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城池中轻轻浮动的雾气,随着冬日的冷风,扑到了她的面上,沾湿了她朴素的衣裙,让她垂下头来,忍不住打量了打量此刻的自己。 没有压满的钗环。 没有束缚的绫罗。 既不用去考虑俗世的礼教,不过在这距离京城仅数十里的通州城里,就已经没有人识得她身份,见过她样貌,自然更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姜家倒霉的二姑娘,是宫里乐阳长公主的伴读。 所有的包袱一瞬间都失去了。 人若没有经历过,只凭着幼年时那些臆想,永远不会明白,对自己来说什么最重要。 上一世,婉娘告诉她,女人天生便要去哄骗男人,天生便该去求那荣华富贵,世上最尊贵最成功的女人就该坐在皇帝的身边,执掌着凤印,让天底下其他的女人都要看她的眼色过日子。 她受够了乡间那些势利的冷言冷语。 后来回到京城姜府,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更生不平之心,不忿之意,想那高高在上的老天爷是欠她的,便一意钻了牛角尖,千辛万苦爬到那六宫之主的位置上。 荣华有了,富贵有了。 可拥有了这些旁人便会觊觎,日子反而没有在乡野之间安生。出入宫禁更是做梦,要想看个灯会,央了沈玠,这位儒雅懦弱的九五之尊也不能带她去市井之中体会真味,固然是为她在宫里准备了一场灯会的惊喜,然而落到那一起子清流大臣的口中又成了她奢侈靡费,轻浮粗浅。 这样是错,那样也是错。 若按了她当年乡野间的脾气,早拎起根棍子来,一个个朝着这些胡说八道的老学究敲打过去,不打个头破血流不放过。 可她偏偏是皇后。 后悔了想扔了凤印走吧,依附着她的权臣弄臣不允,更有六宫之中的宠妃虎视眈眈,指不准她前脚走后脚便横尸荒野。更何况前有不答应的沈玠,后有谋反软禁她的燕临。 一座宫廷,竟是四面高墙,十面埋伏。 渐渐连觉都睡不好,长夜难安眠。 “犯不着,实在犯不着……” 姜雪宁一跺脚,终是想清楚,想坚决了。 “本宫手里有钱,还有芳吟这大腿,离了京城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哪里过不了好日子?管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呢!料想张大人那边我一介弱女子也帮不上忙,不如趁此机会先走了,免得被他们抓回京城还要受气!” 一念落地,她最后看了那间客栈一眼,竟是直接转身,不进客栈,反趁着清晨时分通州城才刚刚在光亮里醒来,道中行人不多,脚步轻快,一径朝城门的方向而去。 身上带着的银两足够她去蜀地。 昨夜她入城的时候就注意过,沿途有一家租赁马车的店铺,自己手里的钱足够买个丫鬟买个车夫,甚至买个身强力壮的护卫,一路去蜀地也就安全些。 冬日天亮得晚,来往城中的外乡人虽然已经少了,可商铺们的生意却是照做,无不是想趁着这年关时节多卖些年货,也好过年那一天给家中多添上几碗肉。 所以走着走着,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 马车行就在前面。 一杆旌旗从寒风里斜出来,大门里正有人出入。 距离马车行不远的地方,却有人在街上支起了茶棚,刚烧上水要给落脚的人沏茶。 “今年这天可真冷啊。” “这怎么就算冷呢?那塞北才叫冷呢,我才从京城回来,听人说今年鞑靼派使臣来进贡时路上都冻死了几匹马……” “呸,什么进贡啊,人家那是求和亲来的!” “一回事儿,哈哈,一回事儿……” …… 姜雪宁原本只是从这茶棚旁边经过,要去前面马车行,闻得“和亲”二字,脚步便陡地一顿,转头向那茶棚之中看去。 茶棚里坐着的那些人,衣着各异,贫富皆有,面容也尽皆陌生。 可她看了却恍惚觉得熟悉。 依稀又回到尤芳吟远嫁蜀地那一日,出了京城,过了驿站,仿佛相似的茶棚里坐着仿佛相似的商客,连说着的话都有仿佛相似的内容。 有日头照亮的天幕,一下漫卷灰云。鳞次栉比的房屋与陈旧静默的城墙,顿时退得远了,坍塌倾颓成一片长满衰草的平原。 尤芳吟系着红绸的马车已经远去。 禁卫军却在马蹄滚滚烟尘中靠近。 她想起自己压不住那股怆然的冲动,去问沈芷衣:“殿下也不想待在宫里吗?” 那一身雍容里带着几分沉重的女子,分明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好似已堵了满怀的积郁,但将放远的目光收回,静寂地望着她,仿佛看开了似的一笑,云淡风轻。 谁想呢? 她说,谁想呢? 谁又想待在宫里呢? “让一让让一让!” 大街上有伙计推着载满了货物的板车急匆匆的来,瞧见前面路中立着个人动也不动一下,不由着起急来大声地喊着。 姜雪宁脑海里那些东西这才轰隆一声散了。 没有衰草,没有灰云,没有原野,也没有沈芷衣,只有这灌满了烟火气的市井里喧喧嚷嚷的人声,还有周围人异样好奇的目光。 她醒悟过来,连忙退开。 推车的伙计也没注意她长什么样,忙慌慌把车推了走,只嘀咕一声:“大清早在路上梦游,搞什么呢!” 姜雪宁看着这人走远,才记起自己是要去赁马车的。 然而当她重新迈开脚步,却觉脚底下重了几分。 心里面竟涌出一阵空寂的惘然,攥着那小包袱的手指慢慢紧了,走着走着也不知怎的就走不动了,停在一处还未开门的商铺前面,怔怔望着前面不远处的马车行。 大约是她站得久了。 旁边这铺面里头一阵响动,紧接着便是门板翻开的声音。 一名穿着青衣的药童打开门,手里拎着块方形的写有“永定”二字的牌子,正待挂到外头,一抬头看见外头立了个姑娘家,便下意识问了一句:“您来看病吗?” 姜雪宁心里装这事儿,心不在焉,转头看一眼见这药童手里拿着招牌,才发现自己站着又碍着了人开门做生意,便道一声“不是”,道过了歉,往前面走去。 然而才走几步,便觉出不对。 方才那药童手中拎着的招牌电光石火一般从她脑海里划过,只留下上头“永定”二字,让她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过身走回来问:“这里是永定药铺?” 小药童才将招牌挂上,见她去而复返,有些茫然,回道:“是啊。您又要看病了?” 姜雪宁向这药铺一打量,周遭往来人繁杂,却没有半分戒备森严的样子。 她心沉了一下,又问:“方才可有个十几岁的小孩儿来过?” 小药童只道她是来找人的,道:“没有见过,可是姑娘丢了亲眷?” 姜雪宁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没来过?!” 那小宝方才却故意同自己提了永定药铺…… 她本以为对方会来传讯! 不对。 这件事真的不对! 姜雪宁想到这里实在有些冷静不下来,二话不说踏进门内去,径直道:“你们大夫在哪里?我有要事要见他!” 永定药铺的张大夫的医术在这通州城里算得上是人人称道,这一宿睡醒才刚起身,倒是一副老当益壮、精神矍铄模样,才刚拿了一副针灸从后堂走出来,见有人要找他,只当是谁家有急病要治,还劝她:“老夫就是,姑娘莫急,好好说说你家谁病了,什么症状,老夫也好有个准备……” 姜雪宁哪里听他这些废话? 根本不待对方说完便打断了他,道:“张大人身份有败露之险,已随天教去了通州分舵,朝廷的援兵在哪里?” 张大夫一双眼睛睁大了,听了一头雾水:“什么……” 姜雪宁忽然愣住:“你不知道?” 张大夫还从未见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只疑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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