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只有裴家三小姐一个人在身边伺候?” “……” 夜惊堂张了张嘴,不太好回应这话,但也不能瞒着大夫,想想只能笑道: “身边有个大夫时刻关注,目前倒没什么问题。” 夜惊堂外貌长得冷峻正气,行事也果断利落恪守正道,如果不是关系特别近的姑娘,第一印象肯定是那种举止稳重、对女色钱财并不看重的冷傲君子。 王夫人打量片刻,有点担心三娘不懂事,夜惊堂又不主动要,导致身体没调理好。 但作为妇道人家,这种事实在不好对着男人说。 王夫人心头正琢磨,要不要给靖王通报一声,让靖王代为传达时,医馆外的街面上,忽然响起了轱辘声,由远及近: 咕噜咕噜~ “小姐,好像就是这里。” “杏林圣手……这字不错……” …… 夜惊堂耳根微动,觉得不像是车轮声,便停下笔锋回头查看。 门外阳光和煦,能看到两个路过的大户丫鬟,在路边交谈接耳望向医馆左侧。 而后不久,窗户上就出现了一高一矮两道影子,很快移动到了门前。 后方是身材苗条的丫鬟,梳着双丫髻,身着水绿色的冬裙,腰间坠有压裙珠玉,看起来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贵气。 丫鬟双手推着个轮椅,虽然是木制,但木料和做工皆不是凡品,上面还雕琢着山水纹路,座位靠背都铺着白色貂绒,整体看起来四平八稳很舒适。 轮椅之上坐着的小姐,看面相最多十七八,穿着墨紫色的襦裙,还是渐变色,上半身纯白,裙摆颜色逐渐变深为墨紫,有祥云图案点缀,看起来就如同一副水墨画,很漂亮但艳不外漏,非常的雅致。 小姐看起来出自书香门第,带着很浓的书卷气,眉似远山轻画,唇若点绛红珠,墨黑长发仅以木簪斜束在脑后,余下披在背上,初看不显惊艳,但细看却如一杯清茶,那骨子里的书香韵味,让人越看越是沉迷,甚至会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夜惊堂回头看了眼,又打量坐下的轮椅,因为不太好和妇道人家有过多目光接触,便把笔放下,走到大厅右侧,打理起了各种摆出来买的老山参: “王夫人先忙,我不着急。” 王夫人眼力肯定不差,只是一眼,就看出门外的姑娘,不是文德桥的小姐,但出身肯定不差,当下从柜台走出,眼神关切询问: “姑娘腿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小姐,仪态无可挑剔,撑着轮椅慢慢起身,端正站好如同常人,而后微微一礼: “小女子华青芷,是北方人,幼年习武,打底子时出了岔子,伤了筋骨,寻访无数名家,都建议小女子到云安来拜访王老太医,所以……” 王夫人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外面的大夫,在治不好的情况下,多半都会推荐更厉害的名医,而天下间名望最高的大夫就是王老太医,所有名医都直接往这里推,那只能说是不治之症。 王老太医也不会仙术,有得治自然能治,没得治照样没办法,最后基本上都是建议去西海诸部,让那群老巫医死马当活马医。 王夫人瞧见这么灵秀的姑娘,年纪轻轻便造此大劫,自然心生怜悯,先握住手腕号脉看了看,结果发现身上气脉不通。 武夫气脉被打断,尚能靠雪湖花续脉,而面前这小姐,则是气脉全乱了,还有所阻塞,王夫人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种病情。 王夫人眉头紧锁,看出这姑娘端正站着有多吃力,当下扶着胳膊让她坐下,而后把轮椅推上台阶侧面专门修建的坡道: “这情况确实麻烦,我也不好乱说,外面凉,先进去坐着。我去请王老太医,待会给你看看。” 华青芷已经看过很多大夫,知道此病无解,心头其实早看淡了,此行只是顺道过来碰碰运气,她微笑道: “夫人不必如此忧心,我日常起居无碍,活到五六十岁也没问题,能光明正大坐着出行,说起来还算福气。” “唉~” 王夫人接触的病患多,听到这话心中愈发感叹,知道这可怜姑娘已经不报希望了,保持乐观只是没办法,不得不以坚韧心智乐观面对现实。 咕噜咕噜~ 王夫人推着华青芷进入医馆大厅,还把暖手的香炉拿来放在她手里。 而跟在背后的高挑丫鬟,则打量着大厅侧面,那寻常武夫打扮的男子,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但长得太俊,让她根本没法细想,发现对方余光看过来,就连忙转头,做出文文静静的样子。 华青芷被推到了柜台前,柔声细语和王夫人说着闲话,学徒则跑去后面通报王老太医,目光自始至终都没对站在大厅角落的俊俏男子产生丝毫兴趣。 不过说了两句话后,华青芷目光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将香炉放在柜台上,拿起了旁边写到一半的纸张查看,还微微点头: “吴神赵骨,杨筋邵韵,这字当真特别。敢问王夫人,这是谁写的?” 王夫人刚才光暗暗欣赏夜惊堂相貌去了,还真没注意其他,此时华小姐提起,才低头打量,结果这一看,好家伙! 正雅爽利的字迹看起来简单,但勾转点折皆有门道,又浑然天成自为一体;如果不是华小姐提起书法四大家,她都看不出这字传承自哪门哪派。 王夫人虽然不善书法,但见多识广,觉得这字,就算放卧虎藏龙的文德桥,恐怕都能进前十,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夜惊堂落笔,打死她都不相信这是武魁能写出来的东西。 王夫人愣愣打量片刻,又下意识转眼望了望夜惊堂,想开口问问,又觉得外人在场不太合适。 而华青芷自然也把目光投向了大厅侧面的黑衣俊公子,眼底较之方才明显多了几分惊讶,开口道: “这字是公子所写?” 夜惊堂本来在看老山参,听到后面的书香小姐,只是扫了眼就把门道摸清楚了,心头不免尴尬。 毕竟他昨天忙活一阵天,才在大笨笨的指导下,东抄抄西抄抄,硬凑出了套看起来很潇洒的字体;大笨笨还拍着胸脯保证,说整个京城能瞧出门道的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结果可好,他今天拿出来第一次用,就被路人把底裤看穿了。 笨笨果然靠不住…… 夜惊堂见那华小姐发问,也不好当没听见,缓步走到柜台前,笑道: “姑娘好眼力。我只是一介武夫,为了撑点门面,时常临摹四大家的著作,没想到姑娘一眼就能看出了门道。” 华青芷可能是觉得坐着说话不礼貌,又撑着轮椅站起来,欠身一礼,而后才坐下道: “公子太自谦了。世间文人,皆是临摹四大家的字,能学到一家神韵,便足以为人师表,能像公子这样集四家所长自成一体的才子,小女子生平头一次见。 “这等功底,只需再往前迈一步,便是书法一道开宗立派的名家,公子还如此年轻,成为当代书圣也不无可能……” 夜惊堂没有自己的灵魂,该留那些笔墨都是笨笨教的,距离超凡入圣可远得很,不过见这小姐没有说他东拼西凑,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姑娘过誉了,世间学的像的人数不胜数,但能走出自己风格的人寥寥无几,我也不只是比其他人学的更像点,和历代大家还差的远。” 华青芷才学很高,眼力自然不差,明白寻常人哪怕三岁持笔,日日笔耕不倦,也没法写出这种效果。 毕竟像一家不难,而取四家之长合为一体,那就纯靠天赋了,正常人这么来,铁定猪脑子不够用,写个四不像出来。 眼见面前的俊公子如此谦虚,华青芷微笑道: “公子有这等天赋,走出自己的路是早晚的事。不知公子现居何职?可还有其他著作存世?” 夜惊堂字是亲手写的,被姑娘夸几句自然也开心,但装文人才子就心中有愧了,当下示意腰间的佩刀: “我确实是武人,目前在衙门当捕快,平时也不接触文人,这王夫人清楚,姑娘想和我探讨琴棋书画什么的,实在没法胜任。” 王夫人知道夜惊堂的履历有多离谱,说出来估计能把这小姐迷个茶不思饭不想,可能是怕华小姐自知高攀不起后黯然神伤,也顺着话道: “确实如此,这位公子四月份才来京城,目前在衙门当官差,不怎么舞文弄墨。” 华青芷显然是爱才之人,发现天赋如此出众的年轻人,在大魏竟然只能当个缁衣捕头,心里自然为其抱不平,蹙眉道: “习武无非护卫身前三尺,读书方能治世开天平。公子有如此才气,进能文韬武略开疆治世、退可文冠当代名留青史,岂能自甘堕落,去混下九流的武行?” ? 王夫人听到这话,表情不由微微一僵,心头暗道不妙。 捕快因为不要门槛,算是帮官府办事的编外狗腿子,正经人根本不会干这行,确实被算在下九流之中。 这小姐的目的,虽然是想劝夜惊堂这惊才绝艳的才子,不要干下九流的勾当,要好好读书走正道。 但当着黑衙阎王的面说捕快下九流,显然有点作死了。 万一夜大人一怒之下,把这姑娘抓紧黑衙地牢小皮鞭伺候教教规矩,文德桥恐怕都没几个人拦得住。 王夫人看情况不对,想开口打圆场,但柜台前的夜惊堂,却微微抬手制止了。 夜惊堂江湖镖师出身,没那么小肚鸡肠,对此只是神色平和回应道: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如果心不正,文武都是下贱行当。有的人善武,所以在前方刀口舔血;有的人善文,所以在后方运筹帷幄,彼此是各司其职,无贵贱之分,缺了谁都国不成国。姑娘觉得习武难当大用,读书才能建功立业,想法太狭隘了。” 华青芷对此并不认同,辩解道: “大义人人皆知,但文人在朝堂能走到的位置,确实比武人要高。我并非贬低武人,只是觉得公子如此大才,走武行太大材小用,你如果一心从文,学文韬武略,往后成就,肯定比当个只会舞刀弄棒的武夫高……” 夜惊堂感觉这小姐有点执拗,和传教似得,便委婉道: “人心里可以傲气,但对外还是得谨言慎行。我习武十八载,也算有所成就,但自认阅历尚浅,尚未看透武行,从不敢轻易劝人弃笔从戎。 “弃武从文也是一个道理,如果是学问高的大儒名士,劝我弃武从文,我或许会认真考虑;但姑娘看年纪,不一定有我大,书都没读完,便来劝我迷途知返,我如何相信,姑娘指的路是对的?” 这话是说华青芷年纪小,指导他人还不够格。 背后的丫鬟绿珠,听见这话眼神古怪,下意识站直几分,觉得这俊公子算是撞枪口上了。 她家小姐,可是名冠燕京的第一才女,还是学生就已经在书院代课,名师大儒见了都不敢摆长辈仪态,岂会没指导年轻人的资格? 北梁这次过来,本身就是想办法带点东西回去,而这俊公子,刚来京城、才气横溢、职位不高,显然是沧海遗珠。 如果能用才华让其折服,收为北梁所用,梁帝见了怕是得笑的合不拢嘴。 丫鬟念及此处,都不用小姐亲自开口,便插话道: “我家小姐自幼苦读,阅尽天下名篇,诗词著作无数,虽然年轻,但学问可不输云安的大儒名士。公子若是不信,可畅所欲言发问,我家小姐若是答不出来,便自认孤陋寡闻,冒犯了公子。” 华青芷虽然没有说话,但腰背挺直坐在轮椅上,面带微笑,显然也认可了丫鬟的说法。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两个陌生的小姐丫鬟,有可能是跟着北梁使队过来的人。 毕竟这么大的口气,必然有点真本事,而云州有本事的大家小姐,王夫人不会没听说过。 夜惊堂打量华青芷一眼,稍作斟酌,点了点头: “我读书不算多,但也记得点东西,姑娘既然‘阅尽天下名篇’,我便来考考姑娘,看是不是真如此。北梁那边的文坛著作,姑娘知道多少?” ? 丫鬟见这俊俏书生,一个劲儿往枪口上撞,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微笑道: “南北两朝,只要是佳作名篇,小姐都烂熟于心,公子随意发问。” “我听过一首诗,为西北王庭国灭之前,一个文官所写,姑娘要是能说出名字,我从此给姑娘鞍前马后,如何?” 华青芷柳眉微蹙,觉得这个考题挺难,但还是点头: “西北王庭灭国后,部分官吏流入北梁朝廷,珍藏著作都有留存。只要是能入眼的诗作,我都了解。” 夜惊堂见这北梁小妞这么狂,也没多说,把写着药材的纸张翻过来,提笔在背面写下了几行字。 沙沙沙…… 行云流水写完后,夜惊堂放下毛笔,把纸张顺着柜台推到华青芷面前,转身走向大厅门口,往后抱了抱拳: “告辞。” 踏踏踏…… 脚步声渐行渐远。 “诶?” 丫鬟莫名其妙,回头看了看: “他怎么走了?” 华青芷也有点茫然,把柜台上的纸张拿过来,却见上面写着四行银钩铁画般的字迹: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 华青芷一直风轻云淡的脸颊,明显出现了几分变化,先是双眸放大,而后凑近仔细看了看,又回头看向门口,想起身,但一时焦急没站起来,便焦急开口道: “诶?公子?……绿珠,快去追。” 丫鬟都没搞明白怎么回事,闻言连忙跑出门追赶,但街上哪里还有人影。 王夫人都看懵了,觉得还好自己年纪不小了,要是十七八岁,被夜大公子这么折腾一下,这辈子都别想再睡好觉。 她见这华小姐焦急往外面张望,开口道: “姑娘,这诗是谁写的,你可清楚?” “……” 华青芷再学富五车,又怎么可能知道这诗的底细,想了想道: “我确实不知晓……他是不是生气了?我只是觉得他才气高,弃武从文会更有成就,他写‘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火气这么大……” 王夫人安慰道:“别想这么多,这公子人不错,只是已经婚配,不好和陌生女儿家多有纠葛,才写完就走,哪里会动真火。” 华青芷感觉这公子,是被她傲慢言行冒犯了,想想又询问道: “夫人,这位公子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方才是我孤陋寡闻狂妄自大,当登门致歉……” 夜惊堂没透漏,王夫人又哪里敢瞎说,稍显犯难道: “就是衙门的捕快,偶尔过来买些药物,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嗯……京城乃卧虎藏龙之地,这样的年轻才俊,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姑娘以后可别这么托大了,遇上心眼坏的,很可能把自己赔进去。” 华青芷头一次来云安,虽然知道大魏京城,肯定卧虎藏龙,但出门遛街就能撞上个这么离谱的,还是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根本不相信有十个八个的说法。 华青芷拿着纸张,望了门口片刻,询问道: “找到人没有?” “转身就不见了……那个俊公子写的诗很罕见吗?小姐没听说过?” “你自己看。” “烽火照……我的天!我再去街上找找……” …… 第三十六章 自取其辱 “嗯哼哼~……” 范家铺子侧巷,璇玑真人手里提着个小包裹,不紧不慢走出后门,戴上了薄纱帷帽。 来到巷口打量,街上依旧有不少小姐来回,但本该在王家铺子门口等待的小郎君,却不见了踪影。 璇玑真人哼声一顿,还没来得及疑惑,后方就传来了细微动静: “这儿。” 璇玑真人回眸看去,却见怀抱环首刀的夜惊堂,靠在偏巷的后方的一颗柳树后,正冲她勾手。 ? 璇玑真人把小包裹搭在肩上,仪态闲散来到跟前,上下打量夜惊堂一眼: “你刚才偷看里面的夫人小姐换衣服了?” 夜惊堂摇头道:“怎么可能。怕你出来找不到人,专门在这里等着罢了。挑的可满意,让我看看买了什么款式?” 璇玑真人手指勾着小包裹,作势要给夜惊堂看,但夜惊堂伸手之时,又拿了回去: “你想的挺美。走吧,青禾应该等……急……了……” 璇玑真人说到此处,在夜惊堂左右打量: “你买的药呢?” 夜惊堂表情稍显尴尬,他刚才给北梁的姑娘上了一课,而后事了拂衣去,其间显然不太好开口让王夫人装药,想事后回去取,但那华小姐待在医馆里不出来了,他要是再跑回去,鬼知道会被拦着问多久,为此只能两手空空在这里等着。 眼见水水出来,夜惊堂开口道: “里面有妇道人家瞧病,我占旁边不合适,需要的东西王夫人应该打包好了,你要不帮忙取下,东西我帮你拿着。” 璇玑真人把小包裹挪开,没让夜惊堂搭手,有些好笑: “调戏身边人的时候脸皮厚如城墙,到了外面倒含蓄起来了,你专吃窝边草不成?” 夜惊堂眼神无奈微微摊手,表示说什么都认了。 璇玑真人也没耽搁时间,把小包裹丢给夜惊堂,转身走向步行街: “你若是敢打开看,我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知道啦。” 夜惊堂接住轻若无物的小包裹,待到璇玑真人拐出巷子口后,确实有打开偷偷看的冲动,但还是强压了下来,只是用手捏了捏,以听风掌仔细感觉: 嗯……还是蝴蝶结小裤裤……薄纱半透款的……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觉得陆仙子真会考验人。 在巷口等待片刻后,璇玑真人便抱着十几个盒子走出了大门,手上还挂着两串,和小云璃第一次抱锅碗瓢盆回家似得,从正面都看不到人。 ? 夜惊堂抬了抬手,觉得有点亏待水水,等到璇玑真人走进巷子后,上前把一大堆东西抱过来: “这么多?” 璇玑真人也没料到梵青禾买这么大一堆,把东西全丢给夜惊堂后,拍了拍如雪白裙: “谁知道她要做什么。对了,方才我在后面,看的个书香小姐,长得闭月羞花,气质更是一绝,你不去看看?” “唉,那姑娘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就落下了残疾,开这种玩笑不合适。” 璇玑真人见此也不多说,把小包裹从夜惊堂怀里抽出来,便走在了前面,行出两步又低头看了看包裹: “你闻过?” 夜惊堂眼神颇为无奈:“刚买的几块布,我闻它做什么?” “没穿过,闻着不带劲儿是吧?” “?” 夜惊堂无话可说…… …… …… 异邦来朝的外使馆,修建在城西,距离禁军驻地不算太远,周边街区则是异邦人聚集地,北梁、西海诸部乃至天南的些许商旅走卒,一般都居住在这里。 过来的几百学子,被安排在外使馆侧面的几条巷子中居住,初来乍到都带着新鲜感,虽然刚来事务繁多不准跑太远,但在附近闲逛没事,街巷间随处可见行人,各家铺面也是爆满。 下午时分,使馆后方的一间书房里,刚刚送走接待官吏的李嗣,一杯茶尚未喝完,便又开始准备今天晚上在芙蓉池的晚宴。 千机门沈霖,乔装成了随行仆人,此时也坐在书房中,分析着: “今早西城港的码头上,确实发现了黑衙眼线的踪迹,但夜惊堂有没有在暗处,难以确定。如果贾胜子的情报情报完全准确,再过半个时辰,夜惊堂就会从礼部衙门乘车出发,前往芙蓉池,走的西正街……” 李嗣翻阅着今晚要交流的各种事情,插话道: “初来乍到,尚不知深浅,动手风险太大,还是先让随行高手散入城中摸几天底。花翎在什么地方?” “花翎性格浪荡,昨晚就提前离开,不过人倒是好找,此时不出意外在金屏楼陪着头牌喝酒。” 李嗣皱了皱眉:“给他送个消息,让他收敛些,来使馆随时待命。在外面浪荡,万一提前泄露行迹,身处卧虎藏龙的云安,朝廷可保不住他。” 沈霖点了点头,放下茶杯无声离开了书房。 李嗣也是凌晨才从贾胜子口中得知,夜惊堂被指定外接待的官吏,晚上就要在酒桌上碰头。 李嗣被梁帝暗中授意除掉夜惊堂,刚到就得王见王,心头岂能没点压力,在书房独自琢磨片刻话术之后,才起身来到门外,想找晚上陪同的几个名士聊聊,结果走出正堂时,便瞧见华青芷在游廊中,被丫鬟推着来回逛游。 华青芷是华老太师的嫡孙女,身世相当显赫,如果不是身体有问题,当太子妃都够格。 不过其从不提自己的出身,对外只是自称万宝楼大掌柜的千金,此行若不是华老太师送信让李嗣代为照拂,李嗣都不知道这名满燕京的大才女,还有这么一层背景。 华老太师虽然已经告老还乡,但朝堂资历依旧摆在那里,李嗣无论是出于欣赏才学,还是出于欣赏背景,对华青芷都很客气,见状恢复了德高望重的长者气态,来到跟前询问: “青芷,方才可去拜访了王老太医?结果如何?” 华青芷稍微有点出神,待到声音响起,才发现来了人,她坐着轮椅来到近前,开口道: “方才见到了王老太医,说并非不治之症,就是治起来繁琐,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李嗣抚须轻笑:“那就好,老太师临行前再三叮嘱,若是没好消息,让我好好安慰,免得你想不开,我为此还准备了不少说辞,还好没用上……” 华青芷如果以前听到好消息,确实会高兴很久,但被人教育一顿后,现在心里就只剩狂妄自大出丑后的不好意思,和对那俊公子的好奇了,她微笑了下,又询问道: “李先生,您学富五车,可听说过一首西北的诗作?” 李嗣论文采比不过随行大儒名士,但术业有专攻,作为主管外交的臣子,和陈贺之一样,对西海各部的情况了如指掌,见此道: “西北便如同大魏梁沙二州,苦寒之地,出名的文人少之又少,你说来听听。” 华青芷过来就是请教,当下便复述起方才所见:“烽火照西京……” 李嗣抚须聆听,刚听两句,神色就发生了些许变化,蹙眉品味良久后,才若有所思道: “写此诗的人,必是忠烈之士,西北王庭燎原一战后全军覆没,这位前辈应该不会做大梁降将,可能已经葬身沙场了,我确实未曾听过名声。” 华青芷听闻此言,不免面露可惜: “今日在街上偶然听闻此诗,却未能问到出处。我往日自认博览群书,到云安来才发现,闭门造车终是井底之蛙,不出来看看,永远不知道外面还有这么多未曾接触过的学问。” 李嗣负手轻笑:“学海无涯,越是博学之人,便越是谦逊,因为他们能看到尚未触及的天地有多大,明白自己腹中那学富五车的底蕴,对于天地大道来说只是初窥皮毛。你年纪尚小,能明白这一点,已经算不虚此行。” 华青芷微微颔首:“青芷谨记先生教诲。” 李嗣这立意深远的话,其实是北梁国师教的,他无论官职还是文武艺,都还达不到这层次。不过在学生面前,他还是做出长者之态点头,而后道: “我方才提议,让大魏在龙吟楼办个文会,摆个‘龙吟十局’切磋棋艺,到时候过来赴约的不出意外会是女帝的妹妹。你这两天好好准备下,可不要轻视,如果说左贤王是天下间最能打的王爷,那大魏的靖王就是天下间最有文采的王爷,你输了不损名声,若是赢了,足以名传千秋。” 华青芷并不傲气,但底蕴摆在这里,自信在所难免,她微笑道: “李先生静候佳音即可。” …… …… 忽然受封国公被安排接待任务,夜惊堂这两天确实忙,中午陪着璇玑真人买完情趣小衣后,刚把药送回家,就开始沐浴更衣换朝服,然后去礼部汇合,其间不说啵姑娘,连揉鸟鸟的时间都没有。 随着太阳西斜,一支车队从云安城驶出,为首是十八骑身着墨绿锦袍的带刀护卫,最前方者抗‘夜’字大旗。 而后方也有十八名精骑压阵,中间护着一辆宽大车辇。 车辇是朝廷所赐,按他的爵位应该是驷马并驱,但在京城得降一级,所以是三匹毛色纯黑的骏马拉车,车厢并不花哨,但极为严肃厚重,看起来就带着股生人勿进的气势。 而车辇的后方,则是侍郎陈贺之、镇国公嫡长子王赤虎的车辇,还有各部小吏乃至陪同赴宴的大儒名士。 夜惊堂因为爵位有一点高,在京城只要不遇宗室子弟,都得他打头阵,此时在为首的车辇中端坐,身着黑色蟒袍,腰悬玉带头竖金冠,目光扫视着窗外江野。 梵青禾因为担心夜惊堂跑去赴宴被投毒什么的,虽然心里有点纠结,但还是装扮成了貌美侍女,在车厢侧面坐着,膝盖上躺着被当面团揉的鸟鸟。 虽然夜惊堂蟒袍玉带不苟言笑的模样很俊,但梵青禾却不好欣赏,脑子里一直在暗暗琢磨: 他到底什么意思,昨天晚上又没跑来敲门…… 难不成是太忙忘了…… 梵青禾思量许久后,觉得气氛有点太沉默,便主动开口道: “惊堂,赴宴后,咱们还回去吗?” 夜惊堂收回目光,露出一抹笑意,起身来到车窗跟前坐下,挠了挠鸟鸟的爪爪: “酒宴过后,夜色定然深了,安排是在芙蓉池休息,明早一同折返;你要是想回家,我也可以提前回去。” 梵青禾自然不能因为自己的好恶,干涉夜惊堂的公事,对此摇了摇头,而后又道: “晚上住处怎么安排的?我不会和你……”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这些都是礼部的人安排,我也不清楚。不过梵姑娘装作我随行侍女,大概率被安排睡在一起。” “啊?”梵青禾表情一僵。 “你放心,我们轮流守夜放哨就是了,附近就是北梁人,我哪里能放心合眼。” “……” 梵青禾又不是傻姑娘,可不信这话;不在一个屋,夜惊堂都敢摸上床铺,强行夺了她的初吻,这要晚上住在一起,怕不是得假戏真做真变成侍妾哦…… 梵青禾觉得晚上可能要吃大亏,但又不能抛下夜惊堂就这么遛了,当下也只能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夜惊堂前些日子又摸又看又亲的,把梵姑娘弄怕了,心头也有点惭愧,没有再乱套近乎,暗暗观察着路边的情况。 芙蓉池就在玉潭山下,是朝廷修建的园林,规模盛大,内部景观楼阁无数,春闱后的登科宴便在这里举办,也用作日常接待。 随着天色渐暗,芙蓉池内亮起了明黄灯火,数艘画舫在芙蓉池上巡游,外围还放起了烟火烘托气氛。 因为是晚宴,远道而来的北梁学子都被邀请着,而白马书院、国子监有些才气的书生士人,也被邀请来陪同,整片园林中随处可见才子佳人。 夜惊堂乘坐车辇进入芙蓉池,道路两侧顿时围上来不少年轻男女,南北两朝的皆有,全是来看当代武魁的。 夜惊堂游侠出身,不太习惯这种众星捧月的场面,把车帘放下,只从缝隙中寻找。 结果未曾在路边找到那对坐轮椅的小姐丫鬟,反倒是在人群前方,发现了个胖公子,身着水云锦质地的书生袍,头戴嵌玉方巾,手上还持着把鎏金美人折扇。 待马车擦肩而过时,胖公子并未大呼小叫,而是猛摇着扇子挑眉毛,显然是在和夜惊堂打招呼。 夜惊堂有些无语,不过除开大冬天摇扇子,裴洛其他方面倒也像个正经文人,他公务在身不好接触,便只是挑起帘子颔首一笑,便走了过去。 咻咻~~ 嘭—— 绚烂烟火在天空绽放,把灯红酒绿的芙蓉池照的忽明忽暗。 十余名舞姬在大厅里献着舞曲,无数学子在楼阁中把酒言欢。 夜惊堂从车辇中下来,后面的王赤虎和陈贺之便走了上来。 陈贺之穿着深红色官袍,扮相还算正常。而王赤虎则不然,穿了身暗红色朝服,头竖玉冠胡须收拾的一丝不苟,仪态看起来也就比左贤王差点,和不修边幅的黑衙总旗比起来完全换了个人。 虽然穿的像个人物了,但王赤虎性格还是没改,来到跟前后,便低声嘀咕道: “在黑衙忙前忙后,都操劳瘦了,今天换衣裳,才发现袍子都撑不起来,你看这裤腰带松的……” 夜惊堂聊了两句,便一道前往芙蓉池中心地带的望江阁,因为陈贺之是主官,此时走在前面,夜惊堂和王赤虎只是当压阵的人物陪同。 两国臣子接触,如果在公开场合,只能把酒言欢互相吹捧,根本聊不了什么东西;为此双方吃饭的地方,是在望江楼大厅的后方。 夜惊堂跟着陈贺之进入灯火通明的临湖厅堂,可见大厅左右是十张桌案,上面已经摆上了瓜果酒水等物,但尚未有人就坐。 夜惊堂在居中靠右的位置端坐下来,梵青禾则带着面纱站在背后墙边。 而从左到右依次是国子监祭酒周戚、王赤虎、陈贺之、他、礼部负责书记的官吏。 五人在座位上等了不过片刻,内侧的过道里便传来了脚步声。 咚咚咚…… …… 过道之中。 侍郎李嗣身着紫色朝服,带队走向会客厅。 李嗣背后依次跟着四人,和大魏的阵容差不多,一个是博古通今的大儒,名为傅孟林,负责当顾问;另外两人则是在北梁军中地位不俗的人,负责给予当场掀桌子的底气;余下则是负责记录的官吏。 为首四人都是北梁高层,知道梁帝暗中下达的命令,此时马上要见到夜惊堂本尊,心底里难免有点想法,不过仪态维持的很好,外表上看不出似乎异样。 踏踏踏~ 哗啦~ 很快,滑门打开,灯火通明的厅堂引入眼帘。 李嗣气态温文儒雅,带着三分笑意走入大厅,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厅内就坐的蟒袍男子身上。 虽然已经通过画像脑补等等,多次联想过夜惊堂的模样,但真看到本人,李嗣还是被微微镇了下。 夜惊堂作为巅峰武人,身材是无可挑剔的,气势明显比另外四人凌厉一些;再配上蟒袍金冠和不苟言笑的冷峻面貌,给人感觉就好像一步跨进了阎王殿,连屋里的气息都是凝固的。 虽然有点压力,但李嗣还是露出了风轻云淡的笑容,走到对面的桌案后坐下,开口道: “久闻夜国公气度不俗,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幸会。” 夜惊堂没参与过这种场合,也没人给他培训,当下只是正襟危坐当背景板;见对方开口就先和他打招呼,他本想出于礼节来句:“李大人过奖。” 但他还没说话,身侧看起来老成持重的陈贺之,就开口道: “何必假意客套,我要是坐在你这位置,怕是巴不得夜大人早点死。” ? 夜惊堂话语一顿,余光看向陈贺之,眼神询问——这么直接的吗? 王赤虎不是第一次参与,抬了抬手让随从先把门关上,而后道: “都老熟人了,何必说这些外话,我们忙,李大人想来暗地里也有不少私事儿等着办,早点聊完也好早点收工。” 李嗣呵呵笑了下:“王公子还是这般风趣,既如此,李某也不过多客套。李某这次过来,是受圣上嘱托,询问贵国君主,你们把西北王庭的皇子,留在云安是什么意思? “两国结盟通商,互为兄弟之邦,当同进同退。我大梁遵守信义,从未干涉贵国内政;而贵国明知西北王庭乃我朝西疆心腹之患,还行此举,算起来可是背信弃义。” 陈贺之倒也干脆:“梁帝若有不满,陈某可向圣上请命,废除夜国公封爵,遣返西海,不知李大人答不答应?” “……” 李嗣自然不可能答应,夜惊堂留在大魏当国公,西海诸部控制权还在北梁手上,敌人只有大魏一家。 真把夜惊堂遣返,西海诸部当场就得失控。 李嗣并不想夜惊堂离开大魏,但也怕夜惊堂在大魏掌大权,所以此行暗地里是斩草除根,明面上还得挑拨一下,让大魏朝廷对夜惊堂起疑心,免得刺杀失败后夜惊堂不受影响。 为此李嗣微笑应答道:“圣上岂会干涉贵国内务,该不该遣返,当由女帝做决定。我今日过来,只是提醒一句,西海诸部的人,皆是虎狼之心,不会屈于人下,只要让他得势,受害的便是南北两朝的百姓……” 梵青禾站在背后,听见这话自然恼火,但如此场合,她也插不上嘴。 而夜惊堂听了几句,也明白李嗣的意思,插话道: “李大人此言差矣。西海诸部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并入北梁版图,李大人言词之间,却依旧把其当敌人对待。连你们自己都不把西海百姓当自家人看,又如何让西海各部归心? “我出身梁州穷苦之地,比在坐所有人都清楚,穷人根本不在乎这天下谁做皇帝,只在乎谁能让他们吃饱肚子,哪怕过的再苦,只要能赖活着,就绝不会想着举起锄头造反。 “如果贵国行惠民之策,让西海百姓可以吃饱穿暖,不说我,就算是天琅王本人回来,也拉不起多少兵马。 “而我出生大魏,从始至终没接触西海各部,只因身怀西北王庭血脉,便能在琅轩城一呼万应,整个西海诸部几乎无人不怀念王庭,这在我看来,是你北梁的问题。 “贵国若不反省,哪怕成功让我在大魏失去权势,甚至横死街头,西海诸部迟早也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天琅王,试问贵国又能扑灭几次?” 陈贺之目露讶然,没想到夜惊堂言谈举止这么稳,当下也是点头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夜国公一介武人都明白的道理,李大人莫非不明白?” 李嗣神色岿然不动,摇了摇头: “西海诸部可不是寻常顺民。南北两朝皆起源于西北,西海诸部自认天下正统,千百年来多次灭国,都未曾被打断脊梁骨,一心想要复国,仅靠怀柔之策,可没法打消其决心。 “老夫今日,偶然听到了一首西北王庭死忠之士的遗作,把西海各部的风骨血性展现的淋漓尽致,诸位可想听听?” 陈贺之平静道:“李大人请讲。” 李嗣稍作酝酿,开口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 夜惊堂冷峻不凡的气态一凝,稍微坐直了几分,目光有点怪异。 而陈贺之与祭酒周老夫子,则是眼神微变,心头暗道不妙。 毕竟这笔力雄劲的诗作,他俩完全没印象,李嗣忽然拿出来,他俩要是说不出门道,这会谈岂不是成了北梁主场,光听李嗣讲学了? 陈贺之越听越是心惊,余光望向坐在最左侧的周老夫子,询问知不知道出处底细。 而周老夫子都听懵了,想让学生去查,但这场合显然没机会,只能保持老成持重之色,全神贯注聆听。 李嗣瞧见两个外交官表情出现变化,就知道他们也没听过,语气都慷慨激昂起来了,等念完之后,感叹道: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此诗展现的风骨血性才气,远强于我们这些南北两朝养尊处优的名士大儒;能培养出这种文人心气的地方,哪怕一时消沉,也不会坠其志,来日必能复起,陈大人、周先生,你们说是不是?” 当前辩论的话题,是西北王庭骨头太硬,没法用怀柔政策彻底收服。 陈贺之和周老夫子觉得这诗展现的血气决心和爱国情怀无可挑剔,但说是吧,就赞成了李嗣的观点。 说不是,就得反驳这首诗,他们连写诗之人的根底都不知道,拿什么引经据典去反驳? 陈贺之稍显迟疑,没有立即搭话。 而夜惊堂坐在旁边,也没料到他中午用来吓唬北梁小才女的东西,晚上就被李嗣拿来,把自家人给镇住了。 这玩意陈贺之肯定没法回应,夜惊堂见此稍作斟酌,开口道: “此诗为昔日西北王庭秘书省的一名校书郎所作,因王庭动乱,官职多有变动,其一生勤政爱民兢兢业业,有为国为民之心,但绝非好战愚忠之辈,且深知军民甘苦。李大人只道听途说了一首诗,便以此定论西海百姓一心只为复国,太狭隘了。” 说着,夜惊堂微微勾手,让右侧的书记官抵来纸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迹。 李嗣见夜惊堂如数家珍,表情微微一僵,下意识坐正几分,其他四人也是如此。 而陈贺之等人,和李嗣等人一样,都有点茫然,陈贺之坐在旁边,偏头查看,轻声道: “塞北途辽远,城南战苦辛。幡旗如鸟翼,甲胄似鱼鳞。冻水寒伤马,悲风愁杀人。寸心明白日,千里暗黄尘……” 轻声话语传出,会客厅里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不说南北两朝的官吏,连梵青禾都看愣了,暗道:西海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能出这种忧国忧民的大文人?我咋没听说过…… 夜惊堂笔锋流利写完后,把纸张递给后面的随从,让其呈给李嗣: “李大人可听过此诗?” 李嗣表情有点僵硬,抬手把纸张接过来,又仔细看了遍,想了想道: “李某不才,确实孤陋寡闻了。” “那李大人可明白此诗之意?” “……” 李嗣肯定看得明白,描写的是战争的残酷,字字滴血的反战诗,而且风格和前面那首一样,显然是一个人的著作。他稍作斟酌道: “嗯……写下此诗的前辈,不知姓甚名谁?李某为官多年,对西海各部乃至王庭,都了解颇多,但未曾……” 夜惊堂平静道:“二十年前,北梁撕毁盟约大军压境,王庭为保百姓不受战火殃及,拒敌于天琅湖畔,战败后,无数忧国忧民之士为此殉国。李大人作为战胜者,跑来问我姓名,我又能从何查起?” “呃……”李嗣表情一僵。 “我其实更想问李大人,这些人安葬在何处。他们深知战乱之苦,不想打仗,但北梁大军压境,为了身后百姓不受敌国欺凌,不得不打。战死殉国之后,北梁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一切,却未曾对这些忧国忧民之士生出过半点敬意,也未曾体恤西海百姓半分,现在反倒开始询问起这两首诗词的出处。” 夜惊堂扫视对面五人: “难不成埋在天琅湖畔的几十万条性命,还不如这两首诗,更能警醒诸位,何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李嗣哑口无言。 过来前他已经准备很多,甚至想过夜惊堂仗着武艺逼迫折辱,他该如何应对。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武艺通天的武魁,竟然给他讲大义,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引经据典,硬把他讲的无话可说。 几句话过去,大仁大义丢干净了,还暴露了自己才疏学浅,这还谈个什么? 厅堂内安静了许久。 王赤虎终究是武人,学问不多,感受到的冲击力没在坐文官大,率先反应过来,拍了拍手掌,赞叹道: “看看,人家年纪轻轻能当国公不是没道理的。李大人还是低调点,有事说事就好,耍嘴皮子是自取其辱,说不过动武,更是自寻死路,这换我来,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是吧陈大人?” 陈贺之来之前根本没想到,夜惊堂诛心的刀,比腰上的刀更狠,当前硬是不知道该说啥好。 北梁五人,憋了半天后,还是大儒傅孟林,挑出了点小毛病: “夜国公博古通今深明大义,确实让我等叹服。不过这‘塞北途辽远’这句,放在南朝挺合适,而西北王庭的北方,就是夜迟部的地界……” 夜惊堂微微偏头:“甲子前,北梁奇袭西北王庭后方,烧杀抢掠寸草不留,致使王庭一蹶不振。这事傅老先生是忘了,还是觉得那不算战乱?” “……” 傅孟林神色微僵,在那双平静却如同两柄尖刀般锋锐的目光下,仪态都没稳住,把头低了下去。 夜惊堂见所有人不说话了,不紧不慢起身: “我对两国朝政了解甚少,便不打扰诸位商谈了,去外面走走,如有事,可随时差人通报。” 踏踏踏…… 哗啦~ 侍从打开滑门,夜惊堂缓步离去。 两国交涉,忽然离席把客人晾在一边,是很傲慢无礼的行为。 但李嗣若是把夜惊堂叫住,话估计都说不利索,当下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脚步声走远后,才重整气势,面无表情聊起了正事儿: “两国通商,边关百姓深受其惠……” 陈贺之当侍郎半辈子,第一次发现和北梁沟通如此简单,他起个头就完事了。再继续嘲讽,李嗣等人怕是得不堪受辱、拂袖而去、改日再谈了,当下也客气了几分,招了招手: “上菜吧,边吃边聊,不着急……” 李嗣等人,显然是没啥胃口,脸都是绿的…… 第三十七章 恶人先告状! 咻咻~ 嗙! 江岸烟火绚烂,冬夜温度逐渐下降,却未打消南北两朝年轻人的热情,四处可见三三两两围聚闲谈的男女。 夜惊堂走出过道,来到芙蓉池的湖畔,举目欣赏起天空的烟火。 梵青禾一直跟在背后,沿途都不好出声,此时周围没人了,才来到跟前,脸上带着心潮澎湃的兴奋感,夸赞道: “说的真好,我刚才就想骂那个姓李的大官,北梁每年抽那么重的税,在桌上还说我们一身反骨,要不是场合不对,我非给他下几斤毒药,让他跪着去冬冥山求医……” 夜惊堂脸色并未因为刚才的交流产生半分波澜,反而带着三分无趣: “官场打嘴炮果真没啥意思,废的不是脑子,还没啥具体战果,远不如把刀架人脖子上问话爽利。” 梵青禾可不这么觉得,她站在跟前,帮夜惊堂整理袍子上的些许褶皱,眸子里明显有崇拜之色: “世间武夫千千万,拿刀砍人耍狠谁不会?能在桌子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真本事。而且两国邦交,说了什么都得原模原样抄录,拿回去给皇帝看,比较出名的会记在史书上。你今天这番言词,以后肯定会名留青史,而且名气比武魁大多了;武人再出名,无非留名百年,一死万事皆休;而文人只要出头,那就是名垂万载……” 夜惊堂对权钱名没啥兴趣,听到这个,好笑道: “怎么感觉姑娘都更喜欢文人?武人练到武魁,可比书生十年寒窗苦多了……” 梵青禾知道自己太激动了些,但根本压不住,回应道: “文人少呀,而且都比较君子气,会用诗词歌赋哄姑娘;而武人则不然,直来直去说话也糙,遇见心仪女子,就横推硬上……” 说到这里,梵青禾感觉暗示的太直白,又补充道: “不过你不一样,你文武双全,虽然也和武人一样直来直去,但也知道文人的点到为止,没有太过分……” 都啵嘴了还不过分…… 夜惊堂提起这个,便有点不好意思,见梵青禾心情很不错,好像因为他的出色表现原谅他了,露出了一抹笑意,和梵青禾一道在湖边闲逛: “我也谈不上文武双全,只是靖王教得好,又看的杂书比较多,记性不错。论真本事,也只有这身武艺……” “唉~别自谦,读再多书,学的也是死东西,无论为官还是走江湖,最后拼的都是脑子。能在何时的场合说出何时话语的人,远比只会闷头苦练的武痴或者书呆子受人敬重。你看三绝仙翁,七十多了武艺也不算高,江湖上谁不给他三分面子?” “倒也是……” …… 梵青禾兴致勃勃说话,因为湖畔观景小道狭窄,两个人并肩行走时,手背不小心蹭了下。 嚓~ 梵青禾手儿下意识缩了缩,眼底顿时显出几分慌乱,瞄了瞄夜惊堂,看起来是以为夜惊堂是想手拉手闲逛,不太愿意,但又怕拒绝了夜惊堂不高兴。 夜惊堂只是自然行走,发觉不对就改为双手负后,和老大爷走路似得,正想聊点别的岔开话题,却见一名随行捕快,从湖畔小跑而来。 “夜大人。” 夜惊堂见此恢复了自然仪态,上前询问: “老刘,可是城里有消息?” 捕快老刘也算熟人,当年还翻进双桂巷的小院,和‘后门枪’小王一道查过夜惊堂。 此时老刘快步来到跟前,先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 “方才小王在周边巡视,偶然发现,有个叫‘华宁’的武人,从湖畔经过,看起来武艺不俗,怀里还抱着东西,和人交流时,遮遮掩掩有点鬼祟……” “华宁?”梵青禾眉头一皱:“难不成是花翎的化名?” 夜惊堂觉得堂堂北梁大宗师,用化名应该不会这么蠢,但武人的脑回路谁也说不准,当下还是询问道: “人在什么地方?” “在牡丹园内,哪里是北梁要员居住的地方,有北梁高手巡视,小王不敢跟进去……” 夜惊堂略微斟酌,觉得这人应该不一般,当下道: “我去看看。梵姑娘,你在此稍等片刻,如果里面有人出来通报,就说我小解去了,让他们等片刻。” 梵青禾叮嘱道:“北梁卧虎藏龙,你切勿大意,见势不妙就直接亮身份,说喝醉走错了,北梁在此地,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夜惊堂自然知道,点头示意后,便和老刘一道前往芙蓉池后方。 …… 芙蓉池规模很大,其间还有些许小岛,飞廊石桥自湖面横穿,楼阁停歇隐于花木之间,风景处处可入画,但也较为复杂。 牡丹园是位于西侧湖畔的一处园子,里面房舍百间,过来赴宴的北梁官吏学子都在此落脚歇息,而大魏官吏则在湖东。 虽然这里是大魏领地,但两国邦交总有点规矩,牡丹园附近的护卫都是北梁人,因为燕京也有大魏使臣驻扎,所以双方都遵守规矩,不能擅自进入对方驻地,说简单点就是拥有外交豁免权。 夜惊堂跟着老刘来到牡丹园附近的湖畔,可见捕快小王在草地上佯装巡逻,待他过来后,便悄悄示意远处牡丹园里的一栋楼阁: “方才那‘华宁’,去了那栋楼,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夜惊堂略微打量,发现里面有明哨暗哨,防卫还挺严密。 如果暗中潜入被发现,算是比较大的外交丑闻,哪怕朝臣站在他这边,台面上还是要追责以便给北梁解释。 为此夜惊堂很是小心,先向小王询问了相貌、所携物件等信息,而后让两个捕快先行离去,他则隐入夜色,悄声无息摸上了围墙,从两名暗哨眼皮子底下摸了过去。 因为官吏学子都在外面参加宴会,芙蓉园内很安静,只有些许仆役随从在内行走。 夜惊堂摸过几处房舍后,来到靠近中心地带的楼阁旁,可见此地应是学子居住的地方,门都关着,里面并没有人。 夜惊堂极为小心,先飞身而起落在屋顶,侧耳仔细聆听了下,确定没人后,才在二楼的窗口跃入。 窗内是一个空房间,并没有住人。 夜惊堂扫视一眼,又顺着过道来到楼下,可见面向庭院的房间里有居住的痕迹,便悄然进入其中。 因为是临时落脚,屋里并没有多少陈设,不过墙壁旁放着几个箱子,里面看起来装着不少东西。 而书桌上面,还摆着个包裹,用的只是寻常布匹,看起来是临时从外面找来的。 夜惊堂发现了目标,心中更谨慎了几分,来到书桌旁,仔细检查过后,打开包裹查看。 包裹目测七八斤重,里面放的全是书籍,粗略打量都是历史文献,并不常见,而封装之处还有白马书院、麒麟阁等记号,说明是书院的教学材料,学子都只能借阅抄录,正常来说严禁外带。 夜惊堂瞧见字号,便笃定这些书籍,是刚刚从十里开外白马书院的某个夫子书房顺来的。 虽然这也算作奸犯科的线索,但北梁人要偷,也该偷舆图、军机图等等,偷这些史料有什么用? 夜惊堂对历史了解甚少,看了片刻没发现异样,便把书名记下来,包裹恢复原状,而后检查起放在墙边的行李。 虽然只在芙蓉池住一天,但携带的东西还挺多。 夜惊堂打开第一个长匣,可见里面放着一张七弦古琴。 古琴整体为茶青色,琴徽为白玉制成,背面有花鸟彩绘,凤额处还有‘青霄鹤泣’四个小字,笔锋苍劲,看着就属于一般人玩不起那种物件。 夜惊堂略微打量,觉得这东西应该不比鸣龙枪便宜,当下小心翼翼放好,又打开余下的箱子。 结果发现下面装着棋台云子、笔墨纸砚,全是书画用具,只有旁边的小箱子里,有两套换洗衣裳。 衣裳是女子衣裙,叠的整整齐齐很讲究,白色肚兜都叠的方方正正,把丹顶鹤的脑袋留在正面,看起来很是雅观。 “……” 夜惊堂没想到这还是女人的住处,不过‘花翎’这名字挺娘,男扮女装潜入也说不准。 因为在查案,夜惊堂也没有顾忌太多,把肚兜翻起,结果发现下面还藏着个方形木盒。 夜惊堂目光微凝,把木盒取出,小心打开卡扣,可见里面放着巴掌厚的一摞官票,半数是北梁官票,另一半换成了大魏的官票,全是百两面额,目测不下三万两之巨! 三万两银子听起来不多,但夜惊堂占地那么大的老镖局,也才卖千两银子,三万两买下杨冠的青莲帮外加码头产业都有富余,绝不是小数目。 身上带着三万两银子巨款,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入京女学生的零花钱。 夜惊堂见此心底起了怀疑,觉得有可能是花翎伪装成了学子,这些银子不是花翎打拼多年的家当,就是北梁朝廷给的公款,用以投石问路来刺杀他所用。 夜惊堂暗暗记下这些信息,又左右检查,发现银票旁边的格子里,还放着些许首饰,从底部高低落差来看,首饰下面似乎还有暗格。 夜惊堂见此,小心翼翼把首饰移开,想要检查下方暗格。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首饰里有个带穗的压裙坠子,穗子鲜红,看起来只是装饰,但手触碰穗子,却感觉碰到了蛾子翅膀,有种滑腻感。 ?! 夜惊堂脸色骤变,当即收手,低头查看,可见指尖染上了暗红痕迹。 夜惊堂起身退开,稍微等待片刻,发现仅此而已,并没有其他异样,才暗暗松了口气,觉得此人还挺狡诈,知道故意留瑕疵声东击西。 因为不怕剧毒,夜惊堂并未把指尖的红粉当回事,只是取出手绢半蹲下来,仔细清理刚才触碰,在盒子、首饰上留下的红痕,以免提前打草惊蛇。 红粉应该有标记窃贼的作用,不是那么容易擦掉。 夜惊堂擦了片刻,尚未恢复原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响: “那夜惊堂果真厉害,据说在宴会上把李大人驳的哑口无言……” “不应该呀,李大人才思敏捷,怎么会被一介武夫说的哑口无言?” “不清楚,待会李大人回来,小姐去问下就知道了……” …… 夜惊堂听这声音,便认出了是中午在王家医馆遇到的小姐丫鬟。 那小姐看起来人畜无害,单纯的很,身体也确实有毛病,不可能是花翎伪装。 夜惊堂见此便没有发出声息,继续小心翼翼擦拭痕迹,但…… 咕噜咕噜~~ 轱辘声由远及近,直接进入了楼阁,朝着房门而来…… ?! 夜惊堂莫名其妙,因为外面还有护卫暗哨,不好从窗户出去,便轻手轻脚把箱子关上,来到了房间里侧的床榻角落,藏在了阴暗处。 咕噜咕噜~~ 轱辘声停在门口,而后房门打开,身着渐变色墨紫白裙的书香小姐,出现在了门前。 华青芷双手扶着轮椅,略显吃力起身,在丫鬟搀扶下进屋,坐在了书桌前,点燃了烛灯。 而后丫鬟绿珠又回去,用力把轮椅提起放在了门内,询问道: “小姐饿不饿?我去准备点吃食?” “不用,待会还有宴会,马上就得过去。你去找傅小姐打听打听,望江阁到底什么情况,傅老先生在其中,她应该能问到点情况……” “哦好。” 绿珠得令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华青芷在椅子上就坐,神色很文静,把包裹打开,从里面找出关于西北王庭的史料,仔细寻找各种人物传记。 沙沙~ 夜惊堂此时就站在房间对面的角落,如果仔细看还是看得见;但他武艺太高,无声无息的情况下,便与环境融为一体,不专门注意,可能余光扫过都感觉不出异样。 夜惊堂发现这小姐在看书,便明白为什么要偷史料了——这些东西算是大魏官办书院的教学材料,北梁学子可以申请借阅,但得走流程,时间长不说还麻烦。 而这小姐今天听到了诗句,肯定求知若渴,迫不及待想查到根底,所以一时糊涂,就派人去白马书院‘借’书了。 但随从为什么化名‘华宁’呢? 难不成真的就叫华宁,还有个搭档叫华安…… 就算真是如此,三万两银子又怎么解释? 十七八岁的姑娘家,总不能随身带三万两银子当零花钱,这得是什么离谱家境…… 夜惊堂心头有点疑惑,因为现在出门不太方便,就无声无息暗中观察,想等华姑娘待会去赴宴后再离开。 结果刚等不过片刻,夜惊堂便发现有些气闷,左手指尖火辣辣,犹如摸了焚骨麻,背心也开始出汗,浴火图的恢复速度,都有点跟不上药劲儿,显然是不知名剧毒。 夜惊堂暗道不妙,要是毒性太烈没压住,在这里毒发,可没打坐调理慢慢解毒的机会,他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脸色一冷…… …… 沙沙沙~ 华青芷求知若渴,如果不查出那首诗的根底,今天晚上可能觉都睡不着,为此得知找到书后,宴会半途就跑回来翻阅史料,遇到疑似的,还用笔抄录在纸上。 但她尚未查阅多久,忽然听到了一道声音响起: “华小姐倒是勤奋,外面开着宴会,都不忘中途回来苦读。” 声音清朗平和,循序渐进一点投不突兀,就好似一直站在跟前的人,开口说了句话。 华青芷很入神,本来还想随口接一句,但马上就发现不对,身体一紧。 认出这终生难忘的清朗嗓音后,又是一喜。 但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后,眼底又闪过错愕。 ?? 华青芷心底刹那间情绪百变,抬眼顺着声音望去,却见房间的窗前,站着个冷峻公子。 冷峻公子不紧不慢打开窗户,望向外面的夜景,眸子如同寒星般明亮,墨黑长发束以金冠,身上穿着金丝勾勒蟒龙纹饰的黑袍,从头到脚一尘不染、贵气逼人,俊的好似一件巧夺天工的名兵,哪怕只能看到侧脸,也能让人侧目良久。 再配上那稍显冷冽严肃的神色,居高临下的上位者气息扑面而来,说这是大魏女帝女扮男装,华青芷恐怕都不敢一口否认。 华青芷抬眼瞧见这么一幕,没来得及震惊屋里有个男人,就先生出三分紧张,下意识想起身,但没站起来,便开口道: “公子……你……” 夜惊堂面色微冷,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在椅子上坐下,转眼看向桌上的书籍: “我是差役,方才接到禀报,有人在白马书院偷窃书籍,顺藤摸瓜查到这里,没想到窃书的竟是华小姐。窃书依然是偷,没想到姑娘才气过人,私德却这般……” 华青芷只是个才女,也不是江湖老油条,见印象极好的俊公子如此严肃,还带着三分嫌弃,心思顿时慌了。连忙道: “公子误会了,我只是让随从去找些史书,并未让其窃取……” 话到此处,华青芷又觉得不对劲儿,仔细打量夜惊堂的衣服: “公子这身蟒袍……” 夜惊堂神色平静:“我出自王公之家,在衙门历练,官职确实是捕快。今日过来赴宴,才穿正装。” “哦,我就说嘛……” 华青芷今日看到夜惊堂,就觉得这气度、仪态、相貌、谈吐,绝不是市井武夫能练出来了,此时也算恍然大悟,又询问道: “公子是当朝哪位王公之后?” “我……” 夜惊堂正想回应,忽然意识到不对,轻拍椅子扶手,严肃道: “别套近乎。华小姐,现在是本官在查你,不是你在审我,若老实坦白,尚能从轻发落,不然按大魏律……” 华青芷眨了眨眼睛,惭愧道: “定然是手下之人急于表现,私自去书院拿了书过来。我看完后就会还回去,亲自去书院赔礼……” 说道此处,华青芷又想起了什么,再度看向夜惊堂: “不对,这里是牡丹园,我朝使臣驻地。按照两朝盟约,哪怕手下之人犯命案,也该朝廷和我朝主官沟通,交出凶手以罪论处,公子未经我朝允许,私自潜入牡丹园,算起来便是践踏我大梁国威……” 夜惊堂自然知道理亏,但神色依旧如常: “那是台面上,私底下互相探查太过寻常。我本不想露面,拿到证据就该呈送刑部,让刑部过来问李侍郎要人。但我和姑娘有一面之缘,不想因为此等小事,毁了姑娘声誉,所以才出来劝道,希望姑娘能以此为例,迷途知返。如果姑娘无悔过之心,要按规矩办事,那便当我看错了人。” “……” 华青芷见夜惊堂这么说,是真不好意思了,微微颔首: “多谢公子宽宏大量,此事确实非我授意,我定会好好管教随从。” 夜惊堂微微颔首:“知错能改就好,明日便把书送回去,此事全当没发生过,我先告辞……” “等等!” 华青芷好不容易在屋里逮住这俊公子,岂能让他就这么跑了,当下撑着椅子起身,坐在了轮椅上,滑到了近前: “公子既然来了,应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今日在医馆,我狂妄自大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夜惊堂有点无奈:“不必赔礼。我只是抄录前人遗作,身为武官,并没有多少才学傍身,直接离开,只是怕姑娘追根问底,暴露了浅薄学识。” 华青芷半点不信,滑到窗前,堵住了出口,柔声道: “公子太谦虚了。今天回来后,我问过数人,都不知道那首诗是何人所作,如果是公子临时起意的话……” “诶。” 夜惊堂微微抬手道:“是西北王庭一名老知县所写,曾任校书郎,我也是是偶然在野史中看到,名声不显,姑娘不知道也正常……” “哦,那位先贤,可留有其他遗作?” “姑娘不用心急,你待会就知道了。” “嗯?”华青芷有点茫然。 夜惊堂感觉身体是不对劲,不敢久留,又起身道: “我还有点事,先行告辞,咱们有缘……” ?? 华青芷哪里受得了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她勉强站起身来,靠在了窗户上: “公子等等,我就冒昧叨扰几句,问完就走……” 夜惊堂见此,转身就走向门口。 “诶?” 华青芷自然急了,想跑去堵门,但心有余力不足,刚跑出一步,身体就一个踉跄,直接往地面摔去: “呀!” 夜惊堂满眼生无可恋,回身扶住了华青芷的肩膀,行云流水把她挪到轮椅上坐着,又迅速松手: “姑娘,来日方长,我在这里不方便,有时间咱们出去聊行不行?” 华青芷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坐回了轮椅,倒也没产生肌肤之亲之类的想法,她眨了眨眼睛: “实在抱歉,我知道公子不便久留。但小女子确实无人解惑,公子又不说姓名住址,下次见面不知也是什么时候……” 夜惊堂穿着蟒袍过来,待会华青芷出门一打听,就能知道他身份。 到时候他都走了,北梁就算知道他来过,也是空口无凭。 而现在自报家门,华小姐要是一嗓子吼下去,他怕是只能灭口了。 为此夜惊堂只是道:“我公务在身,确实比较忙,要不这样,我给你出个对子,你能对出来,我就坐下来陪你慢慢聊;对不上来,就等你什么时候想出来,我们再详谈,如何?” 华青芷觉得夜惊堂是考验她才学,看她有没有坐下来交流的资格,当下坐直些许: “公子请说。” 夜惊堂也不记得多少,因为气闷心慌,便直接道: “松下围棋,松子每随棋子落。对吧。” 华青芷眨了眨眸子,不假思索道: “雪中观梅,雪花常伴梅花开?” 嘶?!!! 夜惊堂神色一呆,站直几分,欲言又止,此时心里终于明白仇天合等人,和他讨论武学是什么感觉了——这也太吓人了! 华青芷见夜惊堂目光严肃,微微缩了下脖子: “差些意境哈?嗯……我再想想……” 夜惊堂是一息时间都不敢多待了,再聊怕是得被这小姐几句话套进去留下来过夜,他转身道: “姑娘慢慢想,我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华青芷柳眉微蹙苦思冥想,这次没有再拦人,只是柔声说了句: “公子慢走。” “告辞。” …… 夜惊堂出门离去后,华青芷默默念叨对联,还滑着轮椅在屋里转圈圈,但尚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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