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他盯着沈鸢未曾受刑的笔直脊背,光鲜亮丽的绣袍,又去瞧他艳桃秾李的眉眼,瞧他握笔的手时,他的目光凝固了许久。 不到苦处不知恶。 他如今已恶到了骨子里,甚至看不惯沈鸢一只能提笔写字画画的手。 沈鸢待他也不曾有半分对待病人的柔情,只冷笑:“是,风水总有轮流转,你卫瓒也有今日。” “见你形貌卑劣、妒恨狭隘,我比做了宰相还要畅快。” 话似长枪短刃,把彼此都戳得烂西瓜似的,红肉白瓤淌了一地。 他让另一个烂西瓜滚出去。 可沈鸢真的滚出去了,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又自己碎得更彻底。 那时他不知,沈鸢也受了他家里的牵连。 旧日里那些父族的叔伯兄弟避之不及,纷纷落井下石。 却有一个毫无血缘的沈鸢,本是蟾宫折桂的状元郎,一朝前程尽毁,散尽家财、逢迎转圜,没换自己的仕途坦荡,只换了他的一条命来。 再后来,竭尽心力出谋划策,一步一步指点他拿回军权,甚至撑着半死不活的身体随他上过战场。 熬着命助他复仇,一日比一日虚弱。 他问他为何帮他。 只得了沈鸢的冷冷一眼,说:“死瘸子,管好你自己。” 他那时过得很苦,却不知怎的,就为了这一句笑了。 他侧头去瞧沈鸢苍白疲惫的面孔,不复年少昳丽,只有那股子硬气,始终撑着他孱弱的病体,撑得整个人都凛然嶙峋。 他瞧了他半晌,终是笑道:“病秧子,我有些后悔与你斗了。” 若早知有今日,不该将那些青春年少的时光,都虚掷在无关紧要的意气上。 谁能想到,还真能再来一次,早知晓后头那些事。 窗外日头有些刺眼,还有些喧闹的动静,似是有谁顶着这太阳闯进来了,正搁外头大呼小叫“瓒二哥!”“二哥如何了?” 他指尖儿弹了弹手头的信纸,皱着眉问:“谁在外头?” 一旁侍从随风道:“是三爷、四爷,来看您了。” 他问:“他们来做什么?” 卫瓒是侯府独子,从卫家排行第二,论到卫三卫四,皆是他大伯那边的人。 他记不得有什么事儿要找这么两个人来。 随风想了想,说:“许是听说您又跟沈公子闹脾气,赶着过来替您排解的。” 听这话便明白了。 他这两个叔伯兄弟,的确喜欢干这事儿。 打着排解的名号,过来就是先骂一通沈鸢忘恩负义,枉教侯府收留。 然后再装一装可怜,从这房里顺走点儿东西。 小到茶叶笔墨、大到摆件古玩,卫瓒屋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本人又随了靖安侯,是个不拘俗物的脾性。 除了顶喜欢的几样,余下都不放在心上,由着这些兄弟讨了去。 下头的侍从心里头明镜似的,只是低眉搭眼说:“顺便听说您这儿又得了宫里的赏,特意来瞧一瞧新鲜。” 他“哦”了一声,说:“打出去。” 随风没听清似的,愣了一愣:“您说什么?” 窗外日头毒辣,将飞舞的微尘都照得无所遁形,尚且年少的小侯爷高床软卧,原本凌厉的眉眼透出一丝恶意来。 “我说,吵着我睡觉了,统统都给我打出去。” 上辈子落井下石的事儿他还记得呢。什么兄友弟恭,什么家族荣辱,都是狗屁。 他也不是没有兄友弟恭的时候,只可惜十几岁那会儿的天真早就没了,他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随风小声说:“——那是您的堂兄弟。” “所以呢?”卫瓒说,“不许我六亲不认、仗势欺人么?他们难道还敢翻脸不成。” 他眼神儿在房里扫了一圈,说:“瞧见院儿里的扫帚了没有。” 随风道:“瞧见了。” “拿着,让人把他们扫出去,下回没有我的话,不准放进来。” 这番话说完,他已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了一团,褶皱间,依稀可见里头的一个“鸢”字,后头写着“万安寺”云云。 外头嚷成了一团,没一会儿就听见推推搡搡的声音,不知是谁跌了个屁股墩儿,在那骂骂咧咧喊:“狗东西,你们敢阴奉阳违,我要见瓒二哥——” “瓒二哥——” 他的眉拧在一起,终于把手下的信纸揉成团,抬手一抛,顺着那窗口飞了出去,不知砸在谁的头上,终于听见外头没了声音。 他有些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根,问:“沈鸢还真就住在那万安寺了?这都多久了,他还真打算落发做了和尚不成。” 随风嘀咕道:“他害您挨了家法,哪敢回来。” “当时您还冷着脸吓唬他来着,让他别撞在您手里。” 卫瓒素日里虽傲,却都是一副懒洋洋、万事不理的模样。独独受了家法那日冷若冰霜,侯府上下都以为这位小侯爷是动了真怒,要叫那沈鸢好看了。 谁料到这几日过去,非但没动手,倒稳重了许多。 就是有点健忘,总翻来覆去问些怪话。 卫瓒兀自在床上想了片刻,还真想不大起来,自己当初是怎么威胁沈鸢的来着。 印象里这侯府里头都不过是毛毛雨,后头沈鸢一搬出这侯府,他俩就没了长辈在上的顾忌,斗得跟两只乌眼鸡似的,上蹿下跳,连个表字都不曾互称。满京都知道他俩这对儿冤家,背后不知道闹了多少笑话。 又想,沈鸢还能有怕他的时候? 那得是什么样。 心里让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 卫瓒忍不住闷笑一声,见随风看他,又咳嗽:“既然如此,替我传个口信吧。” 随风低下头,一脸从容赴死的表情,心道,完了,小侯爷又要他替他骂人去了。 却忽得听卫瓒说了句什么,不禁愣了一愣。 随风愣了愣,傻乎乎揉了揉耳朵,道:“您说什么? 他忍着笑,又重复一遍,指节在桌边不耐地敲了两下:“就这么一句话,记不住?” 便见随风的脸色从茫然到震惊,最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吞了吞口水,道:“……记住了。” 他横飞过去一眼。 随风慌里慌张去了。 他想着这时候沈鸢该有的反应,自己先笑了起来。 他想,这小病秧子现在什么样来着,他怎么有些期待呢? 第2章 随风抵达万安寺的时候,正好是晌午,沈鸢的两个侍女正在那儿收拾回侯府的行装。 沈鸢体弱,禁不得磋磨,身侧常年两个侍女,一个叫照霜的抱剑立在门口,另一个叫知雪的在整理衣物,叠上两件,便叹一声,再叠两件,再叹。 侍女抬抬眼皮,瞧见沈鸢正在桌前悬腕绘图,也不知是不是礼佛几日,竟沾染上了淡淡的香火气息。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侧脸,浓密纤长的睫毛,苍白的皮肤、青涩却昳丽的眉眼,连执笔的指尖都仿佛透明了。 分明是如玉少年,只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羸弱病气,禁不住又叹一声。 沈鸢终于瞧了她一眼:“你让谁给扎漏气么?” 怎么活像让针戳了的皮鞠,泄气泄个没完了。 知雪五官都皱一起了,愁眉苦脸说:“咱们真回侯府啊?” “公子,咱们走的时候小侯爷可放出话了,让你别撞在他手里。” 沈鸢眼皮抬也不抬,说:“不回侯府还能去哪儿?你倒是给你家公子找个地方。” 知雪不说话,半晌却犹豫着开口:“公子,我这两天听人说……那小侯爷性情大变。” 沈鸢不说话,知雪就接着往下说。 “听说小侯爷挨过了家法,足足昏睡了一整日,醒了以后,脾气便差了许多,他那院里赶出去了好些仆从,还问了好几次你回去没有。” “就连卫家三爷四爷来看望,都让他给叮咣五四一顿好打,撵了出去。” “好歹是亲戚,平日里那小侯爷待他们虽不算亲厚,也没这样不留情面过,可见如今是凶性大发,公子你要回去,还不让他剁成肉馅儿啊?” 沈鸢倒是顿了一顿,目光闪过一丝异色,半晌道:“他离那两个远点,对侯府倒是好事儿。” 知雪却咂舌:“公子,你还是顾着点自己吧。” “京里说书先生都说,卫瓒在战场上徒手就能把人穿糖葫芦串儿,脑袋挂在腰上当铃铛。” “外头人都说他……” 少女形容越发古怪夸张,沈鸢终于还是搁下了笔,叫停了她绘声绘色的叙述: “知雪。” “公子?” “我已过了听鬼怪故事的年纪了,卫瓒也不是牛头马面。”沈鸢道,“你也不用这样吓我。” 再讲一讲,恐怕卫瓒就要长出八个眼睛四只手来了。 “……您听出来了啊。”知雪讪讪说,“我就是想说,咱们这次回去……就小心点儿,别惹他了吧。” “公子,咱们是寄人篱下呢。” 住着侯府,还让人家小侯爷挨了家法军棍,足足二十军棍,饶是那卫瓒身强体壮,也在床上躺了几天。 就算人人都知道沈鸢跟卫瓒不对付,也没闹出过这么大的事儿来。平日里再怎么胡闹,也不过是教对方被罚扫院抄书,国子学官宦勋贵子弟居多,连个藤条戒尺都用得少。 谁知这次就闹出这么大乱子,只怕回去日子不好过。 + 这事儿还得从几天前,他俩旬考拌嘴说起。 其实他们两个争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国子学里但凡遇见,便要争起来,卫瓒性傲而嘴毒,沈鸢平日里装得似模似样,却又偏偏爱与卫瓒争风头。 幸而平日卫瓒在昭明堂,与沈鸢所在的文昌堂并不相及。 谁晓得偏偏旬考时,博士突发奇想,将两堂合在一起考校,沈鸢和卫瓒还抽到同一道题。 两人还答了个南辕北辙。 当场就冷一句热一句挑衅起来。 旬考让先生喝止了,考后还要接着阴阳怪气。 卫瓒抱着胸,笑他见识短浅:“纸上谈兵罢了,赵括见了你都要甘拜下风,昔日赵国有你,二十万大军也不必被困四十日,当即就能全军覆没。” 沈鸢神色温文和气,指桑骂槐:“赵岂亡于赵括?不过是亡于虎父犬子,赵王后嗣无能。区区口舌之辩,倒有那蠢货放在心上。” 又往来唇枪舌战几回合,两人皆恨得牙根痒痒。 卫瓒走到他面前,说:“沈鸢,你这一张嘴,倒生的厉害。” 沈鸢淡淡抬眸,粲然一笑,说:“比不得小侯爷,书读不多,仗势欺人倒是厉害。” 卫瓒看他半晌,估摸知道他身子骨弱不能挨揍,只提着衣襟,把人掼在墙上。 “我仗势欺人?还是你一直挑拨是非?” 卫瓒倒也没露出凶相,只逼近了耳侧,语调透着一丝懒意:“沈鸢,若是在军营里,我早整治你了。” 沈鸢挑眉:“怎么,小侯爷上过一次战场,便这样了不得了。” 卫瓒便笑,说:“自然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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