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裴允歌今天穿了件露腰的短上衣。 此刻一个冰冷的圆洞,正抵在她的腰窝上。 “别动。” 裴允歌浑身血液仿佛冻结一般,声音带颤:“阿安……你什么意思?” 男人冷漠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我是港城一区高级督察季常安。” “你的父亲裴南葉已被抓捕,现在请你和我回去,协助调查。” 冰冷的寒意从枪口爬上头顶。 裴允歌狠狠打了个颤,却还是一个字也不信:“阿安,你说什么呢?” 她转过身想看他。 可就在她动的那一瞬,季常安扣下了扳机。 “嘭!” 一声枪响,子弹擦过裴允歌的耳边击中了前面的木椅。 她脚下一崴摔在地上,眼眶被惊吓染红,耳边嗡嗡作响。 好久,她才感觉到脸颊被划伤,有血流下。 她怔怔抬头,季常安却再次用枪口抵住她额头。 “希望裴小姐配合警方行动,再有逃避行为,视为畏罪潜逃。” 那样冷峻的目光,裴允歌从没见过。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要杀我?” 季常安没有回答她,直接将她拽了起来拷上手铐,推出了门外。 楼下,警车包围。 裴允歌被推进车里后,浑身僵硬。 驾驶位上的警察回头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对着季常安微微颔首。 “季警督辛苦了。” 季警督…… 裴允歌看着身旁的季常安,开口时声音干涩得吓人:“季警督?什么时候的事?” 她咬重前三个字,带着被背叛的恨和痛。 “你就是周秘书说的那个内鬼——为什么?季常安,我父亲那么信任你!” “而且我们……”不是再谈恋爱吗? 开车的警察打断她,低声警告:“禁止窥探执法人员隐私,裴小姐,这里不是你家。” 而季常安目视前方,仿若没听见一般。 裴允歌十指攥紧,骨节泛白。 到此时此刻,她还是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爱恋的青梅竹马季常安,竟摇身一变,变成了警察。 还亲自设局将疼爱她的父亲抓进了警局。 审讯室里,只点着一盏刺眼的白炽灯。 严肃的铁门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季常安将一杯水放在裴允歌面前,随后在她对面坐下。 “关于裴南葉……” 话没说完,她一把将水打翻。 “裴允歌!”季常安拍了把桌子,“你耍什么脾气,你还当自己是大小姐?!” 巨大的响声震得裴允歌抖了抖。 她盯着季常安,死死忍住泪意:“你没有话和我说吗?”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欺骗我的?” 季常安冷着一双眼:“你父亲作恶多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抓他是理所当然!”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裴允歌呼吸一窒,矢口否认:“根本没有!” 她父亲早就不做没良心的事,每天只顾着经营公司。 季常安双手承撑在桌上盯紧了她:“裴允歌,搞清楚你现在的处境。” “抓你来,是要你老实交代,你都知道裴南葉哪些事情!” 今天之前,裴允歌一直没有看清季常安眼底涌动的暗潮究竟是什么。 这一刻她看清了—— 是恨,对她父亲的恨,对她的恨。 可这恨从哪儿来的? 裴允歌掐住手臂,掐出了一个个月牙形的血印。 沉默半晌。 她压下心底的酸涩,哑声开口:“我父亲都做了什么,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毕竟你是公司的二把手。” 季常安手握成拳,嗓音冰冷:“既然你不配合,那就继续耗着。” 说罢,他和同僚摆了个手势,示意中场休息。 同僚起身走出去,将门开着。 没一会儿,竟又走回来。 “季警督!”同僚脸上带着戏谑,“我帮你看着,你先休息吧。” “你未婚妻来了。” 话音未落,就有一个同样穿着警服的女人走进屋,直接扑入季常安的怀抱。 “阿安!” 裴允歌狠狠一怔,如坠冰窟。 未婚妻? 裴允歌手脚发冷发僵,大脑一片空白。 她抬头看向季常安,为什么他不否认? 裴允歌张开干裂的嘴唇,嗓音嘶哑:“她是你未婚妻?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女人名叫乔音。 闻言,她看向裴允歌:“阿安,这位就是裴小姐吧。” “真是个漂亮的女孩……你为了卧底一直在她身边,真的没动心?” 季常安就当着裴允歌的面,把乔音揽进了怀里。 就连看向乔音的目光,都那么温柔。 可说出的话,却像一把利刃刺进裴允歌的心。 “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对任务目标动心。” 任务目标……原来他们相伴的十年,不过只是一场的任务! 裴允歌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 乔音露出满意的笑,炫耀似的看了一眼她。 而后挽紧季常安,轻声撒娇:“阿安,走吧。” “我妈知道你今天归队,特意做了你喜欢的避风塘炒蟹。”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裴允歌怔愣地看着季常安的背影,痛苦都堵在喉咙里。 直到再看不见,她转头看向留下的那个警察:“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警察皱起眉:“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裴允歌忽然激动起来,腕上的手铐叮当作响:“告诉我!” “六年。”警察不耐,“他们在一起六年了。” 六年…… 裴允歌像是忽然被压垮了一样。 她深深弯下腰,脑海里闪过很多个片段。 比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常安一个月里总有那么两三天不见踪影。 还有会特意避开她接的电话…… 原来他的变化早就有迹可循,只是她被爱意蒙蔽了双眼。 …… 很快审讯再次开始。 但这次季常安没来,来的是乔音。 裴允歌看着她,内心被背叛和欺骗占满,生出无数嫉妒和恨。 乔音秉公执法:“现在开始例行询问,裴小姐,请你如实回答每一个问题。” “姓名——” 裴允歌抬起酸红的眼:“听说你和季常安在一起六年?” 乔音皱起眉:“姓名。” 裴允歌强忍着喉咙里的梗涩,扯起嘴角:“六年,但你们真正在一起过几天?” “他可是在我身边陪了我十年。” “甚至每一个夜晚,只要我说需要他,他都会陪在我身边……” 话音未落,审讯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 季常安长腿迈进,深深拧紧了眉彰显着对她的厌恶。 “裴允歌,你真是和你父亲一样的令人恶心!” 裴允歌感觉心脏一下裂开,传来窒息一般的痛苦。 他以前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 看着季常安上前安慰乔音,裴允歌的心更紧。 “季常安,我要和你单独聊。” 季常安不耐看来:“你有什么资格提条件?” 裴允歌深吸了口气压住涩然:“就凭我没做过犯法的事情,一旦过了四十八个小时,你们就得放我走。” “如果你不单独留下来……那么我什么都不会说。” 一干警察做了决定,留下季常安。 乔音在起身离开时,却突然看向裴允歌。 “裴小姐,他人虽然在你身边,但是心在我这里。” “所以就算他不在我身边,我也心满意足。” “而且——”乔音抬起了右手。 白炽灯照耀下,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们就要结婚了。” 刺耳的言辞让裴允歌的心骤停了一瞬。 戒指……季常安和她求婚了。 什么时候,在哪里,为什么自己什么不知道? 裴允歌面色一白,彻底僵在原地。 她费尽心思用自己的自尊堆砌的高墙,瞬间坍塌成为一片废墟。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乔音说完那番话就和其他人出去了。 门关上,季常安坐到裴允歌对面:“如你所愿,现在可以交代了吗?” 他翻开记事本:“姓名。” 裴允歌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身躯:“裴允歌。” “年龄。” “20。” “裴南葉涉嫌聚众赌博,违法买卖,故意杀人……这些你知晓吗?” 裴允歌被季常安冰冷的声音刺得心头漏了个大洞,流血不止。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他:“我父亲没有做这些事。” 季常安深深皱起眉,语气冷硬:“你什么都不知道?” 裴允歌眼眶涌上热意,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季常安,你这么多年跟在我父亲身边,难道不清楚吗?我确定他没做过!” “他对你有十年的养育之恩,到底为什么,你这么恨他?” 她想要一个答案,她迫切地想要知道。 季常安陡然起身,捏着笔的手臂青筋凸起。 “他二十年前杀过人——” 话没说完,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季警督。”那警察的面色很憋屈,“有人来保释裴允歌,是个很难搞的律师。” 紧接着一个男人走进。 他一身西装,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裴小姐,我是周繁,你父亲的辩护律师。放心,我会维护你的权益。” 说完,周繁看向季常安:“可以放人了吧,季警督。” 刚才在审讯室外,他已经阐述完所有理由。 警方没有理由继续拘着裴允歌。 季常安沉着脸色,上前打开手铐。 动作间,两人稍有碰触。 裴允歌没有忍住,握住了他的手指。 可季常安立刻就甩开了她,并且冷漠地警告:“裴小姐,希望你离开之后遵纪守法。” “但凡你有一次被我抓到,我绝对不会像这次,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 裴允歌愣在原地,感觉像是被扇了一巴掌那样难堪。 周繁把自己的大衣解下来给她披上:“还好吗?” 裴允歌战栗着瑟缩了下,才缓缓开口问。 “周律师,我父亲他情况怎么样?” 周繁神色认真:“你也不用太担心,裴先生没有做过那些事。” “没有证据,他们不能对裴先生怎么样。” 裴允歌几乎要流下泪,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画面。 让所有手下都毕恭毕敬的她父亲,对她极好,几乎是把她宠上了天。 父亲可能真的做过错事。 但唯独不会对不起她和季常安! 想到这儿,裴允歌再也忍不住。 忽然起身追了出去,在走廊上大喊:“季常安你站住!你把话说明白!” “我父亲究竟怎么对不起你?我又究竟怎么你了!” 她喊得撕心裂肺,也的确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季常安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他。 眼神那样平淡,那样冷漠。 他越是气定神闲,越是不动如山。 她就越是崩溃,越是痛苦。 很长的一段沉默之后,季常安终于开口。 “十年前,你的父亲裴南葉亲手杀了我的父母——” “我亲眼所见。” 季常安的话就像子弹穿过心脏一样,疼得裴允歌瞳孔骤缩。 她踉跄一步,狠狠打了个颤:“你说什么?” “不,这不可能……” 她父亲怎么会杀了季常安的父母? 季常安眸子闪过寒光,声音冷冽:“你以为他为什么把我接回你家生活?” “他杀了我父母,夺走了所有的财产——是怕我报复。” “所以接到身边随时监视,还想让我服从听命他!” 裴允歌扶住墙,脸上一片空白。 其实小时候的很多事她都记不太清了。 却唯一清楚地急着,季常安被她父亲带到家里来的那天。 才十几岁的男生,脸上带着完全不符合年龄的冷漠。 当时她带着好奇和友好对他伸出手:“你好,我是裴允歌。” 而季常安却扭开了头,一眼都不看她。 原来他们之间,从第一面开始,就注定是两条相背的轨道。 裴允歌已经站不稳了。 脸色也白的像纸一样。 可季常安就像没有看见一样:“裴南葉倒下后,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别犯法,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裴允歌喉间梗涩:“你也是因为我是裴南葉的女儿,才那样对我吗?” 季常安对上她倔强的目光,毫不犹豫:“是。” “我接近你,就是因为你是裴南葉唯一的软肋。” 裴允歌恍惚了一瞬,只感觉眼前的人渐渐模糊了起来。 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因为季常安分走父亲的宠爱,她对父亲抱怨。 父亲却说:“等爹地不在了之后,就只有常安哥哥能保护你了。” 季常安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心尖像是被人掐住,苦涩在裴允歌口腔里蔓延。 她忽然攥紧手:“季常安!我不相信——” “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我爹地没有杀你父母!” 季常安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 他走后,裴允歌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 周繁走上前,温声细语:“裴小姐,我们走吧。” 她这才回神,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裴允歌一直心不在焉。 直到车停下,她才发现回的不是自己家。 看着有些泛黄的招牌上写着:鸿运宾馆。 她怔了怔:“这里是哪儿?” 周繁如实相告:“警方申请了搜查令,所以裴宅暂时住不了了。” “裴先生给你留了一笔钱,但住在这里,比较没有那么引人注意。” 裴允歌心口发涩。 并不是因为自己失去了千金大小姐的生活。 而是她父亲竟然早就为自己做好了打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裴允歌开始后知后觉地害怕,她看向周繁:“我父亲会没事的,对吗?” “我不相信他杀了人……” 周繁迟疑了很久,还是点头:“会没事的,我会尽全力。” 他离开后,裴允歌一个人躺在狭小的房间里。 这里跟她的房间简直没法比,可她竟觉得安心。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而后在梦里,裴允歌梦到了她早就去世的母亲。 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将她抱在怀里:“阿歌,阿歌……” 裴允歌猛地惊醒,下意识摸上脖颈—— 空空如也,她把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丢在别墅里了! 不行,她得去找回来。 天还没亮,裴允歌摸黑往自己家的别墅走。 远远的,她看见别墅外被警戒线围了起来,一辆警车停在外面。 她正想悄悄进去,一道黑影挡在了她面前。 “谁?” 借着月光,两人看清了彼此的脸。 季常安深深皱起眉:“裴允歌,谁允许你擅自闯进去?” 裴允歌怔住,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见面。 从前,她总是趾高气昂地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让季常安做这做那。 现在她抓住他的衣袖,满脸哀求:“阿安,求求你。” “我妈的遗物在里面,我只要这个,你知道这个东西对我多重要……” 季常安却神情冷峻,没有丝毫动容:“不行。” 裴允歌一颗心沉下去,心脏好像裂开。 她还想再求,可就在这时。 裴家的别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房子里发生爆炸,火光瞬间冲天! 裴允歌狠狠一震,只觉好像被扼住了喉咙。 下一秒,她用力推开季常安,跑了进去—— “不要——” 裴允歌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想要冲进火场。 妈妈留给她的遗物,还有仅存的几张照片都子啊里面…… 她妈妈在她六岁的时候重病去世。 那些是她最后的怀念了。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烧成灰烬! 可身后季常安追上来,将她死死拉住。 “裴允歌你疯了吗?你想进去送死吗!” 裴允歌听不进去他的话,用力挣扎。 却最终无法挪动半步。 火势蔓延的很快,裴允歌看着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家被烧成灰烬,心脏抽搐般地疼痛。 “求求你,季常安,求你放开我!” “你明明知道那东西对我来说多么重要……你明明知道的!”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最后她也瘫软跌在地上,眼前模糊一片。 自从她妈妈去世之后,裴允歌就被很多小朋友欺负。 他们说是她没妈的孩子,她就对着母亲的照片掉眼泪。 现在,连最后的念想也没有了…… 裴允歌好恨。 可她不知道该恨谁。 站在每个人的立场来看,谁都没有错。 可偏偏就变成现在这样…… 季常安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接起,那头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季警督,你让我们盯着的那个孙毅成跑了。” “他最后去的方向是裴南葉的别墅,可能是要销毁罪证……” 闻言,裴允歌又是一震。 孙毅成……孙叔叔?他为什么要炸了别墅?这样不就是做实了爹地犯罪的动机吗? 明明上个月她的生日宴上,孙叔叔还送了她想要了很久的高定珠宝。 他说:“阿歌不管想要什么,叔叔都会给你送到手里。” 那时季常安就在她的身边,父亲也看着她笑。 孙叔叔还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到阿安和阿歌的喜酒啊?” 裴允歌盯着季常安失神。 她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众叛亲离。 只过了一天而已…… 但她的家庭,她的爱人都在这一天时间里变得面目全非。 裴允歌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季常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鸟为食死,人为财亡。” “孙毅成和裴南葉都是一丘之貉,现在大难临头,当然各自飞。” “那些人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裴南葉的女儿,你还以为是真对你好?” 他毫不留情的话像无数根针扎在裴允歌的心上。 她面色惨白,泪痕交错,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火终于灭了。 几个警察走到季常安身前:“季警督,火已经灭了,要现在进去找吗?” 找什么?她母亲的遗物吗? 裴允歌心里微动,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抬起头。 却听季常安冷漠吩咐:“只搜找裴南葉的犯罪证据,其他不用管。” 说完,他就抬步离开。 连一眼都没再看她。 …… 裴允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旅馆的。 她疲惫地倒在床上,这时才迟钝地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疼爱她的父亲,和善的叔叔,还有她以为自己会嫁给他的季常安…… 静谧间,手机忽然响起。 律师周繁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裴小姐,你父亲曾经的部下刚刚开车撞人被逮捕了。” “据他供认,这起事故是你因为感情问题指使他去做的。” “这件事你知情吗?” 裴允歌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她满头雾水:“什么?谁撞人,撞了谁?” 周繁语气沉重:“被撞的人是一名警官,名字叫乔音。” 乔音,季常安的未婚妻。 裴允歌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掐住了脖子难以呼吸。 乔音被撞,而被抓的人说竟是受自己指使…… “这是陷害……我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她失去父亲,失去母亲的遗物,失去了最爱的人。 可就算她再恨,也没有动过害人的念头。 季常安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更恨她! 裴允歌挂断电话,连忙去了医院。 在医院楼下时,她听到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一些讨论声。 “那女警官当时被送过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好像腿都断了。” “不愧是裴南葉的女儿,下手可真狠毒!” 裴允歌脚步一顿,心口传来疼。 “裴南葉”,她父亲的名字,如今已经成为“狠毒”的代名词了吗? 她压下苦涩,转身走进医院。 电梯门一打开,她就看到了站在手术室外的季常安。 季常安也看到了她。 裴允歌快步走上前,着急地想要解释:“阿安,你听我说……” 话没能说完。 季常安抬起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裴允歌,你怎么不去死?!” 走廊上安静无声,只有窗外狂风不止。 裴允歌捂着肿痛无比的脸颊,身形有些摇晃。 作为裴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活到现在,从来没有人打过她。 她更没有想过,第一个打她的会是季常安。 她本来就是来解释的,没料到会受这么大的屈辱。 裴允歌再爱一个人,也是有自尊的。 她死死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我没有叫人撞她。” “你调查清楚了吗?你有证据证明,这件事一定是我做的吗?” “仅凭一个人的话,你就认定是我……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我只能说,你连自己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也一定找错了!” 季常安额头青筋凸起,脸色阴沉得吓人:“除了你还有谁容不下乔音?” 裴允歌掐破了手心:“季常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季常安打断她:“所以我才更清楚你是多么恶毒的一个人。” “你和你父亲一样,罪大恶极!” “从你知道乔音是我未婚妻那刻开始,你就恨她!” 季常安的痛恨不做掩盖。 裴允歌的心脏骤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住。 一瞬间,她也明白了什么。 “季常安,你是故意让我爱上你的……” “为了就是可以在我面前揭露你有未婚妻的事实,告诉我,你一直在欺骗我的感情。” “现在看见我这幅痛苦的模样……你很痛快,是不是?” “所以你认定我对你们恨之入骨,认定我是凶手。” 她字字泣血,是真的恨透了,痛极了。 可季常安厌恶地看着她,觉得她的痛苦都是活该。 “你不承认没关系,我一定会找到证据,判你死刑!” 死刑?! 裴允歌听到这句话,口腔里血腥味蔓延。 这时,两个警察走来。 “裴小姐,现在对你依法进行传召,请你配合调查。” 那闪着寒光的银手铐,又在裴允歌眼前晃过。 她刚想后退。 这时,季常安的手机却响起。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的脸色一瞬凝重起来。 而在这一刻,裴允歌的心底突然传来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几秒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良久,季常安拿着手机的手落下,意味不明地看向了裴允歌。 “五分钟之前,裴南葉自杀了。” 轰的一下,裴允歌感觉有什么在心脏里炸开。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心脏像是被拧出了血,疼得她踉跄一步就往后摔。 那两个警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怔怔地看着季常安,神情恍惚:“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季常安深深拧着眉。 但不等他开口,裴允歌忽然挣开警察,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衣领质问。 “季常安,你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你们折磨他了对不对?是你们逼死了他对不对!” 她血泪盈襟,嗓音扯得嘶哑,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个说“天塌了爸爸也会给你撑着”的男人竟会忍心抛下她。 明明就连周繁都说,她父亲没有做过那些事。 所以她还在期盼着,期盼和父亲重聚的那一天。 怎么突然就天人两隔? 季常安没有回答她,冷漠地像是没有感情。 裴允歌渐渐脱力,松开他的衣领跌坐在第。 “我不相信,爹地不可能会自杀的……” 这时,季常安突然开口:“孙毅成的人去过警局,给裴南葉递过一张纸条。” 裴允歌愣住了。 又是孙叔叔。 这下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如今她父亲已经落网,那些人怕被他供出更多东西牵连到他们,所以急着杀人灭口。 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裴允歌抬手捂住脸,缓了很久,她沙哑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 “我要见我父亲。” 季常安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不行,你现在应该回去接受调查。” 裴允歌慢慢抬起头。 众人这才发现,她手里握着不知道从哪来的玻璃碎片,正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季警督,我只有这一个条件。” “让我见我父亲,之后,你们想怎么样都可以。” …… 裴南葉的遗体很快被送到医院。 裴允歌看着眼前覆盖着白布的人影,一下跪到在地上,浑身止不住颤抖。 掀开布头的那一瞬,她的情绪彻底崩溃。 “爹地……你醒醒……我是阿歌,我是阿歌啊!” 她痛苦地哭,痛苦的喊叫,伸手想去推醒她的父亲。 季常安却拽住她手臂,不让她触碰她父亲。 “你这样会干扰警察取证。” 裴允歌无法挣脱他的手禁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她父亲推走。 越来越远,再也看不见。 这一刻,她对季常安的恨意爆发。 她一口要在季常安的胳膊上,咬出的血,和她的眼泪混在一起。 “季常安,我恨你……你现在满意了?你让我家破人亡,你满意了!” 季常安冷漠将她推开,交给了身后的两个警察。 “裴允歌,配合调查,别再耍花招。” 裴允歌哽咽一顿,彻底心如死灰。 半小时后,警局。 又坐在审讯室里,裴允歌恍惚了好一阵儿。 半晌,她抬起无神的眼:“你们想问什么?” 审讯她的警察对视了一眼,开始盘问她今天从早到晚的时间线。 她的回答堪称天衣无缝。 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真实的情况。 她没有派人害过乔音,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没有人相信她。 询问她的警察神色凝重,最终因为无法对裴允歌做下裁定,先将她关押了起来。 五天后。 裴允歌度过了人生中最灰暗的五天。 那些警察每天对她进行三次询问,三餐按时给,然后就是到处调查,寻找证据。 这一次,周繁不知道为什么没来救她。 裴允歌看着窗外逐渐萧瑟的景色,心里也如同一片荒地。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她下意识看过去,下一秒,铁门被推开。 季常安眉眼含怒冲进来,同时将枪上膛。 然后直接将冰冷的洞口抵在了裴允歌的额头上—— “裴允歌,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我们找了这么多天,一点证据都没有发现。” “既然法律惩治不了你,那我就亲手让你付出代价!” 只要扣下扳机,裴允歌的生命就会到此刻结束。 裴允歌心脏猛地一缩,狠狠打了个颤。 却不是因为这死亡的危险。 而是季常安要杀她。 与他曾说要亲手判了她的死刑不同。 这一刻,他是真的恨到甘愿抛弃警察的身份,也要杀了她! 裴允歌紧紧盯着季常安,那张从前儒雅的脸如今全是冷漠。 “你想杀了我,给你的未婚妻报仇是吗?” “好啊……”她倏然抬手握住了他手腕,更用力地抵着自己,“开枪!杀了我啊!” 话落同时,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两人相视着,谁也不后退一步。 紧赶而来的几个警察终于赶到,上前按住季常安,也夺走了他手中的枪。 “季警督,别冲动!” “为了一个这样的人不值得,嫂子还在医院里等你呢!” 七嘴八舌的劝阻中,季常安依旧冷冷地看着裴允歌。 可裴允歌看着空掉的手心,却突然自嘲地勾起嘴角。 有人认为她这是挑衅,怒斥:“你笑什么!” 裴允歌笑自己可笑,笑自己天真。 她曾经送给季常安一条手链,上面有一只丑丑的小木偶坠子。 当时他虽然不情愿,他也还是将它戴在了身上。 并且站在人前时,他也会露出手上的坠子,然后神色自然地解释是阿歌送的。 但刚刚,裴允歌没看到那条手链。 无声的眼泪汇聚成串,一颗一颗砸到地面。 渐渐地,泣不成声。 “季常安,你好狠。” 季常安没有理会她,在冷静下来后,直接转身离开。 最终,裴允歌还是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了。 每一个警察都用仇恨的目光注视着她离开,所有人都感叹她手段高明。 谁又能知道,这本就是一场莫须有的罪名。 …… 离开警局,裴允歌回到了裴宅。 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了很久。 曾经富丽堂皇的宅邸,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废墟。 半点再找不出曾经的美好。 那些美好,都只存在她自己的回忆里了。 裴允歌走在已经褪去温度了的残垣断壁上,心中冒出了一个无比卑微的期盼。 她想要找到一点念想。 只要能证明我不是孤身一人……什么都行。 可怎么找,也没找到她母亲留下的首饰盒。 更不用说照片。 裴允歌崩溃地坐在废墟之中,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 她无法说服自己不恨季常安,哪怕她知道,站在他的立场,他没有做错。 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家破人亡,父母皆丧。 裴允歌慢慢躺在了那已经不能称作是床的地方,旋开了药瓶的瓶盖。 眼泪静静掉落时,她仰起头,将一把药用力吞下。 锋利的药丸快速涌近的速度似乎划伤了她的喉咙,使得口腔里血腥味弥漫。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不疼了。 安眠药的瓶子从床沿滚落。 裴允歌望着一片虚无的黑暗,在那片虚化的视线中,她忽然看到了父母的身影。 “爹地……妈咪……” 我来找你们了。 请原谅,你们的女儿是这样无用胆怯的一个人。 裴允歌闭上眼,如同进入了一场安眠的好梦。 在梦境里,父母陪伴,爱人相依。 她再也不要醒来。 警局里。 从裴允歌离开后,季常安周遭的气压就很低。 他放令下去:“再去找!裴允歌派人去撞人,怎么就一点线索都没有?” 一个警察突然走进:“季警督,有人找。” 季常安回过头,只见一个陌生男人。 他皱起眉:“你是?” 男人没什么表情:“我叫陈敬泱,你的母亲陈澜叶是我的妹妹。” “十年前我离开了港城,如今回来,才知道你一直在找你父母死亡的线索。” 季常安一愣,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在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亲人存在。 但随即想到裴南葉,他脸色冷下来:“那桩案子已经结了,凶手已经死了。” 男人顿了下:“你是说裴南葉?” “不,凶手不是他。” 季常安狠狠一怔:“你说什么?” 陈敬泱点头:“裴南葉受过你父母的恩情,那天他是在你父母被害之后赶到的。” “他去的太晚,你父母只剩最后一口气,拜托他照顾你。” “那之后,他很快为你父母报了仇,然后领养了你。” 说到这,陈敬泱有些愧疚:“我以为你跟着他,会过得很好……” 季常安微微颤抖着,用尽攥紧了手。 这么多年来,裴南葉抱着母亲的珠宝箱,满身是血地从父母尸体边离开的那一幕一直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一直以为自己卧薪尝胆,潜伏在裴南葉身边只为报仇。 因此,多年来裴南葉的悉心照顾,被他当成施舍和愧对。 裴允歌的满腔情义,也只是让他满心厌恶。 可现在竟然告诉他,一切都错了?! 他一直都恨错了人,怪错了人? 反而裴南葉替他父母报了仇,而自己,害了恩人…… 不……他不相信! 季常安猛地站起,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哪儿。 就在这时,他的同僚走近。 “季警督,撞了乔音的那个人不久前在监狱里差点被杀害。” “人现在没事,但他改了口供。” 季常安的心脏忽然一紧:“什么?” 当时在审讯室,那个人口口声声说是裴允歌派他去弄死乔音的。 还说有裴小姐撑腰,警察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的话。 同僚犹豫着开口:“他说当初买通他去撞乔音的是,孙毅成。” “是孙毅成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把这事诬陷给裴允歌……” 季常安猛地一震。 一时间,他脑袋里乱成一团。 只有裴允歌的脸在里面无比清晰。 她倔强地看着他说:“我没有找人伤害乔音。” 她痛苦地看着他说:“阿安,你看我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很痛快?” 她绝望得看着他说:“季常安,你好狠。” 一声急促的响铃骤然响起。 季常安接起手边的电话。 像是从窒息中脱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是港城一区高级督察季常安,有什么事?”电话里传来青年的声音:“季警督,刚刚我们在裴宅巡视,发现有人溜了进去,并在里面自杀——” “经过确认,该死者为裴允歌,无误。” 季常安呼吸一滞。 所有人都看见了以往稳重的季警督仿佛身形不稳一般,晃了一下。 看着他这副模样,其他人甚至不敢去劝阻一声,因为季常安此刻的神情他们见了太多。 所有失去亲人爱人的家属都是这样的…… 但现在这个人是季常安啊,那个亲手逮捕了裴南葉的季警督。 为什么会对裴南葉的女儿死了的消息做出这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季常安的视线之中,世界仿佛碎成了成千上万片。 如同他看书时裴允歌砸开窗户的碎石,又或者是她一时生气就必须要扔掉的昂贵宝石。 他吞咽的动作开始变得艰难,氧气并不情愿进入呼吸道中再被分解。 因此,那些裴允歌哭泣的画面,随着窒息感一起涌来。 他颤抖着睁眼,模糊的视线里,所有人都维持着静默。 仿佛过大的声响会惊醒一个已经长眠在梦境中的人。 “……我们马上到。” 电话被挂断,季常安带队,一行人神情肃穆,奔赴一场只有万分之一重名的可能。 废墟的警戒被撤开,狭小的床上,已经冷彻的尸身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季常安喉头哽咽,过了很久,不敢启张的嘴唇才重合成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被提起过的称呼。 “阿歌。” 阿歌,我不能再帮你写作业了,一次也不行。 “求求你啦,阿安,我不想被爹地骂嘛——” 阿歌,不喜欢这次的生日礼物的话,我明天重新送一次,好不好? “没有啦,阿安送的我都好喜欢哦。” 阿歌…… 那些本该在他记忆中消失的一切翻滚着涌出,滚烫的温度将心脏灼伤。 但他仍然不相信这是真实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裴允歌,他们曾经只是坐在一起发呆就足以浪费掉整整一天的时间。 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裴允歌胆小到根本不敢见证别人的死亡,何况是自己踏上那条不能回头的道路。 “是吗,阿安?”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杀人呢?” 为什么相信,为什么会对她动手,为什么会对她举枪。 他以裴南葉的血缘作为栽赃的罪名,错信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也高估了自己的判断力。 当虚构的罪行如同泡沫一般在眼前散开时,他所贴上的那些价码就再也不起作用。 “为什么发现得这么晚呢,阿安?” 虚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层层叠叠,那些被他屡次无视的求助终于打碎了屏障,赤裸地扇中了他的脸颊。 ……就仿佛是床上静静躺着的裴允歌,正在梦境里和他对话。 她的声音甜美,娇气到连发脾气都嫌累,所有从来不会吼人。 现在,这些柔情款款的软刃终于随着床上的尸体一起扎入了他自认刀枪不入的躯体之中。 季常安的眼中,一抹赤色涌出。 其他人偷觑着他的神色不敢说话。 他又轻轻念出了一声阿歌,但是已经没有一个个子小小,娇蛮任性的女孩会回答他了。 “队长……” 身后的警员吞咽着口水,艰难地开口叫醒了明显状态不对的季警督:“死者好像是吃了安眠药自杀的……” 季常安踉跄了一步,慢慢压低身体,半跪在了裴允歌的床边:“好,我知道了,去做化验吧。” 只听声音,仿佛他平静得一如寻常,只是在某个平凡的案件中组织人手发号施令。 死去的人不是他的爱人,不是他的仇人,他也没有被痛苦与愧疚吞骨食肉。 其他人不懂,为什么恨裴南葉入骨的季警督现在却并不开心。 只是裴南葉的女儿而已。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为这个罪孽满身的女人伤心的。 对于她那个满身血腥的父亲来说,人们只恨不能亲眼见证她的惨状。 裴南葉死了这么久,至今可是连一个葬礼都没有。 所以,季警督为什么会哭呢? 裴允歌是个娇气的人,手指尖划开一道破口会哭,不小心磕到膝盖会哭,吵架时声音太大了也会哭。 她似乎生来就比寻常人更害怕疼痛,更爱惜自己的美丽。 所以就连死法也要选择体面又不会痛苦的。 季常安恍然,不知不觉时,眼泪已经沾满了脸颊。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哭过了。 在审讯室里,他有上百种方法可以让再怎么嘴硬的嫌疑犯开口。 唯有死人不行。 所以那一句低得不能更低的“对不起”消散在空气里时,没有任何人听到。 他的手中,那张留着裴允歌字迹的纸条被一滴一滴的眼泪打湿晕染。 “Sosoonasthiswantorpowerisdead,manbecomesthelivingsepulchreofhimself,andwhatyetsurvivesisthemerehuskofwhatoncehewas。” ——当爱逐渐死去,人心不过是活着的坟墓。 裴允歌不喜欢读书,却喜欢诗歌。 她出国留学时,季常安赠送了一本雪莱的诗集,写在这行字的那一页正好是那本诗集的结尾。 他送的时候并不走心,裴允歌却将其认真对待了起来,时常抄录其中的句子当做赠与他的情书。 季常安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从一开始,他就在故意装傻,想要借着裴允歌这一场虚幻的梦境麻痹裴南葉的注意力。 毕竟养子所能获知的情报和女婿可不是一个量级的。 他利用了裴允歌,却并不觉得愧疚,在他那场时常光顾的梦魇中,并不缺乏裴允歌的身影。 即使那时她尚且年幼,并且什么都没有做过。 但在季常安看来,裴南葉“杀人夺财”,又未必不是受那可笑的父亲身份所驱使的。 他当然知道这是迁怒,那又如何?裴允歌未必不是既得利益者。 离去的裴允歌只留下了这一段文字,如同那些上学时的情诗。 却又让这句话成为了季常安全新的噩梦。 开口时,嗓子里像是生生吞进了烫得通红的铁块一般,嗓音嘶哑地重复着裴允歌的名字。 直至现在,他仍然不相信那个十年如一日地喜欢着他、永远跟在他身后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阿安,书上说其实真正的死亡是遗忘,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不要忘记我哦。” “那是假的,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我记得你也不会复活。” 那时的季常安头也不回地回答,显得格外不解风情,气得裴允歌和他冷战了两天。 当然,两天之后她又主动黏上来了。 但那时的回答并不是无心。 前十年里,季常安满心只有复仇,心中的恶意翻涌之下,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回答能让裴允歌少来烦他。 谁知道那个女孩一烦就是那么多年。 让他在已经习惯回头就能见到她的时候,却又永远地失去了她。 …… 裴允歌的事草草了结,她原本就是自杀,自然不需要立案调查。 渐渐的,警局里也无人再提起那个名字。 他们像是遗忘了季常安那天的失态。 他本人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一如往常地工作着,只是偶尔会带着花去裴南葉和裴允歌的墓前坐上整整一天。 直到乔音醒后出院。 季常安去见了她一次,婚事自然不了了之,没人知道他们那天说了什么。 之后,警局局长的桌上出现了一封辞职信。 那场困住季常安近二十年的噩梦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梦境的内容却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那是1970年的时候,季常安只有五岁,父母具在。 只是他那时候身体不好,从小到大一直都被寄养在祖母家。 裴南葉刚刚丧妻,独自带着不满两岁的女儿从大陆来到了香港。 他身上背着负债,又有女儿要照顾,只能找日结的粗活才能维持生计—— 搬砖、糊墙、布置会场…… 都是些薪水低但好找的短期工。 但那样的薪水,并不足够他和女儿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裴允歌是早产儿,每个月光是花在医院里的钱就足够普通人家活不下去了。 裴南葉却硬是靠着明天的三份工,将女儿养活。 最差的时候,一天都睡不到三个小时……最终,累垮了自己的身体。 某一天,他在施工地负责倾倒工业废料时,因为劳累过度不慎晕了过去。 当时,季家夫妻正在视察这一片地方,见状忙把他送去了医院。 又看他实在可怜,把他的女儿也接回了自己家照顾。 季常安第一次见到裴允歌的时间,比她所以为的要早很多。 那天他正好要回家和父母商量转学的事情。 走到大门口时,季常安看见一个又老又瘦的男人抱着一个模样粉嫩的小女孩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也不敢敲门。 他看不下去,询问他们有什么事。 裴南葉对着一个五岁的小孩却是一副意想不到的恭敬态度。 他们说话时,小小的裴允歌就吮着自己的手指,乖乖勾着父亲的脖子偷看他。 ——即使年纪还小,季常安却也已经是一副周正的模样了。 他忍不住偷看了裴允歌好几眼,听清裴南葉的来意后,就自己打开了家门。 那之后,裴南葉就留在了季家工作。 可那时季常安不常回来,即使回来也总是逗着裴允歌说话。 导致裴南葉呆了很久都不知道那个给他开门的孩子是季家的少爷。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那时连路都走不稳的裴允歌慢慢长大了。 季常安却也因为学业繁忙,已经许久都没有回过家了。 某一天,季常安突然回家时,却只看见了满地的血迹。 而血液流出的方向,正是自己父母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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