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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拿去请个郎中抓药吧。” 然后才是看这老翁,老头儿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房梁,身边有蚊蝇飞舞。小吴赶紧上前,抽出腰间别的扇子驱赶。祝缨低声问道:“老翁,你看到贼人了吗?告诉我,我给你报仇。” 老头子激动了起来,动一下又疼得躺下了,祝缨俯下身道:“你说。” 老头嘶声说了起来—— 收下来的稻谷通常在晒谷场的一边脱粒,然后再摊开晾晒,一边晒一边扬场。场上有谷子的时候多半会有人看场,一般是中老年人。老头带了个孙子一道住在晒谷场,祖孙俩累了一天已经睡下了,他听到动静问了一声,那人蹿上来就打。 把个老头打得鼻青眼肿、鲜血长流,老头大声呼救,小孙子惊醒了跑了出来要与贼人拼命,被这贼人一脚踢在心□□给踢死了,老头子要与贼人拼命,又被贼人打了一顿,最后又挨了一刀,这贼人手里有把锋利的柴刀! 晒谷场离村子稍远一些,这动静没人听到。 贼人劈了他一刀之后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没死透,又活了过来。为了防火防盗,晒谷场是有锣的,他爬去拿了锣敲响,这才引来了村民。 祝缨问道:“你看清了?只有一个人?” 老头儿呼吸得像个风箱:“是。” 祝缨让仵作来看老头儿的伤,仵作看了一回道:“是被殴打的,应该是拳头,兴许还有脚。刀伤么就……”他主要是看死尸。 祝缨对老翁道:“你好好歇息。”出了这一家的院子,去看那让孩子的尸身。孩子的父亲一脸的恨意,孩子的母亲抱着一个幼儿坐在小小的薄皮棺材边哭——这家有三个孩子。老大跟着父亲下地,母亲背着最小的干活,中间这个就跟着祖父看晒谷场。 孩子的母亲身边也有一个妇女在劝道:“二嫂,你这样,孩子也走得不安心。” 他们见到祝缨就扑到脚下:“大人,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祝缨道:“扶起来。”然后去看孩子。 孩子已被清洗过了,穿上了一身还算新的衣服,补丁很少,小脸惨白惨白的。仵作上前一摸,道:“胸骨碎了,力道很大,没有别的伤,走得很快。”小江上前看了一眼,仵作道:“且莫看。”人家爹娘在那儿呢,不合适研究孩子。 一行人不便在丧家久留,出了门,丁校尉骂道:“什么狗东西,对孩子下手!有种来与老子对阵!” 赵苏低声问道:“义父,现在要怎么办?” 祝缨道:“丁兄,让你的人打起火把,将村子的出路都围住。那里、那里、还有那里,上人去放哨,监视四周!只要有人出门,都记下来,喝止!里正,你们听到了就去将人拿下。” 丁校尉道:“好!”里正也忙不迭地答应了。 祝缨又命整个村子的人也不许动,她重返了识字碑那里,将碑上的红色重新看了一遍,果然是个模糊的血手印。有人试图在石碑上蹭掉手上的血,好像没蹭干净,又将石碑下的干草拿了一点来擦手,擦完了丢在了地上。 这里的脚印祝缨就看得非常的清楚了——不是!与晒谷场上的血脚印完全不同!没有与草鞋相合的赤足印记,倒是一双磨平了底的布鞋的位置与手印的位置完美地契合了起来! 祝缨亲自带人搜村,一间一间地搜下去,找到了一个年轻的后生,问道:“你手上沾血了?” 后生还不明所以,傻乎乎地点了点头,笑道:“大人怎么知道的?” 里正气得一巴掌抽在他的后脑勺上:“你这杀千刀的!找死呢?血哪儿来的?” “帮忙把大阿翁抬过来的时候蹭上的啊!进了村儿他们接了手,我就……” 天色暗了下来,祝缨道:“不是他那就继续!问一问村里,谁家丢了一双九寸或者更大一点的鞋子!要快!” 掌灯的时候,整个村子里依旧不见多出来的那个人,有一户人家报失:“丢了一双新做的鞋子,九寸,还没来得及穿呢!” 祝缨到了这一家,问道:“鞋是谁做的?有旧针线吗?最好有相似的鞋子我看一看。” 那家媳妇红着脸,又找出一双鞋来,低声道:“是奴的针线,这双已穿过了。” 祝缨将鞋子看了看,又翻看了鞋底,道:“知道了。” 看天色已晚,当晚就在该村住下来,让村民依旧不许动,丁校尉的人换岗,轮流放哨。他们几个人分住在里正及里正的邻居家里。正在此时,村里一户人家传来了尖叫声:“我驴呢?!!” 祝缨只得再往他家去看,却是他养的一头驴没了。祝缨在他家里意外地发现了一双九寸的鞋印,新鞋,鞋底纳得跟那双九寸旧鞋手艺非常相似。鞋印只有进、没有出。祝缨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驴子是什么时候?” 这人一家人急得不行,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前天还拉车去晒谷场。”“不对,是前天。”等他们核对完了,发现驴子竟然是今早不见的!当时村里闹了一夜凶案,一大早的有些乱,父亲以为儿子牵了驴走、儿子以为是儿子牵了驴走。直到现在不许所有人出村,才发现驴没了! 攒头驴可不容易!一家人有叹气的、有跺脚的,也有流泪的。 祝缨道:“姑且记下吧。”她往驴棚里看了下,地上落了些干草,驴蹄印还有一点。然而天黑了,不利追踪,只得歇下。 —————————— 次日,鸡一叫祝缨就起身,整个村子虽有起床、劈柴生火的声音,却有一种安静的感觉。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淡淡的恐怖与哀愁之中。 安静之中又有一种焦虑——稻子可还没有收完呢!就算出了人命,就算有人重伤,该打的稻子还得打,该晒的谷子还得晒。村民们心中惴惴,又不敢先闹。有愣子已然大声说了:“不能耽误天时啊!” 里正家早早起来做了早饭,熬了两大锅的粥,又忍痛拿了些鸡蛋出来,配上小腌菜。祝缨对小吴道:“跟他算钱。” 丁校尉的人吃得十分自然,当兵吃粮、天经地义。 一众人都吃过了,祝缨重新去驴棚里又看了看,吩咐里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再循着驴蹄印带人追踪而去。 赵苏心中十分惊奇,请教道:“义父,孩儿也知道要蹑其踪迹,可是义父是如何做到的呢?” 祝缨随口道:“回去教你。”突然顿住了,再看看小吴,又看看仵作和小江,最后想起来高闪以及童立等人,心道:不止要让小江学仵作,还得让这些人懂些查案的本事。 她记下此事,且先去追踪驴蹄印。 出村行不多远,只见不远处的大路上烟尘滚滚,祝缨眯起了眼睛!丁校尉手搭凉棚看过去,讶道:“福禄县还有别的官军吗?大人且住,我去看看。” 祝缨慢慢地骑马在后面,只见两队人马会合,丁校尉大声地说:“某乃福禄县校尉,前面是何人?” 对面的声音更大:“老丁么?是我!前来捉拿逃犯!” “常校尉?!” 两马靠近,他们是认识的,丁校尉原是在对面校尉手下做的副手,被调到了福禄县的。常校尉道:“你好啊,到了福禄县倒好发财!” 祝缨听着他这口气含着点玩笑式的讥讽,拢住了马不再往前,与他们隔了三丈远。丁校尉大大咧咧地:“哪里的话?倒好查账!什么逃犯?要兄弟们搭把手吗?” 常校尉不客气地说:“拿给他看。” 丁校尉道:“我哪识几个字啊?” 打开一看,是三张画得有些简单的人像,三张!丁校尉回头对祝缨道:“祝大人!” 祝缨这才上前,经丁校尉介绍,再与常校尉寒暄。校尉与校尉级别也是不一样的,常校尉看着高两级。不过没祝缨品级高,常校尉的语气里带点散漫地抱拳:“原来您就是祝大人!这般年轻,真如散财童子一般啊!哈哈哈哈!” 祝缨道:“散财童子也要有钱才能散,我这穷地方,哪来的钱?” 丁校尉把画像给祝缨,常校尉咳嗽一声:“这是我辖内的事,不好劳烦祝大人啦。” 祝缨已将三张画像看完了,第一张是个瘦子,毛六,二十三岁。还有一个完全看不出来特点的叫娄七,一般人画像,画师总会将自己印象最深的特点给画出来,娄七这张就完全看不出来,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这是一个男人。 看得出画师已经很努力了,他给娄七画了点青胡茬,连胡茬的形状都没有任何的特点。 最后一张叫王大虎——此人五大三粗。 三人与河西里正的描述居然出奇的一致。丁校尉低声道:“我调过来的时候,还不见思城县有这几个人,恐怕是新来的犯人!” 祝缨唤来河西村的里正,道:“你来看一看。” 河西村里正小跑上前,道:“小人也是听他们说的,很像!” 祝缨道:“拿到村子里,给老翁认一认。” 常校尉不耐烦到了一半,听到“认一认”,问道:“怎么?你们见过?” 丁校尉道:“在咱们这儿犯了案了!他们怎么跑的?” 常校尉笑道:“老丁,审我呢?” 赵苏已经拿了画像纵马回村了,过了一刻回来,道:“义父,就是这个王大虎!” 祝缨道:“常校尉,得给我个说法了!这三人犯的案子可非止一桩!再者,思城县的驻军跑到我这里来,没有说法的吗?” 常校尉一噎,丁校尉咳嗽一声,道:“校尉,要不你补个文书?” 常校尉脸色变得难看了,但又不能拂袖而去,三个重犯在他手里跑了,还犯了命案,他哪里敢就此离开?这三个人不止在福禄县犯了案,他们在思城县也是杀人逃跑的主儿!否则常校尉也不能亲自带了二、三十人来捉拿! 他们这一路,只能跟着这三人杀人的踪迹来追! 他的面色阴晴不定,看看祝缨又看看丁校尉,还是觉得丁校尉更可恶,又觉得祝缨讨厌。他手里是逃了五个人的,已抓回了两个,据二人供述,他们五人合作出逃,然后就分成两股。他据口供以及命案、失窃案追到了福禄县。 也不能怪他不移文就追过来,福禄县好些年没个驻军了,本来这一片也勉强归他巡护的,当然他一般也不过来。现在又急着捉拿重犯,怕他们将事情闹大,所以什么文书?没有的!先抓到人再说。 他也不喜欢祝缨与丁校尉,常校尉手下的兵,也有一些与丁校尉的手下是同乡。因为丰堡哗变的事情,消息灵通的人渐渐传了一点出来,原来他们嫌弃的鸟不拉屎的福禄县,居然有钱可以拿!常校尉手下的兵听了,虽不哗变,心里也懒洋洋的,做事不免懈怠,叫这几个重犯给跑了! 带着成见来的,常校尉言语中不就免带出来了一点。他也嫌弃祝缨虽然有眼无珠,还孝敬丁校尉?什么破官儿?也是个没骨头的! 丁校尉在福禄县的地盘上,也不怵“老上司”,虽不至于翻脸,但思及自己也是一县的校尉了,刚才好心说要帮忙还要被常校尉阴阳怪气,也就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来。 气氛一时有些僵。 常校尉身后闪出一个机灵的亲兵,笑嘻嘻地对丁校尉说:“校尉,眼下是不是先拿下犯人再说旁的呀?” 话是在理的,就是怕当官儿的斗气。常校尉已是失职,是必得抓紧拿人的。就怕这地方官不做人,福禄县的习惯是——只要我不承认不上报,我这里就没有凶案发生,我这里就还是太平福地。 他们真怕祝缨也是这样的人。 丁校尉道:“县里的命案,归大人管的。” 他说了一句大实话,又说:“校尉,这群流人是什么来历?” 亲兵笑道:“都是手上有人命的主儿。” 祝缨道:“杀人越货不判死刑?” 亲兵道:“您老是个明白人,只要有钱,买命还是行的。”无非是把死刑判个流放三千里的,差别不是特别的大。譬如把个谋杀变成个误杀,或者失手。又譬如,一群匪类,头目是张三,必死,就将喽啰李四写成匪首,张三写成喽啰,除了二人的名字换一换,其实事迹统统不变。李四判死刑,张三判流放。地方上如果查得不仔细,就将这样的案卷交到大理寺,大理寺不实地查一查,也会批准了地方的判决。而大理寺不可能将每一桩案子都实地复核。 亲兵笑道:“是他们自己吹嘘的,小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呢,毛六倒不是这样的,他是跟着械斗。” 又是械斗群架。 毕竟是自己的老上司,丁校尉的胆气还是没有祝缨壮的,他低声对祝缨道:“祝大人,还是先将犯人拿了,再理会这些吧。不然,他们又要接着祸害百姓了。” 祝缨对常校尉道:“校尉,我正巧在追踪这个王大虎,同去?” 常校尉掩饰着咳嗽两声,心道:你等着,拿到了人犯咱们再理论!哼!拿人犯还得看我们的! 他说:“好,请!” —————————— 祝缨从随身携带的笔袋里拿出笔,匆匆写了几行字,折了,封到一支小竹筒里,对丁校尉道:“校尉,派个人送到县衙,给关丞。” 丁校尉道:“好!” 一个士卒拿了小竹筒,从村里又找了头驴,一骑绝尘去找关丞了。 这一边,常校尉问道:“不知凶犯王大虎逃向何方了?” 祝缨道:“跟我来吧。” 她走在前面,赵苏、小吴等人跟在她后面,常、丁还在更后,常校尉骑马,祝缨要遁迹找路走得略慢,常校尉渐渐不耐烦道:“这样要到什么时候?既然知道方向了,只管一路遇到村子就问,没有就去下一个,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不会漏过经过的村子的。” 小吴心道:还不是因为你没看好犯人?我们县的犯人就老老实实的! 祝缨看了常校尉一眼,没说话,常校尉被她这平平无奇的一眼看得一阵不舒服,更讨厌这个嘴上无毛的狗屁县令了。 好在驴蹄印还比较明显,这头驴不是肉驴,它打了掌,右后蹄上有个豁口,只要看准了走得倒是快。 一路上,也有已经收割完的稻田,也有还没收割的。祝缨道:“留神,别踩着了庄稼。” 常校尉道:“知道。”他手下的人却有故意去踩倒几株稻子的,看得丁校尉一阵皱眉。丁校尉的军纪未必有多么的好,但是跟福禄县总有点香火情。哪怕平常自己路过时也会手贱、脚贱作践一点,看着常校尉的兵这么干他就不高兴了。 他大声地咳嗽,引来众人的目光,又故意看向那几个踩进稻田里的兵。将常校尉气得抽了这几人几鞭子才罢。 走了小半天,驴蹄印进了一个村子,祝缨等人入村。村子里的青壮也去收稻子了,只有老弱病残在,看在这一大队人,都吓了一大跳! 这村子里有个老农,是祝缨曾请进县城里种庄稼的,现在虽没再用他,仍是记得这个人。老农被兵吓着的,见到祝缨到来也不害怕了,乐呵呵地上前迎接:“大人!” 祝缨问道:“你怎么在村里不去田里呀?” “老喽!回来拿个饭。” 祝缨问道:“村里有外人来了。” “大人怎么知道的?” “骑驴来的?” 老农眼睛左右瞄着,低头拿草鞋搓了搓地,道:“是是,在吃饭哩!” 祝缨问道:“驴怎么了?” 老农仰起脸,无奈地笑笑:“什么都瞒不过大人呢,他说了,杀鸡、做好米饭,给他吃个饱,再装两篮酒肉,驴就送我了。” 小吴倒抽了一口凉气,祝缨道:“他在哪里?” 老农小心地问:“大人,怎么了?”他又看看这些官军,“那不是个好人?” “他手上的人命比你家的人口都多!”常校尉不耐烦地说,“人在哪里?带路!” 老农慌得要命,赶紧在前面引路。祝缨道:“不要惊动村里人!” 哪能不惊动呢?一则常校尉急着抓人,他恨极了王大虎等人,动静就大,二则村童里顽皮的也不少,笑着、拍着手,呼朋唤友“看官军骑大马来了”! 祝缨道:“不好!快!” 老农一路小跑,还是慢了一步,他家门前的土场上,那个许诺要给他驴子的壮汉正左手按着他的老伴,右手持一把菜刀架在他老伴的脖子上! 围观的孩子们都吓呆了,有小童开始尖叫。祝缨道:“噤声!家里大人呢?把孩子带走!” 丁校尉就不客气了,一巴掌一个,拣叫得最大声的孩子一人后脑勺抡了一巴掌:“再叫!山上獠人下来把你抓了吃了!” 祝缨:…… 赵苏:…… 丁校尉还没觉得,他说这话实在是顺口。 祝缨心道,回去再同你算账。扬声问王大虎:“你在河西杀人了吗?” 王大虎没有将一个小白脸放在眼里,嘿嘿一笑:“该问杀了几个。” “几个?” 王大虎道:“好儿子,真乖!叫你问什么就问什么!你爹我告诉你!连你叔叔一起干的,我们没数!哈哈哈哈!” 丁校尉脸上一黑,决定动手,再看祝缨,那不能叫她一个文诌的县令看这么血腥的场面。一摆手,左右各上两个士卒,将祝缨挡了个严严实实。 常校尉轻蔑地往这场闹剧里投了一眼,道:“围!”他的手下比丁校尉的手下更精干一些,都是健卒,行动间却更显彪悍。他们中先出八人抽刀对着王大虎,又有八人张弓搭箭,从持刀八人的空隙里瞄将王大虎。 常校尉喝道:“王大虎,还不束手就擒!” 王大虎嘿嘿一笑,挟持着老妇往后退,背抵在土墙上:“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柴刀贴着皮肤,老妇人也不敢动,小声地说:“这位官人,看我为你做饭份上……” 王大虎不与她废话,将柴刀又压紧了一点,老妇人吓得再也不敢说话。 祝缨轻叹一声,往后退了几步,闪到一所房子的后面,常校尉余光瞥到了,心中又是轻蔑一声。 赵苏等人也跟着退,赵苏低声道:“义父,就由着他们这样?我怕他不管这老妇人的性命,乱箭齐发,贼人死了,老妇人死活自是无人管的。” 祝缨抬手摘下了笔袋交给他,赵苏道:“义父?” 祝缨又陆续摘下了身上的一些挂件,将一柄尺长短刀抽出衔在口中,提起长刀,不等赵苏再说话,已轻盈地绕过这座房子。 她绕了一个大圈儿,绕到老农房子后面,纵身一跃跳上房顶,草房的顶不像瓦房,走起来更要小心,还要防着把房子给踩塌了。她从房顶轻轻地跃到了矮墙上,她双膝微弯,稳稳地站在了墙头上。 王大虎忽然觉得对面士卒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惊骇的东西! 他有点得意,仍是不对劲!这是一种直觉,刀头舔血的直觉,这种直觉救过他许多次。 未及细想,他挟持老妇往一旁移动,无论如何,先移开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狭长的刀狠狠地划过他持刀的右腕,快、准、狠,堪堪划断他的手筋! 王大虎吃痛,一声长嚎!猛地回头,看到祝缨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祝缨眼睛看着常校尉,又一刀劈在了王大虎的背上,创可见骨。 王大虎反射性地一抖左臂,老妇人呼吸顺畅了一点,扒着他的左臂便要往外跑! 王大虎察觉到了,他转过脸来左手一伸,重又准确地攫住了老妇人的脖子。他的脸对着常校尉等人,笑得十分狰狞。 祝缨从矮墙上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抓向王大虎的发髻,用力一拽的同时跃下了墙头。她顺手将长刀插到地上,取手中短刀架在了王大虎的颈中! “放人。”她说。 王大虎左手发力,老妇人开始翻白眼,喉头作响,对面一阵惊呼。 祝缨手中的短刀自王大虎的颈中划过,自左而右,深深的一道,切开了他的喉管,像在他的脖子上又开了一张嘴。 起初,血流得不如预期得多,因为没有伤到左边的动脉,直到收刀时切破了右侧的大动脉,鲜血喷涌而出。祝缨提着他的发髻,像是给一只鸡在放血,她的眼睛还在看着常校尉。 从站到矮墙上到王大虎的身躯重重坠地,不过数息而已。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第170章 悲悯 王大虎死沉死沉的, 血还没流尽的时候他已经没了挣扎的劲儿了。 对面几十名士卒与一些老弱村民也仿佛傻了一样不动,老妇人连滚带爬地骨碌到了老伴身边,两人抱头痛哭。村童们一半被吓到了话也说不出来, 一半在好奇地叫好:“看杀人了!” 赵苏将方才祝缨摘下的佩饰交给小江,道:“拿好。”和小吴赶紧向祝缨奔了过去, 小江和小黑丫头紧随其后。 祝缨提着王大虎的手指有点僵硬, 她得靠这一只手、几根手指的力量将一个健壮的王大虎给稳稳提住, 手有点麻。她将目光从常校尉身上移向跑过来的几个人,缓缓地将王大虎松开, 王大虎像一口袋麦子一样地倒在了地上,他还没有死透, 隐约又动了一下。 寒光一闪, 赵苏抽出了腰间佩刀,却是虚惊一场, 王大虎并没有暴起伤人。 小吴脸上的表情混合了惊讶、敬畏以及一种很奇怪的兴奋,大声说:“大人!” 赵苏执刀,刀尖对着王大虎, 警惕地拨了一下王大虎还温热的尸身,刀尖不动,微偏头向后对仵作道:“你来看看。” 仵作带着徒弟小心地上前, 摸了一把,道:“死透了。” 赵苏收了刀,道:“义父, 犯人已伏法了。” 此时,围观的人方如梦初醒。 丁校尉大步上前, 大赞:“一击毙命!没想到大人有这般身手、这般武艺!是这般英雄人物!” “刀好。”祝缨说。 他们一齐看向插在土里的长刀, 祝缨转动了一下左腕, 提起了长刀。士卒们都不敢动,常校尉的手下怔了一阵儿,都望向他,常校尉也看得有点不知所措。他以为一个小白脸,没想到是凶得很。 凶徒,常校尉见得多了,这么不动声色的凶徒还是极为罕见的。如果是面目狰狞,反而不是那么的骇人。常校尉的坐骑不安地动了动,常校尉手一抖,紧张地拢住了马头。他本以为是这一桩很让人火气上扬,但是凭着一股子悍勇就能解决的事情。追杀逃犯呗,多大点事儿? 现在这事情有点棘手了,他不知道祝缨的深浅,一时也没个准主意。 村口传来一阵声响,众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如得了赦般地看过去,却是一队人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为首的福禄县尉,后面跟着高闪,又有一些衙役、壮丁等人,他们终于找到了这里。他们有从各村里通知完了找回来的,有从县城里被派出来的。关丞自己不敢擅离职守,将县尉等人派了出来。 两伙人凑了两天终于凑成一个大队,一路打听奔了过来。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些勉强抽出身来的村民,见大队的官差往自己家方向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也跟着过来了。拖拖沓沓,拖了老长的一个队伍。 进了村就往人最多的地方扎,士卒们很自觉地给官差让出了一条路,官差感觉良好,大步冲到了小土场前面,县尉猛地刹住了脚!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祝缨,祝缨左手长刀、右手短刀,一看就像是有事儿的样子。顺着下垂的刀尖他才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地上的……狼籍。一具有点诡异的尸首,一地的鲜血。县尉抬眼看看祝缨,祝缨一脸的平静,县尉打了个哆嗦,小碎步趋上前来,抱拳道:“大人,卑职来迟了。” 小吴问老农取水处——老农家不远就有一口甜水井——打了一桶水提了过来,赵苏收了刀,侍立一旁。小江捧了佩饰等物上前,祝缨伸手抄水洗去刀身的血和泥土,一边对小江说:“叮光的,怪碍事的,放一边儿吧。” 一边取了一条帕子擦刀,对县尉道:“来得正好。” 县尉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高闪也与童立等人上前,听祝缨道:“公文带了么?” 县尉道:“是,关丞接到您的令,已将文书准备好了。” 祝缨擦好了短刀,收刀入鞘,重新佩回腰间,朝常校尉的方向扬扬下巴,道:“去请常校尉过来。” 丁校尉见状,往一旁闪了一闪,高闪去请常校尉:“校尉,我们大人请校尉过去说话。”他心里很纳闷,这又是哪里来的校尉? 常校尉喉咙里咳嗽两声,下了马,将胳膊架起又用力迈着八字步,大步走了过来。他的脸上一片严肃:“祝县令。” 祝缨提着长刀,道:“校尉说有三个犯人,现其中一个已经伏法了,还有两个,校尉是要同我一同去缉拿呢?还是回思城县等信儿?” 常校尉心中暗怒,一看祝缨又发不起火来,她太平静了,这种平静甚至不是装出来的。 常校尉道:“思城县的流人囚徒,缉拿他们我责无旁贷。” 祝缨道:“笔墨伺候。” 常校尉有些不解,他看向祝缨,祝缨耐心解释道:“犯人逃到了福禄县,我就管得,校尉要在我的地方拿人,须得有个文书。念校尉来得仓促准备不及,你现在写,我就认。思城县的裘县令那里你也不必担心,我已命关丞行文过去了。” 常校尉脱口而出:“你告诉他了?” 祝缨看了他一眼,常校尉只得忍了。他不想写,之前之所以急躁冒进不管不顾,就是想趁别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管是死是活先将几个犯人带回去,以后万事好商量。否则落到别人手里,他的失职是跑不了的。原是为了不落把柄,现在怎么肯再亲笔留下个把柄? “我不识字。”他说。 丁校尉吃了一惊:“怎么……” 祝缨道:“带印了吗?” 常校尉脸色更是难看,祝缨道:“校尉以前的公文都是怎么发的?是有书办为你写么?那就派人去让书办加紧办好了公文来。我与校尉同朝为官,校尉只要不犯军中法纪,可以离开思城县到福禄县来,我好酒好肉招待。有公文要办案,我也只有襄助的。若是什么都没有又擅自领兵入境。” 祝缨摇了摇头:“那可不行。” 常校尉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一时进退两难。他一看丁校尉带的人马数量与自己相仿,再看福禄县又添了好些个仗势的衙差,人数上自己也不占优。自己孤身进入别人的地盘确实不好再耍横,眼见此事想瞒是瞒不下去了,只求能参与捉拿犯人,不能全拿了,至少得接手这一个。 他说:“我当然不会强求。王大虎已然毙命,我携他回去办好文书再来与祝县令共同捉拿另外二犯。” 祝缨道:“只要在福禄县犯有命案,无论死活,都是我的。王大虎我已有了安排了。高闪,将尸首拿去游街,昭示各处。” 常校尉道:“他在思城县也有命案!他还有同案犯未曾到案!” “毛六和娄七是吗?我正要他们知道,福禄县容不得人撒野。来了都得老老实实守我的法,不许伤我百姓。否则,王大虎就是榜样。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 无论军民还是官吏,听了这话都觉提气,许多人跟着喝了一声彩:“好!” 祝缨看了高闪一眼,高闪马上跳了起来,扯着仵作:“你来!”先填尸格,再叫了好些衙役去壮胆,要将王大虎的尸首去游街,以震慑心存歹意之人。 祝缨道:“知道怎么做么?叫两个声音宏亮的,敲着宣谕百姓以安民心。完了将尸首吊在城门上,震慑贼人。” 高闪小心地说:“吊脖子怕会吊断。” 祝缨道:“穿它琵琶骨。” 高闪恍然大悟:“是!”真个带了人,征了辆车,将尸首给搬到了车上立起来。 祝缨又擦好了长刀,也佩好,对丁校尉道:“我这里还有凶案要办,有劳丁兄,代我礼送常校尉出境。” 常校尉处境极其尴尬,他知道自己一开始小瞧了祝缨,但这小白脸也不会做人,忒不给人面子。祝缨又看了他一眼,将他所有的怨气都冻住了。 祝缨对他点点头,手插到桶里洗干净了,擦干净,礼貌地一拱手:“恕我不能远送了。” 她走到互相依偎的那对老夫妇面前,道:“人怎么样?伤着没有?” 老两口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道谢,老农道:“是小老儿猪油蒙了心!一只鸡、一顿饭就能换头驴,想也知道有诈啊!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祝缨道:“你们是有年纪的人,不必这样,阿婆受了惊吓,快些让她歇息去吧。” 她看这小穷破村子想要什么驻村的郎中是不太可能的,想要有药铺也不可能,安神汤也没地方讨。于是让这老妇人“喝点热水,吃点儿东西稳一稳”,然后对老农道:“这是个悍匪,他的驴是偷来的,可得物归原主啊。你吃个教训吧。” 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吩咐事情,对一个相信一顿普通的饭菜就能换一头驴的老农也没有指责他“利欲熏心”,语气并没有什么改变的样子。 常校尉再一门心思想着“悄悄把犯人抓人”也品出不对味儿了,低低地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人走了。丁校尉趁机将他“礼送”出福禄县,临行前问祝缨:“祝大人,你您这儿要留人听使么?” 祝缨道:“犯人已拿了一个,又有他们这些人,丁兄快去快回就好。” 丁校尉道:“是!” 两边的官军离开了,常校尉还想讥讽丁校尉两句,丁校尉却是大大咧咧的,他今天开了眼了,可见老上司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丁校尉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爹的儿子对一直慢待自己的后爹一样,没翻脸但也没那么恭顺了。常校尉又是一阵气闷。 —————————— 祝缨又要将这个村子再仔细搜索一遍,赵苏、县尉都自告奋勇,小吴又搬来了一张全村最好的椅子来请她在树荫里坐下。 祝缨道:“拿笔墨来。”她正好趁这个时候再草拟一份公文往南府、州里发去,随时汇报一下,免得常校尉回去之后又生出什么事来。 不考虑文采,祝缨写公文是又准又快的,须臾写就,赵苏等人还没回来。 祝缨见回来一些青壮,里正也回来了,就问一问收成之类。里正哆嗦着腿上前,双腿一弯,啪,跪下了:“回大人,今年收成都挺好,还有两户人家得了麦种,过一时就种哩。小人家也要种麦的。先前不知道有贼人来,现在知道了,一定警醒。” 祝缨又问了一些村里的事,说:“两位都是热心肠,好心招待人并没有错,又受了惊吓,不要苛责他们了。” “是。” 赵苏等人搜村回来,说:“再没有多余的匪人了。” 祝缨道:“走吧。” 重新上了马,赵苏问道:“大人,去哪里?” “先把驴归还失主,再去河西村看看,已耽误了几天了,”祝缨说,“王大虎跑到了这里,另外二人并不与他同路,在这里或者胡乱找个方向继续追下去也没意思,不如回到案子最初的那个地方,重头查起。” 她有意教一下司法佐与衙役等人,凡事就多解释两句。 河西村的里正终于得到机会凑上前来,道:“大人,小人前面带路!” 他们骑马往外走,带上了那头驴,先去邻村还了。邻村正在办丧事,村口吊着个白色的灯笼。看到她回来了赶紧回村汇报,祝缨道:“都整肃些。老人也死了。” 夭折的孩子是没有这样的排场的,必得是那个受伤的老人也伤重不治了。村里的人哀戚之色并不浓,倒都有点畅意——早些时间,高闪已将王大虎的尸身运过来示了一回众了。由于天气依然没有冷下来,高闪急着在尸身腐败完了之前跑遍地方,没让他们多看多久就带着尸首走了,也算是报了仇,安慰了逝者。 祝缨又去拈了香,再给了遗孀一吊钱,然后将驴发还丢驴的人家。这家人早看到自己的驴了,听到一声“发还”,不由自主笑出声来,旋即又强忍着来叩谢。祝缨叹了一口气,对丧家的三兄弟道:“你们三个,以后好好赡养老母,不要让我知道一月三旬下旬养老娘吃亏占便宜这种话!亡父的遗产你们要是分不好,我就给你们分了。” 三兄弟忙说:“不敢不孝顺。” 祝缨道:“行了,办事儿吧。”因为凶案,倒耽搁了收割。 安排完这个村子,继续让河西村里正带路,一路往河西村去,有岔路的时候,她都派赵苏或者小吴又或者童立骑马过去问一下有无案情,又或者丢失了什么东西。问了三四个村子并无异样,只说有一队官军也来问过,但是确实是没有什么异样——除了被官军顺手拿了仨瓜俩枣。 一行人还没到河西村,丁校尉带队回来了,两下撞个正着。祝缨一向是个看起来十分安静的人,丁校尉见她杀人时心里是敬畏的,跑了一路再回来,看到她那张脸又恐惧不起来,说话却变得十分的乖巧:“大人,常某已经送走了,我亲眼见着他过的河。” 祝缨道:“有劳。” “不敢不敢,怎么也是福禄县的兵,大人又待拿们不当外人,我们该出一份力的。现在要做什么?” 祝缨道:“去河西村吧。” 丁校尉才从河西村回来的又要回去,他一点怨言也没有:“我认得路,这边请。”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河西村,村里的人不免嘀咕:“怎么又来一拨人?还能不能干点正事儿了?”慑于官军与官府之威,又都不敢大声说。他们村受害最深,青壮也不敢全都下地干活,每天总要留几个在村里守着,弄得风声鹤唳,又耽误正经的农活,心里早把贼人祖宗十八代骂遍了。 里正跑了回来,大声道:“大人亲自来了!大人亲自来了!已杀了一个杀手叫王大虎的!司法佐再带着尸首示众哩!另外两个人也知道是谁了!” 村里的人本来将他也埋怨上了:“也是个办事不牢的,出去这几天,尸身都放臭了,还不见他回来了。” 现在村民又转怨而为喜,都出来迎接。 —————————— 河西村也有识字碑,识字碑也是立在村中的一片空地上,祝缨就在这里先集合人。这里的识字碑前倒没有柴草,但是有些碑被摸出了点包浆,有的碑就没人理睬。祝缨留意看他们在意的是与些农时之类有关的,也有“识数”用的,颂圣篇实在没人去理。 她先问:“当日谁是亲眼目睹的?” 人群里推出来几个老小,老的也有拄杖的,小的也有吓得伏在母亲怀中的。祝缨将常校尉那三张画像拿出来让他们辨认,老人将杖夹在腋下,手理着画像,头直往后仰仔细研究画像:“是他!就是这几个畜牲!” 祝缨将几个能稍微能说清楚话的人叫来,让他们:“带我去看看。” 过了这几天,看这办丧事的样子,尸首要么清理过了,要么就开始腐败了,不如先看现场。 她先到了村边一处屋子,屋子里打起了黑白的幡,一个老人说:“起先是在这里,来了几个外乡人,咱们不知道,他们家叫嚷起来咱们才来看的……” 祝缨将这里看了一圈,办丧事的人来人往,地上足迹杂乱不堪。赵苏看得眼花缭乱,司法佐比他还不如。祝缨道:“看好,这是王大虎的足印,咱们看过他丢弃的草鞋,只要找出这双鞋印,则与它相近而同进退的就必是同伙。” 赵苏听明白了,又找出几个草鞋印,但是“同伙的鞋印”怎么找呢?他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这句话从来没有这么难过。祝缨折了根树枝,又开始画圈,她画着圈告诉赵苏:“你看鞋印的位置、移动的走向。” 这是最基础的,再有就是其他一些细节,都是祝缨闲时观察而来。 最后,祝缨指着两组鞋印说:“就是这两个了,以二犯的身高、体重估计,这个是毛六的、这个是娄七的。” “身、身高?体重?” 祝缨道:“高矮胖瘦不同,脚掌落地用力的部位也不同。高个儿的腿长,步幅也会大一些。” 她说的全是细碎的点,加起来不知怎的就是整个真相了。然后她看了死者,一个老妇人,祝缨和仵作只好站在屋外。小江上前,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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