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第169章 第六种羞耻(7) 冲进约翰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她为什么还要来见我?! 他是认真的!为什么瓦伦蒂诺还要来见他?看在主的份上,他可是个神父,不论瓦伦蒂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毫无疑问,她绝对符合任何人所能设想到的“女巫”的定义,也就是说,不管她是否真的是女巫,显然,她是个女巫! ……但他总不能真的让瓦伦蒂诺被送上火刑架,是吧? 他既不够残忍也不够冷血,哪怕这不是瓦伦蒂诺,而是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约翰也会选择马上返回自己的房间并忘掉今天之内发生的每一件事。更别提这是瓦伦蒂诺了——他多少还算是爱她的。 真该死。也许这就是瓦伦蒂诺选择来见他的原因。 女人,要么就是对任何一个男人对她许诺的爱情信以为真,完全罔顾事实;要么就是对谁真心待她一清二楚,哪怕这真心只有一点点。 “跟我来。”约翰迅速扫视四周,老天保佑,他们的私会地点相当偏僻,被层层灌木环绕,外面的人很难看清里面发生的事情,里面的人却能从缝隙中看清外面的情况,确定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后,约翰朝瓦伦蒂诺招手,“快,我没有太多时间能浪费在这里。” 瓦伦蒂诺一语不发,动作敏捷地跟了上来。 和罗马城中的大多数还算有点地位的升职这样一样,约翰在混乱的街道上安置了一个小小的安乐窝。 他设法在路上给瓦伦蒂诺找了点东西遮住身体,但瓦伦蒂诺只是迅速地摇摇头,为约翰展示了自己的……奇妙能力。她能操纵身体表面的颜色,并且能像壁虎一样粘附在墙面上。怪不得她能靠自己找到他。 这是个很有用的能力,至少能保证她逃出罗马城。不过,这种事要从长计议,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她安顿下来。 “穿上这个。你不会引人注目的,那地方鬼鬼祟祟的人太多了,多你一个不多。”约翰说着,给自己也披上了能挡住全脸,只隐约露出一点点下巴的宽檐兜帽。 瓦伦蒂诺接受了。他在前面带路,轻车熟路地绕过了数条弯弯绕绕,细窄如羊肠的小道。不时有行踪诡秘的人朝他们投来警惕的视线,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同时也越来越混乱,醉醺醺的雇佣兵搂着衣着暴露的女人从他们身边走过,锋利的单手剑上还残留着血迹。他们轻飘飘地瞥了约翰和瓦伦蒂诺几眼,随即不感兴趣地转过头,继续寻欢作乐去了。 地面变得越来越肮脏和粘湿。刺鼻的恶臭和熏人的香水味,发酸的酒味,汗水长期发酵后的特殊酸味,还有挥之不去的性臭,令瓦伦蒂诺不安地发着抖。但这女人不是白白活了那么久的,她坚持了下来,甚至设法让自己的姿态十分自在,就好像来到这个地方,反而让她觉得像回到家一样放松和安全似的。 考虑到她的具体情况,那或许并非表演出来的,只是她的真实心态。 但总之,当她的肢体随着行动越来越放松后,仅有的几道怀疑的视线也消失了,眼神的主人悄无声息地融入到阴影中去,约翰长舒了一口气。 他钻进一间低矮的小屋,无视门口酣睡醉倒的女人,穿过漫长的长廊后,他停在一扇紧闭的小门之前。 “就是这了。”他说,“你……暂时先住在这里。” 瓦伦蒂诺发出含糊的声音,从能分辨出的音节推测,她似乎是在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天,我怎么知道?!”约翰努力压低声音,他几乎要发火了,又忍耐下来,“你……唉,你就先待在这儿,需要什么就问外面的女人买。她们什么也不会问的。” 他掏出钱袋塞到瓦伦蒂诺手中。她没有去接,而是紧紧握住约翰的手。 她很有力量,而且非常坚定,哪怕在慌乱中也很冷静。唉,她的外表确实变了,别的,一如既往。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她的力气倒是比过去大多了。 很好。这意味着她会更安全。 拉斐尔在抄写室找到了约翰神父。 “神父!”他愉快地打招呼道,“你拜托我的画像已经完成了,如果你需要什么修改的话,不如找个时间到我的工作室看看?” 约翰一跳,转过头:“啊,是拉斐尔啊——画像,哦,对,还有画像……” “你看上去有烦心事,神父。” “为主分忧毕竟是我们的职责。”约翰笑呵呵地说,双手扶着肚子,“不必为我担心,拉斐尔,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他的表情和笑容,他的语气,都有微妙的不同。拉斐尔注意到了,他没有选择更进一步,而是把话题转回到画像上:“那么,神父,画像——” “既然是你的作品,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哪怕你只用出花在那些壁画上十分之一的汗水,我也心满意足了。”约翰说,他下意识要去掏钱袋,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那已经不在他身上了,“画像就先寄存在你那里吧,剩下的报酬我明天交给你,这样安排对你来说妥当么?” “当然,当然。”拉斐尔轻快地说。 他没有走开,而是选择在距离约翰几个座位的地方坐了下来,哼着什么不知名的小调。他的快活简直就是写在脸上的,而且,非常明显,他有话想说。 约翰不会看不出这个的。他毕竟是个神父,哪怕是愚钝的神父。 “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有什么想问的也尽管问好了。”他无奈地说,“不过,我可不保证什么都告诉你。” “两周前,我遇到了一个……人。”拉斐尔立刻说。 他捂住心口,眉目微微抽搐,仿佛只是说出这句话和想到这件事都能被火焰灼伤似的。然而,疼痛却依然让他两眼放光,这令他看上去不是那么成熟了,反倒很有些可爱,像个半大的小伙子。 玫瑰、樱桃、桃子一样的小伙子。香喷喷的,甜滋滋的,脆生生的……该死,约翰觉得自己饿了。 他收起面前抄写了大半的经书,笑吟吟地邀请道:“我猜你想说的话很多,我们找点食物,边吃边聊怎么样,拉斐尔?” “这不像是个神父该说的话。” “你也不是在向我告解啊。” 拉斐尔想了想,耸耸肩:“行。反正我也像你一样有些饿了。” 他们的面前摆着烤制得刚刚好,外皮焦脆的面包,佐餐的是洒满香料的香肠片、泛着淡红的乳酪和一大罐草莓酱。拉斐尔要了一点葡萄酒,约翰只要了牛奶。 拉斐尔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块面包,深情地感叹道:“多么诱人啊。” 约翰撕下一片面包放进嘴里,感受着再唾液浸润后一路涌上鼻腔的甜蜜麦香,然后心满意足地咀嚼起酥脆的面包边,用那种声响掩饰自己的好笑:“亲爱的拉斐尔,你是在说面包,还是在说你遇到的那个……人?” 从未听说过拉斐尔对男人感兴趣,不过,谁知道真相呢。也许不像是宣称自己“纯粹臣服于美”的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只钟爱于唯一的那一个大卫。 “噢。”拉斐尔吮了一下嘴唇,无疑听懂了约翰的言外之意,“我想她不是个男人,尽管她给我的感觉其实也不像是女人。” “那难道不是光靠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东西么?” 约翰又撕下一块面包,舀了一勺草莓酱,厚厚地覆在面包上。他小心地托举着面包,战战兢兢地在半空中移动它,粘稠的草莓酱颤巍巍地晃动着,约翰全神贯注,极力避免它流淌出来,直到它被安全地投进口中,他才放松地眯起眼睛,快乐地咀嚼起来。 “我是说感觉。感觉,约翰神父——约翰。”拉斐尔去掉了神父,“我认为她不是男人,主要是因为,她给我的感觉……应当是男人,可他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母亲。” 约翰突然觉得舌头上的面包不甜了。草莓酱泛着酸味和苦味。他是尝到了腐烂的气息吗?这东西是不是过了可食用的期限?他听说有些食物在霉烂后是有毒的。 现在他就觉得自己中毒了。 “啊哈。”他努力吞掉口里的食物,残留的果酱依然厚厚地粘在他的舌头上,让他没法清楚地说出任何词汇,“母亲。我想她应该没有那么,老。” “那和年龄无关,约翰,我说了,是‘感觉’。难道我画中的圣母很老吗?不,她们个个都青春年少,皮肤紧致,你找不到一根皱纹和白发。但是,她们每一个都会给人那种‘母亲’的感觉。”拉斐尔像是没发觉约翰的不对劲一样,“这种母性是和年龄无关的。” 约翰脱口而出:“但大部分时候是和年龄有关的!嗯、咳咳咳……” “我明白你的意思,约翰。”拉斐尔笑着说,“大部分人都不是圣母,对吧?我也明白这点。我只是想说,她给我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是皮耶罗不肯定你说这些,对吧。”约翰叹了口气,“我猜你在过去的那两周已经把他给烦透了。” “嗯……”拉斐尔低下头,喝了一口葡萄酒。 “我想是这样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担心再和皮耶罗讲这些话,他会从大教堂最顶上跳下去。” “不是吧,你,拉斐尔,也能有这么烦人?”约翰哈哈大笑。 拉斐尔跟着他一起笑。他喝了一口酒。 “实不相瞒,约翰,我一开始真心以为自己是看到了走在地上的圣母呢。”他说,“但越往后,我越感觉,她更像个魔鬼。你见过魔鬼么,亲爱的约翰?” 他又喝了一口酒。 第170章 第六种羞耻(8) 如果这么说的是其他任何人,约翰会认为自己正经历一场再经典不过的勒索。对方一定通过各种渠道获知了他刚刚经历过的那场……奇遇吧,姑且这么说,对方一定知道了他的奇遇,并且决定利用自己所知的信息谋取某些利益。 可这么说的人偏偏是拉斐尔。 每一个和拉斐尔相处过的人都说拉斐尔是个活着的圣人,但约翰不这么认为。当然,拉斐尔既善良又宽容,既真诚又亲切,拥有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优点与美德,约翰不否认这些,可拉斐尔距离圣人还远得很呢。 倘若拉斐尔失去了美丽的容貌,失去了他那惊人的才华,失去了他被上天所赋予的一切恩赐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美德,那他才算得上个圣人。 不过,和拉斐尔说真心话确实是很安全的。 在约翰看来,拉斐尔像个圣人的原因在于他实在是太骄傲了。太骄傲了,不屑于用伪饰出来的善意待人,不屑于传播未经证实的流言,不屑于泄露秘密或者讲述谎言。太骄傲了,因此总是如此真诚,而真诚,那难道不是待人处事时最引人欣赏的品质么? “我想我见过。”于是约翰说。 拉斐尔的视线从红酒转到他的脸上,面孔中浮现出惊叹与好奇。那其中确实只有惊叹与好奇,而没有丝毫嘲笑、回避或者惊恐。 不知不觉中,约翰意识到他已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他告诉了那幅画像的主角,那位可敬的夫人,实际上是他的情人;他告诉拉斐尔夫人的名字,瓦伦蒂诺,她是多么优雅的母亲啊,她的所有孩子全都爱她、信任她,正如约翰也爱她和信任她一样;他说瓦伦蒂诺身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她面目全非,形如魔鬼。 “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种颜色出现在一块!”他在回忆时也忍不住抽搐和作呕,“太可怕了,拉斐尔,所有的颜色都在她的皮肤上流动,就像她是被无数只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虫子组成似的!” “噢。”拉斐尔说。 他看上去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品味红酒残留在舌头上的余味。 然后他问:“那你还爱她么?” “我说了这么多,你想问的居然是这个?”约翰匪夷所思地问。他看着拉斐尔,露出荒诞的表情,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看到了一本诋毁经典的异教经书。 拉斐尔实际上能够理解约翰此刻的情绪。他又耸了耸肩,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莫名其妙,约翰,可是不管你有没有认识到,这才是唯一重要的问题。” “我不明白。你显然只是在胡言乱语。” “你觉得她变成了和魔鬼很类似的东西,但你没有杀死她或者离开她,而是选择了庇护她。”拉斐尔说,“别找借口。你确实庇护了她。这至少证明了你过去确实爱她,那么现在你还爱她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你接下来怎么做。” 约翰的手指在空荡荡的餐盘中茫然地摸索了一会儿。 “那你呢?”他反问拉斐尔,“你和你的魔鬼又是怎么个情况?” “‘我的魔鬼’,你说。”拉斐尔陶醉地一手抚胸,“多么甜蜜的说法啊,尽管不是事实。还不是。” 现在约翰开始觉得拉斐尔实在是很讨人厌了。 广场中燃烧着篝火。 人群沸腾得比火势更厉害,人们的影子密密麻麻地重叠在一起,悠远地晃荡着,好像一整片在风中轻微摇曳的森林。人群也在咕噜咕噜地冒着声响,高高低低,切切察察,好像树叶与枝条之间柔软的摩擦。 这一切都令玛格丽塔感到心中充斥着一股温柔而亲切的情感,在他刚刚诞生的时候,身边似乎就是这样的景象。尽管他对此其实没有太多的记忆,哦,他当然是记得的,像祂这样的存在根本不可能遗忘任何细节,祂实际上是全知的,祂记得所有已经发生的事和还未发生的事,甚至记得不同时间线和世界线上的每一种哪怕几率低到趋近于零的可能性。只是,他幼嫩的身体无法承担太多,于是他只是有选择地摘取了极少的几个片段储存在大脑之中。 大火里燃烧着女人,她们还在挣扎,发出被人群盖过的凄厉噪音。 玛格丽塔有些纳闷她们为何而痛苦。她们害怕死吗?那她们就会在被抓捕前逃走。她们害怕疼痛吗?那她们也会在被抓捕前逃走。她们真的害怕吗?那她们依然会在被抓捕前逃走。 她们害怕会下地狱吗,就像人群所诅咒的那样?这,倒是不用担心。 濒死前的最后一刻她们会知道的,世上虽然有天堂和地狱,但那并不是给她们准备的场所。对普通的凡人而言,死就只是死而已,一场无梦的、不会醒来的睡眠,那就是死亡的全部。 尽管玛格丽塔对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然而,他确实为她们充满痛苦的死亡感到欣悦。那是一种狂欢般的快乐,就像年幼的孩子总有种在空旷的草地中奔跑和打滚一样,他也时常为自己的本能所控。 死亡也是一种繁殖,死亡实际上是最好的繁殖活动,因为死会为新的生腾出位置。 痛苦的死亡就更好了,痛苦的死之后往往会迎来爆发式的新生,毕竟,瘟疫、饥荒和战争结束后人群总会极速扩张,繁殖就是如此。机制就是如此。有些知性生物会争辩,说这是邪恶的。一派胡言。机制就是存在,存在没有善恶。一加一等于二难道邪恶么?显然不是。任何事情只要存在就绝不邪恶。倘若人类决心烧死女巫,那么就烧死好了。干什么要说这是魔鬼才会做的事? 首先,魔鬼并不邪恶。其次,魔鬼也不会这么做,因为魔鬼和女巫总是朋友。最后,她们确实不是女巫,但那是认错了,而不是邪恶。错认,那又是另一个议题了。 人类,一种太擅长自寻烦恼的生物。玛格丽塔叹息着说。他并未将这话说出口,而是传达给那个能够聆听他心声的人。 “你也是人。”远方的人在他脑中说。他的口音清晰,音节优雅,而且说话间的停顿非常有趣,是那种聪明的老师在面对笨学生时才会显露出的耐心,“尽管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根深蒂固地认为你是另一种生物,但毫无疑问,你是人类的一员。你只是和我一样拥有别的能力,那并不代表你就不是人类了。” 玛格丽塔略微搜索了一下他的大脑,发出一声喉音。 “嗯。”他说,“你是说变种人。” “我得承认,像这样跨越时空进行对话的情况并不常见。那或许是你的能力,能和不同时空的人进行心灵对话——除我以外,你还和其他人成功对话过么?” “这附近就有个变种人。是个女人。一个神父的情人。她的外貌和过去有很大的差异,她的情人将她藏起来了。”玛格丽塔说,“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试试和她说话?” “我是指你是否成功和其他不同时空的人对话过——不过说回那个变种人。”未来的人在他的脑海中说,“她还好吗?在那个时代觉醒一定很可怕,天呐,我希望她的情人不会揭发她。” “约翰不太可能那么做。”玛格丽塔温和地说,“他太心软了。” 未来的人在他的脑中沉默不语,这态度令玛格丽塔感到十分有趣。他好奇而享受地畅游了一番未来人的思绪——并不难,最好的是,在这一过程里不会有任何人受伤,毕竟是未来的人主动向他敞开大脑的——最终,玛丽格塔同情了未来人的悲伤。 “你得知道,为早已发生,甚至早已结束的事情难过是没有意义的。你应当将过去看做告诫,放眼于你的现在和未来。”玛格丽塔缓缓地说,“你是个聪明人,肯定明白这点。” “我不是为她们的遭遇难过。我清楚那都是历史。然而,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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