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铁索摩擦石壁的声响。 ------------------------------------- “阿誊,阿誊!” 陆滕远咬着牙睁开眼,面前是一片空蒙云雾,他手脚疲软,不过往前一步,便跌倒在地。 “我这是死了?”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谁知面前一晃,竟出现了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凝神细看,这才发觉来人是家中老父。 父亲不开口,只是沉默地立于对面,眼神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怜惜。 陆滕远跪了下来,他先是朝神色肃穆的父亲磕了个头,而后开始卸起身上甲胄。 “爹,孩儿错了,也万不敢奢求爹娘原谅。孩儿罪不容诛,死前能有这几幕走马灯已要拜谢苍天老爷了。孩儿对不起爹娘的养育之恩,本不该让您二老瞧见自个此般落魄模样,但我需了却心头恨,恨的人不是别的,正是自己。孩儿恨当初自个的懦弱,恨自个害死了那么多人,孩儿……太恨了,恨得寝食难安……” 有两道浊泪沿着他的面庞下淌。 “十年了……孩儿以罪人身苟活于世已十年,是时候该撒手去了。孩儿不怕死,只是心疼爹娘,也对不起陆氏。但孩儿要去了,孩儿万不能再损陆氏名……” 已卸去盔甲的陆滕远站起身后便面朝父亲倒下了。 刹那间,黑烟充斥,万籁绝声。 前十七年,陆誊驰骋雪原,仗义恣肆,救死扶伤。 后十二年,陆滕远尽忠陆氏,怀愧苟活,舍生忘死。 陆氏言,净污浊,去俗心,偿命债。 因而他抛却故梦,十余年来从未踏上朝黔草野,也未能看见朝黔的雪。 隐约间,陆滕远似乎听见了嘈杂细碎的声响,好似白蚁沿着耳廓钻入耳深处,以乱齿啮着他薄薄皮肉。 “阿誊,不要做朝黔雪,要做朝黔的草野,莫畏前路曲绕,且去,且去!” “娘亲,可我从来看不见朝黔草野,分明是朝黔雪天下无双!” “草野为脏雪所埋,惟处暑可窥。阿誊,藏住锋芒,做陆氏鞘中刀,莫要抓尖要强。” 陆滕远当初不懂,现在却很是明白,十二年前的天灾人祸,便是他张扬之惩。 十二年前,因他仗义行侠、誉满朝黔,陆氏特地征召他一不过十七的少年郎入佟桉做了城中官,权当是给他这没读过几日书的顽劣小儿一次历练机会,长长见识。如若无有后来的疫病,他该平步青云,入陆氏主家做个族中大将军。 可同年,佟桉鬼疫爆发。 他不过一底层的跑腿小官,在道貌岸然的达官显宦面前插不进一句话。 城主命阻止疫病消息外传,以防人心惶惶,他领命。 可疫病相关的消息甚至没能让陆氏知道,陆氏不知全貌的下场是是停止派遣医师和守卫入佟桉,就好若将佟桉城民流放西北,是死是活,皆看命数…… 城主命敦促医师制药以治疫,他服从。 可那年轻医师一夜丧妻丧考妣,分明早便神志不清,成日浑浑噩噩,几乎要昏死在药罐子和成山的医书中。他却还得不间断地向医师施压,催促其快些制药救人…… 城主策划封城,美其名曰防止疫病外传,维护他处安宁,他赞同。 可那些畜牲不如的官员只不过想着自保,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发了疯般逃出城去,甚而将他给抛在城中…… 但他其实并不在乎,那术法造的屏障困不住他,因而他没有逃出城不过是自己不愿。 他想:愿与民同苦,不与奸人共伍。 他还抱着微茫希望,期盼他们逃出去后,会寻人来治疫。 然而,还未能等来援兵,城中民先疯了。 他们拒绝服药,还擅以活祭之名,动刑杀人。每日都有人自刎亦或上吊,处刑台上的血越来越多,患疫之人却不减反增。 而后呢? 这城中疫病未止又来了天谴——封城第七日,满城凶兽嘶嚎怒吼,佟桉民的哭声更响彻寰宇。 他不是没有试图救人,但那怪物实在凶悍,他不过十七的年纪,根本无有抵抗之力,因而也不曾救下一个人。 他泄气也惊惧,终于在一夜,已奄奄一息的他拖着被撕咬得血淋淋的左手臂,借术法破开那厚屏障,将咬人的怪物挡在了屏障中,打开城门爬了出去。 他没有余力救出无有术法的其他人,也没办法破坏屏障——他不可能冒险放怪物出城祸乱陆氏地。但眼见屏障已出现裂纹,估计撑不过第二日,他还是咬咬牙抬起了手。 这手一抬,便是十余年的恨。 他往城中放了一把灵火,流着泪盼一切尽毁,盼疫病消,盼怪物灭…… 可,也是在那夜,他独自一人卑劣地逃出城去,抛下了尚在哭喊的无辜城民,一去而不再回头。 朝黔子,软弱无能,背弃苍生,对不起列祖列宗,乃更旧名,取新名。念祖上恩情,不改姓。 滕远,滕远,涌潮至远。 他始终明白,有终一日,光明磊落的陆滕远会亲手杀死那懦弱无能的陆誊,连带着过去所有的记忆与罪孽,一并销毁。 也在同一时刻,任不值一提的陆滕远彻底死去。 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 陆滕远安心地阖了眼,只待身葬九泉下,受尽苦痛。 “对不起。”他隐约中似乎看见了江念与和谢尘吾,虽已难辨虚实,却还是怯懦地开了口。 放置“陆誊”灵牌的那处石窟灯烛明灭闪烁,江念与和谢尘吾蹙眉等候,神情皆凝重。 然而下一刹,听来一人温声。 “陆兄,现下可不是安心赴死的时候。” 剑气随声先至,凛凛剑气震得满窟起狂风,谢尘吾巍然不动,江念与却只能勉强站稳。 二人仰首看去,只见一道黑影飞入石窟,来人手中剑一转,铁索便断尽了。他抬袖覆掌间,陆滕远已轻轻落在了铺着斗篷的高台上。 “近来陆氏人手紧缺,陆长公子不仅要管族中事,还需提防西北,倘陆氏疲弱,伤的可是千千万的无辜百姓,你又怎能甘心死去?” 绀青长袍迎风一展如昏鸦振翼,顷刻间二人目光都被那玉面君子引了去。 严卿序合住食中二指,在自个额间一点,引出道灿灿金光,随后又将那道灵力注入了陆滕远体内。陆滕远于是吐出一口脏血,剧烈咳嗽起来。 “悔恨自刎何嗟及?”方走入石窟的连君宣叹了口气,“以死作逋逃之薮,仓皇退遁,终究不过为了却一己私欲。” 陆滕远面上多了两行新泪,他禁闭双目,紧蹙的浓眉压眼,脖颈间青筋暴起。 “且任将去之魂归来吧,用一辈子来偿还所犯罪孽,方无愧苍生。” 连君宣字字念着,面上依旧淡漠。 他走至陆滕远身边,伸长手,隔着几寸距离拂过陆滕远之面。 霎时间,有人攥住了他的腕。 第125章 姻缘 “珠联璧合,五世其昌……”…… 石窟中的浓烟散尽, 四双眼都不约而同盯住了高台上扶额的朝黔子。他目光尚有些涣散,一双瞳子里皆灰扑扑的,像是蒙着层水雾。 连君宣默默将腕自陆滕远手中抽出, 颔首后退开。 严卿序见陆滕远神色凝重,张口欲言,只朝他轻轻摆了摆手, 语声温润和缓:“陆兄, 莫急着开口, 一会再说不迟。” 他也不顾这石阶上有几人踏过, 又沾了几人脏血, 只微微笑着在陆滕远身侧坐下了。 陆滕远仰首瞧他, 见他眉目温润, 面容纯良,惟似一尊白玉佛,隐有普渡苦海沉浮之众生之感。可他其实没看陆滕远,只是默默坐在阶上, 笑着挡去了其余三人露|骨的审视。 半晌,陆滕远才深深舒出一口气,而后一只手撑地坐起身来。他一双浓眉本压眼,这会紧缩眉心,看上去更愁了。 “实在对不住诸位, 我不该欺瞒诸位,不该放任诸位入此阴邪鬼城,更不该为一己之私,抛下诸位而去……” “比起道歉,你先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谢尘吾站在阶下,神情冷漠, 他的一双寒目扫过严卿序收了笑的脸,骂骂咧咧道,“严卿序你给我下来站着,挡到人了……” 严卿序闻言起身,几步下阶,朝谢尘吾无奈耸了耸肩:“抱歉,尘吾,我腿有些酸。” 陆滕远越过严卿序朝谢尘吾瞥了一眼,恰看见了他掌心间一道深深烙痕。 陆滕远垂了垂眼,不自禁攥紧了拳。 “十二年前,这座佟桉城中爆发了疫病,千人城最后只活下了一个跑腿小官,那小官叫‘陆誊’……陆誊是我爹娘取的本名,我因心愧难安而想更名改姓,但陆氏姓不可轻易改,因此只改了名。” “若那疫病与你无关,你活下来也不过侥幸而已,怎羞愧至此?” “杀人毁城的火是我擅自做主放的……封城以后,城主建的屏障受城中怪物攻击多次,已有裂痕,难以维续。我无有余力同怪物相抗衡,也没办法修补屏障,唯一能做的只有一把火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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