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员外郎,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这块木头。” 木头便是铁证,是挑檐更换过的证据。 只要张进之确认挑檐换过,她就能把工部上上下下查一遍。查出更换的时间,查清楚来龙去脉。 到时候,就算会惹怒圣上,叶娇也要告一次御状。 李策不能白白受伤。 所谓因果报应,她愿成为某些人的果报。 张进之沉沉点头,从衣袖中掏出锉刀,走到挑檐下,仰头仔细打量,摇头道:“这真的是我们工部的手艺。” “请张员外郎再确认一遍。”叶娇道。 张进之举起锉刀,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深吸一口气,用力搓开表面的绘画和油漆。 他仔细辨认,又踮脚闻了闻,一张脸刹那间通红,如释重负又欣喜若狂道:“是樟木,是樟木!武侯长多虑了。” 叶娇怔在原地,同那日发现撑拱少一根的李策一样,只觉得汗毛倒竖、不可思议。 “怎么会?”她上前几步,拿起锉刀,又搓了好几处。 “你看这纹理,”张进之道,“纹理顺直,味辛而清凉,这就是樟木啊!紫檀不是这样的,紫檀纹理卷曲明显,也叫‘牛毛纹’。” 他说着比划起紫檀的纹理,又猛拍胸口道:“武侯长真是吓煞本官了。” 叶娇木然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她的推断错了吗? 她错得离谱吗? 张进之乐得大笑了好几声,又跟叶娇告别。 “本官先回去了,本官的心乱跳个不停,得回去躺着。今日叶武侯长怀疑挑檐的事,本官是绝不会说出去的。咱们都平安无事,过个好年吧。” 他推开门出去,百姓们再次蜂拥进殿。 他们叩拜着,虔诚求告。 “求天神保佑,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庄稼能有好收成。” “求天神保佑,犬子科举得中。” “保佑我家宅平安,保佑郎君身体康健。” 叶娇怔怔地听着那些祝祷,目光紧盯挑檐。 这个被尊为圣物的挑檐,真的是砸到李策的那根吗? 她神情灰败,觉得心中如同灌了铅水,沉重得每走一步,都想大喘一口粗气。 抬脚迈过大殿高高的门栏,叶娇忽然停步凝神。 她看到一个身穿武侯制服的男人,快速穿过人群,往大兴善寺后面走去了。 那是白羡鱼。 …… 注:半小时后会有月票数到50的加更 第133章 若是以前,叶娇会大声呼喊小鱼,问他来这里干什么。 难不成要烧香拜佛求个媳妇吗? 但今日叶娇没有问,她微微垂头,以免被白羡鱼察觉。然后在人群中转身,绕过大殿,假装自己是随意溜达的香客,跟着白羡鱼向前走去。 大兴善寺是皇家寺院,也是长安三大译经场之一。 这里不仅有大唐僧侣,还有从天竺、东瀛前来传经修习的僧人。走在他们之中,即便叶娇身穿红裙面容惊艳,也不太惹人注意。 穿过碧瓦飞甍下的层层大殿,走到僧侣休息的寮房,又转了几个弯,在香积厨旁边一个像柴房的地方,白羡鱼左右看看,轻轻推门进去。 叶娇闪身进入香积厨。 这里有几位尚未剃度的居士正在帮忙择菜,见叶娇进来,并不意外或者惊乱。他们有一种修佛之人的沉寂感,像是万事万物,都不能打扰自己的专注。 没过多久,白羡鱼从柴房走出,径直离开。他的神情很镇定,像是总算放下了什么心事。 叶娇估算他的步行速度,应该已经离开大兴善寺,才缓步出去。 她猛然推开柴房的门,屋内的光线渐渐明亮,而眼前看到的东西,让叶娇深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堆灰烬。 灰烬,木头燃烧后的灰烬,大块木头燃烧后的灰烬。 她快步上前,羊皮短靴踏进灰尘中,裙摆沾染上大片脏污,她屈膝蹲下,手指在灰烬中拨动,过了很久,才拿出一小段木块。 尚未烧干净的一小段木头,擦去灰尘,削去焦炭,能看到卷曲的木纹。 正如工部员外郎张进之形容的那样,这是“卷毛纹”,是紫檀的纹路。 这一大堆灰烬,是燃烧掉了整个挑檐,是毁尸灭迹。 她晚了一步,蠢笨如她,竟然再一次输了。 叶娇垂下头,压抑自己心中淤积的愤慨,忽然,她听到身后的柴门“吱呀”一声,有个声音道:“武侯长,你来了。” 冬日的风吹透叶娇的棉服,她感觉自己的脊背僵硬如冰,身体在接近痉挛的颤抖中站起来,转过头,叶娇紧盯白羡鱼的脸。 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惊讶,也并不担忧叶娇看到了这些。 刹那间叶娇明白过来,白羡鱼不是“恰巧”被她看到并跟踪,他是故意出现,是引着她来看这团灰烬。 “你是什么意思?”叶娇问。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白羡鱼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像平时那样有些吊儿郎当,说话的语气却很真诚。 “因为武侯长分派队长们检查寺庙道观防火,把我分到了开远门附近。那里离大兴善寺太远,我就想着,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不想再瞒你。” 叶娇冷笑道:“所以紫檀是你买的,挑檐是你换的,你换了两次,现在跑来销毁证据,让我查无对证。” “是。”白羡鱼放下胳膊,有些歉意道,“但是我做那些时,不知道会伤到楚王殿下。” 怀疑白羡鱼时,叶娇觉得愤怒。而如今看他站在自己面前,亲口承认做下这些事,叶娇只觉得冷。 是她一厢情愿,觉得他们是朋友。 “你为了谁,”叶娇道,“做这些会被砍头的事?” 白羡鱼轻轻叹了一口气,撩起衣袍坐在门栏上,低头看着地上的灰烬,淡淡道:“我为了白家的前程。” 他的声音一瞬间郑重,褪去了少年郎玩世不恭的自在,多了几分沉重。 “家父快要离开剑南道,回京就职。估计会是兵部闲职,养老而已。我们家支庶稀疏,宗族薄弱,姐姐虽然贵为昭仪,十四皇子还小,成不了大事。父亲母亲希望我在武侯铺安身立命,活着就行,但是武侯长如果赌博过,就会知道,想在京都无依无靠地活着,等于运气好到连赢庄家十二局。” 叶娇不屑道:“这京都的百姓,难道都是随时会死吗?” 话说出口,她便意识到疏漏,果然,白羡鱼反驳道:“什么都没有,反倒不用怕了。最怕的是我们这种人,看起来也算有头有脸,但谁都知道,我们拥有的一切,别人想要夺走,太容易了。” 太容易了,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他们不堪一击。 看到叶娇神情复杂,白羡鱼露出一丝不忍。 “卑职冒险把武侯长引到这里,是要让你知道,你对抗的力量,是多么强大。他太聪明了,聪明到可以不着痕迹,达到任何目的。比如扳倒肃王,表面上是你和楚王在骊山制服肃王。但是楚王带去的那些赵王府的护卫,是谁的?而圣上命肃王从北地回来,不过是因为朝中有人议储。就这样,肃王一步步掉入圈套,而那个人,手上干干净净。” 赵王府的护卫是晋王李璋的,白羡鱼这么说,是向叶娇坦白了背后主谋。 “那个人的手上干干净净,”叶娇手中攥紧紫檀,摇头道,“但是你的手,脏了。” “我不在乎!”白羡鱼猛然起身,表情有些慌乱,却勉强镇定道,“总之,卑职的确烦恼过武侯长抢走职位,但是后来,我欣赏你的魄力和为人。自从你制服宗全武,给咱们武侯长脸,我就没有为难过你。这一次我不惜告诉你这些,是想劝你,放手吧,咽下这口气。等楚王养好身子,你们成婚,就离京城远远的,避祸,也图个安宁。” “我若不呢?我若非要同他拼个你死我活呢?”叶娇道。 “那么楚王殿下,”白羡鱼咬牙道,“他会第一个不答应。他小时候没有人疼,受过罪吃过苦,所以这口气,他可以咽下去。” 白羡鱼说完转身离去,叶娇又叫住他。 她解下腰间佩刀,丢了过去。 那刀精美华贵,刀鞘装饰着飞云走兽,银地鎏金的刀柄上,绑一串莹亮的蓝绿琉璃。 叶娇爱惜这把刀,特地用金线缠裹刀柄,还在刀鞘外镶嵌五彩宝石。 这是她那时在武侯铺立威,打败白羡鱼,抢来的刀。 如今叶娇丢出这把刀,刀身飞扬而起,又重重落在地上。“啪”地一声,像是击碎了什么东西。 那是某种他们构建过、重视过、珍惜过的友谊。 白羡鱼面色僵硬,弯下身子捡起刀,颓然地笑了笑道:“我已经有新的刀。” “它也不再是我的刀。” 叶娇大步向外走去,忍住眼角的泪水,直到坐在马车上,呆呆地回到赵王府,握住昏迷中李策的手,才掉下泪。 “他说你小时候没有人疼,”叶娇道,“可是你现在有我了,你现在有人疼了!” 有人疼,又有什么用? 她太弱了,安国公府也太弱了,相比只手遮天的李璋,她弱得像一棵能被人随手拔起的禾苗。 紫檀挑檐已经化为灰烬,没有证据,她不能空口无凭指认,是李璋把李策害成这样。 无力感像一面沉重的墙,压得叶娇动弹不得、寸步难行。 叶娇轻轻触摸李策的额头。 还好,他退热了。 太医说只要退热,体内的淤血便会慢慢散去,人也能醒来。 等李策醒了,肯定会劝她,会说伤已经好了,不要去得罪晋王。 凭什么? 凭什么恶人就可以为非作歹,不付出一点代价? 叶娇的额头抵着床头,右手握拳,强忍心中愤恨的情绪,捶打自己的腿。 这时,门外有动静传来。 “在啊?”来探望李策的李璟绕过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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