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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徐渭熊千里求学上阴学宫,四年前世子殿下出门游历,王府里好歹还有个黄蛮儿,如今却是彻底走得一干二净。 只是这些帝王将相侯门事,瞎子老许顾不上,这么多年有关大柱国的消息,都是去酒坊买酒糟时的道听途说,听过也就算了,要不然还能如何?跟随大柱国征战多年,只是年轻时做骑兵遥遥见过一次,那时候扛蠹的还是军中头号先锋王翦王巨灵,益阙血战,还未瞎眼的老许便是同大柱国一起冲出了城门,眼睁睁望着王将军跪地不起,双手托起万钧城门,任由辽东袍泽冲出城去,那时候徐将军还未封异姓王,还未受爵大柱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城门。 所有北凉军士卒都坚信大柱国才是当世头一号英雄,春秋四大名将,光看战绩,大柱国肯定比不上那被上阴学宫誉为五百年独此一人的叶白夔,在观澜城一战前,叶白夔号称生平百战无一败。不说这位只输了一场便输了国战的西楚叶武圣,便是昔年东越驸马爷王遂,也要比徐骁更加潇洒从容,哪里会有只剩数百骑惨败逃亡的狼狈。可最后屹立不倒的,除了同朝的那位大将军,便只有徐骁了,何况春秋九国,徐字王旗下的铁蹄灭了六国,那位成名比徐骁晚了二十年的儒将,不过两个无足轻重的小国而已,哪里能与北凉王并肩? 这便是大柱国的能耐! 这才月中,瞎子老许没舍得花铜板去买酒糟,只能咂摸着口水,聊以解馋。 瞎子老许年纪大了,总喜欢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坐在木墩上面回想当年英雄气概,想着年轻时前辈老卒传授的活命门道,想着头回持弩上阵时的杀红眼,想着身边军中兄弟也曾被割麦子般砍去头颅,想着敌军铁骑马蹄踏地的轰鸣声,更想着西垒壁那场春秋中的最后一场大决战,王妃一袭白衣缟素亲自敲响战鼓,鼓声如雷,不破西楚鼓不绝,全军谁人不动容?! 老许歪着脑袋,被战火风沙磨砺得如老树皮的脸颊紧贴着那根磨光滑了的木拐杖,老卒多半如此,拿惯了战刀弓弩,侥幸活着退出军伍,总觉得手头少了什么,腿断了后,这拐杖倒是帮了大忙。 这些年总听一群读书人说着阴阳怪气的言语,说什么跟着大柱国打拼的老卒死了大半,没谁有好下场,到头来只有徐骁做成了异姓王,老许若腿不断,定要跳脚骂娘,这帮脑子进水的读书人懂个卵蛋!真正上阵过的,便知道那刀剑无眼的说法,大柱国身上那一身伤都是假的?!都是用刀子用弓箭用长矛往自己身上抹的?!若连大柱国都没当成北凉王,那么多不惜拼尽最后一口气的老卒岂不是白死了,还有谁记得当年那辽东六百铁甲,如今这天下无人争锋的三十万北凉铁骑? 瞎子老许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狗日的读书人最是无聊,老许年轻些一巴掌能扇掉他们满嘴的牙!” 如今连多走几步都要喘息的老许头顶传来一个熟悉嗓音:“许老弟,身子骨还健朗?” 老许慌忙起身,说话这位便是当初来家中送银子的衙门官员,并且当场便吩咐了几位扈从要好生修葺这茅屋,果不其然,这以后茅屋便再没有漏风漏雨过,每月一两银子更是准时派人送到手上。老许是厮杀战阵无数的老卒,依稀猜测这位衙门当差的也曾是军伍里摸爬滚打过的,有一股子煞气,别以为真是糊弄人的东西,胆子不大的老许吃猪杀猪的确都不多,这不假,可好歹大半辈子都在军中生活,那些个杀人几十的悍卒,便是吃饭时都瞧着比常人凶神恶煞。 那人轻轻将要扶拐杖站起身的瞎子老许按下,出声笑道,“许老弟坐着说话,怎么舒坦怎么来,跟我客气什么。” 老许也不坚持,上了岁数,就不跟毛头小伙那般逞强喽,侧头“望向”那人,心情舒畅道:“还好还好,吃得下睡得着,就等着月末去买些酒肉犒劳自个儿了。这日子,世道太平,不愁吃穿,好得很呐,这可是良心话。老许是瞎子,也说不来睁眼瞎的话,大人,是不是这个理?” 那来访人物微笑道:“老许啊,你可一点都不瞎,心眼活。比很多当官做将的强多了。” 瞎子老许一张老脸赧颜道:“大人,这话言重了,不敢当不敢当。咱老许就是一个没死成的北凉老卒,以前听一个姓徐的小子念叨过什么马革裹尸的,也不太懂,反正好死不如赖活,这会儿倒是不怕死了,活到这岁数怎么算都不亏。就是担心一件事,以后哪天一觉睡去没能醒过来,死了就死了,可都没个抬棺人呐,这事犯愁,那徐小子嘻嘻哈哈笑着说实在不行就找他,可这小子说不好就是一整年见不着的,我看悬。” 衙门当官的那位言语平静道:“那徐小子答应过要给你抬棺?” 瞎子老许整个人一瞬间神采飞扬起来,“可不是,这徐小子人是好人,瞎子老许认人就没出过错,就是这小子很多事情都吊儿郎当了点,又是爬墙又是偷鸭的,我都替他担心以后找不着一位好媳妇。这不前两天徐小子还捎上一壶好酒来我这儿聊天来着,不过他说又要出门了,可惜我晚上被酒味馋醒,那剩下半壶酒给一不小心喝光了,要不今天能款待一下大人。哈哈,大人,跟你扯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别嫌老许这张碎嘴把不住。” 那人笑道:“不会。如今我想找人聊天都难,许老弟你想喝酒?我来的时候给忘了,我年纪大了后,除了在家一般不喝酒,今天破个例,许老弟若是等得起,我让人买去。” 瞎子老许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大人忙正事要紧,哪里能让大人在这里浪费时间,还破费银子。” 那人笑了笑,和瞎子老许一起闲适享受着午后阳光,铺在身上暖洋洋的,比什么锦衣华服都来得舒服。 老许侧身双手拄着拐杖,神情恍惚道:“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走近了看一看大柱国,去年过世的一位老兄弟就运气好多了,景阳一战,坑杀那数十万降卒,他便离大柱国只有一百步距离,老兄弟闭眼前还念叨这事儿,瞧把他得意的,都要没气了还要跟我们较劲。” 身边那位一直被瞎子老许当作衙门小官的,轻声道:“徐骁也无非是一个驼背老卒,有什么好看的。” 一刹那。 瞎子老许头脑一片空白。 他既然能活着走下累累白骨破百万的沙场,能是一个蠢蛋? 在北凉,谁敢说这一句徐骁不过是驼背老卒? 除了大柱国,还有谁?! 瞎子老许那一架需要拐杖才能行走的干枯身体剧烈颤颤巍巍起来。 最后这位北凉赖活着的老卒竟是泪流满面,转过头,嘴唇颤抖,哽咽道:“大柱国?” 那人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喊了一声瞎子老许:“许老弟。” 只见瞎子老许如同癫狂,挣扎着起身,不顾大柱国的阻止,丢掉拐杖,跪于地上,用尽全身所有力气,用光了三十年转战六国的豪气,用光了十年苟延残喘的精神,死死压抑着一位老卒的激情哭腔,磕头道:“锦州十八-老字营之一,鱼鼓营末等骑卒,许涌关,参见徐将军!” 锦州十八营,今日已悉数无存,如那威名日渐逝去的六百铁甲一样,年轻一些的北凉骑兵,最多只是听说一些热血翻涌的事迹。 鱼鼓营。 号称徐字旗下死战第一。 最后一战便是那西垒壁,王妃缟素白衣如雪,双手敲鱼鼓营等人高的鱼龙鼓,一鼓作气拿下了离阳王朝的问鼎之战。近千人鱼鼓营死战不退,最终只活下来十六人,骑卒许涌关,便是在那场战役中失去一目,连箭带目一同拔去,拔而再战,直至昏死在死人堆中。 其实,在老卒心中,大柱国也好,北凉王也罢,那都是外人才称呼的,心底还是愿意喊一声徐将军! 被徐骁搀扶着重新坐在木墩上的瞎子老许,满脸泪水,却是笑着说道:“这辈子,活够了。徐将军,小卒斗胆问一句,那徐小子莫不是?” 徐骁轻声道:“是我儿徐凤年。” 老卒脸贴着被大柱国亲手拿回的拐杖,重复呢喃道:“活够了,活够了……” 鱼鼓营最后一人,老卒许涌关缓缓闭目。 徐将军,王妃,有一个好儿子啊。 我老许得下去找老兄弟们喝酒去了,与他们说一声,三十万北凉铁骑的马蹄声只会越来越让敌人胆寒,小不去,弱不了。 徐字王旗下,鱼龙鼓响。 老卒许涌关,死于安详。 第54章 (书评区也是春秋乱战,很精彩。) 世子殿下骑白马佩双刀出城,身后便是一位魁梧武将领军的百余轻骑,只是当头一驾马车却平淡无奇,马夫是个清秀女子,连世子殿下都策马而行,想必应该没谁有资格坐于车厢。 出城十几里路后,一百凤字营骑弩兵便刻意拉开距离,远远吊着,那名武典将军独自策马来到徐凤年身边,即便面对的是一位最近十年锋芒最盛的北凉四牙之一,忠心毋庸置疑,吕钱塘舒羞杨青风三名大柱国膝下走狗仍然小心戒备,随时准备出手,可见三人委实是惧怕徐大柱国怕到了骨子里,生怕一点风吹草动伤着了世子殿下,他们就得趁早以死谢罪。 徐凤年正在向九斗米老道士魏叔阳请教那《两仪参同契》精髓何在,看到吕钱塘三人的紧张作态,也不出声,等到持戟将军在马上弯腰请示后,这才笑道:“宁将军,让你麾下兵马跟在后头,只是本世子不愿吃灰尘,没别的意思,别紧张,拉开一个半里路距离,真有险情,只是一个冲刺的事情,宁将军还信不过凤字营?这可是本世子的亲卫营,每人都是从北凉各军中百里挑一出来的悍勇精锐,加上有宁将军坐镇指挥,万无一失。” 这持大戟的武典将军有个诗意名字,宁峨眉,却生得五大三粗,一身横肉,凤字营清一色佩刀持弩的轻骑,唯独他铁骑重甲,手持一枝惹人注意的卜字铁戟,更背有一个大囊,插满了短戟十数枝,一看便知是个万人敌类型的冲阵武将。 徐凤年出城以前拿到手一份关于宁峨眉的战功梗概,不得不去敬重惊叹几分,宁峨眉是个战场上的遗孤,被扛蠹的大将王翦捡到,抚养成人,王巨灵阵亡后,便继承了义父的衣钵,只要给他一戟在手,仅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壮举便做了数次,每次事后都要被大柱国以大功抵小罪,要不然他也不会成为北凉四牙中武阶最低的一个,只不过宁峨眉只要能上阵能杀人,别让他龟缩在阵后做摇旗呐喊的事情,对这些并不上心。 古往今来,敢用戟做趁手兵器的,莫不是一帮杀人如拾草芥的虎狼猛汉。 沙场上是杀神,宁峨眉下了战场,却不是那种动辄鞭挞士卒的蛮将,相反,十分温良恭俭,说话嗓门因为中气十足,难免显得震天响,语气却总像是出自江南女子的樱桃小嘴,实在是一件别扭至极的奇事。此时听到世子殿下的解释,宁峨眉斜持大戟,戟尖朝地,腼腆笑道:“这趟出行,大柱国命属下一概听从世子殿下吩咐,殿下说如何便如何。” 徐凤年瞥了眼宁峨眉手中大铁戟,好奇问道:“宁将军,这卜字戟该有七八十斤重?” 宁峨眉诧异道:“世子殿下认得这戟是卜字戟?” 徐凤年哑然失笑道:“偶然听我二姐说起过。不至于认作是那做花哨礼器的矟戟。” 宁峨眉没有察觉身边气氛有些凝滞,自顾自说道:“世子殿下猜测无误,这戟重七十五斤,寻常人提拿不起。” 腰间佩双刀的徐凤年哈哈大笑道:“有机会要见识一下宁将军的飞戟,听徐骁说你短戟能够一戟一人坠马,例无虚发。” 宁峨眉有些赧颜,只是笑了笑。最终请辞,纵马拖戟而返。 容颜娇媚心肠不知如何的舒羞拉住缰绳,冷眼旁观,嘴角勾起,挂满了不屑,这名大柱国心腹的北凉骁将实在是不谙官场世情,既然世子殿下都识破了兵器,甭管是识货,还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就不知顺水推舟马屁吹捧几句?还当着佩刀殿下的面说什么提不起大戟,你这是嘲讽世子殿下手无缚鸡之力吗?你这不开窍的莽夫,世子殿下即使不是用刀高手,可那两柄绝世好刀寒意森森,随便一瞧便是血水里浸泡出来的杀人刀,“寻常人”驾驭得住? 身形不输宁峨眉的魁梧剑客吕钱塘只是凝神闭目,拇指扣住从武库里挑得的巨剑赤霞剑柄。 杨青风笼罩于一袭宽敞黑袍中,衬托得那双如雪白手愈发刺眼。 徐凤年继续前行,轻声感慨道:“当年西楚自称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人,可那十几万所向披靡的大戟士不一样败给了徐骁的铁骑,看来天底下这矛,还是数北凉铁骑最锋利。” 老道魏叔阳抚须轻声笑道:“老道早年有幸见过北凉数千铁骑奔雷成一线的奇景,犹如广陵江上的大潮,翻江倒海山可摧,心驰神往啊。” 徐凤年眨眼道:“魏爷爷,这我可是见多了。” 老道士愕然良久,终于恍然,一脸欣慰笑意。这让蒙在鼓里的舒羞百思不得其解。舒羞三人在王府上做大柱国豢养鹰犬的日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最长的杨青风才七八年,那时候世子殿下便已经是狼藉声名在外的北凉头一号无药可救大纨绔。 江湖上没有魔门邪教这类说法,哪有不知死活的宗门帮派给自己戴上“邪魔”的帽子,便是一些行事狠毒的宗派一旦跟这两个字沾亲带故了,多半都要跑到热闹地方哭爹喊娘叫苦喊冤,尤其是被北凉铁骑碾压过的江湖,更没人有胆子走这种注定短命的偏锋,大约一甲子前的江湖鱼龙混杂,一如中原春秋九国那样诸侯割据,倒是有个让大半座江湖仰视的门派自称魔门,下场如何? 龙虎山轻轻松松出世了一位百年难遇的仙人齐玄帧,发贴天下,约战于莲花顶上的斩魔台,齐大真人独自一人便屠光了六位自命不凡的魔道高手,从此一蹶不振,已经淡出视野五十年,天晓得被当年的孙子辈门派骑在脖子上撒尿多少回了。 舒羞出自一支西楚国的旁门左派,钻研一些被正道打压很狠的巫蛊术,不成气候,她虽是门派里不多见的巫女,有望继承宗主位置,可舒羞自有野心,瞧不上眼不到百人帮派的小家子气,逃了出去独自逍遥快活,凭着上佳皮囊和下乘媚术,偶然间从崆峒山一位怀璧不知的中年道人那里得了残本的上流心法,修习以后功力暴涨,一发不可收拾,得知那仅是三分之一的《白帝抱朴诀》后,便顺藤摸瓜摸到了听潮亭武库,不死已是万幸,只进了王府,还没瞧见听潮亭的影子,就被府上隐匿的高手打得半死,以后拿几次成功刺杀换得了活命的机会,这次拿到手《抱朴诀》,当然万分珍惜。 别以为北凉王府只有被刺杀的份,哪一次来了一拨,北凉不是立马出去一拨给予铁血报复?哪一次不斩草除根? 这便是大柱国徐骁的歹毒了。唯有一件件血案累积在一起,舒羞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左道人士才会转变得如此胆小如鼠。再不怕死的好汉女侠也扛不住大柱国那一百种一千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啊。 徐凤年对舒羞三人并无好感,更无需去客套寒暄,只是策马来到马车边上,掀起车帘子,看到鱼幼薇抱着武媚娘嬉闹,她心情不错,花魁鱼幼薇也好,西楚皇帝剑侍的孤女鱼玄机也罢,现在她在哪里都是笼中雀,可若能换个更大的笼子,从王府腾挪到整个江湖,那么她的心情总是会更好一些。 姜泥缩在角落,不是坐着而是蹲着阅读一本秘笈,眉头微皱,做什么都认真十分努力十分的模样。 至于那羊皮裘老头儿,占据了车厢大半位置,脱去了靴子,在那里用手扣臭脚丫,扣完了便放在鼻子前闻闻。 徐凤年放下帘子,无奈道:“难为鱼幼薇和小泥人了。” 世子殿下自言自语:“是不是再换一辆?算了,在一辆马车上,出了状况,这古怪老头儿好歹会出手,否则连我出事都未必能让他劳驾,更别说为两个女子出手。” 徐凤年从怀中抽出新绘地图《禹工地理志》,离阳王朝一统中原后,本来六州扩为现在的十九州,可见春秋乱战离阳王朝是何等的蛇吞象,徐骁为何成为王朝唯一一位大柱国便在情理之中。北凉是泛称,囊括了整个凉州和半个陵州,他们一行人现在才出城没多时,城池本就在北凉最南部,距离雍州北边境还有一日行程,徐凤年走的官道便是四年前走过的,这段路程当初走得也轻巧,马马虎虎算得上是鲜衣怒马,进入雍州腹地以后才开始一路凄凉起来。 兴许是受不了车内斗鸡眼老头,鱼幼薇捧着白猫探出头,眼中有些乞求地望向徐凤年。 徐凤年打了个响指,杨青风猛然睁眼,只听他一声口哨,一匹无人骑乘只是乖巧跟在他身后的枣红骏马小跑向世子殿下。 杨青风据说连野鬼山魁都能饲养,驭马不在话下。 骑术尚可的鱼幼薇刚坐上马背,小心翼翼安抚着武媚娘。 一时间整条官道后边只见尘土漫天, 马蹄阵阵,大地颤动,显然不是一百轻骑能够制造出来的阵势。 徐凤年掉转马头,眯眼望向那边。 马车也停下,生平第一次离开王府的姜泥都探出头。 徐凤年笑了笑,对面有惧色的鱼幼薇招手道:“换马,来我这边坐着。” 整个北凉有这气魄和手腕的角色,就两人而已。 老爹徐骁可不敢抢世子殿下的风头。 那剩下那位便水落石出了。 传言那个北凉十万铁骑都对他言听计从的小人屠嘛。 徐凤年会认不得? 鱼幼薇没这脸皮,但看到徐凤年眯起了长眸,只得下马再上马,坐入他怀中。 加上大戟宁峨眉,北凉四牙一股脑出现了三位。 徐凤年啧啧道:“好大的大排场。” 在刀矛森森的铁骑拥簇中,一袭白衣策马而出。 遥想当年,这位白衣男人似乎便是如此风范地一骑绝尘出阵,将那享誉天下的名将之首叶武圣一对妻女活活刺死阵前。 风流无双的俊雅男子在马上微微躬身,轻轻道:“陈芝豹来为世子殿下送行。” 在北凉三牙和最前排十数位骁将视野中,只看到了世子殿下怀里抱着个美人,美人怀中又抱着只白猫。 一边出身忠烈将门并且自幼便跟随徐大柱国征战春秋的年轻一辈最杰出人物。 一边是那个温柔乡里逗猫的公子哥? 似乎一时间,高下立判。 徐凤年再度掉转马头,一根手指缠绕着女子青丝,缓缓道:“不送。” 第55章 (求收藏。离四万收藏只差两千几了~) 大戟宁峨眉率领一百凤字营轻骑继续尾随世子殿下,与白衣陈芝豹擦身而过时,并未出声,宁峨眉虽是当世陷阵一流的武夫,对于在北凉军中的地位爬升并不热衷,给人一种迟钝的感觉,今天小人屠带领三百余重甲铁骑奔驰几十里送行,折腾出这一场声势,宁峨眉越过那一袭惹眼的清亮白衣后,却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再后知后觉,也察觉到世子殿下方才望向自己的眼神,没了先前的友善。宁峨眉握紧手中重量仅次于燕刺王麾下头号猛将王铜山的卜字铁戟,转头看到身后百余人凤字营亲卫多数都在几步一回头,瞻仰陈芝豹的姿容风采,宁峨眉陷入沉思。 北凉四牙中,手握北凉第二精锐重骑六千铁浮屠的典雄畜,掌管北凉三分之一“白弩羽林”的韦甫诚,两人皆是陈芝豹一手栽培起来的心腹大将,此时就在身后肃容握鞭,对于这两人与自己齐名的北凉青壮一代猛将,宁峨眉并不热络熟识,只限于杀伐战场上的娴熟策应,若说军中声望,宁峨眉自认不输丝毫,可如果说是手中兵权轻重,差距何止是官阶上的三级?宁峨眉自嘲一笑,提了提手中大戟,缓了缓骑队速度,拉开到世子殿下要求的半里路。 毛发如狮的典雄畜扭头吐了一口唾沫你在地上,鄙夷道:“将军,这殿下该不是吓破胆子了?都不敢让我们送行。不送更好,老典还不乐意热脸贴冷屁股。咱铁浮屠个个是拿北莽蛮子脑袋当尿壶的好汉,丢不起这人!” 更像私塾里教授稚子读书识字的韦甫诚要含蓄许多,轻笑道:“殿下四年前出门游历,身边才带了一个老马夫,这次总算是补偿回来。正在兴头上,自然不喜我们的叨扰。老典,你这只知道杀来杀去的老匹夫,哪里懂得世子殿下的风花雪月?” 六千铁浮屠重骑在铁骑冠天下的北凉军能排第二,仅次于徐骁亲领的大雪营龙骑军,一黑一白,让北莽三十五万边军闻风丧胆,春秋国战,人屠徐骁教会天下一个鲜血淋漓的真理,战场胜负从来不是单纯甲士数量的比拼,甚至不在于披甲率高低,而在于兵种搭配,奇正双管齐下,再由最精锐力量在僵持中一锤定音,西垒壁,便是死战第一的鱼鼓营悍不畏死,为骑战第一三千大雪龙骑兵开辟出一条直插叶白夔大戟军腹地的坦荡血路,陈芝豹坐镇中军,运筹帷幄,王妃亲自擂鼓,徐骁舍弃头盔,持矛首当其冲,三千白马白甲,一路奔雷踏去,其中便有鱼鼓营千余人的袍泽尸体,既然西楚士子豪言西垒壁后无西楚,那徐骁便让西楚干干净净亡了国。 金戈铁马名将辈出的九国春秋,那是武夫最璀璨的时代,典雄畜韦甫诚正是从这场战火中崛起的年轻将领,功名都是踩着一位位春秋大将的白骨积累出来的,身上自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傲骨枭气,哪里会看得起膏粱子弟的架鹰斗狗?你便是世子殿下又如何?北凉军首重军功,每年那么多凉地纨绔被父辈们丢到边境,哪一个不是被他们操练得跟死去活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哪一个最后不是连祖宗十八代都忘了只记得军中上级?你徐凤年除了世子殿下的头衔,还有什么? 典雄畜呸了一声,狞笑道:“我去他娘的风花雪月!老子前年带着六百铁骑长驱直入北莽八百里,抢了一位刺史千金,在马背上就让剥光了她,完事了捅死挂在长矛上,这才是老子的风花雪月!” 韦甫诚弯腰摸了摸爱马鬃毛,打趣道:“结果就被大柱国吊在军营栅栏上冻了一晚上,我可是听说你那玩意儿都被冻得瞧不见了,现在还能使唤?” 典雄畜一拍肚子,豪迈笑道:“照样可粗可细,老典在马上床上那可都是没二话,韦夫子,你若不信,把你家闺女借来一试,保你不服不行!” 韦甫诚一阵头大,道:“敢打我闺女的主意?信不信我白弩羽林灭了你的六千铁浮屠?” 典雄畜撇嘴道:“夫子又放屁了,有本事各自拉出一百人丢到校场斗上一斗,看谁家的兔崽子趴地上喊娘。” 自始至终,北凉四牙四员虎将名声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人重的小人屠陈芝豹都没有插话,既没有出声提醒身边左膀右臂出言慎重,也没有附和挖苦那位不得人心的世子殿下,神情淡漠。义父大柱国马上要进京面圣,因此暂时是不会去北凉北莽两军犬牙交错的边境,一切军务将一并交由陈芝豹负责,北凉三十万铁骑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小人屠既是大柱国的首位义子,又是文韬武略皆超拔流群的名将,谁不知道这一袭白衣当年若不是亲口回绝了皇帝陛下让他去南边独领一军,现在早就是权倾南国的一方封疆大吏,哪里轮得到南方十部蛮夷在那边上窜下跳? 韦甫诚微笑道:“宁大戟领了这份苦差事,估计要气闷到天天睡不着觉了。” 典雄畜幸灾乐祸道:“宁铁戟这人不坏,杀起人来从不手软,马战步战都够劲道,老典跟他齐名,服气!至于韦夫子你嘛,说实话就逊色了些。” 韦夫子不以为意,典雄畜这厮素来心直口快,与他讲上兵伐谋的大道理,听不进耳朵。 陈芝豹望了望头顶天色,喃喃道:“变天了。” ———— 鱼幼薇扭捏着要单独乘马,徐凤年拗不过,干脆就把白马让给她,自己则上了马车,车厢里斗鸡眼老头儿终于穿上了靴子,伸长脖子去看姜泥手捧的秘笈,蹲在角落的姜泥最是吝啬小气,竖起封面,自顾自默念读书,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比拼耐心。老头看到世子殿下钻入车厢,显得有些不耐烦,登鼻子竖眼的,不给半点好脸色。 徐凤年坐下后,摘下绣冬春雷双刀放于膝上,朴拙春雷在下,秀美绣冬在上,两柄刀一长一短,交叠摆放,也是一道养眼美景,便是姜泥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她曾亲眼见识过白狐儿脸在听潮湖冰面上双刀卷起千堆雪,心中对徐凤年憎恶更深一层,那般美丽的女子才配得上这双刀,徐凤年你练刀再勤快,也是个两头蛇三脚猫,只会辱没了双刀!上来听书的徐凤年自动忽略掉羊皮裘老头,闭上眼睛,吩咐道:“读那本《千剑草纲》。” 姜泥打开脚边塞满秘笈典籍的书箱,好不容易找出古篆体封面的《千剑草纲》,翻开阅读起来,这段时日,读书赚到了银子不说,还被迫认识了将近百个生僻字,一字十文钱的惨痛代价,每个字让姜泥第二次撞见都要咬字格外加重,果然是一位嫉恶如仇的小泥人。徐凤年听着比较首次阅读要舒畅太多的声音,气息随着《千剑》文风而微微变更,士大夫登高作赋,那都是有感而发,越是情深,读之越是动容,武者撰文也是一个道理,写出来的东西跟佛道经典根本不是一种味道,这《千剑草纲》更是字字铿锵,难怪白狐儿脸会极为推崇,说这本是在二楼丰富藏书中能排前三甲的好书。 徐凤年听得入神。 却被人打岔:“都是屁话。” 被打断节奏的姜泥将脑袋从书籍后头探出,瞪了一眼。 老头儿对世子殿下相当不敬,刻意生疏,唯独对姜泥却是青眼相加,挤出一个笑脸,主动解释道:“老夫是说这本书满纸荒唐言,误人子弟。” 徐凤年睁开眼睛,微笑道:“此话怎讲?” 不管身手如何可那臭脾气绝对是天下少有的老头儿白了一眼,讥讽道:“老夫便是一字一字详细跟你说剑道,确定不是对牛弹琴?” 徐凤年无可奈何,这老怪物在徐骁嘴里似乎岁数不小于王仙芝,只有忍着。 姜泥显然很喜欢看到徐凤年被人不当一回事,虽说不怎么对这古怪老头有亲近感,可这一刻却是心中好感嗖嗖嗖往上猛涨。老头看到姜泥脸色变化,心情大好,对徐凤年的打击不遗余力,“你一个耍刀的门外汉,就别糟践《千剑草纲》了,这书不管如何废话连篇,也不是你可以领略书中那点筋骨的。《千草》若是被书名蒙蔽,真以为是在讲述诸般剑招机巧,就当真是笑死老夫了,殊不知这个半百年纪才抓住剑道粗略皮毛的杜思聪最擅长诡谲剑招不错,可那早就被老夫斥责过了,这才有了这本从剑招衍生开去求剑意的《千草剑纲》,只是杜小子终究只有半桶水,晃来晃去,只有些小水花溅到了桶外,可笑之处在于后人都看不出这些水花才是仅剩不多的妙处。” 徐凤年震惊道:“写《千剑》的杜思聪求教于你?” 老头儿伸出三根手指,理所当然道:“在雪地里站了三天三夜,老夫才勉为其难指点了三句话。” 徐凤年心中骇然。 姜泥倒是比世子殿下出息百倍,一脸信你我就是笨蛋的俏皮模样,不轻不重道:“吹牛皮倒是厉害,有本事也写一本放入武库的经典去。” 人比人气死人,老头儿对徐凤年始终板着臭脸,到了姜泥这边就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嘴脸,“小丫头,老夫独来独往惯了,心中万千气象不屑付诸笔端,再说那听潮亭能入老夫法眼的书不过寥寥五六本,也不是啥了不起的地方。” 姜泥瞪圆眸子,“还吹,还没完没了了?!” 老头儿愣了一下,不怒反喜,哈哈大笑。 有些多余的徐凤年被老头搅和得对《千草》兴致缺缺,就让姜泥换了一本秘笈,结果读了不到一千字又被老头的倨傲评点给打断,再换一本,不出意外再被批得不值一文,徐凤年只是觉得受益匪浅,姜泥却已经要疯掉,读书挣钱本来就是体力活,而且还是伺候这仇家徐凤年才赚到的血汗银子,老头儿却在那里故作高人地指点江山,姜泥起先因为他一大把年纪,就一忍再忍,三番五次后,实在是受不了,姜泥摔书,满脸怒气道:“闭嘴!” 瞧瞧,近墨者黑,跟世子殿下学口头禅是越来越顺溜了。 徐凤年不理会姜泥的发飙,笑呵呵问道:“要不我找吕钱塘练刀去,在旁指点指点?” 老头伸了个懒腰,舒服躺在车厢内,没好气道:“你所佩两刀的原主人,老夫倒乐意说上两句。你就算了,悟性嘛,马马虎虎,大概能有老夫年轻那会儿一半,可惜练刀太晚,一身内力还不是自己的,不信你能练出个三五六来。” 眼中笑意满满的姜泥落井下石道:“这话真实诚。” 徐凤年低头伸出一根手指,划过绣冬刀鞘。 一半悟性? 姜泥似乎想起什么,冷哼道:“那人是小人屠陈芝豹?比你可要瞧着像世子殿下多了。” 徐凤年抬头笑道:“那也是像而已。” 姜泥竟有点怒其不争的意思,约莫是愤懑于自己的头号敌人如此不济,有辱她和神符,恶狠狠道:“你就不知压一压那陈芝豹的风头?掉头就跑,不怕被人笑话!” 徐凤年哑然道:“要不然还跟陈芝豹打一架?” 姜泥恨恨道:“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就是另外一回事!” 老头儿扯了扯羊皮裘,笑道:“小丫头你这就所有不知了,咱们眼前这位世子殿下刀术平平,心思肚肠却是得了徐骁真传,只不过那姓陈的小人屠恐怕早就知道这点,没那么容易糊弄,倒是身后那些个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的北凉莽夫,十有八九没看出来。” 徐凤年置若罔闻。 姜泥若有所思。 老头儿一语道破天机,“小丫头,比心机,你这辈子想必是比不过这阴险家伙了,要不老夫教你点功夫,还是有希望一较高下的,他便是得了全部大黄庭,只要不曾真切摸到武道的门槛,你一样可以一剑破之。谁说女子不可一剑力当百万师?这小子的娘亲,便是老夫生平仅见的三位剑道大成者之一。” 徐凤年默不作声,左手握住春雷。 老头儿斜眼看着双刀,笑道:“原来是习惯左手刀,小丫头,你看,老夫就说这小子狡猾得很。” 徐凤年笑着松刀起身,缓缓道:“今天先不听书了。” 等徐凤年离开车厢,姜泥怔怔出神,有点恼火。 老头问道:“姓姜的小丫头,如何?要不要跟随老夫学点真本事?” 不曾想姜泥毫不犹豫道:“学什么学!” 老头儿纳闷道:“为啥不学,当年求老夫收作徒弟的笨蛋,可以从北凉一路排到东海。” 姜泥冷声道:“我若跟你学,徐凤年早就让我死了。” 老头儿挑了下一条稀疏眉头,“他敢?!” 姜泥将书放入箱子,叹气道:“再说你也就是嘴皮功夫厉害,跟你学没什么大出息。” 老头儿捧腹大笑,几乎要在车厢里打滚。 姜泥恼怒道:“笑什么笑!” 老头儿坐正身子,神秘兮兮低声道:“你可知老夫是谁?” 姜泥一脸平静道:“我管你是谁?” 老头儿揉了揉下巴,躺在车中,翘着二郎腿,自言自语道:“这倒是,连老夫都快忘了自己是谁,又能有谁记得木马牛?” 第56章 徐凤年骑上原本配给鱼幼薇的那匹红枣大马,抬头看了眼灰蒙蒙天空,不出意外今夜有一场大雨,按照目前速度,黄昏可在衡水城内住下,不至于冒雨前行。佩有赤霞巨剑的吕钱塘在最前头领路,不见随身携带兵器的舒羞和杨青风负责殿后,居中的老道士魏叔阳一夹马腹,与徐凤年并排前行。这四名贴身扈从都是二品左右的实力,即便对上邓太阿曹官子这般高居超一流高手宝座的半仙人物,也有一战之力,最不济也可以拖到车厢内那位斗鸡眼老头扣完脚丫挖好鼻屎。 徐凤年轻声问道:“魏爷爷,这十大高手到底是什么个实力,能说得通俗易懂些?” 九斗米老道略加思索后,缓声道:“老道曾听一位教内大真人透露过一些,不去说那位不可以常理揣度的王仙芝,剩下九人,新一代剑道魁首邓太阿、用一根断折弧矛的王茂以及曹官子明显要高出其余六人境界一截,老道妄自揣测所谓天下十大高手只是名气更大,真正实力与六人相仿的应该不在少数,这一拨人大概又可划分两种境界,如此推算,就应了教内那位大真人‘一品四重’的说法,分别是金刚、指玄与天象,金刚境才算是在武道上登堂入室,一身根骨金刚不朽,听潮亭内司职守护李元婴的刘璞,还有楚狂奴,大概都可以跻身这一行列,指玄境便妙不可言了,至于更深一重的天象,老道便更不能妄语,想来那位护着世子殿下游历六千里的剑九黄介于两者间,武帝城头一战,最后一势剑九,却是稳稳到了天象境的,邓太阿王茂曹官子三人,大抵各自在不同时期入了天象境,唯有王仙芝,在这一重境界稳坐钓鱼台已经半辈子,委实是高不可攀,高不可攀呐。” 徐凤年轻声问道:“魏爷爷你漏了最后一重境界?” 魏叔阳笑道:“当年大真人只说到达了这一重便是地仙了,老道心想人间若真有人如此神通,当世就只有王仙芝了,再往上追溯,大概龙虎山齐玄帧以及为先皇逆天改命的赵老天师可以算上。不过吴家剑冢每逢百年必出一位陆地剑仙,算一算也是时候该冒头了。至于两禅寺,不好说不好说,佛门圣地,保不齐在哪里就坐着一位金身罗汉。不过老道如世子殿下这般年轻的时候,倒是还有几位高人名动四方,统称四大宗师,可要比如今十大高手要来得更实至名归,南边的符将红甲人,整个人裹于一件鲜红甲胄,不见面孔。西边的酆都老祖,是一位身穿绿袍的女子。第三位就在咱们北凉,是那枪仙王绣。” 徐凤年冷笑道:“这个我听说一些,陈芝豹便是跟他学的枪术,到头来这枪法大家还是死在了徒弟手中。” 魏叔阳抚须一笑,道:“最后一位最为名声显赫,天下不管有多少人学剑,当初可都是一概绕不开躲不掉这座山峰,当时只要有他在,便无人敢自称剑法超群,与如今王仙芝自称第二无人自称第一,如出一辙。世子殿下已经知道是谁了吧?” 徐凤年点头道:“剑神李淳罡,手中那柄木马牛被王仙芝双指折断,便彻底杳无音信。” 也有过一段青春岁月的魏叔阳无限感慨道:“江湖代有奇才出,独站鳌头五十年。据说李剑神行走江湖时剑法冠绝天下,风采更是宇内无双,那时候天底下哪有不痴迷李剑神的女子,连酆都那绿袍娘都心甘情愿被木马牛刺透一剑。我小时候做梦都想着哪天出门能够碰到李剑神,能说上一句话便天大的知足。得知王仙芝打败了他,硬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服气,恨不得与王仙芝拼命。我那会儿已经学剑十来年,后来弃剑修道,很大原因便是李剑神的退隐。没有青衫仗剑走江湖的少年,都不是有志气的少年啊。” 徐凤年被魏爷爷破天荒流露出来的少年情怀给逗乐,方才在车厢里惹来的阴霾淡去几分,忍俊不禁道:“魏爷爷,你小时候也一样想着做一名潇洒剑客?” 九斗米老道眯眼笑道:“谁没年轻过呐。不妨实话与世子殿下说,老道当年还爱慕过几位女侠,一次与其中一位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见面,不争气地只是脸红打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点比起世子殿下,就像是一个金刚境一个天象境喽,五个老道加起来都不如。” 徐凤年与魏叔阳称得上是忘年交,小时候骑在老道士脖子上又不是没淘气撒尿过,少年时代进入听潮亭也愿意听魏爷爷说些山精神仙故事,若非如此,以徐凤年在某些事情上的精明吝啬,会在拿到武当《参同契》手稿的第一时间就交由九斗米魏叔阳?并且任由其转抄以供日后仔细注疏?徐凤年当真是不知道那本《参同契》的珍贵?有大黄庭珠玉在前,后边薄薄一本《参同契》只怕是更厚几分。 徐凤年嘿嘿笑道:“魏爷爷,便是在江湖上挖地三尺,我也要帮你把那李淳罡挖出来。” 老道士摇头道:“连老道我都要进棺材,说不定李老神仙早就过世了,不奢望不奢望。” 马车上,姜泥耳尖,听到了木马牛三个字,之所以对这个称谓格外敏感,又是一桩离不开她那位皇叔的荒唐美谈,西楚败亡前,姜皇叔重金购得一半木马牛,即两寸剑尖,试图将剑尖打造成媲美神符的匕首,连名字都想好了,“天真”,赠予最心疼的侄女太平公主,与那柄神符凑成一对,可惜不等匕首制成,西楚西垒壁一败,举国心死。姜泥上下打量了一遍躺着打瞌睡的糟老头,小声问道:“你说到了木马牛?” 老头儿瞧着有些心灰意懒,语气散淡道:“没有。” 姜泥撇了撇嘴说道:“我知道,你是李淳罡,剑神什么的。” 老头儿睁开眼睛,惊奇道:“徐凤年那精明透顶的小子都没敢往这方面想,小丫头你听到三个字就断定老夫是那啥玩意剑神?老夫像吗?” 姜泥蹲得两脚发麻,轮流伸直一条细腿,平淡道:“不像怎么了,难道你不是?” 老头儿坐起身,望着眼前这个纤细女孩,道:“既然觉得我是李淳罡,你都不乐意跟我学剑?” 姜泥摇头道:“两码事。理由我已经说过了。你的本事越厉害,我就死得越快。” 老头儿被郁闷得无以复加,加重语气道:“老夫就算不是李淳罡,这一身本事比较巅峰时起码还剩下五六成,信不信老夫若要杀徐凤年,现在就可以出去随手摘掉这小子的项上头颅。” 姜泥嗤笑道:“看吧,我就说你嘴皮功夫最了不得,你去杀啊,我就不信徐骁会让你胡来。” 老头儿一脸深思表情。 姜泥重新捧起那本读了没几千字的《千剑草纲》道:“你是谁不关我的事情,而且徐凤年我杀得,你杀不得。但拦不住你,我也不会拦。况且,说不准你跟徐凤年做了交易,在故意试探我。” 老头儿摇了摇头,无奈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有几分神似那位剑意堪称磅礴的王妃。怎的你们这些有大意思的女子,都要跟徐家男子牵扯不清,老夫就想不明白了,当年若不是徐骁这混球,使得那女子由出世剑转入世剑,最多再给她十年打磨雄浑剑意的时间,便是老夫和侥幸赢了木马牛的王仙芝都不敢说稳胜于她。现在那女子没了,你又来,老夫想想就憋得慌,浑身不得劲儿。既然你不想学剑,老夫也不强人所难,其实你若抛不开执念,便是学剑了,也未必能够登峰造极,到时候反倒是被老夫毁了一块璞玉,杀人终究是敌不过救人啊,那姓齐的道士当年与我论辩,我谈我的剑,他说他的天道,谁都说不过谁,后来他在斩魔台上斩了魔登了仙,我却输给了王仙芝,才琢磨出一个道理,想达仙佛之境,出手必为救人。” 老头儿重重咦了一声,一直浑浊的眼神绽放出异样光彩,如同浩然剑气,他默念了几句杀人救人,再死死盯着一头雾水的姜泥,笑道:“小丫头,你不学剑真可惜了,哪天你改变主意,回头找老夫。” 姜泥只是看书,不屑一顾那老头儿。 这老家伙貌似是剑神李淳罡啊。 她突然探出脑袋小声问道:“你都说了徐凤年有你一半天赋,还说他练刀晚,注定没出息。那我偷偷摸摸跟你学了剑有何用?” 老头一时间没整明白其中的道理,好不容易才理清头绪,感情这小丫头被徐凤年那小子欺负习惯成自然了,开始在心底承认自己不如他聪明,想通这个,实在不像是那剑神李淳罡的老头儿循循善诱道:“你天赋不比那小子差,怕什么?” 姜泥眸子亮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冷淡,苦着脸道:“还是算了,练刀学剑很苦的,我还是读书好了。” 得,在武当山上最心疼菜圃的小泥人,想必是被徐凤年的疯魔练刀给暗中震慑住了。 可怜的李老剑神,亏得车外不远就有一个已经一大把年纪的仰慕者。 一辈子从不求人只被人磕头无数的老头恨不得一头撞死自己,这是哪门子理由? 老头稳了稳心神,告诉自己这样才好,这丫头就是这股蛮不讲理的精神气最合心意,当年李淳罡又何时与人与世道讲理过? 易事,难事,风雨事,江湖事,王朝事,天下事。 都不过是一剑的事。 姜泥卷起袖管,轻轻解开缠绕匕首神符的丝带。 老头看得发呆,咋的,不学剑也就罢了,还要跟难得发发善心的老夫我拼命? 这一团浆糊的世道,当真是不明白了。 出人意料,承认自己不太聪明还怕吃苦的小姜泥将神符递出去,柔柔道:“喏,不是送给你,是借你。” 老头缓缓接过神符,压抑心中波澜,轻声问道:“为何?” 小丫头重新将脑袋躲在那本秘笈后面,小声说道:“如今这世上没人对我好了,你好像还不错。” 只剩一条胳膊更没有了那木马牛的老头瞧不出任何神情变化,只是默默坐定。 依然缩在书后头的姜泥重复道:“我不学剑。” 第57章 一株浮萍冷不丁被拔起种在了院子里当芭蕉,好不容易见着院外风光,哪里能不开怀,鱼幼薇快意骑马,骑上了瘾,不管徐凤年如何言语威逼利诱,就是不愿下马上车,徐凤年看她马术稀拉平常,攥紧马缰的纤纤玉手早已泛红,忍不住有些恼火,只有他这种行走过江湖的人物才会知道,那些个脸蛋姿容不俗的女侠风光归风光,可不耐细看,骑马多了,屁股蛋儿肯定光洁圆润不到哪里去,握剑提刀久了,双手老茧更是不堪入目,你鱼幼薇难不成要步后尘? 徐凤年冷哼一声,双指放于唇间吹了一声尖锐口哨,那头禄球儿辛苦调教架熬出来的青白鸾冲破乌云,直刺鱼幼薇怀中的白猫武媚娘,养尊处优胆子不比老鼠大的大白猫通体雪毛竖起,凄惨尖叫一声,鱼幼薇吓得脸色发白,自打捡到这白猫取名武媚娘那天起,它便是她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这头辽东飞禽最神俊者六年凤只是来回俯冲,并不伤害白猫,只是武媚娘吓得够呛,连带着鱼幼薇望向徐凤年的眼神都异常悲凉,与老道士魏叔阳谈笑风生的徐凤年假装视而不见,鱼幼薇无计可施,只得恨恨下马,上了马车去面对那个过于不拘小节的羊皮裘老头儿。 原先心中有些拿姿色引诱世子殿下博取一些意外惊喜的舒羞见到这番情形,一阵心凉,本以为这次游历队伍中车厢里头那丫头灵气归灵气,终究还小,青桃的滋味,比不得熟透了的蜜-桃,至于那驾车的丫鬟,长得不差,身段也算婀娜,就是性子太冷,一看便是不懂得暖被贴心的女子,最后就只有捧着白猫的这位最有威胁,那两臀-瓣儿上马下马都是满盈的圆滚风情,便是自己同为女人也瞧着都觉诱人,世子殿下是花丛老手,这一路为何带上这养猫的娘子,还不是做那事儿解渴解馋?既然好这一口,就不许自己上去凑个数?一龙二凤双飞燕嘛。可世子殿下为何看上去并不十分宠溺她?传闻世子殿下为了那些个北凉大小花魁可是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也就亏得大柱国家大业大,地方上一般家底的豪族门阀都经不起如此挥霍。 舒羞一时间有些意态阑珊,她最厉害的不是内力不是刺杀,而是有易容术支撑的床笫媚术,只要给她一张画像,一套完整的易容器具,她便能在半天里变成那个人,几乎以假乱真,试想得到了舒羞,不就等于得到天下所有美女的脸孔吗,神似有几分且不说,形似八九分绝对属于信手拈来。问题在于舒羞与世子殿下不熟,摸不清脾气口味,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佳人是谁,即便有了一幅精准画像,万一画蛇添足,一想到那位据说背上几十万春秋怨鬼阴魂不散的大柱国,舒羞就身颤胆碎。 若没有了在凉地只手遮天的大柱国,人生就轻松了。 这个大不敬念头只是一闪而逝,舒羞就悔得想抽自己耳光。 进入雍州境内,徐凤年终究不是天文署的老夫子,可以算准天气的阴晴雨雪,这场暴雨要比他猜想来得更早更急,于是不走官道,抄了一条近路奔向预定的歇脚地。 世子殿下这一临时兴起的变更行程,就让一群满怀热忱献殷勤的家伙吃足苦头了。 雍州北面的颖椽县城不仅城门大开,一众从八品到六品的大小官吏都出城三十里,在一座凉亭耐心候着世子殿下的大驾,文官以郑翰海为首,已是一位肥胖臃肿的花甲老人,身为雍州佐官簿曹次从事,主管半州的财谷簿书,争了很多年的簿曹主事,奈何次次差了点运气,雍州簿曹主事换了好几位,郑翰海的屁股却在次从事的位置上生了根,进士出身的老文官不凑巧在老家颖椽县城告假休养,摊上这么一号苦差事,只好拖着年迈病躯出来。 武官以东禁副都尉唐阴山带头,秩三百石,并不出众,让人不敢小觑的是唐副都尉可掌兵两百,王朝这些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朝廷中枢里不管文臣气脉如何壮大,四殿大学士学士仿佛一夜间全变成了进士出身的文臣,汇聚四殿,势大压人,可那是京城那边的事,不说传闻睡梦中都可以听到铁蹄声的北凉,雍州这里照样还是武将力压文官一头。唐阴山早年家道中落,比不得那些雍州豪阀举荐出身的高门士子,更读不进经文,便弃笔从戎,得以在春秋国战的落幕中积攒到一份不小功绩,捞到手一个官职俸禄平平却将结实兵权在握的东禁副都尉,足矣。 文官武将两派泾渭分明,分开站立,唐阴山瞧不起这帮文官身后仆役个个备伞的妇人作态,郑翰海则不顺眼这帮莽夫带兵披甲的傲气,如今天下海晏清平,你等斗大字不识几个的纠纠武夫有何作用?兵者,国之凶器,春秋八国死了数百万人,几乎都被你们这帮灭国屠城的武人给一口气杀绝了,还要怎样?马背下庙堂上的经济治国,还得读书人来做才稳当。 郑翰海不给唐阴山这帮武将好脸色,却与身边品秩比他低一大截的颖椽文人官吏相当客气,花甲老胖子郑翰海浸淫官场大半生,哪里会不知将来自己手中那支笔再也画不动雍州财政的时候,人走茶凉的可怕,这时候不放低身段去广结善缘,等到告老还乡的那天,就晚啦。 颖椽县公晋兰亭拿丝巾擦拭脖子里被这王八蛋天气闷出来的汗水,小心翼翼笑问道:“郑薄曹,这天儿要下雨,可就下大了,不知世子殿下何时到达?” 郑翰海笑眯眯道:“兰亭,你这就不懂了,下雨才好。这趟世子殿下来颖椽,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给你争取到让世子殿下住在你私宅,你那儿湖中有莲花,院中有芭蕉,若不下雨,殿下能感受的到你宅子的雨打芭蕉声声幽?再者,雨中迎客,才显得诚意。” 晋兰亭恍然,一点就通,嘴上却说:“下官这是担忧郑老受寒。” 倾盆大雨骤至。 黄豆大小的雨点敲在武官甲胄上,声声激烈。便是那些没资格站在亭子里的小尉,一样无动于衷,仍由大雨泼身,他们清一色属于王朝名将排名仅次于大柱国的大将军旧部。 他们存心要那借着父辈功勋才得以钟鸣鼎食的世子殿下瞧一瞧,天底下不是只有北凉三十万铁骑才算人人悍卒! 可怜文官们如同一棵棵经不起折腾的芭蕉,瑟瑟发抖,雨伞根本无用,体格清瘦的晋兰亭也顾不上自己,吃力给体重约莫是他两倍的郑翰海撑伞遮风挡雨,仆役随从们忙碌得鸡飞狗跳,一些个心思活泛的都开始琢磨着如何去煮出些热汤来给主子们暖身。 雍州北边大雨雷鸣。 北凉东边却是小雨淅沥,大柱国徐骁和首席幕僚李义山同乘一车,车外两百重甲铁骑马蹄溅泥,军容森严。 徐骁掀开帘子看了眼山形地势,轻笑道:“元婴,就不用送了,你跟刘璞回府便是。” 李义山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大柱国知晓这位国士心思,微笑道:“徐骁跋扈不假,却也不是缺心眼的鲁莽蠢人,这趟进京并非心血来潮,要去跟那些学士士子们争口舌之快,当朝首辅张巨鹿再让我不痛快,比起当年那个在坤极殿外拿脑壳撞我的周太傅总还是要恭谨谦逊吧,那半朝士子班头领袖的周老头骂娘骂不过我,打架就更别提了,可终归是个性情中人,这个做了老太傅门下走狗足足二十年才冒尖的张巨鹿,就不太一样了,是个难得能成大事的读书人,他肯与顾剑棠联手,甚至说服顾那位镇国大将军安抚一干武官,一退再退,足见这位从没跟我打过交道的年轻首辅很有谋算,年纪不老,耐心性子倒是超一流,我不去亲眼见识见识,不放心。文人提笔伤人杀人,比什么都狠,不说北凉边军铁骑是否会被针对,光是为了那些才过上几年光景安定日子的各军老卒们,我都得去看一看,让这帮不知兵戈惨烈的文官知道,徐骁还没到骑不动马的那一天。” 李义山轻淡道:“当年你与顾剑棠谁在朝做满殿武官的领袖脊梁,谁外放做王,去担起二皇帝的骂名,争论不休,连上阴学宫的大祭酒都在幕后出谋划策,先皇力排众议,肯将你而不是更易掌控的顾剑棠放在北凉,这份心胸,无愧于听潮亭上那魁伟雄绝四字,只是九龙匾挂在那里,未必没有提醒警示你的意思。” 徐骁笑道:“先皇什么都好,就是太热衷于帝王心术,说起这胸襟,李义山你这说法说偏了,当年西垒壁一战,我会反?先皇会看不出来?可还是任由我北凉旧部十四人撞死于殿前,为何?还不是嫌碍眼?” 李义山摇头道:“你这口怨气还没消尽?” 徐骁冷笑道:“徐骁何时是气量大度的人了?” 李义山盯着大柱国面容,沉声问道:“当真只是去见识见识张巨鹿的手腕?” 徐骁哈哈笑道:“一些人看到徐骁驼背瘸腿老态龙钟,才睡得香。好不容易坐上那把龙椅,却不曾一天睡舒坦,我都替他心酸。” 李义山无奈苦笑。 他刚要下车,徐骁轻声道:“听潮十局,这第九局指不定是义山赢了。” 背对大柱国的李义山掀开帘子,感慨道:“你若活着回来,才能算我赢。” 大柱国笑骂道:“屁话,我舍得死?!我不求死,谁杀得了我徐骁?” 这些天憋着一口气的李义山心情豁然开朗,下车后弯腰行礼,低头诚挚道,“恳请大柱国这趟少杀些读书种子,春秋大不义一战,杀得够多了。” 徐骁笑道:“元婴啊元婴,你这身迂腐书生意气,最要不得。当年赵长陵便比你圆滑许多。” 李义山接过守阁奴刘璞的缰绳,不以为然道:“江左第一的赵长陵善于谋断,就算活到今天,一样与你儿子合不来,更有的你头痛。” 徐骁放下帘子,一笑而过。 雍州边境小道上,几乎睁不开眼睛的吕钱塘猛然停马拔剑。 依稀可见小道尽头立着一位在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红甲符将。 第58章 (有个让果断跳坑的好汉们找最满意章节的活动,具体见作品相关章节和书评区置顶贴,时间是两周~) 那身披一具鲜红甲胄的古怪人物,如同一尊神兵天将,不持兵器徒手站立,硬生生挡在小道正中,厚重面甲似乎覆盖住整张脸孔,滂沱大雨中,雄壮甲人四周只见雾气弥漫。 九斗米老道魏叔阳惊骇出声:“当年南国符将红甲人早已消亡,据说是刺杀先皇,被那骂做人猫的大宦官用手连甲带人皮一同剥了下来,尸体与甲胄都挂在一杆王旗上,很多慕名前往的江湖人士都亲眼见到那血肉模糊的场景,那身鲜红甲胄天下独一无二,而且经过曹官子确认,作不得假。这尊红甲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马队已停,舒羞和杨青风一左一右纵马来到吕钱塘身侧,神情紧张。三人三本秘笈哪里是轻易拿到手的,敢来撩拨世子殿下的刺客多半斤两很足,何况眼前这位还是正大光明出现在道路上,不说其它,光是胆识就让三人自愧不如,官场沉浮,那是考量察言观色的功力,江湖打拼,也得观相望气,最忌讳走眼,否则再厉害的角色都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剑神李淳罡那般通玄无敌的绝世高手,不是就败给了当时仅算是初生牛犊的王仙芝?挑近的说,吴家剑冢出世的那名青年剑客吴六鼎,遇人从不报名讳不说家门,只是一路向南行去,一路仗剑杀去,死于他单手枯剑的,可不皆是常在河边走就给湿了鞋的倒霉蛋? 徐凤年不急不躁,只是瞪大眼睛看着那红甲符人,饶有兴致道:“魏爷爷,这符将红甲人到底是什么东西?披上一身红甲就能额外生猛了?那我得去弄一套来穿穿。” 九斗米老道士苦笑道:“殿下,这不是随便可以穿的东西啊,当年那件红甲来历晦暗不明,只有一些小道消息说是龙虎山天师府里的一套上古兵甲,龙虎山传承了几代,便有几位天师在上边画了符,你想这得篆刻了多少道丹书墨箓?大抵是一件用以镇压邪魔的道门仙兵,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竟流落到江湖上,先是上阴学宫天机楼得了去,做了诸般诡谲手脚,为此龙虎山还跟上阴学宫几乎掐架起来,重出江湖时便被红甲人披在了身上,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是披甲人仿若一具行尸走肉,死于巨宦韩生宣手中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眼前这位符箓红甲,貌似与传闻略有不同。” 挥手拒绝了青鸟撑伞的举动,将六年凤招呼到手臂上,此时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徐凤年还有心情逗伸出手指弄着青白鸾,开玩笑道:“说不定是当年那符将红甲人的子女。大的既然是符将,那这个小的嘛,便叫符兵好了,魏爷爷,你说对不对?” 魏叔阳飘飘出尘的三缕白须沾水后已经变成三条小辫子,再伸手去摸,自然摸不出芝麻绿豆大的仙人风范,尴尬缩手后缓缓道:“殿下这个说法实在是天马行空。” 徐凤年促狭笑道:“魏爷爷,你这马屁实在是羚羊挂角。” 一老一小哈哈大笑,无形中消弭了小道尽头那边的滔天杀机。 徐凤年眯眼轻声道:“吕钱塘赤霞剑,舒羞抱朴诀,杨青风驭鬼术,我要看看这三人到底有没有资格活到武帝城。” 老道士似乎不曾听闻这句狠辣诛心语,骑马上前,越过了马车十几步,双袖一抖,头顶雨水仿佛撞到了铁板,砰然弹开。 吕钱塘拔剑停马后等舒羞和杨青风跟上,便纵马狂奔冲去,在听潮亭五楼捡起《卧龙岗驭剑术》那一刻起,便想到有今天需要豁出性命的这一刻,只是比预料得要早了许多,但这又何妨?要想学那剑仙驭剑,就得以一个个强大对手做磨石,将剑心磨砺得无比精纯,才有望得了那剑道精髓,终至老剑神李淳罡所谓“张口一吐,便是一匹盛世剑气,斩出个星垂平野阔来”的仙人境界! 世间学剑年轻游侠儿何止十万? 有谁不想一剑斩去,连鬼神仙佛都不可匹敌?! 吕钱塘身形本已十分魁梧,所乘骏马更是罕见雄骏,一时间小道上被马蹄践踏得泥浆暴溅,一人一马,势不可挡。 兴许是被剑客吕钱塘激起了杀意,连瞧着只会在床上呻吟的妩媚女子舒羞都重重冷哼一声,大雨拍小道的沉闷声中,格外刺耳。 不需握住马缰的杨青风依然将马匹奔跑速度控制得丝毫不差,慢慢弯腰,将那对惨白如雪的双手贴在了马脖子上。 两手空空的南国红甲人只是屹立不动,由着三人三马冲刺蓄势。 大剑士吕钱塘透过密密雨帘,几乎已经可以辨清那红甲上的云篆梵文,竟是佛道兼有,丝丝缕缕,雕刻得巧夺天工,仅是一眼瞥见,便觉得胸口气机凝滞,压下心中杂念,怒喝一声,吐尽了心中浊气,借着骏马疾驰的充沛气势,劈出霸气绝伦的一剑。 雨幕瞬间被撕裂一般。 不幸与这一巨剑接触的雨点像是滴到了一块滚烫铁块上,嗤嗤作响,化作一阵烟雾。 与传闻中符将红甲人相似的巨型傀儡动作生硬却急速地抬起一只手,与脸孔一样被红甲包裹的五指张开,试图握住吕钱塘精气神意俱是练剑生涯最巅峰的一剑。 擦身而过,剑身通红的赤霞剑与红甲五指亦是一阵剧烈摩擦,擦出了一大串火星。 红甲人没能握住大剑,而三十岁已便在南唐国成名的吕钱塘却一样没有一剑功成。 吕钱塘是借足了天时地利才劈出这一剑,红甲人却只是痴痴站定轻轻抬手,便化解了一切。 舒羞意外发现杨青风加速冲了出去,竟是要用骏马去蛮横冲撞那个红甲人的粗暴手法。 在吕钱塘与红甲人交锋转瞬过后。 弓腰双手贴紧马脖的杨青风一跃而起。 那匹眼眸渗出浓郁鲜血的骏马发疯一般冲向红甲人。 先是轰一声。 随即连远处的徐凤年都满耳听到马匹撞山一般骨骼寸寸断裂的震撼声响。 红甲人纹丝不动,头颅和脖子断碎的马匹暴毙在身前。 舒羞不管这红甲人如何了得,更顾不得心中惧意,翻身下马,身形如脱兔,跃至跟前,白皙双掌贴在这怪物胸口甲胄上,骤然发力,天地间以她和它为圆心,无数雨点炸开! 舒羞毕竟以浑厚内力见长,这红甲人终于轻微摇晃了一下。 不管是动一寸还是一尺,只要动了,哪怕远不止于倒下的程度,都要比不动好上千万倍。 舒羞一击命中,便借着力道反弹回掠,双脚在泥泞中划出一道直线,裙摆上沾满了泥浆。 红甲人身后吕钱塘连人带马继续前冲出十丈距离,猛提马缰,马蹄扬起,再沉重踏下,将泥泞道路踩出了两个坑。 吕钱塘掉转马头,深呼吸一口,神情无比凝重。 飘到吕钱塘和红甲人之间的杨青风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双手更白了几分,几乎可以看清楚手背上爆出的青筋,条数分布远比常人筋脉要密麻繁多。 三人合力,才只是将这古怪甲人身体晃了一晃? 魏叔阳自言自语道:“幸好可以确定不是当年四大宗师中的符将红甲人,莫非真被世子殿下说中了,只是后来人的仿造?” 徐凤年喊道:“魏爷爷,你去拦下宁峨眉和凤字营,这边交给他们三人。” 在前头准备出手相助的老道士愣了一下,应声离去。 徐凤年轻轻夹了下马腹,来到马车边上,驾车的青鸟撑了把秀气的油纸伞。 是这条泥泞小道杀机重重中唯一的婉约画面。 被骤风大雨拍面一阵生疼的徐凤年啧啧道:“果然唯有死战才见高手本色,吕钱塘这一剑真是臻于剑招巅峰了,杨青风的把戏只是瞧着好看,不怎么样,倒真是小觑了舒羞这婆娘。” 青鸟点了点头,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殿下,就只有这一个甲人吗?凤字营不来,会不会不妥?” 徐凤年微笑道:“怎么可能才只有一具符将红甲傀儡,说不定夹道密林中就蹲着第二只第三只,说不定加在一起能有四五只,因为我算了一下,两头红甲人可以稳稳做掉吕钱塘三人,一头红甲去解决掉一百凤字营,即使有大戟宁峨眉压阵,大概也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再来一头,我们就得亲自上阵了不是?车厢里那位是天字号的机密,连我都不知道他的身份,想来这具红甲的主子再神通广大也料想不到,所以板一板手指头,大概剩下那具红甲和虎视眈眈的幕后高手就可以轻松拿下我的脑袋了,如果真如我所想,没了里头那位羊皮裘老头儿,那我就惨了,即使你是徐骁辛苦栽培出来的死士‘丙’,可以拼死一具傀儡,但也未必能保我活着到达颖椽。” 青鸟望向一脸平静的世子殿下,垂下头,轻轻道:“是青鸟无用。” 徐凤年摇头笑道:“对我而言,无用的人不是不够高手,是不肯把命交给我。哈哈,青鸟,抬起头,本世子就喜欢看你冷冷的样子,冷艳极了,比那些名不副实的女侠可要漂亮动人。” 青鸟脸红了一下。 徐凤年望向剑拔弩张的那边战场,一抖手臂,将青白鸾放飞出去,双手分别按住绣冬和春雷,狞笑道:“虽说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不过以我的身价,估摸着值得他们如此慎重对待。他娘的,五具傀儡,这是要玩一出金木水火土?” 青鸟身后帘子掀开一角,却是探出了一上一下两颗脑袋。 姜泥没有说话,只是瞪大眸子。 老头儿发髻上拔去了那根檀木,却插上了一样徐凤年想破脑袋都没想到的东西,神符! 这一对活宝是在作甚?! 老头儿眯眼笑道:“小子你这脑瓜子当真是不赖,你手下那三个废物对上的是符将红甲人里的水甲,瞧瞧这天气,不丢出来镇场面岂不是太对不起你这身价了?老夫好心提醒一声,那土甲说不准就从你马肚下方冒出来将你撕成两半。火甲在你东北六百步距离的山坡上站着,木甲在你西南三百步的树上蹲着,至于金甲,咦,没来还是被高人遮掩住气息了?或者是去找你凤字营轻骑的麻烦了?真是让老夫不省心,要不你给句痛快话,我和小丫头就回凉州了,打打杀杀多没意思,最多喊人来帮你收尸。” 徐凤年笑道:“那我再猜猜,徐骁与你约法三章,可曾提到过你不许沾手兵器?” 老头儿瞪大眼睛,伸出独臂以示清白,“小子,你老夫手上有什么?” 徐凤年伸出一只手,“把神符交由我保管。” 姜泥大声抗议道:“这是我的!我的!” 徐凤年不理睬这天真烂漫的小泥人,只是盯着老头儿。 老头摇头晃脑道:“罢了罢了,记住,老夫这次出手可不是为你,是为了小丫头。” 徐凤年笑着缩回手,意思再明显不过。姜泥气得鼓起腮帮,恨不得拿回神符就朝那张奸诈如狐的可恶脸庞上捅一百下。 一个恍惚。 老头儿已经弯腰弓身,说不上快慢走出了车厢,伸指一弹。 啪。 一滴水珠被弹中,飘荡出去。 徐凤年猛然转头,追随这颗不起眼的水珠望向小道尽头。 一滴。 两滴。 十滴。 千百滴。 串连成线。 汇聚成剑。 从徐凤年这边,直达那位符将红甲人胸膛。 水剑轻轻洞穿了那宛如金刚不败的符将水甲人。 漫天剑气崩裂炸开。 那傀儡轰然倒塌。 徐凤年看得目瞪口呆,迅速闭上眼睛。 天地间,一切归于寂静。 徐凤年反复想像那一条如青龙出水的剑气轨迹。 水剑对水甲。 魏爷爷,你说一品有四重,金刚之上是指玄。 原来一弹玄机即指玄。 第59章 舒羞呆立不敢动,这一条水剑刚好从她头顶激射而过,将她一头青丝打乱,那用作稳固发髻的紫纶巾子坠于泥泞,一身包裹玲珑有致身段的褂褥深衣一齐向前飞荡。水剑呈现细微一线,却裹挟了惊人剑气,舒羞耳畔轰隆声久久不绝于耳。 面容苍白的舒羞不用剑,尚且如此震惊,那钻研剑道三十年的吕钱塘更是微微张开嘴巴,上乘剑从来是剑道,而非剑术,而剑意雄壮孱弱与剑气规模大小并无直接关系,马车上老头儿这一指实在是像极了家乡的广陵江一线潮,每年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吕钱塘就在广陵江最适合欣赏“十万军声半夜潮”的海盐亭附近搭了一座茅屋,看潮练剑了数年,这才有如今这身重剑本事。 吕钱塘望向马车,羊皮裘老头身影模糊不清,心中有些嘀咕,武库六名守阁奴里头可没听说有剑意如此王霸的剑道宗师,吕钱塘琢磨归琢磨,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与杨青风一起死死盯住那具倒地不起的红甲人,吕钱塘发现这个瞧不太起的虚弱中年人双手渗出血丝,手背不知何时以血画符,大雨竟然冲刷不去,至于是龙虎天师符箓还是茅山驱鬼咒,吕钱塘不精于此道,无法确定。那杨青风蹲在地上,双手十指嵌入泥泞,泥浆顿时翻滚起来,更惊奇的是十数只银白色蝼蛄从杨青风干枯手臂肉中破体而出。 徐凤年皱眉问道:“这头水甲死绝了?” 头顶发髻别了一枚神符的老头儿从青鸟手中拿过油纸伞,讥笑道:“谈何容易,这五具符将红甲虽说比起当年叶红亭那件黄紫气运在身的甲胄差了许多,可哪有随便一指便亡的道理,叶红亭当初以金刚境对人对敌,从来都是被他几天几夜纠缠累死,除非像韩生宣那样连甲带皮一同剥下,否则不管如何重伤斩杀,叶红亭都不痛不痒,将黄紫气运凝练做甲,是一门大造化神通。当下既然是按照五行造出了红甲,五行符将红甲聚头,才是好戏开场,老夫既然出手了,就不介意送佛送到西,再难缠,总还是不如当年叶红亭那般恶心人。” “找到了。”老头儿望向正东方向。 青鸟身形激射而出。 “既然躲着不肯出来,老夫先破去一甲,看你还有没有这个好耐心。五行缺水,再看你们如何使出最擅长的水磨工夫。”老头只是一脚踏出,便撑伞掠过了舒羞头顶,一脚踏下,踩中正要起身的符将水甲胸口,正是被水珠串剑炸出一个窟窿的方位,吕钱塘的赤霞剑和杨青风精心布置的养神驱鬼术都被老头儿这一手给激荡震飞,说他蛮不讲理都算轻巧的了,只是吕钱塘和杨青风都没有流露出丝毫怨气 ,仅是趁势回撤。 撑伞老头一脚后还是一脚,将水甲的脑袋给踩进泥泞深坑里,这还不止,瞬间收起伞,以伞做剑,这一次,比起那水珠串联成青龙水剑更加剑意无穷,漫天大雨被这柄伞裹挟,在老头儿身边形成一道巨大雨龙卷,提伞作剑的老头轻声默念一句:“一剑仙人跪。” 只见一伞一龙卷银河流泻般刺入符将水甲的头颅,小道上的倾盆雨势猛然停滞,雨点不落反而向上反弹回去,如同是被人以人力逆反了天道,硬生生给阻挡。 轻轻啪一声。 老头儿重新打开油纸伞,慢悠悠走回马车。 青鸟轻盈返回,摇头道:“敌人退了。” 坐于马上的徐凤年依然闭目凝神,这该是陆地神仙才能使出的一剑了吧? 自己练刀先不练剑,果然是对的,若早早学了剑,再见识今天这指玄两剑,肯定要落下心理阴影,挥之不去,虽说暂时离剑心剑气剑意有所差距,但只怕是再也没有提剑的勇气和信心了。刀剑争雄,若说一流高手数量,两者不相伯仲,可若说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单个拎出来厮杀对阵,却是用剑的宗师稳压刀法大家一筹,尤其是历代被江湖誉为剑神的仙人,哪一位不是几乎武道登顶的高手?上一代李淳罡一把木马牛天下无敌手,这一代剑道第一人邓太阿更是耍了一枝桃花便无人敢跟他一战,曹官子那般气焰跋扈的雄才,也自称无愧位于八人之上,独独有愧于紧随邓太阿之后。这一番话,便将王仙芝和邓太阿两人与曹官子在内的其余八大高手划清了一道鸿沟界限,王仙芝如何怎样,江湖人都早已视作天阁仙境人物,只是五百年一遇的奇葩,邓太阿却不一样,终究沾了些人气地气,桃花剑神,便是皇宫大内都有人惦念着这位传奇。 徐凤年小声问道:“水甲已死?幕后人已退?” 老头儿耍了两手不用剑的剑,正牛气着呢,理都不理世子殿下,只是笑眯眯望向其实啥都没看清楚的姜泥,问道:“小丫头,老夫还有些余勇吧?” 姜泥只是依稀看到了那条横空出世的大雨龙卷,只不过离得有些远了,加上外行只懂看热闹,震撼程度也就远不如吕钱塘舒羞几人,何况她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当初白狐儿脸双刀卷风雪可要好看多了,刀好看,人更漂亮!所以老剑神这次出手大概逃不掉抛媚眼给瞎子看的结果了,瞅见小丫头一脸懵懂加神色平平的迷糊模样,李淳罡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神符,心情倒是不错,木马牛没断那些年月,马屁声吹捧声抽冷气声实在是听腻歪了,还不如小丫头这般迷迷糊糊的舒心。 老头将油纸伞递还给青鸟,他钻入车厢的时候随口说道:“大概是对面还不想跟你小子撕破脸皮掰命,舍得留下一具水甲,若你动作快点,还有可以见识一些这符将红甲的玄机,若等甲胄内的傀儡生机丧尽,红甲上头的鬼画符学问也就没了。” 徐凤年神情复杂,犹豫了一下,朝老头行了一个揖礼,策马奔向水甲被伞剑致命的地点。 挥手驱退吕钱塘杨青风两人,世子殿下蹲在符将红甲人身前,头部甲胄已经被一剑击碎,但红甲身上篆刻文字图案却是精妙绝伦,徐凤年最引以为傲的是什么?自然不是只可算初出茅庐的刀术,而是记忆力。红甲人身上刻有道教三清符箓和佛门梵文咒语,徐凤年都能一知半解,归功于跟着王妃娘亲信佛,加上早年便常听魏叔阳讲述道门符箓三派的恩怨。舒羞壮着胆子想要为被雨水泼身的世子殿下遮挡,却被面朝红甲人的徐凤年冷声道:“滚开!” 舒羞面容一僵。 大剑吕钱塘却是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杨青风走到一个恰当距离,离世子殿下和符将红甲不远不近,恭敬说道:“世子殿下,小人略懂一些符箓机关,能否近观?” 徐凤年头没有抬起,只是生硬问道:“你能将魂魄气机多留些时间?” 杨青风微微躬身,胸有成竹道:“可以。” “不要让我失望。”徐凤年抽出春雷刀,撩起红甲人一条胳膊,细看手臂红甲每一个细节,胸口被那老头一指炸开,大部分已经分辨不清,倒是双手双脚保留完整。 杨青风小心翼翼蹲下后,讶异后苦笑道:“世子殿下,这甲人似乎早就是死人了。” 徐凤年在尸体上动手脚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被杨青风道破的事实给吓唬到,皱眉道:“似乎?” 杨青风心脏跳了一下,沉声道:“可以肯定。” 徐凤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问道:“你看出什么端倪?” 杨青风死死盯着红甲人身上,缓缓道:“果然是大半出自龙虎山天师道大炼气士手笔,所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天师道符箓与阁皂山两派不同在于此处,龙虎山从不计较符箓有无正形,只求一气贯通,有气则灵。世子殿下,瞧手臂这一片古篆籀体而造的云纹松理,便是龙虎山最出名的云篆,一重覆一重,多达七重,只可惜不是那符关照冥府的八重紫霄云篆,至于最为艰深的九重天书,只存于龙虎山史册,不见真迹。这一块九宫格符箓,却有不同,是出自阁皂山的《灵宝搬山经》,炼气士的运笔也可见差别。至于左腿上天尊形象,则就是明确无误的茅山上乘符箓了,形意俱佳,离仙品只差一线。至于那些佛经梵文,小人不敢妄加断言。但小人寻思着总有上阴学宫天机楼的蛛丝马迹。” 徐凤年拿春雷敲了敲甲胄,声音清脆,拿刀尖刺下,不见痕迹,问道:“这红甲质地是?” 杨青风摇头道:“小人不知,是第一次见到。” 红甲内尸体逐渐化为寸寸灰烬,继而被雨点打入烂泥,甲上学问果真如老头所言模糊淡去,最后只剩下一具残缺不全的甲胄。 徐凤年起身收回春雷刀,刚好身后魏叔阳和大戟宁峨眉齐齐翻身下马,徐凤年发现宁峨眉握卜字戟的手血水不断冒出,身后背囊只剩下几枝短戟,这位武典将军双膝重重跪于泥泞中,红着眼睛大声道:“末将无能,凤字营死伤四十余人,都无法留住那红甲大汉,只是斩去一条手臂!宁峨眉只求世子殿下给末将三十轻骑,前去追杀!若拿不下那名刺客,宁峨眉提头来见!” 徐凤年惊奇道:“宁将军斩断了甲人一臂?” 一旁魏叔阳轻轻点头。 真是一场血腥鏖战,凤字营虽是轻骑,对上了深不可测的符将红甲人,却无人畏死惧伤,尤其是多年打磨出来的战阵,发挥出了超乎观战魏叔阳想象的实力,宁峨眉身先士卒,铁戟横扫千军,加上背后短戟每次丢掷都是呼啸成风,竟然被宁峨眉给劈断了红甲人一臂,魏叔阳哪怕是道教出世人,终究还是身处江湖中,以往难免对战场武夫有所小瞧,今天亲眼相见,才知道有大将坐镇的武夫悍卒汇聚成阵,是何等所向披靡。 徐凤年笑了笑,平淡道:“宁将军,你将这队凤字营都带回北凉,我这儿就不需要你们这么操心了,好好的北凉精锐,哪有在江湖上折损的道理。” 魁梧宁峨眉低下头,将手中大戟插入道路竖立起来,咬牙道:“宁峨眉不肯!凤字营不肯!” 徐凤年面无表情道:“不怕死?” 宁峨眉沉声如雷道:“北凉铁骑何曾怕死?只会在阵上求死!” 徐凤年上了那匹白马,无所谓道:“那就跟着吧。宁峨眉,你先将阵亡士卒送回凉地,我会放慢速度等你们。” 宁峨眉拔戟领命而去。 大雨仍是不花钱便不吝啬地从漆黑天空泼到大地上,马队归于平静,宁峨眉回去处理后事,吕钱塘背着那具战利品红甲,舒羞坐在马上怔怔出神,打小就性情孤僻的杨青风古板脸庞浮现一抹罕见笑意,这让并驾齐驱的舒羞回神看见以后,心情愈发郁闷。 徐凤年自嘲道:“凤字营,为谁求死?” —————— 出城三十里冒雨迎接北凉第二号大贵人的 颖椽官员,在焦急惶恐中只等到了驿卒传来一个让他们面面相觑的消息:世子殿下已抄小道抵达城门。 郑翰海面有苦笑,摇了摇头,对晋兰亭说道:“走吧。” 东禁副都尉唐阴山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走出凉亭愤懑道:“回城!” 徐凤年在城中小吏谦恭畏惧中领着到了雅士晋兰亭的私宅,占地广,庭院深深,养鹅种莲栽芭蕉,的确是个风景宜人的清净地,亏得小小颖椽能找出这么个不俗气的风水宝地。从头到尾,颖椽小吏都没敢多说一句话,也难怪他畏惧世子殿下如豺狼虎豹,在朝廷公门修行,官和吏是天壤之别,官与官又有门槛无数,六品是一道坎,正三品又是一个大坎,除了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员,三品以下都只算是还未跳过龙门的小鲤鱼,只是比起其余鱼虾要稍稍肥壮一点,穿上了三品孔雀或者虎豹补子官服,才是做官做到了出人头地,若是文官,能将三品孔雀补子再换成二品锦鸡最后换作一品仙鹤,呵,这便是光宗耀祖。 徐凤年在房中换上一身衣衫,青鸟帮着梳理头发。 徐凤年掏出《禹工地理志》, 摊在桌上,指点了几个州郡,笑道:“瞧瞧,与北凉交界的雍泉两州,实权的十几人,不管文官武将,都是对徐骁心怀敌意的,大将军顾剑棠三分之一的旧部都安置在这两州,在雍州境内,恐怕除了这颖椽,接下来就我们看不到什么好脸色了。不过出了雍州,情势就会好转,这两年禄球儿都打点过,也有些北凉旧将在把持州郡大权,到时候免不了要几番觥筹交错,说不定抢着给本世子暖被窝的侍妾美婢会不计其数,回想当年跟老黄在雍州中部就被打劫丢了马匹,在冀州开始彻底身无分文, 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青鸟望了眼窗外,道:“姜泥拿着书在院中撑伞等候。” 徐凤年笑道:“她钻钱眼里了。去让她进来。” 青鸟把姜泥领进屋子,徐凤年指着桌上一个青鸟负责的行囊,对姜泥吩咐道:“不急着读书,先磨墨,我要画点东西。” 房中有上好熟宣纸,只不过徐凤年写字很认笔,姜泥打开行囊,先挑出一枝关东辽尾,只不过当她看到那一方再熟悉不过的火泥古砚,在武当山上作为买卖交换,姜泥已经将这一方被西楚皇叔姜太牙评为天下古砚榜眼的古砚丢进洗象池,怎么又出现了,姜泥仔细打量抚摸,翻看古砚底部的一句诗文,确实是“西楚百万戟士谁争锋”,姜泥使劲握住冬暖夏凉的古砚,舍不得拿它砸那奸诈卑鄙无耻的世子殿下,只好红着眼睛气骂道:“怎么回事?!” 徐凤年一脸嬉笑道:“我送你,你丢了,我这人小气,就到洗象池底下捡回来了啊。” 姜泥眼眶湿润,嘴唇颤抖。 徐凤年模仿她的语气惟妙惟肖:“神符是我的!我的!火泥古砚是我的,还是我的!” 姜泥扑向这个混蛋,带着哭腔喊道:“我杀了你!” 徐凤年转头看着《禹工地理志》,伸出一腿挡下前冲的小泥人,轻轻道:“好了,别闹,这方古砚就当送你了。” 姜泥愤恨哭泣道:“它本来是就是我的!你这个泼皮无赖!我要跟李淳罡学剑去,一剑刺死你!” 徐凤年眯起眼睛,陷入沉思。 顾不得暂时没学成剑术只好拿古砚砸他膝盖的小泥人,徐凤年啧啧道:“李淳罡?老头儿这德行,实在是不像剑神啊……” 第60章 那羊皮裘老头儿是老一辈剑神李淳罡?这在徐凤年看来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想起徐骁在听潮亭里的评价,加上一串水剑和一柄伞剑还历历在目,俱是震荡人心到了极点,徐凤年相信姜泥的口无遮拦,是李淳罡最好不过,老鹤再瘦都不是满地鸡鸭可以比拟的,败给王仙芝被折断木马牛又何妨?这断臂老头儿依然一指便破去了符将红甲,若再交给他一柄利剑,该有何种境界的剑意? 徐凤年一条腿被姜泥拿价值千金的火泥古砚砸了不下百下,皱眉道:“再砸下去,我腿没事,你叔叔姜太牙的宝贝就要毁了,你这败家妮子不心疼,我还心疼。” 姜泥发泄了大半胸中闷气,小心藏起古砚,其实她又能藏到哪里去?徐凤年拿起桌上一叠不寄予期望的熟宣纸,有些惊讶,竟然比江南道的贡品大千宣不差丝毫,抽出其中一张纤薄宣纸抖了抖,薄如卵膜却韧性奇佳,这吃墨较少的熟宣本就比生宣更适合工笔画,徐凤年心情大好,甚至有了离开颖椽前跟宅子主人要几十刀宣纸的心思,如此一来,徐凤年也就不在乎是否有火泥古砚,亲自研磨桌上一方天然蟾蜍形状的黄鲁石砚,接过关东辽尾,把姜泥晾在一边,凭借记忆细腻绘制符将红甲人甲胄上的玄妙图案。 红甲人胸前后背双手双脚四块地方用去了四张宣纸,然后将几个多重覆盖的云篆天书逐渐拆分开来,以单幅画出,云气缭绕,星图晦涩,加上众多佛教梵文,实在是一件没有尽头的体力活。 徐凤年用心画这些比练刀还要吃力数倍,不知不觉窗外早已没了大雨拍打肥蕉叶的情调,只见暮色深重,徐凤年揉了揉眼睛,满手墨汁,青鸟轻柔走进屋子,递过一块热巾,徐凤年擦了擦脸和手,一脸疲倦,这活儿实在是太耗神了,生怕一笔勾画出了偏差便谬以千里。青鸟淡淡道:“殿下,院外那些人被奴婢说走了。” 徐凤年长呼出一口气,一只手下意识便去摩挲近在咫尺的绣冬刀,轻轻点头道:“我这正忙着,哪里有心思跟他们废话,万一我想到什么却没来得及记下来,说不定要让他们当天便丢了官帽和差事。青鸟,你打探一下,这宅子主人是谁,仅就粗略一看,这里头的书画铜器碑帖名纸就有不小的讲究,不是寻常富贵人家摆个阔就能摆出来的,顺便再去问一下桌上这种熟宣库存多少,我要五六十刀,在路上用。” 青鸟点头离去,徐凤年眼角余光发现姜泥垫着脚尖在偷瞄自己画出来的东西,懒得去揭穿点破,就当是报答这妮子泄露天机好了。剑神与木马牛,徐凤年一记起这两个名讳,不由自主就联想到那两剑。 徐凤年晃了晃脖子,拿起绣冬春雷双刀,来到院子。姜泥捧着那本秘笈站在回廊中,不舍得走,一字一文钱,今天比往常少赚了好几两银子呢。徐凤年凝神提气,抽出春雷,学着老剑神那握伞一剑的姿态,朝地上刺了下去,却只是将春雷插入石板,毫无剑意可言,徐凤年接连刺了十几下,都不得法门,蹲在地上,默不作声。 符将红甲身上的图案可以临摹,偷学这剑意却是难如登天啊。 满腔正义感的姜泥不去做除暴安良的女侠实在可惜,她愤愤道:“真不要脸,偷师!” 徐凤年闭上眼睛,放慢动作,极慢极慢,慢到可以感受到体内气机凝聚于持刀右臂,肌肉微微颤抖都可感知,再与刀身融为一体,终于集中于刀尖一点。 在武当山上,骑牛的传授那套不知名画圈拳法,起先分解动作便是轻缓如云流淌如水,徐凤年练的是快刀,因此在山上读的《绿水亭甲子习剑录》都是走剑术,虽说练刀求快,但也知道慢刀更难,到最后才能浑然忘却快慢疾缓,心中再无招术,只有一念一意,念至意动,不管是一刀还是一剑,出手便再无牵挂。 只是这些都是几乎无迹可寻是那空中阁楼的念想,天底下多少武夫为求这一境界,练了几十万刀几百万剑? 徐凤年在刀尖离地面只差一寸时,骤然发力。 一刀还是简单一刀。 徐凤年有些遗憾,喃喃道:“急了。” 起身放回春雷刀,徐凤年伸了个懒腰,自嘲道:“不急不急,听老黄的,饭总得一口一口吃。” 本以为会发生点什么的姜泥发现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撇了撇嘴。徐凤年看到她这表情,笑道:“笑话我?你这位马上要与剑神学剑,并且立志成为新一代剑神的女侠来提一提我的刀,不说绣冬,就是这柄三斤重的春雷,你要是能够横臂提刀一柱香,我就当你读了一万字。” 姜泥扬起手中一本剑谱,重重说道:“你听不听,你不听我也当读了三千字!” 徐凤年摇头道:“今天不听了,我还得趁着记忆多画点,去吧,多算你三千字便是。” 姜泥一脸不敢置信,生怕又有圈套陷阱,这么多年接连不断的吃亏和算计,她早已经杯弓蛇影。 不管姜泥如何琢磨,徐凤年走入了屋内,心无旁骛,继续一边大骂龙虎山炼气士一边苦兮兮绘制。 这活儿真像是练那慢刀,一笔一画都要用心用力。 老剑神李淳罡不知何时走到了院中,正头疼如何处置那一方古砚的姜泥停下脚步,看见老头儿来到徐凤年插刀的地方,驻足低头望去。 闲来无事瞎逛荡的老头儿是被最后一刀勾进来的。 姜泥看了会儿,见老头只是发呆,便离开院子。 李淳罡弯了弯腰,眯眼瞧着最后一刀刺出的异样细微裂缝,啧啧道:“学什么刀,显然学剑更出息些。” 老头儿扯了扯羊皮裘,一扯就掉毛,转身离开,捧着武媚娘的鱼幼薇站远了些,老头儿瞄了一眼白猫和体态白腴的美人儿,嘀咕道:“这小子脑子有问题,猫肉不吃也就罢了,连这小娘们都不碰。” 鱼幼薇勃然大怒,却不敢出声。 李老头儿似乎裤裆那儿有虱子还是什么,伸手挠了挠,怎么舒服怎么来。所幸鱼幼薇没有看到这一幕,她径直走进院子,看到徐凤年在聚精会神描绘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准备悄悄打道回府,她本就没什么事情可言,只是冷不丁换了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觉得不太自在,而且她所在小院格外幽深寂静,院中种了青竹数十棵,读多了神仙狐鬼精魅的小说文章,总能想到会有什么东西从竹林中飘出。相比青竹,她还是更喜欢扶疏似树高舒垂荫的柔美芭蕉,这儿不就有很多吗? 在鱼幼薇靠近前便将左手执笔换成右手的徐凤年笑问道:“有事?” 鱼幼薇轻声回答道:“看芭蕉。” 徐凤年愣了一下,打趣道:“换院子不行,我东西都在这儿了,不过你若喜欢看芭蕉,我可以让人把院子里那几大丛都拔到你院子堆满,如何?” 鱼幼薇羞恼道:“好。” 徐凤年打了个响指,神出鬼没的青鸟站在鱼幼薇身侧,徐凤年笑眯眯道:“让人搬芭蕉去。” 鱼幼薇说了一句“不用”后愤然转身,连带着武媚娘都慵懒伸了伸爪子,侧面看去,爪子在鱼幼薇胸口的滚圆弧形上滑动,看得不巧捕捉到这幅旖旎画面的徐凤年有点出神。 徐凤年挥了挥手,青鸟退下,然后出声喊住鱼幼薇,笑道:“来,我们都磨墨。” 鱼幼薇疑惑道:“嗯?” 徐凤年伸出手指点了点桌上黄鲁名砚,道:“你磨这个。” 再指了指鱼幼薇胸口,做了个来回研磨手势,徐凤年坏笑道:“我磨这个。” 鱼幼薇涨红脸蛋娇嗔道:“登徒子!” 望着仓皇逃去的鱼幼薇,徐凤年靠着椅子,眼中没有丝毫情-欲,眯起一双好看的丹凤眸子,转头望向窗外雨后的月明星稀,“徐骁这会儿到哪了?” 第61章 鱼幼薇抱着武媚娘逃出有世子殿下在便是龙潭虎穴的屋子,没有急着离开院子,站在芭蕉丛下,借着月辉欣赏似树非树似草非草的肥美绿蕉,她如今在徐凤年身边,似妾非妾,似婢非婢,什么名分都没有,就像这随处可见的芭蕉,哪天绿意不再,就可以随手拔去,再换一丛。鱼幼薇捧着胖了好几斤的武媚娘,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道:“你倒是无忧无虑。媚娘,他答应让我去上阴学宫祭拜爹娘,不知道他说话算不算话,他说床下说的话,都会作数。如果到了上阴学宫,我求他让我留在那边,媚娘,你说他会答应吗?” 躺在鱼幼薇怀中舒服惬意的武媚娘蜷缩起来,昏昏欲睡。鱼幼薇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气笑道:“就知道吃和睡,一点骨气都没有。哪天把你丢在荒郊野岭,看你怎么胖得起来。” 武媚娘抬头蹭了蹭鱼幼薇那气势汹汹的胸脯,它如同一颗滚圆小雪球,可爱至极。鱼幼薇眼神迷离,轻声道:“我只有你了,自然疼你,可他什么没有?哪里会如我这般心疼人,他啊,别看他大手大脚,动不动就一掷千金买醉买诗,其实小气小心眼着呢。” 只听啪一声,弹性好,就会响亮清脆。 诱人翘臀被揩油的鱼幼薇吓了一跳,转头看到百无聊赖出门散步的世子殿下,他一脸坏笑道:“鱼幼薇,你这话可就昧良心了,都肯把满院子芭蕉送你,我还小气?至于你说要留在上阴学宫,劝你想都不要想,你若铁了心要找不自在,也行,我既然可以把十几丛芭蕉搬走,也可以把你爹娘坟墓搬回北凉,如何?本世子床上床下说的话,都是假一赔十,与我这等信诚信当头的人做买卖,只赚不赔。” 鱼幼薇脸色微白,凄凄惨惨道:“你明知道说几句好听些的话,我都会留在你身边,为什么非要如此伤人?” 徐凤年望着鱼幼薇的妩媚艳丽瓜子脸,有些无辜道:“我哪里知道你的心思。” 鱼幼薇凄苦道:“欺负我好玩吗?” 徐凤年伸手摸了摸鱼幼薇脸颊,当这个女子还是少女鱼玄机的时候,那年的西楚皇城盛世太平,气息温暖,她的娘亲是皇帝三千剑侍之首,她的父亲是风流儒雅的上阴学士,顷刻间山河崩摧,她转眼间成了亡国孤女,徐凤年不喜欢但也不反感这样的悲欢离合,因为能够让一个女子的气质更厚实一些。可西楚又不是他去败亡的,关他徐凤年什么事情?他自己就真的如表面那般逍遥快活仙人忘忧了?王朝有几个世子殿下的小院里会塞进两名随时赴死的死士?不说那心机深重的小人屠陈芝豹,不说那家犬野豺双面人的禄球儿,不说那北凉三十万铁骑剑戟森严,都不去说不去想,可当真就能不去面对了?及冠礼后,九华山敲钟便由他来做,理所当然以后自会有去北凉边境的一天,甚至还有去那座京城的一天。 徐凤年微笑道:“你胖了。” 鱼幼薇呆滞。 徐凤年双指夹住在那里近水楼台揩油的白猫武媚娘,轻轻丢到地上,对鱼幼薇说道:“走,回房,让我看看还有哪里胖了。” 鱼幼薇没有理会世子殿下的调戏,抬头问道:“徐凤年,你有真心喜欢的女子?” 徐凤年毫不犹豫道:“有啊,大姐徐脂虎,二姐徐渭熊,红薯青鸟这些丫鬟,李子姑娘,等等,当然还有你,我都喜欢,只不过喜欢多少不一样。” 鱼幼薇摇头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徐凤年哈哈笑道:“那我喜欢白狐儿脸,这个答案满意吗?” 鱼幼薇迅速弯腰抱起地上的武媚娘,跑得瞬间没了踪影。 ———— 清晨,往龙虎山朝圣的香客还少,一个扎羊角辫的少女和一个小和尚就显得格外醒目。 小和尚眉清目秀,苦着脸道:“东西,咱们不是说好了出门看元宵灯会,怎么又离家出走了?” 小姑娘装傻道:“啊?我们这算是离家出走?怎么可能!再说了,你看我们上次回家过年,我娘见到那些胭脂水粉那高兴劲儿,我爹更是盯着我手上那串念珠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可那是徐凤年送我的,我才不会给他。你看他们有骂我吗?” 小和尚欲哭无泪道:“可师父师娘都是在骂我啊,你又不知道,正月里师父天天都罚我念经,你知道我最怕念经了。念的还不是佛经,是道士才读的《全真歌斗章》,寺里的师兄们都笑话我。” 小姑娘被说得烦了,没好气道:“笨南北,你别烦我啊,我这些天都容许你喊我东西了,你再唠唠叨叨,我就不带你玩了。” 被小姑娘郑重警告吓得噤若寒蝉的小和尚果然一声不吭,其实他并没有不开心,转过头偷偷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上回是东西先偷溜出寺里,他是跟师父师娘求了大半年时间,才得以出寺下山,这回不一样了。 挺像私奔的。 小姑娘跟这小和尚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笨南北打个饱嗝就知道他午饭偷吃了啥,立即警惕问道:“你笑什么,说!”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的小和尚涨红了脸,嚅嚅喏喏道:“说了不准打我。” 小姑娘嗯了一声,一本正经点头。 小和尚实诚傻笑道:“东西,你说我们像不像私奔?” “吴南北,私奔你个大光头!”小姑娘恼羞成怒,一巴掌狠狠拍在小和尚光头上。 小和尚抱着脑袋小声嚷道:“说好不生气的,要不打诳语。” 小姑娘气哼哼道:“我是出家人?!” 小和尚想了想,只得叹气一声,跟着小姑娘走入这座道教祖庭的最人间仙境的地方,龙虎山天师府。 本来这是外人不得轻易入内的禁地,可越走人越少,只依稀碰到了一些气度非凡的道士,却就是没人阻拦。 小姑娘走得气喘吁吁,终于来到天师府外,抹了把汗,接过小和尚盛满沿途找到的山泉凉水的水壶,灌了一口,啧啧道:“笨南北,这地方比我家好像还要气派啊,不过还比不上徐凤年他家,也没啥了不起的嘛。你看大门抱柱楹联,写了什么?” 对天下事都知道一点的小和尚有板有眼回答道:“天庭府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这便是龙虎山天师府的来由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相当不以为然。 小和尚小声提醒道:“东西,我们都瞧见天师府了,可以走了吧?” 小姑娘竖眉瞪眼道:“爹说了,天底下就数天师府里的臭道士最欠骂欠打,我要进府!” 第62章 颖椽县公晋兰亭虽是个地方豪族出身的官员,可文人气多过官场气,对官场攀爬并不十分期盼,只是登高作赋,养鹅采菊,与雍州清流名妓多有诗词唱和,只是听闻北凉王的长子徐凤年要在颖椽逗留,世交大伯郑翰海又给他丢下这么个大馅饼,晋兰亭的心思便难得滚烫起来,颖椽不比雍州其它郡县,毕竟离北凉过于接近了点,算不得对那位王朝唯一一位大柱国寄人篱下,可终究在很多事情需要对北凉仰其鼻息,能够和世子殿下交好,总是天大好事,可好事归好事,有许多洁癖的晋兰亭还是得到消息后便让家中美眷借着踏春的由头远离了宅子,万一被那个口碑糟糕的世子殿下瞧上眼了,晋兰亭怕自己被飞来横祸的几顶绿帽给活活憋死。 将宅子布置打扫得尽善尽美,晋兰亭这才满心欢喜去城外三十里迎客,可一场大雨,把晋兰亭的火热心思给浇得冰凉冰凉,一群人竟然连世子殿下的人影都没看到!回到城内,更是被一个丫鬟挡在院外,差点给唐阴山为首的一帮武夫笑话死,当时浑身还湿漉着的雍州簿曹次从事郑翰海一张老脸挂不住,当场挥袖离去,晋兰亭倒是也想文人风骨地眼不见心不烦,可这宅子就是他的,能走到哪里去?所幸后头那冷冰冰的丫鬟捎话来询问起老黄梨几案上的熟宣,这可是晋兰亭享誉雍州的一桩美谈,一下子就对眼光独到的世子殿下好感倍加。 一晚上没睡安稳,加上府上称心的侍妾美婢都给支出宅子,长夜漫漫,晋兰亭清晨起床已是两眼血丝,可宅子管事一大早就来嚷嚷后-庭桃林最老壮的几棵桃树都给砍了去,世子殿下那边丫鬟说是颖椽桃木上佳,要拿来做几把桃木剑,正在穿衣的晋兰亭一咬牙,忍了,让管家别掺和这事,可不等晋兰亭一口怨气咽下肚,府上一个专职饲养白鹅的小管事便一路哀嚎闯进来,泣不成声,向晋兰亭诉说世子殿下杀鹅烤肉的恶事,晋兰亭捂住心口,这个在雍州颇有诗名的文弱书生恨得转身去拿下一柄挂在墙上做装饰的古剑,脸色发紫,就要去跟那挨千刀的世子殿下拼命,两位大小管事见主子这快是失心疯了,也就顾不上以下犯上,连忙挡住晋县公的身形,抢剑的抢剑,拦腰的拦腰,晋兰亭体弱如女,挣扎了一下,一跺脚,将那柄重金购买后便没抽出剑鞘的古剑丢在地上,哀叹一声,失魂落魄。 本以为背运至此已是尽头,哪里知道一位大丫鬟慌不迭来到院中,小声说道两位夫人不知怎的被请回了宅子,这会儿正在和世子殿下一起烤鹅。晋兰亭听闻噩耗后当即晕厥过去,几位下人赶紧将县公大人扶进屋内,手忙脚乱。那位看着挺玉树临风的世子殿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的魔头煞星啊,这才一晚的清净,就让风度翩翩的颖椽晋三郎躺病床上去了。大管事想了想,准备去找老宅的晋老太爷要个对策,世子殿下不像是要马上离开颖椽的模样,总不能教他将这宅子祸害到乌烟瘴气的田地。 大管事好不容易等到主子幽幽醒来,便看到屋外站着那个世子殿下身边的丫鬟,淡淡说道:“殿下要晋兰亭先拿几刀熟宣过去,要教两位夫人写《烹鹅贴》。” 可怜晋三郎半死不活喊了一声“郑翰海害我”,便再次昏死过去。 湖畔,世子殿下正在做焚琴煮鹤的勾当,刚才他亲自撵着一群晋兰亭心爱白鹅从岸上追到湖里,与姜泥做了笔买卖,她划舟等同于读了一千字文章,然后徐凤年用木橹动作娴熟敲晕了两只最肥的白鹅,再挑回到岸上,好好一座湖一群鹅,被闹腾得只剩下鹅声呱噪,一湖面的惨淡鹅毛。 岸上两位一大早被人请回宅院的貌美夫人看得说不出话来,她们一位年纪稍长,少妇风韵,是雍州士族女子,一位才入府没多久,二八韶华,别看年纪小,身段却出落得该细的细该挺的挺了,是一个青葱可人儿,她身份来历不堪琢磨,只是文人的不羁风流,在王朝内一直便是被贩夫走卒津津乐道的风采,才子佳人,再过一千年都是好事,哪位大文豪身边没几个在内能暖被窝在外能涨脸面的红颜知己? 读书嘛,能读到手千钟粟,读上床颜如玉才是真本事。 可惜这话是正在烤鹅的世子殿下胡诌瞎说的,当不得真。 别说这门让两位夫人目瞪口呆的烤鹅手艺,徐凤年烤鱼烤地瓜都能信手拈来,除了糟践这群文人雅士嗜好圈养的白鹅,一大早就让人领着魏爷爷去桃园找上好桃木,似乎存心是要让那晋三郎拍马屁拍到马蹄上去。青鸟拿来了几刀熟宣纸,徐凤年将烤鹅的活交给姜泥,又让她赚到几十文钱,抽出一张宣纸,擦了擦手,看得两位夫人一阵心疼,三郎不吝啬钱财,唯独对这些雅物最钟情痴迷,眼前这位,可太不一样了。 徐凤年望向年纪稍大胸部臀部几个地方自然也稍大的夫人,笑眯眯问道:“这熟宣有什么来头?以前没见过,用起来很是毫尖顺畅,夫人给本世子说说。” “回禀世子殿下,这宣纸叫兰亭宣,是贱妾夫君亲自去西蜀那边拣选青檀皮,交由本地一位世代制纸的大槽户,起先遵循古法,造出来的纸张仍是不受重笔,夫君不断改良,在纯竹浆中加入了麻料,这才有了这印有‘兰亭监制’的兰亭宣,洁白如雪,柔软似棉,雍州士子们如今都喜爱这宣纸,连州牧大人都称赞抖似细绸不闻声哩。”少妇终归是少妇,胆量要比那小夫人大了许多,虽说女子年长,便少了天然的鲜嫩活泼,可味道便如老酒,经由男人的调教,一点一点儿熬出来,别有韵味。 徐凤年眯眼道:“夫人,当真是洁白如雪,柔软似棉?” “可不是,世子殿下若不信,试过便知。”少妇看上去神色惊慌,只是撇头故意不看徐凤年,柔柔盯着那几刀熟宣纸,媚眼如丝,哪里像是受到调戏该有的惊吓反应。 徐凤年低声笑道:“宣纸昨晚试过了,夫人所言不假,可有些嘛,要不今晚试试看?” 少妇嘴角勾了勾,默不作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士族门阀里出来的大家闺秀,人情世故上的气度气量,自然不是那小家碧玉都称不上的小夫人可以比拟,何况小夫人光顾着惶恐了,没有听出徐凤年望向刘夫人胸口说出言辞的低俗艳情,小夫人只是生怕被这位世子殿下白天便掳掠进院子,做那羞人事。他可是那位徐人屠的亲生儿子呀,武官是做那异姓王,文官有大柱国头衔,一人兼有王朝最荣耀顶点的两大身份,那世子殿下真要为非作歹,她该怎么办?三郎肯定早已听说消息,可至今没有露面,是默认了吗?这可如何是好?小夫人心如撞鹿,偷瞥了一眼年轻英俊的世子殿下,腰悬一对锦绣朴拙搭配起来好看至极的双刀,身材修长,锦衣玉带,比起三郎,可要气态潇洒,并且身体结实多了,若被世子殿下抱在怀中压在身下……一想到这里,自觉荒唐羞耻的小夫人便脸蛋发烫,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那仿佛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犯错的俊逸公子哥。 姜泥听着徐凤年跟那不要脸的老女人打情骂俏,没啥感觉,这才是北凉徐大草包徐小阎王的作派,若一直都是那个入魔练刀的徐凤年,她反而陌生了。 老剑神不知何时到了湖边,拿了串半生不熟的烤鹅往嘴里塞,嚼了几大口,有些惊奇徐凤年的手法老道,难得夸奖了一句:“小子,你甭挎刀吓唬姜丫头了,改行弄个烤肉铺子,保管生意兴隆。” 徐凤年一笑置之,习惯了这老头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大小夫人不知这位邋遢老头儿的身份,不敢造次,小夫人心机不重,只是偷偷藏起对老头儿的本能鄙夷,若非如此不谙世事,以她在内宅新鲜得宠的敏感身份,雍州徐氏出身的少妇夫人也不会与她好脸色相处。少妇徐夫人却强迫自己对这老头儿露出一个温柔笑脸,能够在世子殿下大放阙词的老家伙,还不值得自个儿去假装敬重一些?这点眼力劲都没有,至今仍无生育的她如何在内宅争宠中屹立不倒?可惜她碰上了世间最不像剑神的老头,断臂的李淳罡没啥风度咀嚼着鹅腿,瞄了眼少妇很有些斤两重量的沉甸甸胸脯,含糊道:“瞧你这对奶-子,大到罕见,走路累不累,累的话晚上让爷爷给你揉揉?” 少妇这会是真吓死了,被风流倜傥的世子殿下占便宜不算什么,谁占谁便宜都要两说呢,若是要被眼前这破烂羊皮裘的老家伙欺负,那她真是可以去做一次贞洁烈妇了。她求救望向世子殿下,可世子殿下竟是无动于衷。 徐凤年只是问道:“龙虎山齐玄帧以后可有高人?” 李老剑神洒然道:“齐玄帧以后我就不知了,多半是一田稻谷不如一田了,不过与齐玄帧同辈的那个掌教天师,倒是做人做事都难得不俗气,就不知道死了没,怎的,听说你有个傻子弟弟在那边修行,被欺负了,所以要去找龙虎山道士的麻烦?” 徐凤年笑了笑。 终于想起一旁胆战心惊的少妇,徐凤年言语乖张道:“夫人,听闻你是精通曲赋书法的雍州大才女,晚上去本世子房中写《烹鹅贴》。这里就不留两位夫人了。” 媚容隐约可见的少妇如获大赦,带着又是轻松又是遗憾的小夫人离开湖畔。少妇的曲线玲珑背影,走起路来一左一右,风情摇曳,可惜看到她正面一上一下的画面。 徐凤年等她们走远,和老头儿一同默契收回视线,这才开口说道:“我哪敢跟龙虎山的羽衣卿相怄气,也就是上山走走看看,想知道天师府到底是何等的人间天阁。” 老剑神李淳罡吐出一嘴鹅腿骨头,不以为意道:“天师府算什么,莲花顶斩魔台风景才好,小子,你若有胆子在那边胡闹,老夫便陪你上山。” 徐凤年笑问道:“当真?” 老头儿想去拿第二只鹅腿,却被姜泥不客气拿铁钳拍掉,悻悻然望着一脸怒容的小丫头,只能咽了咽口水,说道:“老夫说话,从来都不管世人爱信不信。” 徐凤年没说话,实在看不惯老头儿装豪气扮豪情的姜泥出声打击道:“一条鹅腿都管不住的嘴,谁乐意信。” 徐凤年哈哈大笑,老头儿一脸无所谓世子殿下的落井下石,只是向小妮子乞求道:“姜丫头,两条鹅腿就能管住!” 由于不怎么懂烤鹅弄得满脸烟气的姜泥愤声道:“拿一贯钱来!” 囊中羞涩的老剑神只得唉声叹气。 一直遥遥站在远处的鱼幼薇捧着武媚娘走近了,徐凤年招手道:“来,尝尝我的手艺。” 她没有走来,徐凤年便拿着烤鹅走去。她摇了摇头,不要拿烤肉,轻声问道:“你不怕气死县公晋兰亭?雍州士子本就对北凉不怀好意,喜欢将凉地百姓称作蛮子,你这是雪上加霜?” 徐凤年问道:“计较这些做什么。” 鱼幼薇冷哼一声。 昨天白猫武媚娘被徐凤年拧住脖子丢在地上,正记仇呢,看都不看世子殿下。 徐凤年轻声笑道:“放心,两位夫人远不如你漂亮,我哪里瞧得上眼,只是逗弄一下,信不信等我离开颖椽,她们两位再与那三郎行房,脑子里想的都会是本世子?” 鱼幼薇怔怔望着这个家伙,匪夷所思,羞愤道:“你到底是怎样一个混帐无赖!” 徐凤年傻笑呵呵道:“幼薇,你这儿比那徐夫人更壮观一些,累不累?” 鱼幼薇紧紧抱住武媚娘,试图遮挡胸前风景,却是徒劳,只会衬托得更加饱满,她这次没像昨晚那样逃离,而是提起同仇敌忾的武媚娘两只爪子,说道:“媚娘,咬他!” 徐凤年做了个鬼脸,“有本事你咬我。” 鱼幼薇立即败下阵来。 与他说话,总是有太多牵扯到床榻艳语的双关语,实在可憎可恨。 李老头儿趁姜泥不注意偷了块烤鹅肉,揣进怀里,看到这边情景,心想这小子学刀十有八九是误入歧途了,可这对付小娘子的手腕,跟自己年轻时候可是有七八分神似。 要不老夫捏着鼻子发发善心,教这小子几手上乘剑术? —————— 东西说要进天师府,小和尚笨南北不愿意,也得跟着做。 小姑娘走上阶梯,猛然停下脚步,举目张望,十分小心翼翼。 小和尚疑惑问道:“咋了?” 小姑娘神秘兮兮道:“你没听那些香客说啊,天师为了镇邪驱魔,会在天师府四道门前放四样东西,第一道门市摆碗盛水,碗上放一根筷子,便成了一条铁索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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