沉,克己奉公恤民为政,结果积劳成疾,加上水土不服为岭南瘴气所染,到任不到一年就病逝了。” 韦训插话道:“因为朋友病死,老陈就疯了?” 昙林摇了摇头:“还没有。驿使带着元煦身故的消息和一首绝命诗回到长安,陈师古虽痛彻心扉,还是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甚至有理智给元煦的兄嫂写了一封致哀信,随信附上那首诗:日暮烟波江渚暗,蜃楼倒悬映月寒;残灯将灭君音杳,孤影萧瑟逐逝川。” “那诗不是批命,是元煦写的?” 昙林道:“不错,被贬期间,两人互相写过很多信,但不知为何谁都没有收到。元煦临终时仍然在苦等陈师古的消息,最终‘残灯将灭君音杳’,没能等到就咽气了。临死之时,他最担心的人不是自己,而是灯灭之后挚友将‘孤影萧瑟’。这人一贯如此,永远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 陈师古在信中向元邑和李娴许诺,亲自去岭南,将元煦的灵柩接回故土,归葬到元氏祖坟所在的洛阳北邙山上。 元煦的死让许多人心有戚戚,他正符合‘不当死而死之人’的一切特点,年轻有为,品行高洁,就算陷入厄境也不改初心的坚韧。 如《法华经》所言:人间犹如熊熊燃烧的火宅,身处此宅者,有人泣嚎奔逃,有人无动于衷,有人趁火打劫;然而却有极少数那么一两个无所畏惧的勇者,明知山河破碎,大厦将倾,依然逆行而上,拼尽一切奔走呼号试图在火宅中救人。 元煦就是这种勇士,而如今他死了。陈师古还清酒债,买了一匹马,从长安出发,他要接老友回家。 后来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调查的结果,元煦一直没能收到陈师古的消息,是因为灵水县令郗建章将他往来的私信全部扣下了。郗建章在当地枉法徇私,横征暴敛,因为担任县丞的元煦不肯与他同流合污,郗建章一直害怕他将自己的劣迹汇报给上级。 元煦就在被断绝了一切亲友信息的情况下孤军奋战,终至心力交瘁,他身边只有从长安带去岭南的一个老仆,在元煦染上当地特有的瘴气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救治主人,郗建章故意阻拦他寻医用药,导致元煦一病不起,在绝望中郁郁而终。 当然,郗建章被陈师古碎尸灭门的时候,想必已经痛心刻骨地忏悔过了。” 韦训问:“所以老陈发现他朋友是被人所害之后,就发疯了?” 昙林再次摇头:“不,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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