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伸长手便要推门离开,谁知却被严卿序扯了回去。那君子蛮不讲理地从身后抱住他,于其耳畔轻声道:“这是你的屋,你要去哪呢,於眠?” “於眠”二字说得极温柔,含情般,温热的气息吐在顾於眠耳边,叫顾於眠不由一颤。 严卿序又松开他,轻扶着他的肩将他转了过来:“於眠,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这段关系成为你的负担。无论是公之于众还是不与他人言,皆随你。” “嗯……”顾於眠微微抬头,眼神中多少有些埋怨,他的耳垂红透了,烫得自己都觉得不正常,“你当真连片刻缓缓的时间都不给我啊……” 严卿序闻言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他赶忙把手撒开:“抱歉……我……” 见状,顾於眠倒是哈哈笑了起来:“你慌什么呀?我瞧你方才不是挺大胆的么?”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着笑着,泪却不知怎么淌了满脸,他倏忽间泪流满面,不能自控。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落泪。 他不冤,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他亲手杀了陆倾行,他没理由哭。但严卿序的话莫名就是扯住了心弦,只轻轻拨了一下,泪便止不住了。 他不知道那泪到底是因为他极自私地欺瞒严卿序来的歉意,还是将陆倾行的梦搁置而寻一己私情来的愧疚,亦或者是得以片刻喘息的安心。 “於眠……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严卿序以为是自己太过强硬,有些不知所措,“是我心急,我不该逼你,我……” 严卿序往后退,顾於眠却向前一步,只若突然于半空收翼的飞鸟,无所挂念地落入那君子的怀抱中。 他揽住严卿序的脖颈:“多谢……” 严卿序不懂他言指何方,却也将他紧紧拥住了。 “我不会放手了。” 顾於眠点了点头,但他并非极感性之人,那泪很快止住了,只是多少带了点哽咽:“别人我不管,你……你先……先别和尘吾说,尘吾……恐怕得骂……” 严卿序闻言竟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知道不妥,又忙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温柔道:“好。” “……” 顾於眠毫不留情将他推开了,知道他正笑话自己,却也没蹙眉露怒,只留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那这事既已有个着落,卿序你便自己玩去吧!” 他说着便扯着严卿序绕了个圈,伸直一条长腿将门踹开,将那君子请了出去。 “回见!”顾於眠同他摆摆手,木门旋即被“砰”地一声关了个严实。 严卿序一人立于门外,仍似梦中,他知道这会顾於眠又觉不好意思,只低头笑笑,轻倚着门道了句:“那於眠我先走了,你先缓缓,用膳时我再来唤你。” 顾於眠瘫坐在地上,脸又埋在臂弯里:“嗯……” 日夜皆如梦,何故入红尘? 顾於眠向来也算是个厚脸皮之人,今日这般羞得满脸通红,也是从没有过的事。 无所不能的顾大公子缩在房间一隅“长吁短叹”,心里满满当当装着严卿序方才口中之言。 屋内人“攒眉苦脸”愁得发紧,屋外人却如沐春阳夏风,明媚清爽。他在院中独行,心间却笙歌大奏。 但世人皆会说诳,他也一样。 他其实听得很清楚,顾於眠的一字一句他都没落下,他知道顾於眠问他,问知不知道顾於眠手上有血债。 他知道顾於眠费了多大劲才说出口,但他不想顾於眠为难。杀人偿命,不可说天经地义,却合乎道德礼法。 他认了顾於眠杀人,便是心有二则,惩他人而不罚顾於眠,是他的罪过。 他不认顾於眠杀人,则必令其更觉歉疚,只会让顾於眠身陷囹吾,不可自拔。 他不是不愿,只是陆倾行一事来的蹊跷,事不目见耳闻,他又何能臆断有无? 那是顾於眠的心结,他不会强解,他要等顾於眠自己告诉他。 严卿序望着天,心中好似刚卸下个千斤担又添了好些阴云。 那心结一日不解,俩人便无时无刻不如坐针毡。 但他会陪着顾於眠,几月几载,甚至一辈子。 都没关系。 他护着不再如往日那般纯粹畅意的心上人,藏着掖着,视若珍宝。 这么一护,便是一辈子。 ------------------------------------- 夜里,四人同桌用膳,商讨着明日启程往纪地去的相关事宜。由于这几日恰逢谢家主为亡妻守灵闭门不出的时日,家主没法替他们饯行,只差管事代为道了几句感谢与祝语。 每至一地,少不了的便是要借人脉寻一条有利苍巡的路子,毕竟苍巡可不单单除亡魂,还得灭些苟活的啮鼠。 但纪家自诩“沅茝沣兰”,向来瞧不上玉叶金柯的十四族,他们做生意讲情义也讲缘分,用那富贵李家的话来说便是装得一副好圣人样——成日燃香拜佛,嗅不得半点铜臭味。但没了钱,照样要脱下那一身锦绣长袍。 而刚摆完及冠宴的纪家公子,名唤“纪千弦”。那公子是个实打实的“江离兰芷”,高雅得很,平日最喜吟诗作赋、执笔丹青。而他们四人,对琴棋书画皆不过知些皮毛。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几人同他也都不算熟识,仅一年的浅薄的同窗之谊而已。 到了纪氏地,他们便真是人生地不熟了。 佳肴已然上桌,方濋说三位公子无需等候他家公子,先行用膳便好。三人不知谢尘吾唱得哪出戏,也没推辞。 只是,顾於眠一不小心总能同坐在对面的严卿序四目相对,严卿序还总对他笑得意味深长,眼底温柔与情意不加掩饰,顾於眠不敢仰首,埋头闷声吃饭。 少了顾於眠的打趣玩笑话,这饭桌上便静得可怕。更别提,谢尘吾来得本就迟了。来便来了,来的时候还摆着副臭脸,他一落座,周遭登时寒了不少。 江念与瞥了眼蹙眉的谢尘吾:“你又怎么了?” 他每每瞧见谢尘吾那副要杀人的神色,便觉得怒火上头,属实是闷热暑气太过逼人。 “原衡文不见了……” 客堂倏忽之间静下来,无人敢多说一句话。 严卿序其实同原衡文也很熟识。 总角之宴,原衡文策马飞驰尚在眼前,鲜衣怒马,少年意气。 严卿序、魏长停是马前替友人牵缰绳的公子,谢尘吾与原衡文则是马上谈笑风生的少年郎,几人走走停停,好不快活。 然一朝家破人亡,原衡文沦落为街边乞儿,咽嗟来之食,饮泥潭脏水。且不提面容俱毁,只那份赤诚真心都七零八落。 疯子!傻子! 乞儿!脏玩意! “可有下落?是死是活?”严卿序哑着嗓子问了句。 谢尘吾眉头拧得更紧:“我若知道,何至于动怒?” 四人都没再说话。 严卿序登时也没了胃口,他默默无言地望向窗外,然而只这一眼便让他难抑蹙眉。见他面上表情凝涩,顾於眠于是也探头去看,便也瞧见空中三星一线之景。 “荧惑守心,不良之兆……” 惶惶不安在这堂中蔓延开来,几日来的欢喜若层薄雾,一经散尽,潜藏其间的诡谲乱事又显现出来。 “此行艰险啊……” 第29章 千弦 “无情不似多情苦……纪公子…… “咚咚咚——” “夜半佛敲门, 见者皆无踪。” 幽幽的歌谣在城中飘荡,熄了火烛的长街短巷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打更人撂下活没干, 无边的静寂于是将风吹草动声摆上台面。 然而,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踏于青石路面, 踩过木阶, 停在门前。 “咚咚咚——” 门内人屏住呼吸, 抱着头缩在床上, 掩在被褥中瑟瑟发抖。 “咚咚咚——” 敲门声催命一般, 然而那人置若罔闻, 或者该说不愿听见, 口里不住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佛祖保佑,敲门声逐渐消失,惟余死一般的寂静。 男子于是颤颤巍巍地下床, 连滚带爬到了那栓紧的木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悬着的心却始终放不下。 他没傻到开门,只是总觉得有什么盯着自己,毛骨悚然感如蛆虫自后背爬上脸颊直至满布全身。 外边黑漆漆的, 分明什么都瞧不太清。 窄窄的窗子距门有几步距离,透过窗子根本看不见门口。 但那人还是爬到窗前,扯住木框,缓缓起身,欲向外张望。 森森笑佛面一下贴着窗伸了进来。 狰狞的面上沾着血,弯弯的眉目直勾勾盯着未来得及瘫倒在地的人。 “呵呵呵, 找到你了!” 森森笑声在耳畔荡,撞到石墙面又荡回耳中。 “不……不……救我!!!” “咔啦!” 一刹间,持着斧子的笑佛砍碎不堪一击的木门走进屋来,斧头于是劈头盖脸地向他飞来。 “啊——啊——啊——” 血肉横飞,烂泥一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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