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就又将这几年的‘欠税’补征了。余粮也被拉走了,以粮折钱,又是低价折,还有积欠,只得向大户借了钱。咱家本来出一丁,可不知怎的,今年要出三丁,又耽搁了宿麦。” 老丐道:“又催着赶工期,一年二十天役,足干了两个月,人也累病了。大户又催账,我说,怎么也要春天宿麦收了才好还钱。他们不依,必要收了我的田。何苦再种?没了生计,只得离了家。” 祝缨一听“三丁”,就知道是大户与官吏勾结,将普通人的税、役都转到普通人的头上。租赋一重,很难不破产。而生病也是一桩大事,如果是老人或者小孩儿,两副药看不好也就由它去了。家里一个成年男子,壮丁,是值得认真治一下的。一治,花钱,破产。 祝缨指着告示那里,说:“那儿糖坊招人。” 妇人道:“选不上哩!还要有保人。孩子爹去那头扛木头了。”建房子的小工倒不用保人了。 祝缨问道:“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多吗?” 老丐道:“现在还不显,等着吧,以后必会有更多的。祝大人怎么就不把咱们留下来呢?” 祝大人也想留,可是朝廷不答应。祝缨将一把钱分给了他们。 巡街的衙役懒洋洋地走了过来,吆喝着:“哎~干嘛呢?老实点!还有你,离乞丐远点儿,别丢了钱袋……大人?!!!” 祝缨原是要看一看招工的情况,自己心里有数也好付,如今遇到这一件事身份被道破了,祝缨摆摆手,慢慢地走回了刺史府。 ———————————— 一回府中,祝缨就叫来了李司法和张司兵。 李司法有点莫名其妙,心道:案子不能这么快就复核完了吧?那又是为了什么事呢? 到了才知道,祝缨让他去留意一下梧州城的乞丐,尤其是从河东过来的乞丐。 李司法和张司兵不解其意,口上仍是答应了。 两人出了签押房,张司兵就问李司法:“想以刺史大人的习惯当不至于要驱赶乞丐吧?难道是要乞丐有什么用吗?” 李司法道:“叫个人来先问一问。” 地方上对乞丐是不太喜欢的,乞丐一多,不但治安变差,也显得治理上有问题。所以通过在上官经过的时候,就会驱赶乞丐。 有心的长官则有另一种办法。 乞丐们也有个头儿,通常是长官发话给下面,下面的官员吩咐衙役或者自己去找这个乞丐头儿,派发一些任务。一些要出力的工程项目也会让他们做。有些大户家里比如遇到盖房之类的事情,也会招他们去干活。 因为乞丐的成份和来源是复杂的,有些人是间歇性地当乞丐。家里收成不好了,来当个乞丐。日子过得下去了,又依旧回去。也有一些人,有感兴趣的事干了,就做工,不然,也是当乞丐。乞丐里还有一些遭了灾、没处去的,其实是有些手艺的人,也是暂时栖身丐群之中。 他们当乞丐的时候乱七八糟,有正经营生的时候,倒还看得下去。穷人本来穿得就不比乞丐好多少,除了特别邋遢的,最穷的那一拨看起来差别也不太大。 张、李二人打定了主意,派了个衙役去将本地的乞丐头子唤了来,吩咐一番,让他去打听一下外地乞丐的事情。一面猜这是要做什么。 祝缨的心思自不能对旁人讲,项安白天正忙,她等到晚上项安带着项渔回来了,让胡师姐去叫来项安:“糖坊的工钱是怎么一回事。” 项安因得了祝缨一句:“答应他。”同杨坊主协商的时候也就不再坚持,其实杨坊主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要挤排她。在杨坊主的眼里,项安,不过是因为项大郎上京了,所以暂代其兄的事务。没必要排挤。 所以杨坊主没有故意为难项安,又提了另一件事——他发现,梧州城来了一些“流民”,可以压低工钱了。 项安从杨坊主那里得到的消息还要更细一点:“咱们梧州产的糖稍路极佳!周围都红眼呢!” 就梧州这个位置,梧州产甘蔗,周边的州也产,尤其是河东县,以前就是南府的地方,它还有之前从祝缨手里拿到的新制糖法,不扩建才怪! 也就是梧州这儿压着糖价,不然利更厚,他们赚得更多。 项安道:“又种了宿麦,他们就说,一年两季,就能腾了一半的地来种甘蔗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百姓缴多少税真是看地方官的良心了。祝缨跟朝廷讨价还价,就真的五年不征,落到了别人手里,五年不给朝廷缴,但不代表他们私下不收。 谁都不嫌钱多,还是一个才设的新南府,新知府手里什么家底儿都没有!不像祝缨,手里三县是原来自己的班底,府库都在。新南府连公廨田都是现攒的,划了一片已经开了的熟田,连上面的百姓都划过去,这要找谁说理去? 没处说的。 河东县这种感觉尤其明显,因为它那儿真的有新式的糖坊。像这种工坊,越是在产地生产,越是能节省成本。 新南知府尤可,他还是愿意再收一季宿麦的粮食充裕一下他的仓库以防万一。但是刺史卞行又有他自己的打算,祝缨在京城卖糖的事卞行是知道的。新南知府没到,他就下令让河东县的官糖坊把配方交出来,他也要干这个。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谁都不嫌钱多。 一个长官,一旦突发奇想,下面必定有人遭殃。 项安道:“听说他们那儿建糖坊,咱们这儿也就加紧赶工了。招工时才发现,有些在河东县过不下去的人过来了,人一多,工钱就上不去了。” 犹豫了一下,项安道:“大人,您……会不会现在就要将配方教给一些旁的人?” 祝缨道:“你们一个比一个精明,都开分号拉人入股了,难道不是为了应付我的?” 项安讪讪地道:“也是真的急了,明明局面是咱们打开的。新南府实在可恶!” 祝缨倒不在乎卞行也要赚这个钱,很难说卞行能有多少的利润。看卞行干一件事能干到让百姓逃亡,他开糖坊能赚多少钱就存疑。价高了,肯卖不过梧州。 祝缨对项安道:“你建糖坊,甘蔗够用吗?不许动我的粮田!” 项安忙道:“不敢。我还想买地来的,种甘蔗多了,种粮的就少,粮价又要上去啦。” 祝缨道:“你仔细着些,囤积买卖粮食,一个弄不好,血本无归!”可以囤积粮食,如果只是地主家自己堆着,没关系。如果是商人进行大宗的粮食买卖,容易召来官府出手,给你抄了都是有理由的。 “我只在梧州囤。” 祝缨一挑眉,项安道:“我也帮着平抑粮价。他们要是缺了,也可以到梧州来买嘛!” 祝缨道:“做买卖,不看钱是不行的,如果只是看着钱,不留意大势,赚得有多么丰厚,跌得就有多么的重。” “是。” 祝缨道:“你去忙吧。” “是。” —————————— 项安走后,祝缨又让胡师姐去将小江和江舟叫来。 天色已晚,二人十分惊讶,这个时候叫她们过去能有什么事呢?上一次还是让江舟去盯梢。江舟这任务完成得不错,但是没有听说还有别的命案了。 两人从侧门悄悄入内,胡师姐将门一掩,又站回了祝缨身后。 祝缨道:“有件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小江有点惊讶,怎么她也有任务吗?还是验尸? 祝缨道:“你们两个改装,去河东县看一下。” 江舟问道:“看什么呢?” 祝缨道:“考你一下,近来街面上有什么变化?” 江舟道:“唔,更热闹了,外地人更多了。” 祝缨道:“不错,外地人更多了,河东县过来的人也多了起来。你们去河东县看看,那里有什么与本地不同。与那里的人聊上一聊,他们的赋税如何,新的官长如何,糖坊如何……” 江舟赶紧拿出本子来记,小江看她记得慢,取了纸笔自己来记。很快记完,又问道:“大人,下官冒昧,再多问一句,这是为了什么?也好知道要不要多看点别的。” 祝缨道:“你们自己要注意安全,再看一看河东会不会乱,新南府是个什么风范。” 小江又说:“是不是他们会对大人不利?” “不好说。”祝缨道。得看河东县具体是个什么样子,才好判断对她会有什么影响。 二江答应一声,祝缨又问:“需要什么东西?” 小江道:“不用旁的,我用旧度牒。”既然是打听情况那就用道士身份,一个京城游方的道士总比梧州的女官更能让河东人说话。 二人第二天一早还参加了刺史府的晨会,扭头就变装离开了。因为小江的腿脚不好,她们还是赶了一辆骡车,江舟坐在车辕上,一面走一面说:“我又想起来跟娘子出京时候的事儿了,我那时还不会赶车……” 小江笑笑,回思当年,恍如隔世。 她说:“现在你连办案都会啦!” “嘿嘿。” 两人第二天就到了河东县,找了个小客栈住了下来。客栈的掌柜看小江的度牒,十分的惊讶:“京城来的?这么远?” 小江以一口有点变形的方言道:“是。师傅临终前叫我到她家乡来看看。怎地南府变成了新南府了?” 见她也有一个故事,内掌柜乐得与个出家人多聊几句,小江编一个自己脚上残疾被父母扔了,被个道姑给拣去抚养长大的故事。后来道姑死了,人葬在了道冠里,但还是怀念家乡,于是让徒弟小江到河东县来看一看。 “人,没有不想查一查自己的根的。”小江说。 内掌柜道:“是哩!道长也是河东人吗?” “不是,”小江说,很自然地又转回了官话,“我是京城长大的。” 两人一聊二聊,小江就知道了河东县自打不归祝缨管了,就一天比一天糟糕了下去。 内掌柜道:“街上当差的还是那个人、看城门的还是那个卒子,换了个长官,他们的样子就变了。昨天还好声好气,今天就粗声粗气,唉,他们也不容易。” “咦?” “大人们拿他们撒气,他们有气,还能忍着?哎哟,听说,他们的俸也扣了。” 就惨,祝缨在的时候,南府衙役有补贴,管下面的县里要的也少。新南府这儿,知府没有祝缨会经营,也比祝缨拿得多,下面自然要苦一些。钱少了、事多了、气受了…… 一层一层下来,到最下一层百姓身上,可想而知。 小江与江舟在河南盘桓半月,又往新南府城去略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新南府的甘蔗田比例仿佛比梧州要高不少。更是得知了另一件很常件的事情:梧州糖坊还雇人呢,新南府这儿,那个“官糖坊”,直接拉人服徭役,人工成本,零。 江舟气道:“哪还有这样干的呢?” 小江一把拖过她,两人上了车,赶出一段地方才说:“你道是京兆的时候王相公治下,还是梧州咱们大人治下?哪有一年只服二十天役的?” 江舟忧愁道:“那他们岂不是能更低价……” 小江冷笑道:“他们舍得卖低价吗?大人还等着咱们回话,走了。” —————————— 祝缨没有等她们,她也有自己的事——年过完了,除了番学生们要回来了,朝廷也批下了梧州长史和司马的任命。 正月末,旨意到了。 一个就是苏鸣鸾的哥哥,另一个是山雀岳父的弟弟。这两个人的名字也是她给起的,苏鸣鸾的哥哥名为苏飞虎,山雀岳父的弟弟名为林淼。 祝缨这次进山,正好顺手将二人的任命宣布,再将二人带回梧州城。尤其是苏飞虎,看看他和他的孩子,能不能为自己干点事。:,,.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254. 合理 “就他事多!” 祝缨将旨意先收了,随同敕封而来的还有吏部等处的公文,她让刺史府将这公文也备了案。 此外,还有蹭这个公文的另一处的户部公文,是让她留意一下宿麦的种子。窦尚书算得精细,告诉祝缨——别忘了,朝廷要推广宿麦,这件事是你建议的。免你几年麦税的条件是你要提供一部分的种子。快收麦子了,你种子得给我留着。别光顾着制糖了,一码归一码。 祝缨将这份公文放到了匣子里,麦收还早,她先办眼下的事。 她提笔写了一封奏疏,然后回头再看梧州。 初定月末往山里去,进山之前她要先将山下事务做一下安排。有章别驾在的时候,她只要简单说一声就行,如今章别驾还要再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她就得自己细细吩咐。 她先是去了一趟州学。 州学去年新选了一批新学生,这一批学生里福禄县的学生表现不错,四十个学生里,除了保送生,福禄县最后考上了数人。比起南平县少,但是比起福禄县之前的表现,却是好了许多。相较之下,南平县对其他县的优势被缩小了一些。 祝缨到了州学,被博士、助教迎了进去。历来官员没有说不管学校的,管成什么样子就因人而异了,祝缨愿意花大力气,他们迎奉祝刺史就更加上心。 迎上来之后先说:“新生业已入住了,州学有今日,师生无不感念大人。”刺史府肯给钱呐! 他们请祝缨到他们的值房坐下,自己去集合学生。 祝缨道:“先不必忙那个,我来看一看就走,不要打扰他们上课——你们看着学生如何?” 博士道:“都是良质美材!” 祝缨一挑眉,道:“去年要挑选贡士上京里,你可不是这么讲的。” 博士陪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并非下官要欺瞒大人,学生确有些不同了。便是去年有些不足的学生,较之以前也是有些长进的,今年当会更有长进。去年又新考选了一些,较往年生源也强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助教,助教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小声说出了另一个刺史大人或许不知道的“业内判断”:“以往富家子更多些,他们未必是不用功,天资并不因贫富而有所不同。然而贫儿纵考上了,家里或也无力供养他读下去。如今大人又拨钱粮又予书籍,贫儿也能读下来了。今年必然比去年好,明年又会比今年好。只要能坚持下去,再出荆纲这样的人物也不稀奇了。” 祝缨点了点头,这个跟她的判断也差不多,功夫下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能看出变化来。福禄县到了开始收获的时候,梧州晚两年也应该差不多。学校这是想要钱粮,那就接着给呗,只要能出成绩。 祝缨道:“学生里凡有出色者,都要报给我。” “是。” 祝缨又问了一下现在学校的课程之类,博士与助教也都说了:“仍是以经史为要。下官等纵想教旁的科目,自家学问有限,就怕耽误了学生。” 祝缨道:“知道了。年在一十七岁以上的,你们接下来要郑重考查。有什么长项、有什么志向,品性如何,三月初一报给我。” “是。” 博士低声道:“方志就快好了!不是下官等不用心,也不是学生们偷懒,实是大人的德政书之不尽。” 修书是个耗时的活计。好在梧州新设,需要写的东西不太多,主要是将梧州的来历给写清、将梧州现有的山川地理之类写一写就行。其中羁縻县材料不全,也不用求全责备,这部分内容让番学的仇文和苏灯略写一写就成了。 难处在于他们有一个不断搞事的刺史,官学还等着刺史再多拨一点钱粮、多荐几个学生,就得好好地拍一拍刺史的马屁。字斟句酌到了现在。 祝缨道:“不能再拖啦!” “是是是。”博士连声答应。 祝缨再次叮嘱:“一十七岁以上的学生,记住了。” “是。”博士答应着,将祝缨送出了州学。他心中有疑惑,对助教道:“我那里新得了一本好书。” 助教会意:“那就要看一看了。” 两人往博士的房里坐了,都不知道这个“一十七岁以上的学生”是个什么意思。 博士道:“要说岁数,一十七岁往上是大了些,到了一十七岁若是还没读出什么名堂来,以后也未必就能上进了。三十岁就不能再留了,难道大人是想将这些进学无望的人借故黜了,留下钱粮来养些更有前途的年轻人?” 助教道:“不太像大人会干的事。要有特长,难道是要他们转科?以往隐约听说过,咱们这位大人曾要人转科。” 博士道:“哪有这样的事情?一十七岁再转,现学也来不及了呀!” 两人皆不得其解。助教道:“大人既要咱们做,咱们就将人名报上,且看一看!” 博士感慨道:“这些人呐,生得太早了,晚生几年就好了。” 助教道:“那也看着好日子了。” “话不是这么讲的,要是没见着好的也就罢了。这见着了好的,又沾上了一点儿,但没全沾上,这心呐……” 两人一边嘀咕一边干活,又要重新审视一下方志里的稿子。这个方志写得比较费劲的地方就在于,这边写个差不多了,祝缨在那边又搞事了,又要将新事给添上。他们写了糖坊,就又要添番学,仇文等人将番学篇交上,才发现番学里还有个“女学”。 但愿大人不会再弄出什么要添加的事情来。 ———————————— 祝缨眼下没想再搞新事,她回到刺史府,按部就班地又召了刺史府的官员来安排接下来的事。 “都知道了吧?长史、司马的任命下来了,我要去宣谕各部,到山里转转,顺便将人带下来。他们的宅子都准备好了吗?” 小吴马上说:“早经备下了,再洒扫一下就能住了。” 祝缨道:“要再仔细检查。” “是。” “章别驾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他要是路途顺利,或许我没回来他就先回了。纵小有耽搁,也不至于回来得太晚。他若归来,你们听他的安排。” “是。” “往梧州来的外地人多了一些,要留意安全。” “是。” “李某的案子,若是朝廷无异议,发了文来便照样执行。若有变故,及时报我。” “是。” 因章别驾不在,祝缨就又多说了一些细节,最后说:“我这几日就动身,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众人一声答应。 祝缨没有提糖坊的事情,也没有再提河东县之类,那些都影影绰绰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此时掀开也不过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局面,想处置都不好处置。 然后是叫来了郭县令。梧州刺史治下就在南平县,南平县令是非常重要的。 郭县令极有眼色,一叫就到。 祝缨对他十分和气,并不在签押房见他,而是在书房里一人一杯茶,与他聊天。 郭县令本以为是进山前例行公事的吩咐,不想祝缨开口就是:“你在南平县几年了?” 一句话把郭县令问懵了,这句话一般来说意思都是:我知道你在这儿几年了,但我对你有安排。 郭县令紧张了起来,道:“下官到南平县已五年了。” 祝缨道:“五年,明年就六整年了。” 郭县令诚惶诚恐,多一字也不敢问,就怕说错了:“是。” 祝缨问:“有什么打算?” 郭县令这才觉得,刺史大人是要提携自己了!想一想也是,自己对刺史大人也是尽心尽力的,让干的事儿从来不拖过夜。大人在意的事儿,他都抢着办。难道是因为这个,所以…… 他小心地道:“下官情愿在大人手下接着干,可若朝廷制度不许,下官还是想……稍往北一点,离家近一点,家中父母年事已高。然而调任不由下官做主,便是想活动,也是求告无门。” 他是南方人,往朝廷里也确实没有什么门路。就算送钱,也是捧着猪头找不着庙门。除非中间找个中间人,能干这一行的中间人胃口也都不小,又是一大笔开支。如果不走门路,接下来调到哪儿就不一定了。多半还是平级调动,到另一个县从头开始。 现在上司有意,真是意外之喜。 南平县还是“有点”穷的,往北一点会好一些。当然,如果能够升一级半级的更好。他已经是县令的,直升知府,如果不是眼前这位这样的,也是很难的。多半是某州、某府内的一个属官。 一地的主政和更高一级的属官各有利弊,属官品级未必会比现在的县令品级更高,但如果想一直往上升,这一步是需要的。郭县令将“糖坊越多越富,我越有钱”这个想法抛到了一边,能升官,钱财就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去了。 祝缨点了点头,道:“能干的人在哪里都能做出成绩来,什么远了近了的,都不必在意。不过父母年高,确实令人放心不下。你的事,我记下了。” “多谢大人!” 郭县令正要问给他接下来安排到哪儿,祝缨又说了:“要调你,你也得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来才好。接下来几个月,你可要好好干呐!” “是!” 祝缨道:“你去忙吧。” “是!”郭县令忙说。 见祝缨没有再说其他话的意思,郭县令只好先告辞,心道:只要不是明天就下调令,等大人回来,我且有时间好好请教的。又在想大人近来在意的是什么,以及如何准备些礼物等等。不但有给祝缨的,还得再额外备些礼物,总不能让上司为自己白忙活一场。 ———————— 祝缨对郭县令等人都有安排,不止郭县令,其他人她也要稍作调动。这件事她办起来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太好的菜她还点不动,小菜还是能挑个大概的。郭县令在她手下有几年了,做事也在谱。朝廷无论推广宿麦,还是她向政事堂讲的要压下糖价,都需要这样的人具体的办。 将州府里的事安排完,祝缨稍作准备就要带人往山里去了。张仙姑与祝大都担心她,张仙姑还是想跟她同行。 祝缨道:“这是在梧州,有什么事我尽可以处置得了。以后要是回到了京城难道也还是这样?小时候都还放手让我出去呢,现在倒不放心了?没事的,我先去福禄县,带上小妹她们。” 她硬将父母留在了刺史府,也不让花姐跟随。她不带家眷、不带女仆,外人并无人提出异议。她又带上了祝炼。将侯五、小吴等人留在家中,又将丁贵等四人带上。 到了日子,也有一队商人随尾前行,依旧没有用到梅校尉的士卒。 梅校尉与祝缨在正月里只在灯节见了一面,梅校尉携眷看灯,梧州比往年更富裕些,扎出来的花灯也比往年更好看了。 女眷们看灯,梅校尉就借着热闹与祝缨提一提“回易”,他也想参与贸易。不过这个贸易不是与山中的贸易了,而是参与蔗糖的生意。他不开糖坊,但是他想当个一道贩子。他手上有士卒,劳力完全不愁。近几个月的观察,他觉得这个于他更省心些。山里,人家对他爱搭不理的,山外就大为不同了。 祝缨奇道:“你不进山?” 梅校尉笑道:“那是大人您的路子,我不好走。山里人对我可是防范得紧呐!我不比大人,能在山里置产。” 祝缨一挑眉。 梅校尉忙说:“只要给我货。我原价拿!梧州的糖也是紧俏货哩!” 祝缨道:“原糖坊产量少,别人等闲拿不到,纵拿到了,一路抽税也是头疼,你老兄就不用抽税,是也不是?你要用士卒押运?不怕误事么?朝廷可不许这么干呐!” 梅校尉笑嘻嘻地:“几十士卒就够使了,于兵力无损。再者,梧州地方有大人在,哪里来的战事?” 梅校尉以为,祝缨做个官必有所图,升官、发财两样,以往看祝缨是为了升官的,当然也捎带手造福一方百姓。然而自打知道她在山中建个“别业”,就知道她还要捎带手的发财。从糖坊就能看出来这位刺史大人是个捞钱的好手,山中置业,对,你说是为了给朝廷羁縻,那当然也是,人家能干。可要说她不会捎带手地弄钱,梅校尉也是不信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梅校尉就认定了,祝缨是个顺手就能弄到钱的人。 地方官员不得在辖区内置产,这是对的,相应的他们还有许多折中的方案。梅校尉不打算去管祝缨这个事,掂量了一下,自己也管不了,干脆“你赚你的、我赚我的”,祝缨离任之后山中别业怎么安排,那就是祝缨的问题了,跟他没关系。 祝缨道:“那你也悠着点儿。我不沾手,你也别沾手,找个中人。” 梅校尉道:“放心!” 两下约定,糖坊扩建之后,多出来的一部分糖的产量给梅校尉。梅校尉往哪里贩运,她不管,第一笔的糖,可以不用现钱,用梅校尉田里的甘蔗折抵货款。等梅校尉周转开了,下一次交易用现钱。秋甘蔗快成熟了。 梅校尉这里,让他的一个妾的兄弟做管事来与项安交易。整桩买卖,明面上与梅校尉和祝缨没有丝毫的关系。只要两下将账做平即可。 一人谈妥交易,梅校尉再次拍胸脯保证:“大人但凡有事,只要一声招呼。” 祝缨道:“咱们都盼着没事才好。” “那是,那是,哈哈哈哈。” —————————— 祝缨此行,第一站去的就是福禄县。 她也有些日子没回福禄县了,福禄县如今仍是莫县丞在代理。福禄县上自县丞下至百姓,听说她又要过来了,扶老携幼地迎接她。 福禄县也确是祝缨花心思最多的地方,一入县境便觉得亲切。到得福禄县城,顾翁也穿戴整齐随同莫县丞一同迎接,顾翁身边,乃是顾同的父亲陪同。顾同的父亲因为儿子,如今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连顾同的母亲也是外命妇了。一家子脸上都现出一种兴奋的光彩。 祝缨还如之前一样,到了县城就不时与城中百姓聊天,过一阵,又说一人:“你是新搬来的么?我看你面生。” 那人脸也胀红了,不想刺史会同他说话,更想不到刺史认得出他是新搬来的。于是说:“小人是贩马来了,见这儿好就留下来了。”旁边就有人取笑,说他是因为在这儿喜欢上了本地的一个姑娘,于是就定居下来了。 一片欢笑。 祝缨命丁贵取一双银杯给他:“算我的贺礼啦。” 有以前常在街上混的,大着胆子说一句:“大人,我也娶亲了,也有喜礼不?” 祝缨笑道:“给你一把糖吃去。” “好嘞!”他真的跑到了前面,祝缨也真的给了他一把糖。 一路欢笑,祝缨被迎进了县衙,县衙中官吏都聚到她的面前,一齐行礼。莫县丞又说在清风楼设宴款待了等等,祝缨问道:“怎么不见赵娘子?” 莫县丞忙道:“她回家去了,现不在县城居住。” 祝缨道:“派个人送信吧,过两天我进山要经过她家,告诉她一声。” “是。” 祝缨又将县衙看了一回,人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一点殷切,围随她往清风楼而去。清风楼的宴上,本地士绅见到祝缨都有点小激动。莫县丞不能说不好,他挺好的,士绅能在一些事情上糊弄他。但也有些不好的地方,就是不能像祝缨在的时候为所有人谋更大的利了。 这种心事,又都是不能言说的。所以大家对祝缨格外的热情。 唯顾翁最得意,如果祝缨在福禄县再多呆一阵子,或许别人还有机会,可现在,他的孙子还是独一份呢! 祝缨与父老说些家务事,又问收成之类,又问及气候。顾翁等人都说:“这些年都是丰收,不是大丰年也是小丰年,都是托了大人的福!” 祝缨却对莫县丞说:“去年我没有来看,水利道路都还通畅吗?” 莫县丞忙说:“都不敢懈怠的!全赖大人打的底子好。” 祝缨又说到了学校,问博士:“我在州学里见着了不少学生,县学里还有以前的学生吗?新生补齐了吗?都是什么样的?” 博士笑道:“都齐了!全赖大人以前打的底子好。” 无论问什么,他们似乎都要捎上一句“全赖大人以前打的底子好”,到第四个人说的时候,所有人都笑了。祝缨哭笑不得:“能不能不说我了?说也换一句。” 顾翁道:“怎么能不说,这里哪一件事不是大人打好的底子?” 那倒也确实是,祝缨道:“明天我到学里看一看,对了,以前的学生,我记得有超过三十岁的,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博士道:“都是归家,他们各有营生,也有依旧读书的。大人要是早来两年,他们能早两年上进,或许……唉……” “穷地方就是这样,总有一批人没赶上好时候。”顾翁说。 祝缨道:“我记得有几个人上回办思城县的案子的时候很有章法,我在县里多住几天,你让他们来见我。” 莫县丞急忙答应了:“是。” 由于祝缨不饮酒,到宴散时,人人清醒。 第一天,祝缨先往县学里看了一看里面的学生,大部分的学生都认识她,她也认识其中一半的学生。此处学生也与州城的学生不一样,见着她的时候拘谨的少,亲切的多。 祝缨又点出了其中几个人,问道:“你们去年往州里考试,发还的卷子都给你们批了,都看了吗?” “是。” 祝缨又指了其中几个她认识的学生,将他们带到了清风楼。几个学生既激动,又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要干什么。待回到了清风楼,却见楼下莫县丞已带了另几个人站在了外面等候。 彼此一照面,心头都是一动——大家好像都共过事。这些人也都是前县学生,因超龄等原因离了县学回家的。不过因为许多人是有亲戚关系,联系也没有完全的断,其中有两个现在还住在县城里呢。 他们所谓的“共事”不是指县学同学,而是他们都共同为祝缨干过一件事“清查黄十一郎案”。他们忙了几个月,不但涉及了田亩、户口,还帮着收状子、分类等等…… 那可真是一段忙碌却充实的日子啊! 现在这是为什么呢? 祝缨道:“都进来说话吧。” 依旧是她上座,莫县丞陪着,学生们都执弟子礼在下面行了礼。 祝缨道:“都坐吧。” 她对这些人说话一句直接,先问离校的学生都在干什么,有没有不能离开的理由。学生们都说:“只要大人有用得着学生们的地方,只管吩咐。”这话说得比梅校尉又真心得多。 又问:“林八呢?” 学生们面面相觑,低声道:“他,回家了。” “没去叫他吗?我这两次回来都没见到他。” 一个学生低声道:“还是为的他姐夫的案子,哦,为的黄家的案子。他……他姐姐死了。” “嗯?” 另一个学生小声说:“回娘家没几天,想不开,上吊死了。” “去唤了他来。” 学生里一个人赶紧起身,跑到林家,将林八郎叫了来。林八郎比之前看着委顿了不少,蓄了须,看着比实际年纪大了一点。他低着头,向祝缨行了礼。 祝缨让他坐下,又问:“你如今在做什么呢?” 林八郎小声道:“学生家里世代务农,如今便在家里帮忙。”他这帮忙也不是下地,就是收个租管个账,再给家里侄子开蒙等等。 祝缨道:“有没有别的打算?随我去州里,如何?” 林八郎犹豫了一下,仍是摇头:“学生习惯在家了。” 祝缨又问:“你愿出仕为官吗?” 林八郎小小激动了下,内心挣扎,犹豫的时间更久,最终还是摇头:“学生自知资质不佳,又驽钝,情愿耕读传家。教家中子侄奉公守法。”他的姐姐到底是死了,他参与了办理那个案子。姐夫是错的,甚至外甥们的下场也有姐姐大闹惊动了天使的缘故。但是毕竟是他的亲人。如果姐姐还在,他也愿意出仕。姐姐死了,那就不行。 祝缨也不勉强他,命人将他送回。 清风楼里,众人一阵叹息。 祝缨道:“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说回你们吧,读过的书、学过的本事都还记得吗?” 学生们已隐约有了一点预感,都说:“时常温习。” 祝缨道:“当年办黄十一郎的时候,你们都是出过力的。你们的名字也都报上去过,当时朝廷自有考量,没有全准。如今你们大好年华,又读了这些年的书。就这么埋没了也是不应该。”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本来已熄得差不多的灰堆里又蹿出了小火苗。 祝缨道:“当时虽然没批,我的奏本上都录有你们的名字,也算留了底。现问你们一句话——是要背井离乡的,愿意离开吗?” 已离校的学生中一个最活泼的说:“只要大人吩咐。” 祝缨道:“朝廷推广宿麦是我向朝廷建言的,如今福禄宿麦已计入粮税,是时候推广了。或许需要人,官职不会高,以后晋升也比经过考试的要慢、要难,还愿意吗?” 离校的前学生们有点小激动,音调也有点变了:“是!” 祝缨道:“别答应得太早,如今没做官,听说要做官就恨不得立时答应。一旦有了官身,所思所想就与白身不同,又要想着这样的出身升迁不如人,悔不当初了。” 前学生们争着表白:“何敢如此?”“大人造福一言,是我等表率,我等怎么敢只想自己官禄,而忘却百姓?” 祝缨道:“奏表我上了,朝廷能批几个,都要感恩。能出仕的,都要用心办事。运气不好的,也不许怨天尤人!” 前学生们都说:“是!” 祝缨又看向了仍然在校的学生,这些学生的年纪都不算小了。考上县学的时候就得一十上下,如今又过了几年,都是一十多岁的青年人。又还没考上州学,再过两年也得回家吃自己了。但是他们又确实是能够做事的。 祝缨问道:“你们呢?有什么打算?” 学生们互相看了一眼,由其中一人发言:“学生们全听大人安排!” 祝缨道:“说心里话。不要因为是我在安排你们就都认了。若有自己的安排,只管讲,我不为难你们。不要彼此留埋怨。” 学生们在她面前比州学生还要放松一点:“学生难道会比大人还高明?要是自己没个主意,不如听有主意的人的。咱们信得过大人。” 祝缨笑骂一句:“马屁精!”然后又说,“如此,你们也与他们一样。” 学生们也高兴地答应了,且说:“读书做官,也是为了造福一方,如今提前有了机会,一定用心。” 祝缨道:“书还是要读的,万一谁的名字被漏了,书也误了,以后可怎么是好?要沉得住气。设若这次不成,竟或没了心气儿,自暴自弃,则这样的人以后有机会我也是不会用的。” 学生们忙垂手道:“是。”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告身下来之前,虽父母妻子皆不可对他们讲。今天的事情,谁传出去,谁就没有‘以后’。” “是!” “去吧。” “是!” 他们小声嘀咕,串通着回去要怎么说,最后都说:“大人想起之前办案子时的事,叫我们叙旧。” 莫县丞仍留在了清风楼,低声说:“就怕朝廷不答应。” 祝缨道:“那是我的事。你且想你自己吧。” “下、下官?” 祝缨问道:“邸报看了吗?” 莫县丞忍气吞声:“是。” “新县令就要到了。” “是。” “要办好交割,不许给他挖坑。” “是。”莫县丞答应的声音都快要哭了。他当然知道自己从主簿升到县丞也是搭的祝缨的车,然而在福禄县做主久了,头上降个顶头上司他还是难过。 祝缨道:“难过哦?” 莫县丞抬起脸来,一张老脸苦得能拧出汁来:“下官不敢。” 祝缨道:“你难过什么?他做他的福禄令,你自有你的安排。” 莫县丞还要哭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学生都安排了,难道我也?大人真是有本事啊! 他还真猜对了。 祝缨向来是个不吃亏的人,户部找她往外发宿麦,提供附近各州的种子,她就向朝廷举荐一些人做官。都不是什么要职,一些县尉、主簿之类正九从八的低阶官职,放到县里也能干活。祝缨敢说,经她手里使过、有经验的县学生,比一些不知道哪儿出来的人可靠多了。 梧州这儿继续出种子,那梧州的人就得能做官。很公平!她熟悉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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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能攻略游戏[快穿]
人在斗破,但全员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