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嘘,小声些。” 隔着朦胧的纱帘,刻意压低的轻柔女音传来, “难得多睡会儿,别吵醒他。” 听到这道阔别已久的熟悉声音, 宁殷眸中的阴戾瞬间消弭。 他掀开被褥下榻, 赤足踩在地砖上, 因习惯了左腿有疾的微瘸,落地时一轻一重, 谁知反而险些踉跄。 他发现了不对劲,这双腿,是完好无损的。 许久没有体会过健康走路的滋味, 再次迈出步伐的一瞬, 宁殷谨慎而又迟疑。 随即, 他的眸中浮现几分兴味, 步履逐渐稳健, 如同颠沛已久的孤魂一般追随光亮而去。 他穿着松散的亵服转过座屏,撩开垂纱,只见轩窗边的妆台前坐着一抹记忆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身姿。 她屏退了侍婢,微微侧首,用玉梳轻轻梳理柔顺垂腰的长发,淡金色的晨光自窗边铺展,给她的身形镀上一层朦胧的暖光,美得宛若一触即碎的梦境。 铜镜倒映着他的容颜,仍是最熟悉的那张脸,漆眸薄唇,英挺俊美,却少了几分阴鸷如鬼的病态苍白。 虞灵犀从铜镜中看到了身后阴沉站立的宁殷,骇得一抖,回首吐气道:“你何时醒的?吓我一跳。” 她的眼睛干净明澈,柔软的声音不像是抱怨,倒像在撒娇。 宁殷从未见过她这般随性不设防的模样,娇娇气气,鲜活可爱。 他天生不是个怯弱之人,即便灵犀会恨他怨他,即便这只是一场注定破碎的虚梦,他也会毫不迟疑地抓紧她,禁锢于身边,直至灵魂化作齑粉。 “真好啊。” 宁殷嗓音低沉,伸手去触碰她的眉眼。 热的。 他指节一顿,顺着她的脸颊和嘴角往下,停留在颈侧。 指腹下温热的,脉搏清晰跳动,全然不似冰床上那副苍白冰冷的模样。 触觉做不了假,一切都如此真实。 像是明白了什么,宁殷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猜想自己定然是死而复生,回到了灵犀还活着的时候。 “本王找到你了。” 他从身后拥住她,带着病态的满足收拢手臂。 ……本王? 虞灵犀疑惑:宁殷在她面前大多以“我”自称,何况,他早不是王爷了。 颈侧的酥痛唤回了虞灵犀的思绪,埋在深处的记忆划过脑海,还未来得及抓住,就已消失不见。 她终于发现,身后之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昨夜是她定的“初见纪念”,宁殷这家伙将酒水倒在她身上,从凹陷的锁骨到腰窝,品尝了一晚上。 莫非是纵饮过度,酒还未醒? 她忍着勒得透不过气的腰肢,反手摸了摸宁殷微冷的脸颊,关切道:“你怎么啦,宁殷?” 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宁殷微不可察地一顿,慢慢打开漆黑的眼眸。 记忆中的那个灵犀,从来都只会小心地唤他“王爷”。 …… 依稀可辨出此处是曾经静王府的寝殿,但不知被谁擅作主张改造过,奢靡而庸俗。 卫七对此人品味颇为嫌弃。 他第一时间觉出不对,视线落回身边跪坐的美人。 案几上备着刚煮的清茶,虞灵犀屈膝敛裙坐得端端正正,绾起云鬓露出一段纤细漂亮的颈项,脑袋却一点一点的,显然困顿至极。 卫七记得昨夜将她从岫云阁抱回汤池沐浴时,她满身酒香,脸颊红若胭脂,已然累得软成了一汪春水,怎么有力气起早煮茶? 何况,她的妆扮与气质,都与往日略微不同。 卫七眯了眯眸,不知为何,总觉醒来后处处透着难以言喻的诡谲。 他起身,随手抓起榻边的外袍,欲披在虞灵犀单薄的肩头。 谁知刚触碰到她,虞灵犀便猝然惊醒,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宁殷的手顿在半空中,抬眸看她。 虞灵犀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随即放松了身体,将脸颊往他手指上贴了贴,像只努力讨好主子的猫。 “清茶已备好,王爷可要享用?” 她抬起娇媚的眸,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声音温柔,却不似往日的轻快含笑。 卫七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眼尾一挑。 这又是何玩法? 虽说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的确可人,任由哪个男人都抵挡不了她的乖顺,但…… 但岁岁合该是最耀眼的,怎可这般伏低做小。 “想玩主仆情-趣,我偶尔做回卫七便是。” 卫七笑着下榻,去扶虞灵犀,“起来。” 左脚甫一落地,便觉一股难以形容的刺痛钻入骨髓,身子不稳,他及时撑住了榻沿。 虞灵犀下意识去扶他,却反被他沉重的身子带倒,朝一旁的矮柜栽去。 卫七眸色一凛,眼疾手快地捞住她的腰肢。如此一来,榻边搁置的东西被他的动作碰落,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一圈。 卫七垂眸望去,看到了一杆玉柄镶金的手杖。 他的笑沉了下去,微凝眉头。 又来了,这种熟悉之感。 虞灵犀呼吸都在抖,今日一早她犯了太多错误,忙替他拾起那柄手杖,将功赎罪般双手递了过来。 卫七接过那柄手杖,顿在地上支撑着身躯。 他弯腰撩起左腿裤管,视线落在那些狰狞的伤痕处,霎时间,些许零散的记忆如电光闪过。 他想起来了。 若当初岁岁没有出现在欲界仙都,他的腿,就该是这般结局。 卫七是个聪明人,他只略一转弯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他乜向一旁的铜镜,看着镜中熟悉而阴戾的自己,熟悉而陌生的王府,还有熟悉而陌生的岁岁……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来到了一个厄运不曾被改变世界。 “岁岁,过来。” 卫七坐回榻上,指腹轻叩着手杖玉柄,低沉道,“将我这些年的经历说一说。” 虞灵犀悚然一惊。 “岁岁”是她的小名,自从亲人去世,虞家覆灭,已经很多年不曾有人知道她这个名字。 摄政王是如何知晓的,还唤得这般……亲昵自然? …… 宁殷是个防备心重的人,不会轻易露出破绽。 经过两刻钟的观察,从虞灵犀与宫婢零碎的交谈中,他已大致弄明白,时空在某个节点经过改变,创造出了不一样的人生。 譬如这个世界的他双腿健康,大仇得报,顺利登基称帝。 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的宁殷有灵犀在怀,见过她嫁衣如火,与她洞房厮磨,拥有着她全心全意的爱与信任。 腰间挂着的壶形瑞兔香囊针脚齐整,绣工精巧,时时刻刻提醒宁殷曾失去了什么。 宁殷是嫉妒的,嫉妒得发狂。 因为这个世界的宁殷,拥有他曾经无法企及的一切美好。 不过有何关系?现在这一切,都是他的了。 哪怕是偷,是抢,也绝不放手。 秋阳透过叶缝漏在地上,跌碎一地光斑。 宁殷拉了把椅子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虞灵犀梳洗打扮,宛若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系衣的动作也是这般赏心悦目,行动如画,宁殷坏心顿起,指间的裁纸刀一挑,系带断裂,她刚穿好的外衣便滑落臂弯,如云烟堆叠。 一旁的宫婢们俱是红了耳根,不知是否该继续服侍皇后穿衣,还是该掩门退下。 虞灵犀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瞋着美目道:“多危险,快把小刀收起来!” 那一掌绵绵的,并不痛,宁殷却有种被兔子咬了一口的感觉,鲜活有趣。 “胆儿大了不少。” 他优雅地笑着,漆眸一刻也不舍得从她身上离开。 越是着迷,便越发嫉恨这个世界的“宁殷”,“他”抢走了属于他的幸运。 如果可以,宁殷会毫不迟疑地掐死“他”。 虞灵犀没留意他眼里翻涌的阴暗,只将系带断了的外袍脱下来交给宫婢,自己重新挑了件杏红色的大袖衣披上。 艳丽的衣裳如落霞披身,沐浴秋阳,连发丝都在熠熠生辉。 宁殷有瞬时的恍惚,仿若要抓住指缝的光芒般,抬手唤道:“灵犀,过来。” 虞灵犀整理袖袍的动作一顿。 她转过身,安静地看了宁殷许久,忽而一笑:“昨天八月初八,即便是我们的初见纪念日,也不该喝那么多酒。一早醒来就古古怪怪的,还醉着呢?” 八月初八? 宁殷记得这个日子,那是虞灵犀被赵家送入王府的那天。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太短,还未来得及确认信息,只得顺着话茬道:“若眼前之景能永存,便是一醉千秋不醒,又何妨?” 他笑得优雅温润,黑眸却像是两汪望不到底的深潭,藏着太多情愫。 见他没否认,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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