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严卿序听二人拌嘴觉得有趣,言罢抿了口酒笑笑,又对谢尘吾道,“你和长停太过不同。长停醉在风花雪月中,你却成日和那若有若无的尘土较着劲。” “谁和尘土较劲了?”谢尘吾蹙起眉,兀自喝了口闷酒,“魏长停那家伙属实是脏到了骨子里……” “反正呐,这事也真邪门。大家暗地里都觉得是那四离恨亡魂现身,要降灾于民!”只听那汉子又高声道。 “四离恨是啥玩意?” “嗐!四欢喜四离恨就是若地一歌谣。哎呀,我唱给你们听吧—— 歌欢喜,功成名就声名扬。 歌美满,执手相许少年郎 。 歌长安,身无重疾贵体康。 歌舒心,煮茗听雨品华章。 悲别离,笙箫余音尽绕梁。 悲无情,笃新怠旧再无双。 悲虚妄,空守楼阁不近旁。 悲生死,遗恨未绝万事伤。 反正啊,这四悲四喜是由若地的民间故事拼凑而成的,大抵是八个不同的悲喜故事!具体的你们自个了解去吧。” 只见汉子“咕咚”饮了碗酒,用手一抹嘴,又继续道:“大家伙可别不信,这事邪门得很!要知道,这榕村死的人里多数为年轻男子,若是要强说是世仇寻命吧……死的也不全是当地百姓,异乡客也不少,但我可发现了他们的相通之处!” “什么?外貌还是性子?”旁边一个江湖游侠打扮的男子翘着二郎腿,一边用手在桌上轻敲,一边极随意地问。 “是薄情!小兄弟你是不知道,这死的人里既有儿女双全之人,也有新婚不久之人,但那群人可都背着感情债呐!什么抛家弃子啊,什么喜新厌旧啊!更奇的是,若那人有妾室,他若死了,他的妾室定也活不长久……” “哈哈哈……都是道听途说吧?我怎就没听过呢?”那侠客模样的人笑着把酒碗一撂,便要起身离开。 “也是,自古民间多歌谣传说,真真假假本难以辨得,也多半是杜撰的!”顾於眠没有放在心上,只喝了口茶,然而那少年侠客一回身,顾於眠便笑着挑了挑眉。 “哎呀,这位小兄弟,这可是你见识短浅了!你可知道禮城西边那王屠户昨日怎么死的?他昨日单去榕村探了回亲,今早便被发现死了!他浑身上下那可是只剩一具白骨呐!你说不是邪祟作怪能是什么?” 汉子又吞了口肉,才含糊道:“小兄弟,我不骗你,我这辈子就没见过哪个刺客能把人剥成那副鬼样子的!人家四府的大人们都来了几趟了,说是查不到死因呢!查不到什么意思?那是事非人为的意思啊!而且你猜怎么着,他家的妾日中也死了!哎呀,都是负心的罪呐,难不成这世代还不让人娶妾了吗?” 那游侠闻言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大哥,你方才说什么,四府的人都来过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顾於眠闻之笑着起身,走到那桌边,对那侠客低声道:“回去问问令尊便知道了。” 那人闻言一惊,回过身才认出顾於眠来:“欸,於……不……顾公子!好巧!好巧!” 顾於眠知道若讱不想让旁人认出他来,于是将他拉至严卿序那桌坐下。 这若讱是禮间四族之一若氏的嫡长子,几年未见,三人此番相见得突然,也是感慨良多。 “你怎么这副打扮,真把自己当游侠了?还有没有点宗族嫡长子的模样了?你爹也不收拾你?”谢尘吾淡漠地瞧着他。 “我爹如何能管我呐?哎呀……甭提那些有的没的了,先说我到若地一个传的邪门的镇子上当了整月的打更人的事吧。”若讱眼见地来了兴致,只是他又重重叹了口气,“我就想着,月黑风高夜,活生生一个人兀自游走街头,他们不抓还硬要跑人家屋里抓人去么?谁知道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真真烦死人了!” “你去送死?”谢尘吾蹙起眉,“你可知道那般任性行事迟早有报应?如今可不是过去那样的太平世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扶正黜邪,剪恶除奸,死不足惜!” “……”谢尘吾懒得搭理他。 “方才那位大哥所言,也太过邪门……”顾於眠将手中动作停下,玲珑骰子也被扔在了一边。 所谓四府便是禮间李、顾、许、若四宗族,四府派去查案的,都是会术法的府内亲兵,连他们都束手无策,必然不是寻常事。 “不然便从那开始‘苍巡’?” 顾於眠点点头,只是突地想起什么,匆匆道:“差点忘了问,墨邹一事可处理好了?” “人是给了萧家主,他会不会同我们说实话便无从得知了。”谢尘吾仰脖饮尽杯中酒,“十五族最不缺的就是心眼。” 第5章 安生 世人都说,死前执念太重,死后便…… 禮间的暮春偶有小雨,细密絮雨打在一枝干歪斜的老榆上,那榆树便像得了赏似的晃动枝丫上被浇得更绿的新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榆树边上懒洋洋瘫坐着个挽着裤腿的仆从,恰逢春困,他一只手揉着有些惺忪的眼,一只手挡着耀目的日光。 三人绕过那榆树和仆从,在萧家府门前被淋湿的青石板上印下了木炭灰似的足迹。 严卿序右手撑着把伞,左手牵着根玄铁链,铁链经由瘦削的脖颈,缠绕数圈,牢牢缚住面无血色的怪物。 他二人方一走近,一老爷和几个玄衣侍从便迎上前来。 严卿序抬眼望去,只见那老爷面色肃穆,不怒自威,身上朱湛大袍盖墨缎,玉带滚银边,一透亮血玉螭佩安然枕卧其腰间,任长风来去,不动分毫。 “二位公子,久违了。萧某已久未见二位公子,未尝料我们仨南疆人竟在此北域重逢。”萧家主萧榆微微笑着,推手做了个揖,便要请二人进去。 “不必劳烦家主,我二人还有他事在身,墨邹相关事皆已在信中写明,这会将墨邹交予家主便要先怀愧告辞了。”严卿序冁然一笑,抬眼对上萧榆的目光,依旧温润如风。 家主之位落到萧榆手上那年,萧榆也不过个方及冠的少年郎,如今十六年过去,也尚未至不惑之年。可惜风华正茂时白了鬓角,丝丝缕缕愁雪夹在乌发间,多少有些沧桑。 “既然如此,萧某便不叨扰了。” 三人再闲扯几句客套家常,俩人便推手离去,严卿序手中牵鬼的链顺理成章被攥在了萧榆一只满是刀疤的手中。 旁侧等候的侍卫见状赶忙上前:“家主,我来吧?” 萧榆没应,栓狗似的猛然使劲将那畜牲不如的东西往前一拽,见他重重摔在地上,连面上骨头都磕碎几角,这才轻蔑地松开手去,而后慢悠悠将人拖入府中。 长廊阒然,途径阶柳庭花、玉砌雕栏,萧榆面上却像是被冷雨给冻上了,他一双眼死死盯住前路,深深寒意逼走了要上前问候的侍女。 至一屋前时,他停下步子,踹开门后便把那怪物摔了进去。 墨邹跌坐在地,受铁链束缚而不得起身,萧榆原以为那怪物会龇牙咧嘴地呼嚎,谁知他不过淡漠地瘫在冰冷的石面上,一双眼空洞麻木,徒然透过窗纱望向屋外天。 只若是从前那般,痴痴地探看青天。 墨邹木木樗樗地看天,合了门过来的萧榆便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 良久,萧榆冷笑一声,长舒出口气。他环顾四周,手抚上了桌角还闪着银光的冰冷铁器。 静寂屋中,惟有角落里一被火烤得发红的铁块滋滋爆响——这是萧家府中的刑房。 萧榆从刑具中挑挑拣拣,双手因太过兴奋而颤悠悠地晃,良久,他才终于选出把还沾着血的铁剪子。 他曾无数次设想,倘若墨邹没有死透,他必然要让墨邹好好尝一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痛,他要处墨邹以凌迟,要让他五马分尸,要断其手足、剖其双目,制为人彘,要…… 他并不犹疑,倏忽间,他抬起手便一剪子捅穿了墨邹的脖颈。污血霎时喷溅而出,他面上、衣上、裸||露出的皮肤上,皆沾满了鲜红。 墨邹终于抬起了无神的目。 恰这时,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萧榆垂头去瞧,只看见了同手上血一齐坠落的点点水渍。他冷笑一声用沾满血的手胡乱在面上一擦,半晌才抬起发红的眼,却只看见了那人冰冷迷茫的神情。 墨邹早已无痛觉、无意识,早便死透了,而今眼前站着的不过他一丝半缕神魄。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笑的人究竟是墨邹……还是对着一行尸走肉发疯泄愤的他呢? 萧榆的眸光流转,堪堪在墨邹逐渐愈合的伤口处停下,又移向了别处。他松开手去,想看那剪子是否会被凝合的皮肉给封入骨肉间,谁知只听得“哐当”一声,带血的剪子落入血与泪中。 “你死的是何等容易……我活着又是何等的度日如年……” 执念成了无解之毒,圈圈绕绕将囚鸟束缚其间。他根本放不下,哪怕再杀墨邹千万遍,心头滔天歉疚也无可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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