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与清闲了不少,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今春无情,近末还瞅不见半分明色, 江念与惦记着许昭安,瞧着总有些没精打采、郁郁寡欢。秦逝舟安慰说,西北春意从来如此,迟迟不来索性就不来了,待夏至,许会有灼阳打新叶。 江念与本非伤春悲秋之徒,他单一笑而过,又将目光落在了那六岁小童身上。 池逸能如常说话了,只不过他天生是个寡言的,即便开了口也说不上几句,多是旁人乐呵呵问一句,他慢吞吞答一句,几句下来,足叫旁人心急如火。 两月间,从池逸温吞的话语中,五营兵弄清了两件大事。其一,这村子乃步氏炼无头尸的处所,且已有好些时日了。其二,池逸懂术法。 这头一件事动天惊地,犹似平地一声雷,叫那疏于职守的后五营兵坐立难安,也令秦逝舟鲜见的大发雷霆。 可更让江念与在意的是——池逸懂术法。他其实并非未曾想过,毕竟能在步氏那般狠绝手段之下生还绝非易事。 但,即便十五族中尊术法高强者为贵,平民百姓中懂术法之人仍旧被认作怪胎。术法可救人,亦能伤人,有人说是“仙术”,自然有人管其叫“妖术”。 陨懔阁四刺客之一温舆便是被村人排斥的异类,也便是年幼时遭受的不公叫他后来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池逸还小,受的苦却也并不温舆少。 江念与费了好大劲才从他口中问出了总抓泥巴的缘由——他说他控制不了术法,不当心总要伤人,倘他在手中握了脏泥,便不会有人靠近他,那术法也不会再那么频繁冒出来了。 一群懂术法的兵闻言皆默不作声,谁都明白这怪癖不过池逸自个寻的安慰,可却无人驳斥他。惟谢尘吾不理解也不愿理解,他执拗地欲加以干涉,却回回都被江念与拦下。 俩人争执不休,连闹了数日,最终还是谢尘吾被迫让了步。 ------------------------------------- 暮春多雨水,方至午时,天色却是阴沉沉的,穹顶飘着大团厚重浊云,远处闷雷隐约,震得一众兵卒匆忙奔走起来。 倚窗孤坐的江念与深吸了一口气,涌入肺腑的却尽是北风拂来的烽火焦臭味。 他手底下正忙活着批阅四地来信,这几日那三营后撤,叫秦逝舟忙得不可开交,得知消息的十五族更似沸鼎上的蚂蚁——只知乱爬。他们口中怒安晏不争,又理屈词穷,于是写了几十封急信送到西北。 最接近四地的五大营了然地截了大半,余下的信便都送去了四大营。江念与平日里闲着没事,也就替秦逝舟分去这么个杂活,毕竟他是实打实的十五族公子,那些老头心底在打什么算盘,他看得该更清楚。 只可惜江念与不是那类最喜浮白载笔的文人墨客,他本就对诗词歌赋没什么兴致,更莫要提十五族门客手底下艰深晦涩的“谏书”。 他接连读了数十封佶屈聱牙、故弄玄虚的长信,惟觉眼珠子疼。 池逸正盘腿坐在他身旁,也不顾那地上脏不脏、凉不凉,只捧着个枯稻草扎的狐狸,上下戳弄。江念与无暇分神,却还偶尔瞧他几眼,继而伸手揉揉他的软发,即便瞧见他满手脏泥也不责备。 不料,木门“吱呀”一叫,走进来个昂首阔步的冷面公子。那公子的眼将屋中粗粗一扫,还未开口,先攒起了眉头,好似窥见了什么异象。 薄情的谢氏子将手中薄纸打成卷,随即敲上池逸的脑袋。那无辜挨揍的孩子睁着圆眼仰首看他,既不困惑,也不生气。 “又把手弄那般脏……究竟懂不懂干净?” 眼见池逸垂下头,又把玩起了手中尖耳朵的草狐狸,谢尘吾蓦地又冒了火:“不是听得懂话么?又装听不懂?!” 池逸瞧他一眼,微微颔了首,而后便缩了脑袋,蜷入一袭暖烘烘的大氅里头——那本是谢尘吾的衣物,但他给了池逸,便是再不会收回来的意思。 那小子怕冷,原是江念与要将自己那条白狐裘送给他御寒的,偏偏那犟驴谢尘吾硬要说这般做不当心要叫江念与那“弱不禁风”的富家子冻出病来。他出手拦了江念与,却是毫无挂念地将自个的大氅盖在了池逸身上。 从很久以前开始,江念与便清晰认识到那谢尘吾生了错觉——他好似总以为江念与是个经不起风吹雨打的病秧子。 可江念与身量颀长,身板强健,手上劲不小,也并不多病。几番解释下来,还是没能叫谢尘吾改变想法。 没办法,任他犟着吧。 已至暮春,四处皆在回温,茫茫雪色已差不多褪尽了。然往南望去,却依旧能窥见太祁山顶终年不散的积雪。 谢尘吾木然盯着那雪山看了半晌,方瞟觑池逸一眼,旋即伸出个指头指向不远处拉弓瞄靶的五营副将邵十禹。 “你去找他,仔细看清楚他平时是如何射箭的,日后学着保命用。” 池逸闻言抬头瞅了瞅谢尘吾,虽微微皱了眉头——他一向喜欢黏在江念与身边,却还是捏了那只草狐狸、亮着眼睛跑走了。 他身上披着的墨色大氅拖在地上,带起了翻飞的尘土,叫谢尘吾的眉一压再压。 “你要说什么?”江念与没回首,只埋头算着各大营的粮草余量,算着算着禁不住嘟囔几声,“后二营的粮草怎至今不见长?十五族又断了粮么?” “我要说的就是这事。今年渭于受灾严重,加之战火不休,后二营早便缺粮了,而救急的粮草超半数是许昭安讨来的,禮间四族都卖了那许氏二公子一个人情。而其中,许氏护着自家人,送的粮自然最多。可自从许昭安、许梿厌出事后,许家再没往安晏送粮,依许家主的脾性,恐怕干不出这类缺德事,大抵是许长公子的手笔。” 江念与闻言蹙起眉头:“此事迫切,那三营竟没有动作么?” “这会还不谈,是要叫兵卒饿死么?方到的信,说是顾於眠昨夜已亲自写信给许氏了。许辞闲那摊浑水,现下怕也只有他和魏长停有胆子去趟,许昭安负伤太重,连许梿厌都赔了命,依许辞闲那般脾性,不大开杀戒已是万幸。” “你究竟……想说什么?” “顾於眠不单给许氏寄了信,还给我们寄了信。”谢尘吾抬眼欲瞧江念与的神色,却忘了他还戴着面具,因而只扑了场空。 他默默挪开目光,继续道:“许辞闲前几日揭了林矜煙的身世之谜,叫当初口口声声说已屠了‘墨尽’全家的白氏百口莫辩。百权白氏成了众矢之的,也不忘反咬一口许氏,硬要说许氏手底下也不干净,那两族互相撕打尚且没关系,只怕其中又有人借机闹事。顾於眠咬死了说不光安晏,连十五族中都有叛徒,欲请十五族联合彻查。” “虽说确有必要,但只怕……没有多少宗族会赞成吧?” “顾於眠不总是这般?办事只求成而不计后果,也从来不择手段。自步氏造反开始,坊间风声四起,早将顾於眠骂得狗血淋头了,近来闹得更是欢。” “怎总逮着他骂?苍巡行伍又非单他一人。” “世疵俊异,待顾於眠如此,待旁人亦无不同。骂你的,骂我的,骂严卿序的都不少,只不过枪打出头鸟,他难免多受几分罪。” 谢尘吾仰首望向晦郁的天,目光停在遮天蔽日的厚重阴云上,瞧见了淅淅沥沥往下坠的雨。 不过片刻之间,雨势陡然增大,自垂檐落地的雨珠高高跃起,穿窗而入,濡湿了江念与手底下压着的信纸。 谢尘吾默不作声合了窗,将暴雨声色一并阻隔在外。 “你有想过要如何安置池逸么?”谢尘吾立于窗边,盯着那被邵十禹抱在怀中跑至一茅屋下避雨的池逸,“把他留在安晏,还是给他找一户清白人家?” 江念与也在探头瞧朝他这屋张望的池逸,神情晦朔:“那般小的孩子怎能扔在安晏?兵荒马乱的,根本不安全……” “那你是要给他另寻人家?” “他现下太过依赖我,贸然送他离开恐怕不妥。遑论他会术法,呆在外头容易被人欺负,一不小心还容易伤人……” “你……什么意思?”谢尘吾并非猜不出来,正因为猜出大概,方觉诧异。 “我想带他回江家。” “你养?”谢尘吾回身盯住江念与,声色俱厉,“你疯了?!” “如何不行?我的身份收个义子又如何?” “你才多大年纪,怎能养他?!遑论你如今尚未娶妻生子,贸然认义子又如何能行?” “娶妻生子?我现下这般……”江念与放下笔,盯住那愠恼之人,“你要我去糟蹋谁家的好女儿?我不以此为卑,却也有自知之明。我无子嗣乃我之罪过,虽对不起先祖,但我只能择善而行。我还有妹妹,二叔、三叔膝下也有儿女,日后江氏不愁无人继承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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