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据我推测,他坠入魔障的关键节点,是赶到钦州准备将挚友的灵柩带回家乡的那一刻。 时值夏日,暴雨如注,灵水河暴涨,洪水刚刚过境,将两岸民宅全部冲毁,数百里淤泥覆盖地表,别说是小小一方墓碑,连县衙都被掩埋了。地形标志全然更改,根本找不到埋葬元煦的具体位置。 其后几个月发生的事,很久之后才传回长安。钦州刺史急奏,长安进士陈师古在灵水县肆无忌惮公开盗掘坟墓,如遇阻拦一概斩杀,短短时间杀了三百多人,此人似有妖术,指头则人首落地,指身则腰斩肢解,无人能当。 岭南道节度使刘隐光派一千藤甲精兵讨之,陈师古杀数十人后遁走,两天后,刘隐光在节度使府自己卧榻上丢了脑袋,睡在他旁边的侍妾一无所知。 陈师古脑子里那根弦彻底绷断了,他不断在灵水岸边发丘掘土,想从无边无际的淤泥之中找到元煦的尸骨,但水患天灾人力不可抗拒,怎么可能找得到?” 听到这里,韦训已经满腹狐疑,问:“岭南距离长安数千里远,你对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也太过熟悉了吧。” 昙林处之泰然,缓缓地撸起左臂的袖子,露出枯瘦如柴的手臂,上面横七竖八布满陈年旧疤,深处几可见骨。 “我本不想这么熟悉的,属实无可奈何。接到岭南的消息,满朝文武惊愕失色,虽然远在数千里之外,这个人终究是跟长安有关系的,必须派人去镇压或是安抚。这个倒霉鬼,就是我。 我和元煦是同乡佛友,又跟这两人同年及第,双方都认识。朝廷的意思,国库空虚已久,没有余钱派兵,让我单枪匹马去劝一劝,事情能成当然好,不成就只损失一个末流小官。 虽然百般不情愿,但圣旨不可违逆,我带着二十名禁军,和十来个自家的亲随上路了。一路颠沛流离赶到钦州,灵水县荒凉凋敝,百姓十有七八已经弃家外逃,一半因为洪水饥荒,一半因为邪祟出没,杀人盈野。 花了不少钱打点,经过当地人指引,我们被甲持兵来到灵水河畔,再见到这人,我差点认不出了。陈师古容色毁悴,衣衫褴褛,浑身血渍泥土,好似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一双眼睛如同鬼火般莹莹发亮。 我忘了双方说了什么话,只记得看到人头乱飞,血流如瀑,我躲在禁军和亲随后面,眼睁睁看着他轻而易举杀了所有人,提着血剑来到我面前。 我以为自己马上要送命了,哆哆嗦嗦合掌诵经,却听他叫了一声:“王绥?” 陈师古虽然已经陷入癫狂,但奇怪的是神智还是清醒的,见到我的脸,立刻想起我当时官任工部四司中的水部司主事,专管水利、渡口、桥梁等营建事宜,虽是进士科出身,但为了工作学过《九章》《周髀》《海岛》《五曹》之类明算科的典籍。 他暂时放过我的性命,转而将我抓起来囚禁在一座破庙里…… 容色毁悴:因哀伤而憔悴,非毁容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出于元杂剧,用于此处年代超了 111 ? 第 111 章 佛殿之中香烟袅袅,巨大的壁画上红颜映照枯骨,端坐在莲花座上的枯瘦老僧,低沉缓慢的叙述……如同梦境一般,散发出令人松弛的氛围。 昙林古井无波的老迈声音在殿中回荡,使人沉浸于四十年前的回忆。 “陈师古暂时放过我的性命,转而将我抓起来囚禁在一座破庙里,佛像前放着一口崭新的空棺材,我猜那是他为了带元煦回洛阳准备的。 陈师古的目的是逼迫我计算洪水过后淤泥厚度,原始河道位置和地标等内容,试图通过数字推测元煦之墓在地底的方位。稍有反驳拖延,便切下我手臂肌肉上刑,我被他吓得心胆俱裂,不得不从。 他日常佩戴的短剑,本来是一根生锈的铁棍,夺去数不清的人命之后,锈斑慢慢剥落,露出模模糊糊的金文“鱼肠”,我意识到这就是专诸刺王僚的那柄古代名剑,突然明白了他往年经手的古董是从何而来的。 元煦当年初识他就在北邙山上,那是历代帝王将相、达官显宦趋之若鹜的风水葬地,他说自己家在附近,或许只是在附近的地底活动。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一边计算海量数字,一边穷心竭虑地挣扎求生。用尽一切肉麻的词句恭维陈师古的绝顶剑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满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宝剑黯如水,微红湿馀血”。 念了半天,陈师古一脸木然地说:“剑是最难用的武器,入门难,专精更难,容易损坏难于维护,装饰作用远大于实际用途。我佩剑,是因为晏之喜欢这些全凭幻想写出的侠客诗句。剑鞘里面是刀刃还是铁棍,其实无关紧要。” 韦训则想,陈师古一生坚持用这种自认为最不趁手的兵器对敌作战,打到天下第一时也未曾更换,原因竟在这里。 “被囚禁在破庙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发现陈师古与那些街头游荡的疯癫之人大有不同,他虽然无法无天地肆虐横行,完全不顾后果,但同时冷静又理智,我每每算过一组测量数字,得出结论后,他都要拿过去亲自验算一遍,免得我从中作伪。 一个从没接触过算学的人,短短时间内就将我安身立命的技能学了过去,我内心彷徨惊恐,只怕他完全学到手那天,就是我的死期。 看着那具空棺,我灵机一动,开始在休息时为元煦抄经祈福。元煦生前信佛,常为亡故的父母抄经,陈师古应该经常见到,从我这么干开始,他就不再折磨我了。 可是深夜里,我每每听到寺外的黑暗之中,传来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恐怖咆哮,那啸声如同观川的无畏声一般,响彻灵水河畔,却无比凄厉,充满了悔恨。想必他深深懊悔自己没有和真正的书童伴读般,一直陪在元煦身边,才导致这唯一的挚友为奸佞所害客死他乡,连尸身都无法回归故土。 殚精竭虑地算了一个月,所用草纸堆成一座小山,经过无数次反复验算,最后的结论非常可悲。元煦的灵柩恐怕不是被掩埋在淤泥之下,而是开头就被洪水冲进灵水河之中,合着泥浆顺流而下,抛洒于茫茫无边的大海之中。 每一个步骤,每一次测量,陈师古都跟着复核过,知道我做不了手脚,这个结论就是定论了。 我知道死期已到,跪在地上闭目诵经,然而许久之后,陈师古并没有动手。他双目空洞望向大海的方向,轻声喃喃了一声:“你瞧,我说过的,书中的毒远比尸毒厉害多了。” 他就这么走了,留下我的性命,仅带走了那口为元煦准备的空棺,从灵水河畔消失了。我跪在佛前哭了一天,心中隐约有了一个念头。 倘若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陈师古能顺利找到元煦的尸身,亲眼见过尸体腐朽的模样,将之带回家乡安葬,他或许能够慢慢接受挚友的死亡,不会为执念所困无法自拔,痴毒入脑而发疯。 人间丧礼:初终、招魂、沐浴、饭含、讣告、赴阙、起殡、大殓、反哭等等繁琐程序,并非为了无知无觉的尸体准备,而是给活着的亲友一个接受至亲死亡的过程。年老致仕之后,我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便是九相观修行,帮助那些求而不得、痴迷怅惘的人摆脱心魔。 不过,这件事还没有完结。 我历经磨难,万里迢迢从岭南返回长安,整个人如同乞丐一般落魄,本以为事情可以就此平息,但我想得太简单了。陈师古血洗岭南的案子,就算抓不到首恶,也必须有人为此承担罪责,我因渎职罪名被大理寺逮捕投入狱中,同时入狱的还有元煦的兄嫂元邑和李娴。 元邑的罪责在于蒙蔽圣听,欺君罔上,举荐一个来路不明的恶徒参加科举,致使陈师古考上进士,还差点混入朝堂之中。 经过吏部、礼部联手查访,陈师古参加科考前提报的记载个人信息、籍贯、祖上三代履历的“家状”纯属编造,因为天宝之乱户籍散佚,负责主持科举的礼部未能核对,被他混过了考前审查。 更可怖的是,按照陈师古曾经提供的家宅住址搜寻,最终找到的是北邙山上一座几百年前的汉代大墓,墓主姓陈。 他根本不姓陈,名同音“尸骨”,陈师古这个称号,只是他为自己编造虚构的一个人类身份。这个无名鬼物受到元煦个人的光辉吸引,从修罗道来到人间,体会到荆棘丛生的世间诸般痛苦,之后又伤痕累累地回到黑暗之中。 大理寺的审案官员同情我和元邑被蒙骗,没有上刑,只是反复不断地让我们书写跟陈师古认识的点滴细节,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因此四十年后,当年的一切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昙林唇边露出无奈又轻蔑的笑容:“事已至此,他们还存着一分想要将人逮捕归案的幻想。一个月后,这个幻想被无情打破了。 大明宫举行大朝的正殿含元殿,皇帝的御座之侧,无端出现了一首血淋淋的七绝。守卫宫廷的禁军将领,金吾卫威卫郑承平身首异处,有人蘸着他的颈血在墙上写下了一首哀伤凄切的诗: 日暮烟波……蜃楼倒悬……正是元煦临终前的绝命诗。 这些人终于明白了,陈师古能从岭南道节度府上轻易取走节度使的首级,自然也能去含元殿上取走皇帝的首级。他暂时没这么干,只是因为元煦的亲友还活着。只要来过人间一趟,总会留有软肋,元邑夫妻两人就是制止这个修罗祸乱人间的最后一道封印。 三日之后,我和元邑夫妻被释放了,官复原职,各自回家。为了安抚陈师古,还破例给受惊的李娴封了个县君。 这起震惊朝堂的大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案了,含元殿重新粉刷,案卷封存,有关元煦和陈师古的一切记录全部销毁,相关人士三缄其口,只当他们俩从没存在过。 那就是我最后一次听到陈师古的消息。此后许多年里,我一直战战兢兢,觉得他总有一天会再回来血洗朝堂。但令人意外的是,元邑夫妻格外长寿,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已经换了三任,他们两个还一直活着。 五年前我尚能行走的时候,去探望过他们夫妻,感觉也要‘残灯将灭’了。昨日见到你,我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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