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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她没有住在飞行学院内部的宿舍,而是在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 她趁还没报道之前去了周边的二手市场,购置了一批用以装点的小物件。 这也是因为苏薏母亲潜移默化带给她的影响。 小时候不管过得多贫困,母亲都会想方设法将家中布置的十分温馨。 按照她的说法,一个能认真面对生活的人,生活必定会回以同样的善意。 将这块陌生的小空间按照自己的喜好逐渐改变的同时,苏薏的心也确实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这么快就将过往的一切全部忘却。 也不可能立刻便对往日的情感释然。 但已经到达了新的起点,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望而却步。 逐渐转秋后的温哥华多雨,天气始终阴沉,连空气中都带着蒙蒙的薄雾。 苏薏不太习惯这样的气候,报道当天隐隐发起了低烧。 她不希望第一天就告假,强忍着等待教员的演讲结束。 说来也有些稀奇,这名教员竟然是学院中少有的东方面孔。 男人有着一头微卷的黑发,深邃的眼窝中却镶嵌着两枚湖蓝色的瞳孔。 一眼望去让人能够联想到群山环抱间波光粼粼的湖面。 苏薏勉力听着男人的自我介绍,知道了他的名字是Eli。 Eli这个名字,没记错的话,是为上帝献祭之人的意思。 她正有些恍惚地想着这个念头,整个人却忽的一阵眩晕。 这阵天旋地转的感觉来得突然,她毫无防备之下竟直接一个踉跄。 Eli反应极快,直接跨步上前展臂将她扶住。 伸手一摸,额上已是一片滚烫。 他看着苏薏透出酡红的脸颊,语气诧异:“发烧了怎么不去医务室?” 苏薏有心想要辩解两句,却又是一波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竟是直接晕倒在了男人怀中。 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早知道会这样,倒不如直接请假在家休息。 实在是太尴尬了! 再醒来时,苏薏已经身在医务室。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手背上仔细贴好的输液针,又看了看窗外。 天色已然黑透,只有点点星芒缀于穹顶。 一道挺拔健硕的身影立在床边,听到动静转身看向她。 “醒了?” Eli站在窗边,手边还夹着什么。 苏薏下意识细看了一瞬,本以为是烟,结果却是一支棒棒糖。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男人不禁笑了笑。 他从飞行外套的内侧掏出什么东西,轻轻丢给了她。 她一低头,发现是一支用透明糖纸包装好的棒棒糖。 苏薏有些尴尬,马上用英语说道:“Eli,谢谢你。” Eli却是顿了顿,下一瞬开口时,已切换成了流利的中文。 “……你是国内来的吧?”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也用中文回应:“是啊,但你不是……” 男人似是知道她的意思,指了指自己的瞳孔。 “我母亲是加拿大人,我十四岁才跟她来了温哥华。” “她不希望我忘了父亲的语言,所以我们平时反而会用中文交流。” 他的外貌兼具东方人的柔美和欧美人种的硬轮廓,奇异又充满吸引力。 用那双澄澈的眸子凝视着苏薏时,她也不禁心头一跳。 Eli却很快转开了视线。 “你的烧已经退了,身体消耗比较大,应该马上就会觉得很饿。” “先把那个糖吃了吧。” 苏薏连忙应了一声。 第一天因为发烧晕倒已经十分丢人,她不想再麻烦对方。 但许是因为刚醒来没什么力气,连着剥了数下糖纸都没能剥开。 她有些心急地想要赶紧将糖打开,却听到头上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叹。 “我来吧。” 话音落下,一只带着暖意的手将她手中的糖抽走。 不过片刻,Eli将橙黄色的棒棒糖放在了她的眼前。 “别紧张,只是生病而已,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候。” 听到他的宽慰,苏薏一直如同紧绷的弓弦般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 她知道,自己生病不光是因为突然骤降的温差。 另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最近实在有些把自己逼的太紧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感激地对Eli笑了笑。 “谢谢你,还有今天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男人看着苏薏将糖放入口中后才摇了摇头。 “没什么,不过,你错过了飞行学院的新人招待会。” “那边应该还没有结束,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送你过去。” 甜滋滋的糖分流入体内,苏薏终于清明了一些。 她正要答话,腹部却突然传出一声极为明显的空鸣。 她揉了揉肚子,感到鲜明的饥饿感。 Eli了然的看了她一眼。 他犹豫了片刻,温声开口:“饿了吧?不过学院里的食堂现在已经关窗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一间餐厅。”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邀约苏薏一定会拒绝。 但不知为何,对方的邀请并没有让她感觉到任何不适。 更何况她确实饿的厉害,便也同意了下来。 Eli开车带苏薏出了学院,直奔市内的餐厅。 温哥华的夜晚比白天更显得湿润寒冷,路边的街灯更平添了几分寂寥。 感受着夜风微微拂过发梢,身处异国他乡的愁绪悄然涌上心头。 她垂下了头,情不自禁想起了国内的一切。 现在孟祁尘那边,大约是阳光正好的午后吧? 飞机从国内飞到温哥华要跨越8500公里,也是他们现在的距离。 苏薏心中一阵惆怅。 她抿了抿唇,驱散了心中的杂念。 Eli一路上没有再说话。 狭小静谧的车厢内,只有后视镜上挂着的飞机吊坠一摇一摆。 到了地方后,男人先下了车,快走几步为苏薏开了门。 她有些怔愣,随即马上意识到这大概是当地的礼仪习俗。 进了餐厅,苏薏才发现这里与她想象的并不相通。 甚至于还有些亲切。 看到她新奇的眼神,Eli笑了笑,轻车熟路带着她找到一处位置坐下。 “这是是我母亲的朋友开的店,她也是留在这里的中国人。” “这里的菜应该会合你的胃口,你看看吧。” 苏薏接过菜单,果然上面都是各种熟悉感满满的菜肴。 考虑到刚刚退烧时肠胃比较脆弱,她点了个别比较清淡的菜。 男人看着她点过一轮,又加上了几道菜。 清炒空心菜入口的一瞬间,苏薏感觉味蕾都被蔬菜的清香填满。 来到温哥华后始终不适应饮食的身体都得到了满足。 她有些惊喜地看向Eli:“味道好好,几乎和国内一模一样。” 对方笑得温和,配上一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看得人有些眼花。 “喜欢就好,我母亲以前经常带我来这里。” “我想你刚来这边,大概也不太习惯这里的饮食。” 被对方这样体贴的考虑,苏薏也不禁有些触动。 她与对方明明没有什么关系,充其量只是异国他乡里的半个同乡。 但他却能细致入微的照顾到自己的心理。 由于已经说过许多次谢谢,苏薏没有再开口。 她暗暗下了决定,之后总要找个机会报答男人。 一顿饭吃得苏薏极为满足,主动想要去结账。 到了前台才知道,Eli已经将账单提前支付。 她站在餐厅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男人:“是多少钱?我转账给你吧。” 对方却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老板认识我,每次都会有折扣,没有多少钱。” “如果真的想谢谢我,就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吧,别再这么不小心了。” 一番话说话,他又开车将苏薏送回了公寓楼下。 “晚安。” Eli倚在车边对她笑了笑,这才转身上了车,一踩油门离开了她的视线。 苏薏心中微暖,对着轿车的影子轻声开口:“晚安。” 上了楼正打算洗漱,突然有一通电话打进她的手机。 上面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苏薏有些疑惑,但还是接了起来。 “喂?” 另一头没有传来任何回复,只能听到清浅有规律的呼吸声。 她拧了拧眉,只觉得有些不明所以。 “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的话我就挂断了。” 说罢,便要直接将通话结束。 即将碰到按键的一瞬间,沉着的男声从听筒中响起。 “苏薏,是我。” 苏薏的动作顿了顿,心中立刻一紧。 这道声音她听了五年,绝无可能认错。 电话另一头,竟然是孟祁尘! 苏薏下意识攥紧了电话,内心五味杂陈。 孟祁尘……为什么会给她打来电话? 由于没有做过任何心理准备,她感到一阵微妙的心虚和慌乱。 她压下心中一簇簇升起的纷乱想法,故作镇定地开了口。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随后仿佛有些难堪般再度回复。 “苏薏……我是孟祁尘。” “你……” 他的声音突然止住,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我知道你去了温哥华,你现在怎么样?” 苏薏心下一颤,感觉喉间有些干涩。 她在温哥华怎么样? 这里的气候寒冷,食物不合胃口,进修第一天报道她还出了糗。 但同样的,她在这里却能够摆脱始终压在心头的那份沉甸甸的感情。 这里令她感到了五年以来都未曾有过的自由,仿佛终于能够呼吸。 隔着电话与男人交流,让她没了面对面时的拘谨和顾虑。 苏薏想了想,还是如实答复了他。 “不算很好,但是从某些方面来说,我又觉得还不错。” “至少,不会总是因为对你的感情而患得患失,变得不像我自己。” 她的心态平和,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追求孟祁尘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或许会伤心难过,却不会埋怨对方。 不过也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苏薏同样离开得十分决绝。 听到她的答案,电话另一头又是一段时间的安静。 这是苏薏第一次直白地说出对孟祁尘的感受。 男人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点,语气染上了些许不安。 “进修要三年时间,你还会回来吗?” 听到孟祁尘的话,她一瞬有些恍然。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她跟在对方的身后询问着,追寻着答案。 现如今,两人的位置却进行了对调。 站在另一个角度,苏薏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渴盼得到一个回答的表现,在另一个人看来会是这样明显。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孟祁尘能整整五年都未曾给她一个答复? 现在再去想这些,已经有些太迟了。 苏薏抿了抿唇,也没有给他确切的答案。 “孟祁尘,三年时间很长,未来的事我也说不准。” 听到她的话,孟祁尘却猛然间有了反应。 “苏薏,以前的事是我不好。” “你能不能……别再和我置气了,早一点回国?” 苏薏愣了愣,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对方能说出来的话。 她有些疑惑地回道:“孟祁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男人似乎恢复了冷静,语气却仍隐隐含着几分激动。 “我知道,苏薏,这就是我想说的话。” “你出国以后我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 “我……其实喜欢你,只是习惯于你对我的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几句话有如惊雷般在苏薏的脑海中轰响,让她头脑空白了一段时间。 孟祁尘居然说他喜欢自己…… 心头似是不知该喜悦还是悲伤,传出阵阵令人口中发苦的酸涩。 可紧接着,苏薏又想到了什么,瞬间神色一冷。 “孟祁尘,你已经和俞依汶订婚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想到这件事,苏薏的理智瞬间被唤醒。 她宁可一个人承受无果的暗恋,也不能接受对方做出这样的事! 孟祁尘却像如梦方醒一般突然发问。 “你说我和依汶订了婚?是谁告诉你的?” 苏薏不假思索地开口:“那天在医院看望她的时候,我亲耳听到她在电话里说的。” 话音落下,男人却仿佛松了一口气。 “苏薏……要和俞依汶订婚的并不是我,我只把她当做妹妹。” “她的父母都在外地,所有我才帮她安排那些订婚上的事宜。” 苏薏张了张口,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等到反应过来男人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顿时生出一阵荒谬之感。 事到如今才告诉她,这居然只是一个误会…… 她轻轻拍了自己,将多余的想法逐出脑海。 就算这件事是假的,她曾经的黯然神伤和彻夜难眠却做不了假。 既然决定了放弃,苏薏就不会再选择重蹈覆辙。 她的语气平静:“是这样啊。” 与预想中的反应不同,孟祁尘逐渐感到丝丝心慌。 他低声说道:“苏薏,之前是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对你?” 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回答,苏薏并没有曾经想象中的喜悦之情。 错过了最正确的时间,其余的一切都是不该有的巧合。 更何况她要在温哥华驻留的时间太长,长到让她对这份迟来的感情没有任何信心。 “孟祁尘,你说的太晚了。” 苏薏声音极低,却盖不住其中颤抖的哽咽。 “哪怕是再早半个月,哪怕你在我飞到温哥华的那趟航班前拦住我……” “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 “因为我太希望你能爱上我,能欣然接受我的告白,成为我的恋人。” 孟祁尘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那你……” 苏薏打断了他的话:“但是在我来到温哥华的那一刻,这份感情就消失了。” “孟祁尘,我不会永远等着你,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也会有彻底失望的一天?” 男人哑口无言,一颗心被这段话砸得沉沉下坠。 他突然间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苏薏。 孟祁尘的声音含着苦涩:“苏薏……我是不是真的错过你了?” 苏薏没有说话,只留给他一段无声的回答。 他似是明悟了什么,终于苦笑了一声。 “我明白了。” “我……还不会放弃这件事,你等了我那么久,不试一试我不会甘心。” “苏薏,不论你现在怎么看我,我希望你在那边能够一切顺利。” 说罢,孟祁尘便没再继续说下去,挂断了电话。 苏薏心头复杂,扔开手机一头躺倒在床上。 这都算什么事情? 她伸出一只手臂挡住眼睛,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慢慢地,便陷入了沉眠之中。 梦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初次见面时孟祁尘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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