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徐肃年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方才底下人呈上来的一枚鱼形佩。说是在隔壁的吉庆街街口,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车夫,这玉佩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因怀疑是什么重要物证,就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从袖中摸出那枚玉佩,问:“你说这个?” 总算是有点反应了,盛乔气鼓鼓地接过,和自己怀里的这枚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原来没认错人啊。 盛乔垮着一张小脸,把自己的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下你知道我是谁了吧?你去驾车吧,我现在就要出城。” 琥珀还在城外等着她呢。 徐肃年仍旧没说话,但他的确知道她是谁了。却不是因为那枚玉佩,而是她刚刚抬手时,露出来了半个镯子。 金累丝,红宝石,孔雀纹。 那是他母亲丹宁长公主成亲时的嫁妆,少府监打造,当世只有一对儿,她在手腕上戴了二十多年,不久前才刚刚取下。 他好奇问了一句,说是送给了盛家的小娘子。 他也并未在意,只又买了对玉镯送给母亲。但没过多久,母亲竟然给他定了亲,就是和盛家小娘子。 年岁也差不多,看来眼前这位,就是他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了。 徐肃年看向盛乔的眼神里带了点探究。 据他所知,昨天驸马爷还亲自带了聘礼到燕国公府下聘,本该在家中待嫁的小娘子今日就穿着一身男装出城,还特意雇了外面的马车,这是要做什么? 答案其实很好猜。 徐肃年抿住唇角的兴味,终于挪了挪身子。 他不怎么恭敬地扮演车夫,“小娘子请上车。” 这下,原本藏在阴影里的上半身彻底露了出来。 因为没有脚凳可踩,又没有婢女来扶,盛乔刚腿短志坚地爬上马车,就感觉一道如山的阴影压了过来。 本能的慌了一下,盛乔停住动作,抬头正对上男人的脸。 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从前在书里看过的那些美好词汇仿佛一下子有了依托。 方才积攒的所有不满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盛乔瞪大眼睛,“你,你真的是车夫?” 徐肃年点头,反问道:“我不像吗?” 当然不像! 谁能想到一个叫徐二的车夫,是长这个样子啊? 但这话不太矜持,盛乔自然不会说出来,她咳了一声,然后僵硬地转开话题:“时辰不早了,出城吧!” 和她一样,徐肃年今日也要出城。 去岁洛州水患,公粮被贪污,朝廷先后派了两位巡抚整治,查了一年却只有几本烂账,和两个被推上来顶罪的六品小官。 眼看又到汛期,为防重蹈覆辙,皇帝特意命他去洛州秘密探查。 他问盛乔:“小娘子是要去哪?” 盛乔放好包袱,“江州。”她要去找郑墨。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是铁定活不下去的,虽然她带了很多的盘缠。 江州距长安足有两千里地,徐肃年没想到她要去这么远的地方,看来是下定决心要逃婚了。 这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自去年及冠后,母亲就一直操心他的婚事,他几番推拒都没用,眼见聘礼都下了,他也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躲出去。 没想到他这位未婚妻竟也抱有同样的心思。 若他们都不在京城,这桩婚事自然也就成不了了。 思及此,徐肃年难得生出了那么一点善心。 看盛小娘子这傻里傻气的模样,认错了车夫都不知道,若不是命好遇到了他,怕是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可到底是燕国公府的小娘子,且他听母亲说过,盛国公府的大娘子与她颇有交情,真出了事也麻烦。 亦或者她逃跑技艺不精,半路被人捉回去,只怕这桩亲事还是要成。 总归与他顺路,还是先带她一程,等他到了洛州,再派人把她送到江州去。 不过,他的真实身份是肯定不能告诉她的,干脆将错就错好了。 于是,徐肃年将位置让给她,然后自己钻出车厢,来到驭座。 天光已然大亮,原本寂静的街巷间也终于有了人气儿,此时徐肃年派去收拾包袱的护卫齐甄回来了,见主子坐在外面很是惊讶,“侯爷,您这是……” 徐肃年转头看了眼紧闭的车门。 这辆马车是他常用的,为方便路上处理公文,车厢用的是双层柚木,此时车门关着,寻常人几乎听不到外面声音。 等了两息,的确没有动静。 徐肃年这才道:“出了点意外,我要多带一个人。” 至于是谁,他没必要和下属解释。 齐甄虽好奇,但也不敢多嘴,应了声是,便恭敬地呈上包袱。 徐肃年接过,问:卢大人呢?” 他此行出京乃是公差,自然不会只有他自己。另一位卢大人卢烨是两年前的新科状元,一直待在翰林院,皇帝这次会选中他,也是想好好历练他一番。 洛州的水很深,徐肃年并没打算与他同行。 齐甄回答:“卢大人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出发了,没有走官道。” 徐肃年沉吟道:“此行不会太平,你也去保护卢烨。” 齐甄一惊,“那您……” 然而话未说完,就被徐肃年用眼神截断了。 跟随主上,只需听令。 齐甄自知多言,忙请罪。 徐肃年也懒得再多话,握着马鞭一抽,直往城门去了。 车轮一动,盛乔的最后一点担心也就彻底放下了。 虽然中途有些磕磕绊绊,但结果是好的,等出了城门,接上琥珀,她就再也不用嫁给那劳什子的徐肃年了! 她心情一好,连带着看周边所有事物都顺眼了,包括那个车夫。 虽然没什么礼貌,更不懂什么规矩,好在长得很俊,路途漫漫,看着解个闷也好。 这样想着,盛乔推开了一点车窗,探出半张脸,问道:“听你们掌柜说,你叫徐二?” 车夫竟然也姓徐?这回徐肃年都有些惊讶了,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只很淡定地应了一声,“是。” 盛乔却更好奇了,“你的名字就是徐二?” 总觉得和他这张脸不太匹配。 这回徐肃年犹豫了一下,说:“倒是还有一个名字。” 盛乔立刻问:“什么?” “少安。” “少安?徐少安。”盛乔小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赞道,“这名字好,不像车夫,倒像是个富家的公子。” 这会儿倒是有点脑子了。 徐肃年以为这小女郎是觉察出了什么,正想多编两句遮掩过去,便又听到她的感慨,“能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想必你的爹娘也都是读过书的人。可如今你卖身成了车夫,想必家里一定是经历了不小的变故,是不是?” 徐肃年:“……是,小娘子真是聪慧。” 盛乔听出他的迟疑,想来是自己戳到了他不愿提及的过往,让他觉得不自在了。 她当即有些抱歉,忙安慰道:“其实读书并非唯一的出路,与人赶车虽说出去不好听,但你也是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比有些倚仗出身的纨绔强多了。”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了那位出身尊贵的端阳侯,平和的语气变得咬牙切齿的。 徐肃年自然也听出她语气不对,却不知是在说谁。 反正不会是在说他。 他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又觉得她这话说得颇有见地,于是难得真心地赞了一句,“小娘子说得是。” 倒还是个明白人,盛乔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最当然最重要的是,你遇到了我。” 徐肃年:“……” 盛乔见他听得认真,趁热打铁把郑墨教给她的话背完,“只要你这一路上好好赶车,做好你该做的事,日后我绝不会少了你的好处。明白了吗?” “……” 徐肃年差点演不下去,很是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明白了。” 心里倒是庆幸,幸好这桩婚事不会成。 第3章 男女授受不亲! 大概两刻钟后,马车驶出春明门。 盛乔和琥珀就是约在这里汇合。 因为逾时太久,琥珀在城外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她担心盛乔出什么事,心脏扑通扑通的没一刻消停。 盛乔隔着老远就看到琥珀在土路旁走来走去。 “琥珀!” 盛乔朝她招手,几乎半个身子都从窗口探出去,琥珀闻声回头,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朝这边狂奔而来,“小娘子!” 成功出城,又成功接到了琥珀。本来就十分激动的盛乔见此更是坐不住了,她使劲拍了拍车门,急道:“徐少安,停车,停车!” 徐肃年暗骂一声麻烦,侧身给她打开车门。 盛乔飞快从马车里钻出来,本想直接跳下去,又觉得太高,想了想还是抓住徐肃年的肩膀,试探着蹭了下去。 因为有些怕,没看到身旁男人紧紧蹙起的眉。 这会儿功夫,琥珀已经跑到了跟前,欢喜地抹了抹眼睛,“小娘子,您终于出来了。” “是啊,我出来了!”盛乔迎上去抓住她的手,两个小娘子紧紧地抱在一起,一边转圈,一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我终于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只看她那兴奋劲儿,知道的是出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狱呢。 徐肃年腹诽着偏过身子,并刻意把脸挡住,以防周围看热闹的以为他们认识。 盛乔却是被高涨的情绪支配着,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引人侧目,直到周围人都朝她们这边看过来,她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她,她刚才都做了什么啊?她从前可是很知礼数的小娘子。 盛乔捂住半边脸。 琥珀是最了解她的,立时瞧出她的不自在,忙道:“小娘子,先上马车吧。” “对对,马车。”盛乔如梦方醒,逃一般地拉着琥珀回到马车旁。 一回生,二回熟,她这次甚至都没想到上车需要人扶,直接一手扒着车门,一手再度抓上徐肃年的手臂,十分灵巧地爬上了马车。 反倒是跟在后面的琥珀有些不习惯了,惯例伸出的手就那么悬在了半空。 想到盛乔方才那个不雅的姿势,琥珀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娘子,您……” 盛乔却没明白她的意思,看她伸着手,还以为她是爬不上来,于是转身去拉她,“快上来呀。” 琥珀看了眼一旁冷眼旁观的徐肃年,有些犹豫。 盛乔猜到她心中所想,宽解道:“往后还要同行,你只把他当自己人看就是了。” 徐肃年眉梢轻挑,没说什么,任由盛乔向琥珀介绍自己,“他就是我们路上的车夫,徐少安。” 方才都没仔细看,等爬上车之后,琥珀才真正看清了男人的脸,一时有些发怔,这是车夫? 她钻进车厢坐到盛乔身边,等车门关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小娘子,他真是车夫吗?看着不太像啊。” “当然。”盛乔十分确定地点点头,“我检查了他的玉佩。” 既然信物能对上,应该不会出岔子吧,琥珀总算是放了心。 盛乔又絮絮叨叨地讲自己晨起惊险的历程,听得琥珀是又惊又怕,然后毫不吝啬地真心夸赞,“还是小娘子聪慧!顺利化险为夷。” 盛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 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重新出发,徐肃年从身旁的包袱里翻出一顶斗笠扣到头上,竹篾编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再加上他身上极为朴素的窄袖青衫,倒真像个车夫了。 此行洛州,皇帝并未诏告六部,但徐肃年有一种预感,洛州那边一定早就知晓了此事。 他们事先有了准备,这案子查起来就难了。 所以徐肃年和卢烨兵分两路,卢烨代表朝廷光明正大,到时候就算什么都查不到,也能些许打消的警惕。 至于他,换个身份偷偷潜入洛州,如此得来的答案才是最真实的。 没遇到盛小娘子之前,他本是欲扮作商户,但商户太容易被拆穿,哪有车夫这身份低调易行,而且让人意料不到。 只是他的脚程不能比卢烨慢太多。 徐肃年一边驾车,一边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路程。 洛州虽不及江州那么远,但少说也有七百里地,骑马只需三天,马车则要慢得多,但最多也不能超过六天。 如此一来,今天天黑前就必须赶到祈年镇,才能保证不耽搁行程。 很快,徐肃年就将每日行程都规划得清清楚楚,却忘了马车里还坐着两个人,尤其还有一个是他现在的“主人”。 马车还没走出去两里地,车门就又被敲了敲,徐肃年没有回头,反手将车门打开了一个缝隙,“何事?” 他急着赶路,一时忘了此时的身份,因此语气十分冷淡。 但盛乔并未在意,只是问他,“前面路上会有卖点心的摊子吗?” 徐肃年看了眼前面,觉得莫名其妙,“这是山路,哪来卖点心的?” “没有么?”盛乔失望地啊了一声,“可我有些饿了。” “还没到吃午膳的时辰。”徐肃年蹙了下眉,“何况这里没有东西给你吃。” “可我早膳也没吃!”这是什么态度?盛乔不高兴,“而且我方才好像闻到香味了。” 徐肃年哦了一声,回答:“是方才在山脚路过了一个馄饨摊。” “馄饨摊?”盛乔眼睛一下子亮了,“我好饿,有点想吃。” 徐肃年觉得这小娘子应当是听不懂人话,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已经上山了,这是山路,那馄饨摊已经过去了。” 不想她竟理所当然地,“我知道啊。” 徐肃年:“?” “再倒回去不就行了。”盛乔觉得这根本不算事,甚至嫌弃车夫太啰嗦,“只是吃个馄饨而已,用不了多久的。”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悠闲样子,徐肃年心想,这小娘子自出了城,就彻底忘了自己是为何出门的了。 若不是遇上了他,就照她这个走走停停的赶路速度,只怕还没出延寿坊就被燕国公府的人抓回去了。 徐肃年心里冷笑,刻意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原来小娘子不急,我以为小娘子是急欲出城,这才赶得快了些。既然您不急,那我现在就掉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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