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鲍评事喝道“恁多话!” 两人出了五娘家,鲍评事道“好么,竟是滴水不漏。天不早了,回去?看看能不能问一问周将军吧。” 祝缨道“你还想审他?回家吧!明天一早再去看看裴少卿问出了什么来。” 鲍评事道“也对,我看裴少卿有点王京兆的模子,兴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两人约定第二天一早回大理寺再仔细参详,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鲍评事郑重地说“蜈蚣想踩进来没有能够,多谢祝兄保我能参与此案。” 祝缨道“何必这样讲?周将军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你我见到他的狼狈样也不知是福是祸,现又与京兆府打擂台,上头又限期破案,我倒怕连累了你。” 鲍评事慨然道“富贵险中求!该谢祝兄给我机会。” 两人辞别。祝缨左旋右转,甩掉了尾随的一个五娘家的小厮,又弯来绕去,到了一所房子的后门叩响了门环。 里面一个声音问“谁呀?” “找九娘的。” 里面的人将后门拉开一条缝,祝缨一推,把门推开了。那已不记得她了,问道“哎!你是谁呀?怎么能闯进来?好好的大门不走,你是贼么?!” 有两个高壮的汉子卷着袖子过来要驱逐闹事的人,祝缨站稳了,说“叫九娘来见我。” “你算哪根葱?就敢点名叫九娘?” “你去问问她,陈大公子是不是很久没来了?” “呸!陈大公子可不长你这样。” 祝缨含笑立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开门的人先动了“我去告诉九娘!” 不一会儿,九娘就款款而来“谁呀?前头正忙着呢……谁……你是?哎哟,小祝大人!” 祝缨道“真要我从正门进来问话?” 九娘吃了一惊“怎么?还有什么案子与我家有关么?这两天就……不是吧?我这里可从不窝藏贼人呐!” 祝缨道“就几句话,站这儿说。” 九娘忙把人都赶走,凑上前问“小祝大人有什么要问的?” 祝缨道“五娘家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这……” “我为什么从后门来呢?就是给你留余地。” 九娘道“嗐!这条街上的,都差不离。她家比我们可要厉害得多啦!不过呢,人多,事儿也就杂,常有闹事的。周将军呢,看着气人吧,其实咱们这儿遇着他那样的,算运气好的了。他可不像能杀人的人。” 祝缨道“是不是他干的,我会查。我问你,马某,有没有仇人?这条街上有没有恨他的人?”周游……啧!他结了什么仇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那个马将军,癖好不大好,哪个姑娘也遭不住他。要说恨呀、怕的,有,可没有敢动手的吧?再说了,也打不过呀。哎哟,五娘一辈子好强,这回可真是遭了灾了。” 祝缨问道“五娘家,近来有什么事吗?招人嫉妒啦,与人纠纷啦,口角啦……” “那倒没有,都是些寻常事。” 祝缨笑笑,道“过两天我还来打你,你要是听到什么消息……” 九娘都要哭了,上一回祝缨跟她打交道,直接把手头一个赚钱的珍珠给放了,还要她不许扣珍珠的行李,好大一注钱呢!再来,就要她出卖同行。虽然她和五娘的关系也不甚融洽,但是,还是不冒这个险了吧! 祝缨道“你怕什么?” “您往我这儿一站,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嗯?” “您不像到我们这儿玩儿的啊!” “我就不能是落难才子?” 九娘道“嗯……第一是钱,第二是权。什么才气、机灵,都要靠边站的。” 祝缨失笑,转身拉开后门“走了,不用送。” 九娘赶紧唤来了打手“这是大理寺的人,以后遇着了先别得罪!我怎么比五娘还倒霉呢?” —————————————— 祝缨出了九娘家,天色已暗了下来,他抖抖衣服,大步往家里走,堪堪走到了坊门口,开始敲鼓了。鼓声一歇,就是宵禁的时候了。 回到了家里,花姐正和张仙姑把饭往桌上摆,笑着说“今天你该着去杨师傅家里的,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祝缨道“这还算早?听,鼓都快停了。” 张仙姑道“你哪回不是踩着最后一声进坊门的?嗅嗅,你这身上什么怪味儿?” 祝缨在花街泡了小半天,九娘、五娘都是香喷喷的,香味还不一样,杂染了许多香气,自己嗅了一下,说“哦,可能是哪里不小心蹭上的吧。爹,吃饭了。” 祝大正蹲在屋外墙根边儿上抱头,闷闷地说“来了。” 张仙姑骂道“你不显摆、不抖擞就浑身难受!一身轻贱骨头,风一吹就想往天上飘哩!” 祝缨看花姐,花姐低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办着什么案子?就在后半晌,有几个人来,说是周将军家的,请看顾他们家将军。我寻思着,你认识的周将军,是不是只有叫周游的那一个?又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案子,并不敢收。” 祝缨道“这就对了。” “怎么?” “命案,他是嫌犯。在花街。死的也是个将军。京兆先拿人,禁军求了郑大人,大理寺接这个案子,叫我帮同裴少卿办理。” “啊!” “对呀,不收是对的。” 张仙姑往祝大手里塞了一副筷子,说“就是!什么狗屁将军!送个礼还鼻孔朝天呢!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花姐说看着不对,我想,咱们偷来的锣儿敲不得,万一你包庇了他,再一查你,你不经查呀!这个老东西就难过了。” 祝大道“放屁!我哪里为这个难过的?!” “那你为什么?” 祝大道“钱啊……咱家没钱了。” 三个女人一齐哑然。祝缨心里算了一下账,她家的钱好像真的不太多了。在京城,什么都贵,以前一个小穷官还行,一旦升了官,交际的费用就上升了,不管是行头的花费还是人情往来开销都大了。如今房租一项每年就要近四十贯的开销。她的俸禄如果不买房不买地还凑合,偏又买了地,还计划买房。 抄家时分的一点小金库如今还剩一点,也不够买个合适的房子的。 她家,没啥钱了。如果不是抄家的时候占了便宜,如今的这个房子她都租不起。那点俸禄养家糊口租房子做衣服基本就是到手就没。 就……有点玩脱了。 祝缨清清喉咙,道“钱的事儿,我想办法,别收外头的钱。” 张仙姑道“你听他的!谁说家里没钱的?他每回买菜都要扣一把钱呢!丢一回钱袋就能丢十几两银子!老东西,我看你要脸不要!” 一场争执就此结束。 吃完了饭,花姐就去找祝缨商议,如何开源节流。她说“家里的事儿不该我做主的,不过我看着,你也不用太着急的。” 祝缨道“什么该不该的?没有你筹划,我们现在还焦头烂额呢。” 花姐一笑,道“其实,你手上已经有田了,新盖田舍的事儿我已筹划得差不多了,这就已经有一处产业了。家里不是没钱,是在京城里想太宽裕还有所不及。初做官的人,在你这个年纪、你这个品级,又没有宗族帮衬,一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个能及你的。不要太逼着自己了。” 祝缨道“并没有。” 花姐让她把染了香味的衣服给换下来,预备明天洗了,又说“我知道干爹的意思,他是心里不安,总想有点积蓄好应付突变。不过,急中出错,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才好。” 祝缨道“嗯!哎,对了,要是我想弄个铺子,在京城得多少钱呢?” 花姐吓了一跳“你是要租?咱们不好自己经营,纵要经营,眼下也没那个力。买……它可比买房还要麻烦,还要贵的。太偏的,纵便宜一些,经营不起来,租金也上不去,白花钱放在那儿。繁华地方的,轮不到咱们买。要么是本地多少年的老字号,要么是背后有人。” 祝缨叹道“好吧,不想这个了。我原想,地在城外,又远,只是做个退步。不如在城里的熟悉,还好看顾。” 花姐笑道“慢慢来。我算着你的俸禄,眼下家里的花销是将将够了的,每月我给你再存一吊钱,一年一贯多,再有年节有你额外得的,多少也再存一点。干爹干娘年纪大了,恐怕要些养生或是汤药的花费,这一注钱要留下来的。” 祝缨听花姐给她安排得妥妥贴贴,心说,他娘的,原来有个老婆这么好,我都想娶老婆了! 她说“好,都听你的。” 花姐低声说“那个周将军的事情,很难吗?” 祝缨道“上头还有裴少卿呢,裴少卿上头还有郑大人,他俩扛得住自然没我的事,扛不住,也不必我来扛了。” 花姐道“你总是有办法的,可也别太累着了,该歇的时候歇一歇才能走得更远些。” “我都歇了两年了。不累。” 花姐笑笑,抱着衣服走了。 祝缨挠挠脸,心道是啊,是缺钱呢。没有钱就没有自己的房子,终究不是个事儿。又不能太抠索了,太抠索过得就太不值了。 想了一阵儿钱,祝缨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祝大出去买了早饭回来,张仙姑和花姐要自己做,还能省些,祝大又说不用,仿佛昨天心疼家里没钱的人不是他一样。 祝缨摇摇头,有了花姐之后她就不用天天带肉饼了,食物也总有些花样了。之前是馅饼,现在可以有卷饼,还有糕点。 她吃得开心了,心情也就好了一些,脚步轻快地往皇城赶去,到了大理寺郑熹等人在朝上还没回来,她就先去了狱里。 周游这会儿还没起来,陪他的刑部的人才刚起身,祝缨对他们摆了摆手,往里看了一眼就去找狱丞说话了。狱丞低声道“里头那个,沉不住气,看着就不像是个能担事儿的人。” “难为你了没有?” “嗐!他,连刑部那俩,折腾得紧!又要这又要那,嫌不屋子不透气,还嫌气味不好!又要熏香,又要驱虫。又说吃得不香,必要吃家里的莲子羹。耶,那不是女人家吃的么?我看他就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祝缨心里就有了主意——就让周游在大理寺狱里多住几天又怎地? 反正凶器是他的,他与死者斗殴且放了狠话,住龚劼的囚室,挺抬举这个纨绔的。 她塞给狱丞一个卷饼,拍拍狱丞的肩膀,走了。 等到郑熹下朝、分派了今天的事务,她依旧是听裴清的令参与周游案。她就与鲍评事先见裴清,请示今天怎么做。 裴清就问她“昨日如何?” 祝缨道“京兆府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我像叛徒。尸身倒是都看了,田仵作所说,与杨仵作填的尸格没有什么大差别。” 裴清笑着摇头“还有呢?” “与鲍评事去了案发地,京兆府封了那儿,不让我们看,我们没好与他们起冲突就先退出来了。又问了那家的人,都说没有异常。下官想,还是要请您出面,好叫下官等看一看现场。” 裴清道“唔,京兆府……王京兆不是小气的人呐。” 祝缨道“呃……那个,底下的人……” 裴清道“我知道了。” 他去见了郑熹,向郑熹如此这般一说,郑熹道“不错,子澄当与京兆讲明,此事不是我大理寺硬要夺他们的官司、占他们的便宜,他们也该明白南军、北军起争执,闹到御前也还是我的事。” 裴清道“你要等他们闹到御前,陛下发了话,就好了。如今小祝可怜,在那里混了这么些时日,现在要受点气。我等下去京兆府看看。” 郑熹道“老黄,把他叫过来。” 裴清道“瞧你,对个孩子不要太苛刻啦。” 郑熹道“我自有道理。” 裴清就不在旁边看着,给祝缨留点脸。祝缨过来见郑熹,郑熹问“在京兆府受气了?” 祝缨道“他们想拿我出气,我可没想接这个气,他们得憋着了。” 郑熹嗤笑一声“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怎么样?他们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添乱,就是拦着,尸首是看过了,现场封皮没揭,不让我去。哦,那家证人我也问过了,总觉得一定是有什么隐藏其中。我还得仔细去看看。” 郑熹道“裴少卿会亲自过去,你有什么要求可对他讲,把你要看的都看了、要问的都问了。本来两处协同,就会有不和谐的事情,也不止因为你一人。” “是。” “昨天看的这些,我不信你没看出什么来。” 祝缨道“昨天回家,听说有个周将军家的往家里送了好些礼物,金银财帛都有。家里没要。我想……” “嗯?” “咱们把周游关到满格吧!不然这么着,他们还当我犯贱,钱不敢收还要把人放了。” 郑熹拍案而笑“哈哈哈哈,你啊!淘气!怎么?他无辜?” “他犯贱。嘴也贱,手也贱,脚更贱。要给他开罪,就先要证明人不是他杀的。即使刀是他的。哎,那把刀我还没看到呢。” “嗯哼!会让你看到的。”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他没这个本事。不过还得看现场。今天我去狱里看了一下,就他的脾气,放他出来,他能把京兆衙门、大理寺、花街、南军全都拱了。得给他关起来,别叫他乱拱。” “怎么看出来不是他的?” 祝缨道“案发地是个小院儿,有前后门。前门与周游夜宿之处斜对门,人都喝醉了,没听到动静。前门来来回回许多人,痕迹都不好找了。不过,越近门口,我没有看到他的痕迹。再有小后门那里,只有几个娼家自己人走过。还有,那个娼家,我还得仔细查查。” 郑熹道“可以。记着,一共只有十五天,今天是第二天了。过几天再没进展,我就得给周游松一松了。” 祝缨道“您还是紧一紧吧,我说九成九不是他,可是这证据只有我能看得到,拿出去说,恐怕南军的人是不会相信。” “不是他,就要找到真凶。” 祝缨道“哎。犯案多半是个男子,至少犯人里有一个男子。如果是女子,必得一身好武艺,这样的人极少,我眼下还没发现。有几种可能,一是流贼,这就没办法了。二是种种有理由的。譬如在娼家,财色纠葛的面大,意气用事——就是周游那样的——也是有的。再有,马某的仇人,或者周游的仇人。五娘的仇人也未可知。还有,如果不是冲马某,而是冲那个妓女,又是另一种,得把这三、四个人的过往都查清楚。还真得用着京兆府,他们人多。呃,可是……” 郑熹道“那些不用你去想,裴清会跟着去。我也会与京兆府好好说明白。” “您别,小孩儿打架,谁拖出家里大人来,就算谁输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我干得赢他们。” 郑熹没好气地道“知道自己是小孩儿就行,去吧。” 祝缨一吐舌头,道“哎。” 裴清等祝缨出来找他,说“行了?” “嗯!” 裴清也笑了,他刚才听到郑熹都笑了,心说依旧是孩子心性啊。 —————————————— 裴清带着祝缨和鲍评事往京兆府去,还没到京兆府衙门前,裴清又看到一大堆人堆在那里,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南军、北军又围衙闹事了吧? 除了这两家,他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敢闹上王云鹤的门前。 然而这一次他猜错了,再走近一点,他就看到了,没有穿着号衣的军士,只有围成一圈围观的百姓,衙役也叹气,一边驱赶,一边劝那圈子中间空地中的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孩儿“这位小娘子,王大人必会秉公而断的!难道还信不过王大人?” 女孩儿吐字清晰“我自是信得过王大人,我更知道嫌犯周游从京兆被人保走了,恐怕这世上,有比王大人更高的官儿,怕王大人被他们害了!我现领父亲的遗骸回去安葬,免得拖累了王大人。安葬好父亲,我再去宫前鸣冤去!我偏不信!陛下也是会偏袒凶手的人吗?!”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qg789.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iquzw789.org)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第87章 查案 王云鹤今天回来得晚了一点, 他被皇帝留下来聊了一会儿天,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京兆府门前已经唱了一会儿大戏了。 王云鹤一回来, 场面京兆府的衙役顿时有了底气,女孩子还在哭诉, 围观的人群也还没有散去。 王云鹤微一皱眉,对这个女孩子道“既知尔父尸骨未寒, 所求者当是缉拿真凶,以告慰亡者, 而非指一自己怀疑之人便要官府听命缉拿!尔有冤情可来陈述,尔有诉状便即呈上,还家等候, 若无诉状,本府业已知悉案情,还家等候即可。” 女孩子本是一股勇气, 见了他之后气势就弱了一点, 但仍是想要个“实话”。一旁张班头忍不住了, 怒道“大人自掌京兆以来,何曾办错过案子?你是要‘实话’,还是要辖制官府,听你的调遣?!!!” 他搁这儿维持好一阵儿了, 如果是以前,一通乱打, 把人打散就算完了。王云鹤做了京兆尹之后,就不能这么简单粗暴, 还得讲点道理, 下手还得温柔一点。维持秩序弄成了个“欲迎还拒”, 围观的更多了,把他气得够呛。 女孩子还要说什么,围观的人倒是觉得王云鹤态度可以,张班头说的也是道理。就有老人说“小娘子,你既要向人家要个说法,又不信人家的,那还找人家做甚?” 一齐把女孩子劝走,王云鹤对众一抱拳,道“多谢各位父老信任。”有人就带头说“因为大人是可信之呐!” 这时张班头等人再一劝,也就都散了。 王云鹤转身回衙,脸就板了起来,这个案子得赶紧查明了! 祝缨跟着裴清并没有在衙门口看热闹,裴清早就带他们从侧门进去等王云鹤了。 王云鹤一回来,听说裴清在等他了,也不客套,先将京兆府的范绍基等人召来问了情况,接着就请大理寺来人会同协商。 祝缨和鲍评事都跟着裴清到小花厅,宾主坐定,祝缨坐在裴清的下手第一个位子,看对面,有范绍基,还有京兆府的司法参军,什么衙役之类的都没有,大理寺这边带来的小吏也都在外面候着。 两个衙门的人先开诚布公地谈了一下,王云鹤道“陛下先已命京兆与大理同办此案,今日陛下有示下。我已与郑大理会晤,眼下案子是第一要务,先要查明案情,两家当同心协力才是。互相不可伤了和气。我知有心中不喜者,有欲争先者,无论有什么心思,都要给我憋住了!” 裴清赞同道“正是此意!我扣着嫌犯不让你审,你封着现场不让我看,有什么意思呢?互相绊着腿,到了期限案子没破,谁的脸上又好看了?” 范绍基咳嗽一声,道“既然话已说明,下面该从何处着手呢?” 裴清先让王云鹤,王云鹤道“先拢一下案情。” 于是由京兆府的司法参军何京说了京兆府掌握的情况,他说“男尸验明正身是南军校尉马某,致命伤在颈部,凶器是禁军校尉周某的佩刀。女尸是娼家妓女名唤莺莺,致命伤在胸口,亦是利器所伤,伤口与周某佩刀吻合。查,周某与马某前晚口角,放言要杀周某。次日,随从唤发现马某与妓女死于室内。案发后清点过人数,娼家并无一人逃走。” 王云鹤看过尸格,也知道这些情况,何京说这些是为了告诉裴清。裴清又听何京说了现场的情况,比如已经封了现场。男尸在地上,女尸是被绑在床柱上的,等等。 裴清挑了挑眉,心道这马某倒是会玩,这样的父亲倒有个那样敢闹府衙的女儿,不知该说此女是肖还是不肖了。 等何京说完了,裴清看一眼祝缨,祝缨就说“周某现在大理寺狱中,有刑部的人看着。唔,昨日下官与鲍评事往五娘家看了,不曾进入现场,只好问一问证人,在外面转了一圈儿。又蒙京兆许可,看了一眼尸体。侦知,马某在花街风评不好,常有凌虐之举,给钱倒还算大方。周某么,纨绔习性。其余细节,还请京兆俯允,许下官看看现场,再看看凶器,再看一回尸体。” 何京道“司直真是个直白的人。” 祝缨道“十五天,已经扣了一天了,今天眼瞅过一半儿,不直白不行呐。” 王云鹤道“可。先定出方案,再召他们办差轮番之人来吩咐。” 裴清道“京兆所言极是。” 他们俩,连范绍基一块儿定了个计划,就是,两家各出一个仵作,再验一回尸,然后查看凶器。然后一起去案发现场再勘查一回,同时,还要再审问一下周游。范绍基道“既然时间紧急,下官陪同裴少卿去现场即可,不如大人先去大理寺再审周游?” 王云鹤道“无妨。” 于是召了双方的仵作、班头等,一边让人去花街清场,一边去仵作房看尸体。男尸还是那个样子,不同的是凶器也被取了来。裴清拿布托着这柄佩刀,这刀的刀身与刀鞘分开,见刀刃、刀柄上都是血迹,刀鞘却很干净。 鲍评事低声对祝缨道“嘿!可比寻常禁军的刀好多了。” 裴清道“是他的刀。”又比了一下男尸身上的伤口,从刀锋、刀刃的长度等看,也都合得上。女尸就不太合适他去扒了人家的衣服比划了,不过从外衫的破损处也能看出还是比较合适的。 杨仵作一板一眼地说“找了稳婆来比过了,伤口是合的。”田仵作看了他一眼,杨仵作点了点头。其实,他们私下背着人的时候,男仵作们也会悄悄验过。否则光凭稳婆的话,仵作也不敢信实了的。 王云鹤问道“如何?” 裴清双手将刀放下,道“我没有什么疑问了。你们呢?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妨碍了正事!” 鲍评事道“这也未必是个男人干的呀!十几刀,力气差不多的女人也可。既然是个凌虐的人,也许是仇杀呢……”他也是知道周游的,说周大公子指使恶奴打死人,他信,亲自动手,不太像的。 裴清道“不用你在这里猜!说你看到的,怀疑的。” 鲍评事不太敢说话了,祝缨道“除非马某坐着,否则应该是个男人,砍的是颈子,位置高。如果是女子,应该是个子很高的女子了。倒也不能完全排除。” 众人都点头。 何京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嫌疑最大的,除了周某,还有五娘家人。然而五娘家的人各有证人。”妓女有嫖客做证人,仆人忙了一夜,又与周、马等人的仆人杂居安歇,五娘一家三口看似人证不足,又是可以出入家中各处的,嫌疑也不算小,然而五娘夫妇年纪都大了没那个力气,他们的儿子坦然供称曾经进去过,是为的引路、帮忙准备些东西,然后就离开了。 何京还了另一个之前五娘家没有告诉祝缨的细节“前后门都是从里面扣上的。” 裴清道“既然是从里面扣上的,为何要怀疑周游?” 何京道“当日只有他与马某起过争执,他是唯一嫌犯,刀也是他的。” 两人又就“这也太明显了”“也许就是利用了这样的心理”之类讨论了一番,最终还是那个话没有更实在的证据,周游嫌疑最大,但是也不能说就是他。 何京心道要是在以往,要不是周游,此案也就可以这么定了,大不了打他几顿,看这贼皮招不招。奈何奈何。 王云鹤道“倒也不可因为他素行不良就冤枉他杀人。去案发地点看一看吧。” 祝缨却说“京兆容禀。” 王云鹤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祝缨又把女尸看了一看,女尸已然与前一日有了些许的改变,她看着女尸毁掉的脸,说“是有个疑问——怎么能确定死了的就是莺莺?这脸还能认出人吗?谁认的尸?” 张班头道“五娘认的,怎么?她还能认不出来?” “凭什么认的?” 张班头道“这我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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