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狼子还是良家郎。 生有欲,欲则贪,贪而不知餍足。 他不欲护一姓兴荣,也不仅仅想保一地安宁。他要千秋万岁太平长乐,要四海昇平,民熙物阜。 ——是他太贪了么? 术法渐深,严卿序再握不稳剑。焚痕脱手,落地的须臾便消失在苍莽大雪中。 少顷,骨肉糜烂,层层剥落的皮有如细柳垂叶,一片片地凋落。他忘了何谓痛楚,分不清疼的究竟是心还是身。 他不再看向魏长停,只任由乱雪狂风带去他的魂灵。也是在那短短一霎,他自混沌间窥见了年少的寂寞光景。 虎狼子断骨而回生,蛇蝎绕体以植毒种。 他如今这一具肉身乃百般淬炼而得,故比常人要更坚|挺,更壮健,也更支离破碎。 断骨不是假的,就若陆氏子继位需饮前家主肉汤那般,严氏子需打断浑身上下的骨、绞烂通体皮肉才得以练就一具“完身”。 如此,便能浴血不死,百战不坏。 故而——他不是和光同尘的连城璧,而是一块百孔千疮的丑石。 担心让顾於眠瞧见的不仅仅是因斩不断俗念而遗下的血目,还有重塑肉身时于四肢百骸留下的刀疤。缠绵时分,犹惧顾於眠抚上那些秽迹,怕他问起刀疤何来,怕自己丑态毕露,怕可憎面目吓跑他。 早无一具“俗身”,这会儿清寂白雪贴上去,大抵也只会为他所浊。 又忆起渭于雪山,他击鼓而倒,被天虚道人带回山门。为请天虚道出山,他自甘扛下雪域恶鬼,不料竟误堕鬼门。 那一堕,叫他瞎了左眼,也差些死了。 大抵是他杀业未满,不得脱逃,亦或者是他执念作祟,这才反吞恶鬼,捡回一条命来。 父亲曾告诉他,严氏天生孽根,他这般窝囊脾性在严氏活不下去。他太天真,同那四爷似的,必要族中人刀剑相逼,要他不得不尔。 严卿序清楚,四叔较他要更为落拓不羁,这辈子不会为严氏所羁。可当苦酒与长恨丹一并递到他面前时,却是那四叔代他植了恨种。 绝情,断欲,从不是那严四爷,可那人如今便是那副模样。 四爷是最恨严氏,偏偏要作严氏忠心耿耿的鹰犬,迷失修罗鬼城恐怕于他而言倒算解脱。 严卿序太惭愧,于是自甘作了严氏的镇府刀。数载腥风血雨中过,替严氏杀人放火,杀的多是罪孽深重之人,其中却也不乏罪不至死者。 严氏向来奉“斩草除根”为至理箴言,连那屠门的墨氏名册都是严家人造的。他头一回灭人满门时,唯独对府中稚童下不去手,也是心软犹疑之时,不过九岁的孩子拿沾毒的刀捅穿了他的脏腑。 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之际,仍在思索,难道是自己错了吗? 尔后行事狠决,深信贻患无穷之言。遑论余孽留世,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大抵也只有无穷苦痛而已。 可叹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可自拔地在杀害无辜时心悸,那心悸不多时成了诡谲的激奋。 他大抵是天生的恶人罢。 也正因他是恶人,是罪人,是太想逃离严氏,这才为虚妄山上那逍遥无拘的小公子引走魂,踩上一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红尘道。 可如今想来,他是私欲太重,方蹉跎了顾於眠三载岁月。 愿不久山河清平,任他身碎,越过四海千山,看遍休明盛世,而后落入那郎君房中,作一缕碎尘。 以身换太平,他无怨无悔。 只望顾於眠今后一路风清,顺遂无虞。 忘了他,也别再为他哀痛。 奄奄一息之际,他已想不起所谓背叛,他虚弱地伸手,在缥缈幻象间同顾於眠十指相扣,最后一次将手自其薄背,向上拂至瘦削的肩头,再沿下颌抚至耳垂。 而后,叹出冷气。 早知当初就不要向顾於眠许下那般山盟海誓。 许下了,又没能兑现,算什么? 明知顾於眠不能忍受,他却还是绝情弃他而去了,又算什么? 浓血渐渐模糊了视线。 严卿序的手摸向顾於眠的眉目,好似那般就能将人刻入骨髓。 若黄泉下他能不饮那碗孟婆汤便好了,若能永远深记顾於眠就好了。 他是当真、当真渴盼能与其执手共做不老梦,任海枯石烂,厮守三生。可如今想来,他甚至没能替顾於眠分担苦楚,他始终没能问出虚妄山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於眠啊,原谅我好么? 不、不…… 莫谅我,莫释然,我早便罪无可恕了。 咒我吧,骂我吧,鞭我尸,碎我骨,毁我碑,烧我坟吧! 让我用此后转世轮回皆还你吧? 焦雷数阵,穹顶电绕,其间有一道接地雷直击向严、魏二人,谁都逃不掉。 灰雪落了。 天地皆苍莽,并非晚夜之晦,仅似香炉底积压的余灰,众生平等被覆盖于那片朣朦的岑寂中。 雪沸心却静,世俗杂念皆归于惨白。严卿序在轰然巨响中仰面倒入雪地,魏长停却在他身前强跪着。 他能听见魏长停膝骨不堪重压而碎裂的声响,污血正自其七窍泄泉般汩汩外涌。那傻子早该学会妥协,这会儿灵力当如野马肆虐奔腾,不多时便要撞破胸腔,捣烂五脏六腑了。 如此,算痛快了么? 严卿序不欲再想,合眼之刹,他看见魏长停冲他磕了头。可魏长停再仰首,却是含着泪冲他凄怆咧嘴,眉峰紧皱,可眼底是带笑的。 那笑好苦。 一只抖颤的左手越过砭骨冷风伸来。没成想紧贴躯身的会是一把白刃——剑樋狭长且深,世族多以这般刀剑来取血献祭。 “阵……阵将……将成……”魏长停话音抖得不像样,抽抽嗒嗒的,像是受了莫大委屈。 要做什么? 究竟还想做什么?! 痛啊!恨啊! 严卿序呕出血来。 “清寒弥山……” 话音甫一落地,风势骤大,满城断壁颓垣转瞬作齑粉散去,魏氏府邸亦化作青灰数捻。万人惊呼,皆匆忙奔至此地。 本已筋疲力竭的严卿序猝然起身,夺去魏长停手中刀反捅入其身,在那一刹,俩人颈上都裂开了血口。 那毁天灭地的场面叫众人心颤魂飞,有人在扯嗓高喊严公子,有人在怒骂疯子,有人在哭圣人莫去,有人在笑傻子…… 眼见魏长停半阖的眸子乜斜向另一侧,严卿序也随即瞧去。 他看见了狂奔而来的顾於眠。 不、不要…… 不要过来——!!! 满地乱雪狂升,眨眼筑作高墙。混沌间两魂纠缠,却有一人生生劈开雪墙,将自己甩入其中。 顾於眠逾越锥心刻骨的风雪,将严卿序抱入臂弯,他苦笑问:“不是说爱我么?又为何待我如此狠心呢?” 又道:“对不住,我从来贪得无厌,不能让你如愿。” ——“破六,无新血。” 顾於眠垂首,薄唇贴于严卿序耳侧:“顾氏秘术,庄生梦。” 长风喧豗,大雪急止。 顾於眠夺去严卿序手中刀收入怀中,见萧暮然紧跟而来,便将人交过去:“带卿序去寻阿讱,此地我来便好。” “什么!?”萧暮然扶住倒向他的严卿序,一双眼却红如泣血。 他是为了杀魏氏而来,岂能甘心就此作罢! “魏长停有六合钟,你能耐他何?别闹性子,卿序的魂魄已经碎了……”顾於眠撇开脸去,“别担心,只要你活着,我定能让你如愿以偿。” 眼见魏长停身遭果然有六合钟升起,萧暮然将牙一咬,遂带着严卿序往外奔去。 顾於眠俯首瞧着钟内奄奄一息的魏长停,不眨一眼,只默默念着什么。 ——“破五,人啖鬼。” 严氏秘术一停,曾为厚雪所掩埋的尸鬼妖兽又咆哮而出,那一队在长街游走的尸鬼卫拨雪前行。 铁甲铛啷响,尸鬼卫的眼珠子骨碌碌转。 祂们向前,十步后停下。 簌簌风声中,竹青袍的柳浔鸢落地挡了祂们的去路。她早听闻那一队鬼兵每十步吃一人,寻常术法不能伤祂们分毫。可她全无忌惮,仅以清安剑指地。 眼前的尸鬼卫乃魏氏自黄泉召来的鬼差,自然杀不死,可祂们必须离开。 柳浔鸢微敛一双凉薄眼,目色空寂,落袖处有霜寒。 “柳氏秘术——枯太子。” “跪下。” 顷刻,十余鬼差皆似被她那通灵秘术抽了魂,在威压下赧然屈膝。路过的十五族府兵不过探头一瞧,亦不可自控地折腰,跪在了雪地里。 万籁俱寂,独柳浔鸢一人肃立,不论人鬼,皆若麾下臣俯伏。 她并不去扶起误入此地的外族人,仅停于鬼差身侧,平淡念着:“凡尘无地供阎王,尔等请回吧。” 鬼差蓦然仰首,像是听懂了。跪地处忽然出现数十黢黑的坑洞,鬼差登时下落,瞬息不见了踪影 “能动啦!”一众跪地的外族兵大喜,匆忙起身。 恰是那一刻,柳浔鸢倒入心急火燎的柳氏府兵怀中,面上却依旧冷漠,她低声吩咐了什么,柳氏府兵只愁眉苦脸在墙角点亮一盏长明灯。 ——“破四,失祭火。” 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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