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博得出场机会便完败了。 而赵浔笃定地“嗯”一声,捏捏她的手心:“不管他,一会儿想不想去置办一匹小马?” 追风虽性情温顺,但更适合体格健壮的男子。 他也担心回京之后,不比眼下清闲,还是趁路途中得空,早些教会虞茉骑马的好。 商讨妥帖,赵凌也已经登上段家画舫,与身量清瘦的男子朗声交谈。 虞茉扫一眼乐雁,又扫一眼段文珺,还未来得及细细琢磨,便被赵浔扯入怀中。 漆黑瞳孔中泛着冷意,他森然道:“你认得他?” “认得。”虞茉无辜地答,“你难道没发觉,乐雁一直在盯着那人,他就是段家长孙文珺公子呀。” 原来如此。 赵浔面色稍霁,手上力度渐松。 她后知后觉地领悟:“阿浔,你是在吃醋吗?” “是。”他不常露骨地表明心迹,但从来坦率,虽臊得慌,仍直白道,“你可以打量旁的郎君,不过别太久,也别太认真。” 一番话说得大度,可语气分明不情不愿。 虞茉唇角止不住上扬,揽住他的手臂:“乐雁倾心于他,我这才好奇一下。平日里,便是求我,也不会多看阿浔以外的郎君。” “嗯。” 赵浔被哄得神色温柔,虽不齿探听,却还是照做,而后说给虞茉,“阿凌质问段公子为何不下拜帖,堂堂正正地相邀。段公子答,他曾多次递交请帖,只是久等不来回应,是以今日贸然打扰。” 远远瞧去,身量娇小的女子自舱内走出,为段文珺披上一件外袍,而视线若有若无地望了过来。 正是段文音。 面对女子,赵凌不再咄咄逼人,叉在腰间的双手垂下。乐雁因被勒令留在舟艇,仰头干着急。 “修罗场呀。”虞茉饶有兴致地挑高了眉,催促道,“快听听看,音娘子在说什么。” “……” 他很想告诉虞茉,学武千日,并非为了此时。 可目光落向她笑盈盈的眼眸,又不禁莞尔,终是任劳任怨地转过头去。 当赵浔听见段文音发出邀约,欲请几人登船同赏江心莲花,还道有三位琴师并六位舞姬可以献艺助兴。 他知虞茉喜爱热闹,但段家人显然目的不纯,也容易道破他的真实身份。 于是略去这段,垂眸问:“段家自太祖起扎根苍州,这一辈却开始谋划将势力迁入京城,你怎么看。” 虞茉迟缓地眨了眨眼:“关我什么事。” “……”他揉揉眉心,开门见山道,“是七皇子在暗中接触段家。” 七皇子。 她瞳孔微震,警惕地压低嗓音:“派人刺杀你的那个七皇子?” 赵浔点头:“所以,我不希望你因为怜悯亦或其他,被段家兄妹利用。” “哦。”虞茉鼓了鼓腮帮,琢磨起略渐复杂的人物关系。 见她愈想愈投入,赵浔眼底漾开淡淡笑意,温声道:“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虞茉不以为然:“他可是皇子,万一给你暗中使绊子,殃及到我,那我多倒霉。” “……” 所以,压根不是关心他的处境。 却听她又道:“回京后,你还是多和太子联络感情,远离反派,打倒反派。” “反派。”赵浔极慢地品了品,意味深长地笑道,“有意思。” 虞茉罕见地带了正色,柔声劝说:“你别左耳进右耳出,我随你入京,可不是要去感受腥风血雨。” 实则,因着温母与原身,她也需入京一趟。 但不能让赵浔知道,不然某些人因此轻敌,再伤痕累累可就不好了。 于是她故意夸大其词:“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转头便改嫁。” 原以为赵浔听后免不了要醋,却见他垂下眼,直直望向她,神色如雨过天晴般和煦。 “如此说来,你愿意嫁给我?” “咳,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不过,虞茉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道,“从今往后,我绝不和段家兄妹搭话,你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 他扬唇,自喉间溢出愉悦笑声,一本正经地回应:“多谢。” 倒也不必忧心段家与七皇子为伍,会令乐雁难做。 毕竟,安岳王虽与赵浔亲近,却也是一众皇子的嫡亲皇叔,且苍州远离京中权势。 段文珺与之交好甚至结成姻亲,至多能牵制住安岳王不偏帮太子,却也要挟不了其他。否则,堂堂皇叔、圣上胞弟,岂非成了笑话。 可若段文珺有心入京为官,便是在权势与乐雁之中作出了抉择。 大丈夫何患无妻,同样的,郡主之尊何患无夫? 这些,不必赵浔掰碎了细说,虞茉也能想到。且她的芯子来自后世,压根儿不将情窦初开时的朦胧感情当作大事。 合则聚不合则散,总不至于寻死觅活。 她懒得再远观哑剧,勾住赵浔的手,仰头道:“走吧,去买小马。” 待二人离开舟艇登上摇橹船,听闻赵凌扬声呼唤,看神情,很是气急败坏。 虞茉心虚地摸了摸鼻头,讪讪道:“糟糕,又重色轻友了。” -- 与此同时,京郊。 三十余位锦衣卫换上寻常劲装,并二十又一七皇子宫中的侍从,护着正中纯金华盖的马车驶出城门。 舆内,七皇子赵恪展开信件,耐着性子逐字逐句读完,嘲讽地扯了扯唇角。 随侍的貌美宫婢及时接过,用烛火焚烧干净,恭敬道:“殿下可要给孟姑娘捎个口信?” “嗯。”赵恪嗓音淡淡,如古井般毫无波澜,“你告诉兮儿,九弟非但无事,还折损了母妃大半的势力。但我的承诺仍旧奏效,等九弟回京,会想法子为她牵线。” 宫婢领命离去。 另一人衣襟微微敞开,身量丰腴,媚眼含春,趁势倚了过去,打抱不平道:“殿下,您既属意孟姑娘,何不直接收用了,做什么还替旁人织嫁衣。” 赵恪并不计较她的僭越,甚至,眸光在听见“孟姑娘”三字时流露出难得的温情。 “只要兮儿喜欢,我便双手呈上。” 也的确许久不曾见过九弟,他屈指敲了敲桌面,意味深长道,“从小到大,还是第一回分别半载之久。不知尊贵的太子殿下见了我,会是何种表情。” 宫婢打量过赵恪的神色,奉承道:“太子殿下定然会欢喜,兄弟之间终究流淌着相同的血液,还能当真记恨您不成?” 赵恪肉眼可见地被取悦,“嗯”一声:“我拭目以待。” 第44章 送别 雨过天晴,蝉鸣较以往响得热烈,鼻间弥漫着泥土混合芳草的清新气息。 安岳王一家亲自将人送至城外。 乐雁眼眶泛红,依依不舍道:“等过年关了,我去京城寻你。” “一言为定。”虞茉也喉头哽咽,再三叮嘱道,“若是遇上烦心事,记得给我写信,万不可闷着谁也不提,容易郁结成疾。” “知道了,知道了。” 另一厢,王爷与王妃备了十来车赠礼,正同赵浔交代。 赵凌飞快打量一眼,确信堂兄分身乏术,这才壮着胆子走过来,清清嗓:“送你。” “这是什么?”虞茉接过,见是枚纯金打造的长形扁牌,其上刻有云状的王府徽识。 乐雁朝兄长揶揄地挤挤眼,代为解释:“见令如见王府上宾,有了它,你往后再来苍州,城门巡守的将士会亲自护送。” 当然,这话断不能让太子殿下听见,否则,像是盼着他二人早生间隙似的。 虞茉内心微微触动,郑重地用丝帕包裹好,朝赵凌福身:“多谢世子殿下,待我的桌游铺开张,定会托人将最好的最新的棋盘通通送来苍州。” 赵凌不免失笑,还欲多说几句,可余光见堂兄已经牵过通体雪白的小马驹,最终简略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她强压下泪意,挥了挥手。 赵浔托着虞茉上马,令庆言牵着先行,继而偏过脸,带了几分温和朝兄妹二人道:“保重。” 乐雁低低唤一声“皇兄”,又看向满面春风的虞茉,用极轻的音量说:“祝您得偿所愿。” 闻言,赵浔神色变得愈发柔和,唇角噙笑:“借你吉言。” 赵凌也张臂抱了抱:“皇兄,你若走不开,让小雨姑娘来看看我和乐雁,也不是不行。” “……”赵浔重重拍拍他的背,“走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安岳王唤回儿女,道了声“一路顺风”,而后,厚重城门缓缓闭合。 赵浔骑着追风跟上虞茉,垂眸问:“你确定要一路骑去客栈?” “确定。”虞茉兴致勃勃道,“我骑术已有很大进益,你快别啰嗦了,趁日头不热赶紧出发罢。” 话音窜入一旁赶着马车的内侍耳中,险些惊得摔落。 他诚惶诚恐地望向太子殿下,却见对方面色平静。遂又惊疑不定地打量半臂之距的庆炀,亦是一脸淡然。 甚至,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认真发问:“有事?” 内侍擦了擦虚汗,垂首:“无事。” 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式启程,估摸过个四五日便能抵达京城。 诚如虞茉所言,她骑术已有很大进益,不快不慢地行在前头。赵浔则配合地放缓速度,目光时不时扫一眼,确认她稳稳攥着缰绳,复又移开。 听着“笃笃”马蹄声,虞茉忽而想,她与乐雁、赵凌相识不过几日,可分别时竟很是感伤。 倘若当真选择留在苍州,今日便该为赵浔送行,自己岂非要哭成泪人? 一旁的赵浔心中亦不平静。 他看向自得其乐的虞茉,目光渐渐掺上悔意。暗道不该过早送她小马,如今已然不需要他了…… -- 不过,虞茉骑了小半个时辰,一会儿嫌累,一会儿嫌热得慌,最终还是舍了心爱的小马驹,改为乘车。 赵浔依她所言取几块碎冰,置于浸了龙睛的六方壶中,搅匀后舀上半碗,浅尝一口,确认酸甜适中方递与她。 虞茉满足地眯起眼,鼓了鼓腮帮,含糊不清地道:“好吃。” 见状,他唇角也微微弯翘,不忘将余下的冰镇龙晴收好,免得某人不知节制。 “尝尝看?”虞茉舀了最大的一颗。 谁知赵浔竟如临大敌般后撤,眉心蹙起明显的“川”字。 她惋惜地收回汤匙,忍不住嘀咕:“既不喜甜口,怎么每次都要抢我的喝。” “……” 赵浔被她生生气笑,按了按额角,冷声道,“你觉得呢?” 虞茉脊背一凉,忙开动小脑筋,无甚底气地问:“是在为我试毒?” “呵。” “呃……有话直说,别卖关子了。” 念在她愿意随自己入京,赵浔不舍得计较,语含无奈道:“不是你成日念叨太酸、过甜、寡淡,央我替你先尝?” “可、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话毕,虞茉后知后觉地忆起,赵浔此举却也非心血来潮,而是已然持续了一段时日。 原来背后竟有这层原因。 她登时既心虚又感动,捧着脸凝望赵浔,斟酌道谢的措辞。 却见他忽而倾身,指腹在虞茉眼下擦过,带了淡淡疑惑:“变深了。” 见她茫然,遂补充一句:“你从前并无泪痣,如今色泽似是在逐渐变深。” 虞茉条件反射地捂住,错开探究目光,干巴巴地道:“你看错了。” 她下意识的反应显然过于强烈,令赵浔不由得歪了歪头。但意外的是,他很快收回眼,无事发生般抿一口茶。 不必费心杜撰理由,虞茉自然乐得清闲。 她轻轻吁气,用平缓的语调扯开话题:“入京后,你方便托太子殿下疏通关系,带我去一趟大佛寺么?” 大佛寺乃赵氏先祖所建,平日里,唯有皇室中人能自由出入。再不然,便需得等后妃生辰等喜庆日子,宫中会张罗素斋宴,邀臣子眷属一同前去祈福。 江家纵然圣眷正浓,终究非皇室血脉。 可虞茉观他与安岳王一家关系匪浅,又听闻江小公子与太子殿下乃是同窗,情谊深厚,想来有捷径可走。 但等了几息,赵浔面色微妙,不似为难,也不抵往常爽快。 总归带了慧能大师的经书,此路行不通,她再寻新路便是。虞茉启唇,正欲宽慰两句,发顶却遭他轻轻揉了揉。 赵浔语含笑意,答说:“可以。” 得了准信,她肉眼可见地放松些许,兀自琢磨起慧能此举背后的含义。 身为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慧能若是愿意,有的是人供他差遣。 偏选择绕来绕去,用经书引得虞茉和远在大佛寺的师兄见面,想必是偿还恩情的“售后服务”? 虞茉猜测,兴许慧能善观星、通占卜,其师兄无念大师则善一些旁的,正能为她或是原身指点迷津。 她更倾向于后者。 只因近两日,虞茉明显发觉,她愈来愈接近从前的自己。仿佛是某种置换,将生于现代的她,渐渐置换至了大周朝。 要知道,纵然她与原身容貌相近,可性情却是千差万别。 古人云,相由心生。这也决定了二人即便站在一处,所展现出来的神态亦不尽相同。 以至于以往对镜梳妆时,眉宇间的愁容、惯于自下往上挑起的眼帘,皆令虞茉感到陌生。 可如今,原身残留的痕迹似在剥离。 再细想慧能大师所言——“你本是已死之人”。佛门之中讲求机缘,莫非是原身做了什么,使得自己在现代死去后获得了复生的机缘? 她转头扑进赵浔怀中,哭丧着脸道:“糟糕,要长脑子了。” 赵浔:“……” 顿了顿,见虞茉不再眉头紧蹙,似是结束了思索,他温声问:“你恢复记忆了?” 虞茉微仰起脸,支支吾吾道:“是记得零星碎片,但也仅此而已。” 她不愿亦不擅长诓骗赵浔,忧心他追问下去,自己会吐露出骇人听闻的真相,忙抬手捂住他的唇,语气生硬:“不许再问了。” “……” 赵浔面色淡淡,她却从漆黑眸子中品出了些许委屈之意。 但虞茉很快将此归为错觉。 否则,一个身量高挑且武功不俗的十七岁少年,轮得到穿越至陌生时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她来可怜? 如此想着,她毫无心理负担地撤回手。 赵浔得了自由,只沉默着投来一眼,半晌,沉默地移开。 虞茉:“……” 演哑剧是吧。 他既明示到这份儿上,虞茉不好再装瞎,竭力忍笑,将人揽至怀中,胡乱哄道:“不委屈不委屈,我只是还有许多事情未弄清楚,日后会寻时机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赵浔被迫枕着她,在难以忽视的起伏间艰难喘息,很快回神,满面通红地挣扎着坐起。 若择一词来形容,他想,该是波涛汹涌。 不行。 他慌忙将唐突念想驱逐,刻意坐得离虞茉远了些,摊开手边书册,迫使自己冷静。 见状,虞茉无声地笑了笑,并不提醒某人实则将书拿反了。 趁着原身的影响力尚存,她也挑拣了几本堪称是晦涩难懂的书,一反常态地端坐着翻阅。 只不过,她无需当真记下,于是像极了大考前临时抱佛脚的学子,一页一页翻得极快,薄薄纸张愣是起风般“哗啦”作响。 一桌之隔的赵浔疑惑抬眸,不解她究竟是拿书册撒气还是其他。 而虞茉一目十行地扫过,的确学到不少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惜寻常书册不含有约定俗成的教条、人情等项,与她并无助益。 看来,还是试探温家的态度要来得快而简便。 温太傅声望颇高,论起智谋定也不差。若肯为早逝的女儿对抗世俗眼光,那么,迫使虞长庆松口将温怜迁出祖坟的胜算便大了许多。 至于姨娘和庶妹—— 她玩味勾唇,眼前也不禁浮现出虞蓉的脸。 倒不怪虞长庆偏爱幺女,虞蓉约有四分像他,不比虞茉,瞧着便是温家人。 且,能肯定的是,虞蓉当时应是得了姨娘承诺,方收敛起满身尖刺,在短命长姐“最后”的几日里大发善心,不再命仆从克扣膳食。 虞茉笑了笑,认真思索起该如何回馈妹妹的一片好心。 也愿她的出现,能令虞府的一家三口久久难忘。 第45章 同睡 晌午时分,途径萤州。 虞茉心中五味杂陈,最终按捺住探头打量的冲动,斜倚着车壁阖目养神。 是以她未瞧见,城门口,知州虞长庆并两列衙役恭敬跪地,隔着距离朝赵浔行礼。 赵浔恢复了一贯的疏离之姿,唇角虽勾着笑,桃花眼中却无甚波澜。他居高临下地打量过将来的岳丈大人,单从面容来看,同虞茉并无太多相似之处。 可惜,他答应虞茉不插手其家事,至少明面上不便替她出头。 锐利的打量持续了小片刻,见虞长庆面色隐隐发白,露出惶恐表情,赵浔方不咸不淡地道:“平身。” 萤州偏远,许久不曾迎来大人物,更何况是储君。而虞长庆在此为官十几载,鲜少需要行跪拜之礼,竟肉眼可见地生疏了。 他暗自捏一把汗,琢磨太子殿下可是为此动怒,才刻意迟迟不喊起…… 赵浔却不管旁人在想什么,吓也吓过了,重又翻身上马,清越道:“出发。” 于是乎,浩荡长队径直穿行过萤州城中。一来,如此可缩短路途,二来,赵浔有心看看虞茉生长的地方。 唯留虞长庆略略傻眼,直至太子殿下消失在视野之中,撑着衙役的手站定,不解道:“这便走了?” 怎么像是—— 单纯传自己来城门跪一场? -- 因借道萤州,路程缩短不少,日暮西沉时已顺利抵达下榻的客栈。 依旧是内侍提先张罗一番,赵浔则牵着她去用晚膳。 虞茉心情烦闷,以致食欲不振,随意应付了几口,将碗筷一搁:“我吃饱了。” “茉茉。”他不赞许地投来一眼,“你今日除去喝了半碗冰镇龙睛,便只吃了两片青菜,怎么,要修仙吗。” “……” 修仙一词还是她教的,短短几日,竟被赵浔用得如此熟练。 虞茉眸中总算漾开浅浅笑意,颇给面子地夹起白灼鸡肉,咽下后同他讨价还价道,“今晚陪我吗?” 赵浔下意识要回绝,却见她耷拉着眉眼,显然受了不少冲击。 也是,恨亦消耗力气。 今日直面萤州与虞家,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碍于一瞬的心软,他点了点头,但煞有其事地补充道:“我打地铺。” “好啊。” 虞茉抿唇笑笑,总归她说了才算数。 此地名为栾安,天色一暗,街上便不见行人。虞茉也无兴致晃悠,喂过小马,随赵浔上楼。 途径她的房门时,赵浔步履不停。 虞茉疑心某人要食言,忙张臂拦住,虽是自下往上地看他,气势却不输。她质问道:“不是答应了要陪我一起睡。” 直白的话音令赵浔耳尖红了红,他忍耐着赧意挥退一众内侍,无奈地答:“我只是先回房沐浴。” “哦……” 她努努嘴,不情不愿道,“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 赵浔面色发烫,连带着意识也难以维持清醒,只沉闷地“嗯”一声,转身进了隔壁厢房。 虞茉也抱着寢衣绕过屏风,将自己浸入白雾弥漫的宽大浴桶。 温热水流短暂洗去疲乏之意,她揉揉脸,提醒自己莫要受虞家人影响。 为原身报仇,可以; 但她更是来自一千年后的虞茉,断不能因此损伤自己的身体。 一番开解过后,愁思所剩无几。她屈指懒懒拨弄着水流,口中也随意哼起歌。 直至赵浔敲门,方挣扎着出了浴桶,胡乱擦拭几下,套上素白寝衣前去相迎。 他熟稔地接过巾帕替虞茉绞发,见她面上恢复了生气,不由得莞尔,提醒道:“夜里可别哭着说腹中饥饿,求我为你去寻吃食。” “……”虞茉愤愤瞪他一眼,心想,谁家男朋友如此喜欢拆台? 偏赵浔倾身在她眉心印了印,仿佛很喜欢她微露愠色的模样。 “你这是挑衅!”虞茉控诉道。 赵浔无法反驳,因他的确存了逗弄的心思,但还是识趣地认错,顺势咬了咬她的唇,语气低缓而磁性:“只是觉得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她冷冷“哼”一声,挑了挑眉:“你知道什么是二十四孝男友吗。” 男友一词,赵浔已经学会,他如今便是虞茉初个且唯一的男友。 但二十四孝…… 赵浔嗅到淡淡的危险气息,却还是硬着头皮接话:“何为二十四孝男友?” 虞茉得意道:“自然是女朋友的要求皆要尽力满足,总之不能像你这般总是欺负我。” “哦?”他努力绷直唇角,但眼尾仍是止不住地微微弯翘,佯作虚心求教地问,“我何时欺负过你?” “方才你不是还威胁说,我夜里便是饿死了,也不能央你去寻吃食。” “……” 面对她光明正大地曲解,赵浔无奈地摇了摇头,认错,“是我不对。” 虞茉被哄得心中熨帖,抬眸看他,软声道:“阿浔,我饿了,我想吃沙冰。” “已经着人提前备着了。”赵浔替她梳好一头绸缎般的乌发,顺手拢紧隐见春光的衣襟,交代说,“夜里凉,别忘了披件外袍。” 他亲自去东厨端了一碗沙冰,并一碟宜于气血的红枣糕,回至房中,见虞茉乖巧地翻着书。 她近日似乎尤为好学? 赵浔不动声色地收回眼,将人抱坐至腿上,主动问起:“几时能同我说说你的计划?” 闻言,她捧着赵浔的脸重重印了一下,挑拣着方便吐露的事项道:“先寻时机和温家人接触,反正他们不一定能认出我。若是猪队友,那及时止损,若是可靠,便亮明身份去见温太傅。” 温怜已经去世十年又四,曾经亲近的兄长、姊妹也都各自嫁娶。 为了子孙后代的利益,虞茉也实难笃定他们会因缥缈旧情而淌这趟浑水。 尤其,依大周朝律法,男子娶妻娶妾皆合常理。虞长庆之过,顶多会受人谴责,却不曾触犯过律法。 棘手。 虞茉不无伤心地道:“女子出嫁前,尚能被看作独立的人,可出嫁以后却只能是谁家妇,纵使死了也恢复不了自己的名姓。” “不想这些。” 赵浔摩挲着她的耳珠,状似随意地说,“虞知州很快会‘升迁’入京,暌违多年重回浮沉官海,犯错也在所难免。” 她并未听懂言下之意,茫然眨了眨眼。 转念一想,沐浴时将将向自己承诺过,不可过分忧虑。遂止住话头,享受起甜而不腻的冰饮。 待吃得七分饱,虞茉重新漱口,又拉着赵浔玩了两局飞行棋,旋即自然而然地牵过他,一齐去往里间。 赵浔顿住,语气紧绷道:“我先去拿褥子。” “不用这么麻烦。”她理所当然地反问,“也不是第一日同睡,你作何要拘谨。” 他耳后热烫一片,微垂着眼睑,言不由衷地道:“有失礼数。” 实则,虞茉以为的抵足而眠,乃各不相扰,只多个人陪她闲谈解闷。 可赵浔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尤其,在她面前鲜少能真正把控住自己。 他不愿吓到她。 虞茉不知赵浔的隐忍与挣扎,依恋地环着他窄而有力的腰身,瓮声道:“入京后你我再不能朝夕相处,你有你的公务,我有我的家务事。” 她语气渐而低弱,几不可闻。却似一颗又一颗石子,接连坠入赵浔心间,搅得他难以维持往日的坚定。 半晌后,赵浔回拥住她,半是挫败半是坚决地道:“以后都陪你一起。” 迫于羞赧,他略去了直白的“安寢”、“入睡”等字眼,但不妨碍虞茉会意,她仰头笑了笑:“不许骗我。” “不骗你。” 于男女之事,赵浔无甚经验,为免唐突了她,是以绝大多数时间处于被动。 然而,他内里实则是以攻为守的性子,远没有容貌呈现出来的温和。 既倾心于她,也不会让任何人从自己手中夺走她,是时候褪去伪装,让虞茉清晰感受到他的渴求。 虞茉也委实诧异了一瞬,只因他今夜格外好劝。 但也仅是一瞬。 疲倦促使她麻利地滚进床榻,用薄毯掩住胸口,抬指催促赵浔吹灭烛火。 泼墨夜色夺去了视野,嗅觉与听觉被无限放大。 帐中俱是她的气息,香甜清淡,令赵浔短暂平静的心绪骤然翻涌。 “阿浔?”见他立在床前久久不动,虞茉半支起身子,疑惑道。 赵浔如梦初醒,在边沿躺下,眼底幽暗一片。 她察觉到赵浔异于往常的沉默,心中升起些许不安,摸索着钻入他怀中,轻声追问:“方才庆言来寻你,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温热柔软的触感紧紧贴着胸膛,难以忽视,也不想忽视。 赵浔几乎在顷息间作出了抉择,掌心强势地揽住她的后腰,直至严丝合缝。 “唔。”猝不及防的举动令得虞茉轻呼一声,可为时已晚,他丝毫不许她退离,只得继续躺了回去,喃喃道,“你说话呀。” 他顿了顿,挑眉:“什么?” “……” 合着一个字也未听进去。 虞茉寻了自在睡姿,语调轻快地叹谓:“好舒服呀。” 闻言,他喉头急速咽动,无法言语,干脆抬掌拍拍她的背以示回应。 却也仅仅消停了片刻。 虞茉忽而抱着他的脖颈细嗅,呼吸浅浅,喷洒在肌肤之上,如羽翼掠过般泛起酥麻痒意。 “你身上是什么香?” 赵浔拨开她的脸,胸膛剧烈起伏,好半晌才迟缓地答:“不过是寻常的衣物熏香。” 他不喜浓郁气味,是以浅淡到连自己也难以闻见。 除非,像虞茉这般凑近。 听他嗓音染上明显哑意,虞茉停下小狗圈地盘般的举动,抬眸问:“你渴了吗?” “没有……” “对了。”她撑着赵浔的肩,饶有兴致道,“你先前说要坦白的那件事,现在可以坦白了吗?” 第46章 动摇 赵浔有一瞬的动摇。 他虽向虞茉欺瞒了身份,但朝夕相处的情意作不得假,也自信能比江辰待她更好。 也许,虞茉并不介怀呢? 可触及少女因疲倦而微微阖起的眼,话至唇边,又被赵浔艰难咽下。 虞家诸事已然令她心烦,此时袒露,于彼此俱是弊大于利,也着实耗费元气。 “等你回了温家,届时再说也不迟。”赵浔拍板道。 她含糊应声,贴着他散发热意的胸膛,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听:“京城好玩儿吗,你平日里可会与同窗、好友上街吃酒?” “偶尔。” 提及同窗,虞茉难免忆起其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储君,稍稍清醒几分,撑着他的腰腹问道:“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实则想起—— 伴君如伴虎。 可古人纵使关起房门也不常妄议皇庭,便斟酌了用词,谨慎又谨慎。 赵浔不知如何作答,于黑暗中摸索至她的面颊,指腹重重摩挲过饱满唇珠,叹息道:“问这个做什么。” 虞茉正欲解释,岂料甫一启唇,竟含入半截微凉指节。 他错愕地挑了挑眉,却不避不让,轻轻碰过她的舌尖,湿滑触感令得赵浔呼吸粗重,在静夜里清晰可闻。 她羞愤得涨红了脸,眼波盈盈。 可惜纱帘掩映,帐中密不透光,赵浔虽耳力、目力过人,却也无法如白日那般瞧清每一寸细节。 他难以自控地倾身靠近,紊乱呼吸拂过虞茉的睫羽。心底涌出阵阵渴望,想取代指尖,被她吸吮与包容。 赵浔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缓缓抽回手,在虞茉含着恼怒的嗔怪声中以吻封缄,听音节破碎成细吟,胜却世间万曲。 虞茉轻易失守,被他炙热的舌尖闯入,重重搅弄,比往日愈加狠戾,像在发泄某种未明的情绪。而滚烫掌心紧掐着她的腰侧,令人逃脱不得,除去承受,还是承受。 清亮泪滴晕湿了长睫,汇聚成珠,顺着她的脸侧淌至鬓发。 纵然目力受限,赵浔也能想象,她素日瓷白的肌肤此刻定然漾起了淡粉颜色。 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彼此正严丝合缝地相拥,是以虞茉在瞬间感受到他骇人的变化。 猛烈的吻势骤然停歇,赵浔狼狈地自她唇间退离,喉头干涩,不知该如何言语。 谁知虞茉并未如他料想中惊慌失措,反而带了浓浓的好奇,操着近似哭腔的柔软语调问道:“可以……摸一下……” “不行。” 他低斥着回绝,嗓音冷硬。 “哦。”虞茉舔了舔唇,气息也微微错乱,反过来宽慰他道,“这是自然反应,你别不好意思。” 赵浔身子一僵,不经意刮蹭过她,引起灭顶的战栗与紧绷。 她讶然睁大了眼,却理智地抿唇。无奈羞得双耳通红,仿佛有雾白热气正源源不断地冒出。 扮演了几息的木头人,虞茉沉不住气,先打破沉默:“那什么,有点硌腿。” 倒怨不得她娇气,平日里贴身衣物若有褶皱,也难免引起肌肤不适,更遑论…… 她不合时宜地将自己与豌豆公主比较了一瞬,心道是果然是赵浔全责。 听言,赵浔默默松手,反撑着床榻坐起。 他的面色一阵红一阵黑,俨然开始后悔因一时冲动答应与她同睡。但承诺既已许下,断没有轻易打破的道理。 好在虞茉的确乏了,不继续对他的身子感到好奇,乖巧地蹭了蹭软枕,伸出一手:“牵着我睡呀。” 赵浔重重闭眼,缓和过气息,与她十指相扣。 很快,耳畔传来绵长呼吸,虞茉睡着了。 他这才垂眸,懊恼地觑一眼格外不安分的某处。直至其偃旗息鼓,方克制着躁动心绪,在虞茉半臂之外躺下。 兵荒马乱的一夜,总算落幕。 -- 毫无征兆的,虞茉再度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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