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序嗓音因嘶喊而沙哑,他清楚顾於眠此番内伤太重,一旦睡过去再想醒便难了,因而语声中有些哀求。 “我……我没……没事……”顾於眠强撑着将眼皮掀开条缝,想笑却笑不出来。 另一边,守着破碑的齐时负口中喷出黑血来,他只将头倚着碑,任下淌的血泪污了面。 御剑的谢尘吾抱着江念与落地,快步入庙,将他在草席上轻轻放下了。 谢尘吾并不通医术,只能从行囊里寻了个干净的布替他试去面上的血污,见他气息微弱,不禁蹙起眉来。 奈何齐时负的事情不得耽搁,他也不管江念与听不听得见,自顾自说道:“完事后再带你寻个好点的医馆,你先忍忍。” 他言罢便出了庙。 庙外,严卿序已经扶着顾於眠立在碑旁了,谢尘吾朝俩人点点头便将剑挂上了齐时负的脖颈。 “说吧,你为何杀人?” “哈哈哈哈哈——” 谢尘吾见他猖狂,又一脚踹在他身上,斜睨着他:“问你话呢!你为何要杀负心人?!” “他们本便该死!”齐时负猛咳几声,捂住心口,嗓音发颤,“负心……负心……负的是他们许了白首不离誓言之人,他们皆是烂到骨子里的渣滓!活着做什么?” 不等几人开口,齐时负又接道:“世上最不缺薄情人……我只恨我不能将他们全都杀光……” 他说得含糊,像是掉入了回忆的漩涡中,一字一顿,一句一停。 “也曾有一人许我海誓山盟,放言‘若有二心,千刀万剐’。我也曾迎红喜,那日锣鼓喧天,赤绸绕梁,明灯万盏,满堂生辉。许诺的是他,后来借我无法为他留下一儿半女,而去寻花问柳的也是他!但他到头来还是不信我,亲手……将我用命换来的药给泼了一地……” 一语罢,齐时负已是痛哭流涕,浑身震颤。 “你……让我如何不恨?” “你哪怕被他亲手杀了,也无资格让他人随葬。” 谢尘吾踩上齐时负的腿,没让他挪动,只是脚上力多少轻了些。 “事到如今,苦肉计又有何用?”严卿序凝视齐时负,叹了口气。 “垂死挣扎……”顾於眠觑着他,面上寒得惊人,“讲他人故事可叫你寻到了几分慰藉?” 闻言,谢尘吾回过头来:“什么叫他人故事?” 顾於眠费劲抬手指了指那块碎了一半的斑驳石碑,嗓音嘶哑:“既大婚日有明灯万盏,则必不是凡俗人家。百年前的滁蔺血战,领兵的将军中便有一人唤作“齐时负”,但禮间名‘时负’者众,我先前不确定,现下倒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当年的齐家,是李氏皇帝身边的红人,世世代代出了不少名将,齐家乃货真价实的名门望族。虽说这碑上刻的名字虽已看不清,但依照禮间习俗,凡是旧望族,必得于其后添上一系列名号,这碑素朴不说,碑上刻字还寥寥无几,这墓又怎可能是齐家墓?” “自个儿立的破碑还不许他素了?”谢尘吾蹙眉,“哪个大族的死了人,牌位不放宗祠里供着?” “那这碑谁立的?又是给谁立的?” “自然是齐时负口中的负心人给齐时负立的……” “所以是齐时负百年来都在守心中痛恨之人给自己立的碑么?依照他所想,同那些个薄情寡义之人相关的事物都该毁了不是么?” 顾於眠摇了摇头,觉得实在乏力,全靠严卿序扶着:“何况这世间岂会有人守自己的棺与碑守个百年?倘若心中无悔,他何必如此苦苦守碑?他既有悔,负心之人不是他,又还能是谁?” “恨的本就是自己,杀再多人也解不了那心结的。” 话音刚落,不知何处来的漫漫黄沙遽然扬起,一阵风过,眼前竟变了景象。 破庙不见了影,只见长街华盖云集、车水马龙,有两看得清容貌的人并肩而行,面上欢喜,正谈笑风生。 只见一人身着银盔,容貌俊逸,一副鲜衣怒马无所畏惧的少年郎模样,正对身侧高些的年轻人笑道:“齐将军心中想的什么?” “我啊……正盘算着笔生意呢!”那人原是少年齐时负,恰二十三四的大好年纪,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别卖关子了,说吧!我宣容不差钱。” “宣小将军,你嫁于我,我以之死靡他的情来偿,如何?这可是笔划算买卖,你也是个生意人,不会不懂吧?” 宣容闻言扑哧一笑:“哈哈哈——成交!那齐将军可是我的人了!” 那年,千里同风,宣将军府同齐将军府锣鼓喧天,漫空的焰火连着放了三夜,万盏明灯高挂于屋檐之下,熠熠生辉。 红帐微摇,二人洞房花烛,耳鬓厮磨,是何等的美满欢欣。 然而转眼却变了光景。 恰是兵连祸结时日,将军府门前稀稀拉拉站着几个满脸疲惫的守卫,柱上金漆剥落,那守门的无可奈何叹一句——“此乃多事之秋啊!” 只可惜那后院已不单宣容一人了。 几个花枝招展的娇媚女子慵慵在厅堂坐着,每一个皆是风姿绰约,互看不顺眼,均在变着法子争着为大将军生出长子来! 一人骂了一嘴,另一人必要还嘴,一来二去,就差动手厮打了。 宣容冷眼看着几人吵闹,只自顾自闷声喝酒,在几人开始互相拉扯头发时,终于忍无可忍,将那酒杯“砰”地一声砸在桌上。 “你们发什么疯?!外边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你们竟还在此整后院起火?齐时负他娘的有闲时间管你们这些破事啊?!能不能消停会?再闹小心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对于这些人被娶入家中,宣容心中是有恨的。如若是放在自己尚未及冠的年纪,他一定大闹一场。但如今他已是二十五的年纪,已学会放下了许多执念。 何况,他不想齐时负对他生怨,毕竟这几桩姻亲是齐母硬牵的,宣容一个大男人又无法给他齐家传宗接代。 只是,齐时负分明在她们的柔骨媚容下动了情,他夜夜往他们院里去。即便在府里遇上了,怀里也必然搂着个美人。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 是偶尔觉得歉疚了,便来可怜他,同他翻云覆雨一夜的娼|妓么? “嘁,当自己什么人呐!不就是个用身子讨将军欢心的废物吗?你吃的不是将军的饭呐?你厉害怎么不上沙场杀敌,倒和我们这群娇弱女子守家呢?真是……废物倒还有理了!” “你说什么?!” 宣容一个十六岁便同父出征,十九岁便被封为从二品将军的少年将军,这辈子头一回被一人如此欺辱。 倘若不是前年为了救齐时负,受了重伤,不容他久站,他本该意气风发地立于战场上。 宣容被戳到了痛处,抬手就要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把那人吓得花容失色。 然而手尚在半空便被一人抓住了,回头一看,好巧不巧正是齐时负。 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了,宣容也一时愣在原地。 “你要做什么?打人么?如今你连女人都打?礼义廉耻呢?!道义呢?!” “……” 宣容无话可说,知道说也没用,反正无论如何那齐时负都不可能偏袒他,毕竟这些话他当着众人面说出来,本就不曾想过要给他台阶下。 宣容鼻头一酸,兀自垂头不语。 齐时负骂了一声,紧拽住他的腕,将他拉回寝屋中,猛地将其摔在地上,冷冷道:“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我倒是看得懂你。” 宣容身上伤还没好全,被他这么一扔,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在地上挣扎之时,齐时负已冷着脸踏出门去。 只听得“哐铛”上锁声,齐时负已转过身去,欲要离开。宣容见状,赶忙爬起,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只疯了一般拍门大喊。 “让我回沙场!我要杀敌!我不要待在这!” 齐时负没有回答,似是觉得荒唐,只给了他一声冷笑。 “你若不想下次回来看见的便是这些娇柔女子的尸首,你就让我回沙场!” 闻言,齐时负才将门打开,他一脚踹在木桌上,沉声道:“给你一夜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上路,到了沙场,你的死活我可顾不上了。” 言罢,齐时负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瘫坐在地的宣容发髻散乱,他将头埋在被抓得发青的手臂中,饮泣吞声。 “你明明说过唯我一生的……” 那呜咽声逐渐散开,悲戚沉郁,他却从未叫齐时负听见,他从未在那人面前落下过一滴泪。 “不爱我了,扔了便是,把我锁在这囚笼里……无望地等你回心转意做什么呢?” 喃喃自语中泡浸的,是旧去新来的苦恨。 痴念无所解,空等不归人。 他知道自个错了,错在轻信誓言,错在擅以为那人只会爱他,错在仍旧心心念一个早已不会回头之人。 飞沙走石一瞬过,天地又变了番景象。 滁蔺血战,十万许家军背水一战,在裕山北面同李氏军大战几回合,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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