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时候我骑在她脖子上,她往上给我递糖葫芦。 如今我长成大人了,换了个女人坐在我肩上,往下给我递糖葫芦。 我又想起来六子,娘最后给我的一串糖葫芦,我分过他两粒。 他死以后,满春院的龟奴们规矩了认命了。 但姑娘们还没认,两类人不一样。 我们从外到里都认命,被卖到院里就不想着走了,因为我们没有翻身的可能。 乌龟打挺,只会四脚朝天,净等着死了。 无论这世道怎么变,各人都还得在各人的位置。 织锦的没罗衫,种地的难饱暖。 当皇上的不变小厮,当龟奴的孑然孤单。 而姑娘们嘴里认,心里不认。 凭着一张脸,个个都觉着还有翻出勾栏的机会。 柳如是也如此,我祝福她。 「得嘞,能送如是姑娘几年,已然是小的福气。宋先生贵气飒爽,打眼一看就和您绝配,我也盼着他把您握紧呐!」 边说我边接下这别离的糖葫芦。 不管情不情愿,肩上轮换过的姑娘也一只手数不过来了。 愿意给我买糖葫芦的,柳如是还是头一个。 前几个里,心善点的把我当龟使。 心恶的把我当驴赶,不光费我的腿脚,还要向刘妈妈告状,让我吃鞭子受斥责。 可惜,她们不认的命最终还是得认,病死、流转,没一个能得偿所愿。 至于柳如是,不谈过去欠她的念她的,只冲这串糖葫芦和几年的温声细语。 我也盼着那个宋先生,能真心待她,帮她改一改命。 「赵三儿啊,你是个好人。」她在头上慨叹。 「到啦,您且玩好。」 把她放下,我扭头往院里回。 护城河边,柳树丛下,我狠狠咬了一口糖葫芦。 手艺不行,糖浆挂薄了,山楂也不够熟,口感过酸。 再加上,暮春里,柳絮飘飘,迷了奴眼。 14 只是这次,她的命依旧没改成。?? 痴情的女子多,薄情的男人也多。 宋先生的汽车接接送送十来回后,再也没见过踪影。 错失这个最可能带她走的人之后,柳如是的姿色和所遇之人都是一路下坡。 她哭过几场,还是坐上我的肩,朝李统领、孙总长、徐教授……段副参领的宅子里去。 先前和之后,永远是希望和失望的往复循环。 这循环里,本不该有我的身影。 直到今天,她问我那句「把柳枝握紧」的荒唐之语作不作数,我装作不记得。 她又问:「握上了,会握到死吗?」 握不住啊,根本握不住。 乌龟的爪子是个蹼,握不住任何东西。 「不作数就算了,我去跟妈妈说我不愿意嫁你就是。」见我没回应,她说。 「我把你扛在肩上,我的背很硬,能一直驮住,驮到死,只要你愿意。」 我终于说出了口。 15 到了协和医学堂,洋大夫看完说已经有了轻度感染,伤口里还有些菌菇之类的东西。 拿着针头往身体里灌了些液体,又在她脸上涂了药膏。 特地嘱咐说,几日内可能会很疼,得做好心理准备。 疼痛像狂风发作的时候,她的烟瘾同一时间犯了。 她从床上打滚到地上,又从屋内滚到屋外。 「我不要治脸了,我要大烟,快去给我买烟,用我香囊里的钱。」 可我翻开她的钱袋子,里面只剩两块大洋。 一次次的失望后,她已然不对生活抱太多希望,得过且过起来。 攒下的不多家资离赎出自己差得远,就索性尽数挥霍在大烟馆里,换得一时的快活。 无奈,我又跑去协和求助。 大夫说,除了继续给药,实在太痛的话,给她点鸦片吧,能镇痛。 「上帝保佑她。」 我有些怀疑,洋人传进来的鸦片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怎么治病也用鸦片。 但又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何况柳如是早已成瘾,再多吸一回也没什么干系。 抽上大烟后,她果然睡了个安稳觉。 挺过了最凶险的时期,脸上开始结痂愈合。 安稳过了一个月,她基本不再疼痛,血痂也慢慢脱落。 但面目比刚烧伤时还可怖。 她又重新拿起那面水银玻璃镜子,段副统领送的。 我怕她受刺激,想制止。 没承想,她没有照,而是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我急忙把碎片拢在一块儿想拼凑,被她叫停了。 「赵三儿,咱们,该结婚了。 「咱家,以后不需要镜子了。」 我蹭着玻璃碎片,二十年间第一次看了一眼清晰的自己。 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脸上黄黑,三十岁的沧桑尽数写在上面。 「我穷,长得砢碜,先说好了,你别嫌弃。」 抬头看见她痕迹斑驳的脸,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却轻轻一笑:「我也不好看,丑男配丑女。」 按时髦的说法,我们办了一场自由婚姻。 礼数仪式一概不讲,也没置办什么新衣服新物件。 也没什么人给祝福。 我们特地去找了刘妈妈,想请她给主婚。 柳如是养病的一个多月,她并未像金水猜测的那样,将我们扫地出门。 反而没什么人来打扰。 谁知道她全然不挂念往日主奴的情谊,不耐烦地敲着拐杖,冷脸骂道:「可别想老身给你们什么礼金。你们结婚是自己的事,就自生自灭去吧,千万别耽搁我的生意。」 骂完她让人腾挪了后院一间大点的厢房,给我们住了进去。 我买了红纸,去附近学堂里托学生给写了一摞囍字,在屋里门上到处贴。 特地留了一张。 把我床腿上经年累月的 489 次刻痕削去后,郑重地把「囍」裹在上面。 「这是什么印子?」柳如是疑惑。 「以前无聊瞎刻的,往后没有了。以后,咱们欢欢喜喜朝前看。」 16 婚后的第一件事,是让柳如是戒大烟。 正好伙房里有位厨娘突发恶疾,刘妈妈安排她顶上,说三年没有工钱,要偿还她垫付大烟馆火灾的银钱。 而我,工作被金水顶替了,又被发配到最初的岗位,劈柴烧火洗衣擦地,和十岁时干的一样。 不过工钱居然没减,照着龟奴发。 还没干一个月,厨房里大师傅急匆匆来找我,说找不见柳如是人,客人的饭菜都给耽搁了。 我四处去寻,在着火的大烟馆门口发现被轰出来的她。 「滚远点丑八怪,别来骚扰爷的生意。真晦气。」 我把她拖回家,她在床上发疯打滚。 「不让我抽,不如让我死吧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身体里好像有蚂蚁在爬,被她挠得道道血痕。 我拿出攒了很久的银钱,分出一摞来。 「我这一辈子没抽过大烟,不知道啥滋味,所以攒下这么些钱,原本也是想着能花在你身上。既然你想抽,我这就去给你买。 「但是咱得说好,就这一回,没有下回了。咱家的钱吸不起。」 我指着另一摞稍厚的。 她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抽完烟膏,她身心舒展,搂住我沉沉睡了一夜。 醒来时,她已经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捆绳子。 「来吧。」 发作时,不仅要把她捆死在床上,嘴里还得塞上毛巾。 怕她咬伤自己,也怕她的哀号和叫骂惊扰前面的客人。 除了送吃食倒恭桶,我不敢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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