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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岚算不得富庶之地,更遑论与其他郡县相比。能寻得琴师、舞娘,已然了不得,技艺自是难成火候。 青年连连错了几个音节,勉强完整地弹奏完一曲,庆言自袖中取出一吊赏钱,将人送至门口,并传堂倌上菜。 菜色丰富,可惜虞茉并无胃口。 一来,夏日食欲不振,二来,毕竟不似后世有诸多佐料调味。 赵浔斟一杯梅子酒,温声劝道:“先尝尝酸甜口的,开开胃。即便不合心意,也多少用一些,免得坏了身子。” 虞茉象征性吃了两口,见他眼底漾开笑意,顿时面色不自然道:“你不必管我。” 赵浔莞尔:“明日得闲,带你去城外转转。” “此话当真?” “若你愿意再多吃上两口,我的话便作数。” 她含笑应允:“一言为定。” 隔着月白色纱帘,庆言将二人亲昵的举动纳入眼底,一时叹为观止。 缓了片刻,颇不服气道:“瞧瞧这虞娘子,对殿下什么态度!” 庆姜倒觉得稀松平常,夹起一块脆藕:“恩人姑娘生得比宫里的娘娘还好看,和殿下顶顶相配,也不怪殿下会喜欢。” “容貌能当饭吃吗。”庆言瘪了瘪嘴,为主子抱不平,“殿下从来是众星捧月,如今倒好,为一平民女子布菜斟茶,她还当是寻常。” 赵浔虽聪颖,却贵为当朝储君,不必同寻常人一般察言观色。 是以庆言一局外之人,反倒能端详出,虞小娘子看似生得娇娇滴滴,却能轻易降住自家殿下。 “愁啊。” 庆姜埋头吃菜,含糊不清道:“愁甚?” 望着上首说说笑笑的二人,庆言轻叹:“殿下素来不近女色,如今春心萌动,我既担忧他爱而不知,亦担忧他从中受挫啊。” 与庆言的满面愁容相反,虞茉听说明日能去城郊骑马,已提前欢呼雀跃。 赵浔趁便将计划说与她听:“后日,林公子会抵达丛岚。林家世代从商,此番去开阳,是为与开阳县令谈一桩大生意。” “所以,你我需便扮作商贾之家,入住县令府,再取得你想要的东西。”她接话。 “不错。”赵浔道,“我会扮作林公子。” 虞茉扬眉:“那我呢?” 霎时,他玉白的面庞染上绯霞,垂眸斟酌半晌,略带一丝慌乱道:“你,扮作我的新婚妻子。” 第16章 误解 “新婚妻子”。 短短四字,如明火燎过舌尖,烫得赵浔嗓音微微发颤。 虞茉怔了怔,含着汤钥瞥向他透出浅红的腮畔,不解他为何忽而一副含羞带怯的神情,倒衬满室高悬的秀丽山水画黯然失色了。 赵浔唯恐她多虑,清了清嗓,镇静解释:“姑娘容姿不凡,扮作婢女难以令人信服,加之林公子月前方成婚,与新妇既亲且疏,是以顶替他二人的身份最为稳妥。你我只需维持本色,即能‘入戏’。” 成婚前,林承玉与妻子王惜贞仅在相看时碰过一回面,与生客相差无几。 成婚后,倏然有了世间最为亲密的身份,却对彼此的品性、喜恶、习惯一概不知,离熟悉尚远。 如此听来,与她二人极为相似。 虞茉品了品“既亲且疏”四字,略有所悟,轻巧地答说:“行啊。” 见她应允,赵浔面色愈发的红,垂眸半晌不言语。他心中一面不由自主地生出窃喜,一面深谙此举实非君子之道。 当真需行至这一步么? 非也。 可他竟顺着林承玉信中的计策而为。 个中缘由,赵浔隐隐有了猜测,只他初涉此境,难免迷惘。是以暂且随心而为,走一步看一步,直至他日能游刃有余地掌控。 虞茉悄然欣赏过美人含羞,见他面色恢复如常,故意揶揄道:“既是夫妻,那你万万不能左一个‘虞姑娘’,右一个‘虞姑娘’,是也不是?” 是。 可不论尊称一声“夫人”,抑或是直呼闺名,赵浔皆羞于启齿。 他嘴唇翕动,生硬地转移话题,“尝尝这道冰雪冷元子。” 虞茉:“......” 但因着赵浔窘迫的模样十分下饭,她吃至七分饱方停筷,体贴道:“你且忙去罢,不必送我回客栈。” 话毕,轻巧扫了眼下首的庆姜,“待凉快些,我去成衣铺转转。” 赵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莫名气闷,只佯作漫不经心地道:“便留庆言陪你,他乃长随出身,心思细腻。” 可转念一想,庆言实为忠仆,事事偏颇与他,对虞茉难免会有微词。 终究舍不得委屈了她,遂深深吸一口气,艰难道:“还是庆姜罢。” 虞茉:“......” 派个人而已,用得着这般纠结? -- 时近酉时,暑气稍歇,庆姜随虞茉出了酒楼,驱车赶往南门街。 临下车,她戴好帷帽,免得生出事端。 饶是如此,行走间群裾荡漾,步步生莲,引得一众行人回首驻足。 庆姜手持长刀,抱臂环顾,摆出凶神恶煞的门神模样,倒止了男子们意欲攀谈之心。 虞茉兀自进入钱庄,略略打听后,得知需有户牒此类证明身份的文书,方能开办户头。她并不失望,取出金锭,恋恋不舍地推与伙计,折换成便于存放的银票。 离钱庄不远,有镇上最大的成衣铺。先前简单置办过三套,足够换洗,可料子平平,磨得后颈发疼。 既摇身一变成了小富婆,她也不委屈自己,摘下帏帽,径直同女东家道:“敢问掌柜的,时下流行什么?” 如此姿色,东家自是过目不忘,出了钱柜,主动为虞茉推介,一面攀谈:“夫人今日怎的独自来了,可要为您夫君也置办几身?眼看着天儿愈发的热,择些轻便颜色才好呢。” 提及“夫君”,虞茉短暂错愕。 她知是东家误会了自己与赵浔的关系,念及正绾着妇人发髻,干脆落落大方地应声:“那敢情好。” 虞茉对古人布料无甚心得,却能摸出亲肤与否,挺括与否。 遂挑了薄雾浅紫烟纱外裳,并一袭粉衫黄裙,又为赵浔置办了竹青、月白等轻便之色。 “夫人头饰委实少了些,不若再瞧瞧相配的玉簪、华胜?” 伙计依言将人引至柜式多宝格前,只见首饰、腰带、荷包等物一应俱全。 虞茉起了慢挑慢拣的心思,东家还需招待旁的客人,福身告退,由庆姜陪着继续打量。 “恩人姑娘。”庆姜悄声道,“主子吩咐过,您看上什么只管买便是。” “哦?我若是瞧上这间铺子了呢。” 庆姜掂量过手中银票,言简意赅:“买。” 虞茉“扑哧”笑出了声,转头问他:“为何唤我恩人姑娘,你家公子教的?” “我自个儿琢磨的。”庆姜挠挠头,腼腆道,“主子道是您救了他,那便也是救了我们一命。” 若太子殿下果真命丧江南,圣上悲恸之下,不知会钦点多少人陪葬。 是以,庆姜由衷感激虞茉。 她却腮畔一烫,但笑不语。只因赵浔活下来纯属是他自己福大命大,谈不上是虞茉的功劳。 可赵浔既如此告知部下,她便大大方方承这个情,多赠几样回礼好了。 虞茉问:“你家主子喜欢什么?” 庆姜眼神微凛:“主子的喜恶乃是禁忌,不得散播不得讨论,也不得轻易表现。” “哈?” 她诧异地启了启唇,忍不住腹诽,“家里是有皇位继承么,这般严苛。” 也罢,江父贵为一国将领,家教严一些,待上了沙场,存活几率也大一些。 不全然是坏事。 虞茉选中一个钱袋,邀庆姜参谋:“桃粉好看,还是碧蓝好看?” 庆姜沉吟片刻:“玄色。” “……” 最后,她干脆将三种颜色悉数买下,玄色赠予庆姜。 不为笼络人心,单单是选择困难罢了。 正当虞茉对着点翠蝶钗与金镶白玉钗举棋不定,一妇人不请自来,和气道:“你年岁轻,更该选些鲜亮的,总归压得住。” 她闻声偏过脸,见妇人约莫而立之年,形容端正,身后跟着侍女三人,想来是丛岚的富贵人家。 待瞧清虞茉的脸,虽同为女子,妇人仍是惊艳得怔忪几息,继而掠过她显然出自生手的发髻,明着打听起:“姑娘当真许配人家了?” 虞茉未曾料想生客会关切自己婚配与否,也不绕弯子,柔柔道:“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我并无恶意。” 妇人体态丰满,有仁慈之相,恳切地解释,“方才姑娘一踏进铺子,顿觉内室亮堂了几分,谁人会不生出亲近之意?且我观姑娘不似贫苦出身,按说夫家当极为珍视才对,怎会连丫鬟也不指派几个,故而有些好奇。” 她默了默,猜不出言下之意,客气道:“……说来话长?” 见虞茉并未矢口否认,妇人也大方道明来意,笑着说:“我儿今年十又有八,相貌端正,来岁正要参加乡试。姑娘若是尚未婚配,不知家在何处,可否告知一二。” 虞茉从听得云里雾里到渐渐明晰,原来妇人是在替儿相亲。 她放下戒备,“含羞带怯”地别过脸:“承蒙夫人高看,只我岁初已经成婚。” 庆姜在一旁听了个全乎,心道身为殿下的侍从,有必要为主分忧,遂朝虞茉福身揖道:“夫人,天色不早了,公子该等急了。” 有他佐证,妇人难掩失望,连叹两声可惜,被拥簇着出了铺子。 见状,庆姜悄然松一口气。 虞茉不疑有他,只当庆姜是替自己解围,捻起点翠钗,道:“再去一趟当铺,然后回客栈。” 不知是被主人遗忘,还是赵浔的确忙碌,发冠并未赎回,也不见人提起。 虞茉轻车熟路地进了当铺,掌柜的一见她来,主动迎上:“客官要典当还是赎物?” “我夫君前几日在贵铺当了发冠,您可有印象?” 掌柜的称“是”,命人取来螺钿首饰盒,笑得见牙不见肉:“客官有所不知,您夫君选了死当,若是想拿回去,只能出价买咯。” 出价另买,显然高于当初典当的价额。 虞茉不动声色地扫一眼掌柜的,猜测发冠成色极好,在丛岚之地有价无市,是以对方态度较初时殷勤。 毕竟,与其让好东西烂在铺子里,倒不如薅她一笔,换得真金白银。 稳妥起见,她唤来门外的庆姜,打听:“你可知这发冠值多少?” 待庆姜瞧清此为何物,面色变了变,耳语道:“恩人姑娘,这发冠断不能流落在外。” 寻常人见了,只当是富家子弟的玩意儿,可若有官身的人见了,保不齐能端详出实乃宫中之物。 虞茉从他肃然的语气中猜出与身份有关,毕竟影视剧中,纸张、布匹亦能溯源。 当时,赵浔选择抵押私物,想来是冒着被敌人先一步察觉的风险。难怪敏感警觉了些,自己却为此同他生气,着实不该。 她心中不由得愧疚难当。 庆姜付过账,二人趁着黄昏回至客栈。 虞茉因心有余悸,晚膳简单应付了几口,一面翻看闲书,一面等赵浔。 说来也好笑,尚在虞府时,丫鬟成群,连就寝也有一两位陪在外间的小榻。 后来,山洞、村落,皆因种种缘由与赵浔共处,以至她此时独享偌大厢房,竟觉得有些空旷。 夜色渐深,长街之上只余星星点点的夜归人。 久等不来赵浔,她难以静心,干脆合起书,倚在罗汉床出神。 直至远处传来缥缈朦胧的打更音,窗外长廊,两道轻微脚步声响起。 虞茉眼睛亮了一亮,忙拢紧外袍迎了上去,方要移开门闩,又警惕地止了动作。 一门之隔,脚步声一同顿住。 第17章 凝固 虞茉小心翼翼地开口:“阿浔?” “是我。” 话音落下,一道脚步声由近及远,应是庆言率先回房去了。 她忙不迭移开门闩,身后微弱的烛火一并窜入赵浔眼中,他漆黑瞳仁间霎时泛起寒星般的光,美得摄人心魄。 虞茉紧抿着唇,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确认不曾受伤,方松了一口气。 见状,赵浔眉宇间噙起淡淡的笑。 “为何还不歇息?”他问。 彼此仅仅相隔半臂之远,是以虞茉不得不艰难仰头。 入目是高高悬起的纱灯,因赵浔身量颀长,挡去了一大片刺目的光。他色如白玉的面庞半隐在暗中,愈发显得骨相清隽,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正微微弯起,眸底似有千万柔情。 她被蛊惑着呆呆地答:“在等你。” 闻言,赵浔先是勾了勾唇,忽而凑近,眉心轻轻一折:“哭过?” 温热鼻息浅浅拂过她的脸。 虞茉被灼了下唇,紧张道:“没有。” 实则,她方才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长睫湿漉漉,眼眸更是经由泪水洗涤过,明亮又璀璨。 由赵浔来看,可不是悄然哭过一场。 他喉间微微发涩,低下头颅,温声安抚:“明日想腾出时间带你出城,是以临时决意先将琐事一并处理,故而回得晚了。” 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倒令虞茉当真涌出丝缕委屈之意,她吸了下鼻尖:“我......有些不太习惯。” 话未说透,但赵浔心口仿佛被蜂刺轻蛰了一下。 只因这“习惯”与自己息息相关。 登时,桃花眼弯翘起明显弧度,冲淡了一身凛凛气势。他笨拙地安慰:“早些睡,明日可莫要赖床。” 虞茉却当是他要回房去了,伸指随意一勾:“我有东西要给你。” 赵浔目光下移,喉结滚了滚,垂眸不语。 她这才觉出指间略微坚硬的触感,定睛一瞧,自己正勾着赵浔的蹀躞带。 “……” 她佯作镇定地收回手,转身入内,一套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 赵浔强压下不合时宜的绮思,将目光投向圆桌上的发冠:“你今日去了当铺?” “嗯。”她递来碧蓝色的钱袋,笑吟吟地说,“送你!” 虞茉腰间正系着桃粉色的那只,花样相同,瞧着似是一对儿。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方开口道谢。 “不必谢,花的可是你的银钱。” 赵浔弯唇,自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条,谈及正事:“事关温太傅,你可愿听?” 她当即端坐好,点头如捣蒜道:“听。” “据探子来报,当年温太傅虽扬言与令堂断绝关系,但爱女逝世后,他主动设局迫使虞家离京。令尊明升暗贬,正是太傅手笔。” 若情报属实,温太傅似是嘴硬心软之辈,可他为何不曾留下原身这个外孙女? 虞茉一面琢磨,一面抚平纸条。上头写道,自她的死讯传入京中,温太傅便卧床不起。 她非原身,实难共情,却也不能坦然地坐壁上观。想了想,抬眸看向赵浔:“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赵浔眸光微闪,露出不易察觉的挣扎之色,少顷,折中道:“我会先将你的情形告知温太傅,免得他老人家伤心过度,至于要不要回京……” 他停顿两息,嗓音不自觉低下:“待到了安岳王的封地再做决断也不迟,届时,不论你是想留下还是上京,我皆会安排妥当。” “也好。”虞茉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陪她浅浅话过几句家常,当然,多半是虞茉在说,赵浔静静听着。 窗外夜色犹如泼墨,他不便久留,起身告辞。 虞茉也着实有些乏了,亲自将人送至长廊,语带郑重道:“这些日子,幸亏有你——” 他勾起唇,欲告知她不必客气。 虞茉继续道:“江辰。” 幸亏有你—— 江辰。 方露头的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 -- 卯正三刻,天光已大亮,街上传来嘈杂叫卖声。 虞茉游魂般坐起,掬一捧清水净面,冰凉触感使她勉强清醒几分。 因着今日要骑马,遂挑了一套不甚繁琐的裙衫,待穿戴妥帖,她推开房门,将赵浔迎了进来。 按说,他在长廊静静侯了半刻钟不止,却不见丝毫的焦躁,眉目沉静如初。 “我来给你绾发。” 她含糊应一声,在铜镜前坐定,心安理得地阖目养神。 修长指节并着齿梳穿过如瀑长发,泛起一阵又一阵细微的酥麻之意。虞茉舒适得锁紧肩头,唇角亦弯翘起,活像只被人顺毛的慵懒狸奴。 赵浔克制着移开目光,鸦羽微垂,清越道:“最迟明日,林家一行人会抵达丛岚,后日,我们正式启程去开阳。” 虞茉方要点头,宽厚掌心先一步钳制住她的下颌,就好似,正深情捧着她的脸。 “?”她茫然睁眼。 赵浔耳根一烫,触电般地撤回手,语含无奈道:“当心些。” 若是再胡乱动作,不知要扯落多少青丝。 这下,虞茉彻底醒了神。红着面颊,捻起新买的首饰,干巴巴地转移话题:“好看吗?” 于她而言,金玉质地并不重要,总归自己瞧不出名堂。但见点翠胡蝶栩栩如生,风起时,仿似振翅若飞,足够虏获现代“土包子”的芳心。 然,赵浔身为东宫之主,吃穿用度俱是珍品中的珍品。 他扫一眼成色平平的银钗,昧着良心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等去了皇叔封地,需得先给她置办些像样的首饰才好。 说着话的功夫,发髻绾成。 虞茉自镜中瞥见他腰间一抹碧蓝,才发觉赵浔今日身着劲装,通体黑色,袖口及下摆嵌着低调金线,而自己所赠钱袋鲜亮得惹眼。 她莫名红了脸,没话找话道:“玉佩呢?” 闻言,赵浔解开钱袋:“不便暴露你的身份,是以收了起来。” 虞茉却盯着近在咫尺的束袖出神。 只见其上绣了金丝流云纹,紧紧贴合小臂,勾勒出蕴含力量的利落线条。指骨分明,肤白如玉,令人瞧了,深觉他合该挥剑如虹。 是不同于以往的凛凛飒气。 赵浔狐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虞茉欲盖弥彰地捂住脸,瓮声道,“你先去外间等我。” -- 庆言、庆姜在外等候多时,见赵浔出了房门,福身禀报:“主子,三部的人已全部召齐。” 随着动作,庆姜腰间的钱袋划出一道弧度,惹得赵浔侧目。 待瞧清是何物,他瞳孔骤缩—— 原来虞茉拢共买了三只,并非自己以为的一对。 赵浔冷冷道:“玄色与你不大相称。” “是么。”庆姜不疑有他,摘下钱袋塞入怀中,没心没肺地笑着,“那属下还是用您先前赏的天灰色罢。” 饶是如此,赵浔依旧面沉如水。 无形的低气压一直捱到虞茉出门方散去,她与赵浔并肩下楼,见大堂静悄悄的。住客竟悉数被清走,取而代之的,是一众孔武有力的生面孔。 虞茉下意识去扯赵浔衣袖,偏巧他今日佩了束袖,竟误打误撞攥住他的尾指。 赵浔脚步微顿,侧目:“别怕,他们皆是我的部下。” 似要印证他的话,众人恭敬福身,无声朝胡梯上的二人见礼。 她松一口气,却依恋指腹传来的温热,腆着脸继续攥着。 阶前停着一辆华贵的青顶马车,赵浔扶她入内,隐秘相勾的尾指就此分离。他犹豫几息,舍弃骑行,躬身跟了进去。 车轮缓缓滚动,发出规律音节。 赵浔惦念着钱袋一事,挑眉看她:“为何要送庆姜?” “为何不能送?”虞茉放下纱帘,“哼”一声,但仍旧解释起来,“原是想独独买给我自个儿,可择不出优劣,干脆一并要了。付账后又觉得玄色过于暗沉,我不喜欢,便送了庆姜。” 听她道出“不喜欢”,赵浔情绪缓和。 虞茉转了转眼珠,向他邀功:“我这算不算是替你笼络人心?” 语气中满是洋洋得意,配合着灵动神情,令赵浔再难作严肃状,他勾了勾唇:“多谢。” “……” 虞茉噎了一噎,“你也太好骗了。” 赵浔只凝望着她,但笑不语。 -- 行了两刻钟,马车在城郊一处山谷停下。 树木参天,枝叶葳蕤,不见丝毫暑意,反倒像是强行框住了春日。 赵浔伸手去搀,可虞茉这会子被自然风光所吸引,无心佯装柔弱,兀自提着裙裾稳稳落地。 “……” 他蜷缩起五指,转身牵来一匹性情温顺的骏马,亦步亦趋地跟着虞茉。 待她在花丛中穿梭几个来回,笑意盈盈,赵浔方出言打断:“骑马转一圈如何?” 虞茉撷了不知名的野花簪在鬓间,一把环住他的束袖,借力站稳,微微喘息道:“可我不会骑马。” “无妨。”赵浔抬手为她端正发簪,眼底漾开一抹宠溺之色,“我教你。” 他将人扶上马背:“先由我牵马带你慢行一圈。” 虞茉点头如捣蒜。 因离正午尚远,原就不大热,加之山谷绿意盎然,鸟雀绕枝,凉风裹挟着清新芳草香拂面而来,惬意十分。 二人绕着谷底湖泊悠悠行着,煦阳在水面投下金色光芒,闪闪发亮,宛如仙境。 虞茉忍不住望向身侧的少年,他身姿挺拔,容颜俊秀,丝毫不输于周遭景致。可惜此间没有相机,她遗憾道:“阿浔,你可善丹青?” 赵浔自是不能答说“擅长”,否则有自夸之嫌,他只道:“六艺八雅,皆笼统学过。” “……” 六艺她有所耳闻,八雅又是什么? 恰直马蹄惊起一丛胡蝶,虞茉抬手去够,袖摆生光,皓腕赛雪。她笑着回眸,语调轻快:“你难道不觉得很美吗?” 赵浔深深凝望着她,不假思索地答:“甚美。” “可惜我从未习过丹青,否则能将这风景画下来呢。” 闻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微赧着收回眼,只露出一双红如滴血的耳尖:“回京之后,我画好差人送予姑娘。” 此言一出,二人齐齐怔住。 她不欲深想“解除婚约后是否还需来往”此类繁重的话题,打破沉寂:“你累不累?还是上来带我骑一圈罢。” “……好。” 赵浔翻身上马,双臂自她腰侧穿过,清冽与甘甜交织融合,旖旎丛生。 虞茉沉溺于眼前的美好,红着脸环住他的左臂,故作镇定道:“我抓稳了。” 感受到臂上传来的轻微力度,他喉结重重耸起、落下,夹紧马腹,护着虞茉绕长岸奔驰。 呼啸而过的风吹起彼此的发丝,亲昵缠绕,衣袍也渐渐交叠在一起。 少女无忧无虑的笑声银铃般漾开,赵浔鸦羽半阂,专注地望向她的侧脸。只觉烂漫夏花,难抵她一分美。 第18章 心悦 月明星稀,二人方尽兴而归。 白日骑了几个时辰的马,午后又随赵浔入山打猎,虞茉早已出了一身热汗,双腿亦酸胀难耐,竟不大听使唤。 客栈阶前,赵浔率先翻身下马,朝她伸出一手。 虞茉耳尖发烫,为难道:“我动不了。” 少女说完便侧头咬唇,面颊透出淡淡羞意。晚风吹起她的群裾,漾开层叠涟漪,似一朵妖妖娆娆的芙蕖,勾缠着赵浔修长的指节。 他乌睫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斟酌几息,赵浔轻道一句“得罪”。随后,带着热意的掌心贴上少女细软的腰肢,施力将人从马背上抱下。 身子倏然腾空,令虞茉依赖地环住他的肩,几乎将重量悉数倚靠了过去。 饱满曲线堪堪擦过他秀挺的鼻骨,柔软如云,令赵浔动作一滞。 她筋肉发疼,额角沁出薄薄一层汗,是以未曾匀出心神注意。待借力稳稳踩上平地,又觉喉头发痒,琢磨着会否感染了风寒。 见虞茉一无所觉,他眸色黯了黯,压下口干舌燥的陌生感受,搀着她回至天字房。 热水已经备妥,虞茉既困且乏,再无精力寒暄。她别过异常沉默的赵浔,宽衣踏入浴桶。 待洗净满身汗意,按说该觉得轻盈才是,可她竟有些昏昏沉沉,只得湿着一头乌发,以面朝下的别扭姿势睡去。 意识朦胧间,似有人将她翻转过身。继而,湿帕时重时轻地擦拭过额角、面颊、颈侧。 生涩的力度令虞茉蹙了蹙眉,茫茫然睁开眼,入目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 她登时被吓得清醒几分。 方要挣扎,湿帕再度覆了上来,赵浔清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他道:“别动。” 于是,虞茉如同被施展了定身之术,乖巧地任由老者在指腹扎针。只颈后的触感向她表明,自己正枕在赵浔膝头。 “不过是寻常风寒,夫人体质康健,将养几日便能大好。”老者回禀过赵浔,提着药箱恭敬退下,自有侍从随医僮去后厨煎药。 “多谢。” 虞茉反应较以往迟钝,缓了好半晌,方偏过脸问:“你为何在我房中?” 她原是随口一问,无奈听者有心,竟好似在斥责赵浔为登徒子。他面色微赧,忙将人扶坐起,语含歉疚道:“夜里来送活血化瘀的药膏,见你房中并未灭灯,却无人回应,忧心是出了什么事,这才自行入内。” “哦。”虞茉揉了揉眉心,“应是出了汗,又吹了许久的风,所以感染了风寒。” 几缕乌发贴着她白玉般的面颊,唇色淡淡,不胜柔弱,莫名激起旁人的怜惜之情。 赵浔眼神软了软,重新绞了帕,递与她:“再擦一擦。” 闻言,虞茉朝他倾身,将脸凑了过去,声如黄鹂般婉转:“都是你害的我,你要负责。” 迎着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赵浔低眉敛目,面如山巅之花高不可攀,实则耳根已然红透:“方才......乃事急从权,姑娘既醒了,如此怕是不妥。” 她欲再逗弄几句,恰直庆言端来黑乎乎的汤药,隔着屏风朝里唤道:“主子。” 赵浔暗暗吁一口气,起身接过,并端来一碟蜜饯。 苦涩味道在帐中氤氲开来,虞茉蹙了蹙眉:“我不喝。” “良药苦口。”赵浔心中焦急,偏拿她无法,愈发好声好气道,“喝完用蜜饯压一压,早些痊愈不好么?” 虞茉噘唇:“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他掀了掀眼皮,慢声道:“既非三岁小儿,何不爽快些把药服了。” 谁知虞茉听完瞪圆了眼,他笑意一僵,弥补道:“待你痊愈,一起去放天灯如何?” 朝夕相处至如今,赵浔早已摸清她是闲不住的性子。刚巧再过几日便是祝神节,各地皆设有庆典,虞茉定会喜欢。 果不其然,她态度有所软化,目光因无从安放,愣愣地落在赵浔喉间凸起。只觉他今夜过分温柔,令得自己忍不住要得寸进尺,好听那清越低沉的嗓音,一遍一遍哄着自己。 虞茉鬼使神差地开口:“你求我。” 语罢,帐中奇异地静了一瞬。 她忐忑抬眸,见赵浔半是困惑半是无奈地望着自己,想来不解“喝药”与“求人”为何能扯上关系。 虞茉倏地涨红了脸,抢过药碗一饮而尽。 赵浔适时递来一颗蜜饯,她下意识启唇,连带着含入一截瓷白长指。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指腹正抵着少女湿滑的舌尖,而贝齿咬合之下形成的轻微力度,非但不疼,反倒如同无声挽留,绞着他、眷恋着他。 万籁俱寂,唯有他的心跳强劲而慌乱。 虞茉亦因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而怔住,她缓缓眨了眨眼,见赵浔的脸正肉眼可见地泛起云霞颜色。 难掩的窘迫,使得平日的疏离淡漠再也凝聚不成,似神佛跌落凡尘,招惹了烟火之气,愈发鲜活生动。 许是她目光过于炙热,赵浔嗓音微颤,艰难道:“松口……” 虞茉如梦初醒,忙不迭咽下蜜饯,丝丝甜意自味蕾蔓延至心底。 她轻咳一声,试图化解尴尬:“还有吗?” “有。”赵浔径直将碗碟塞入她手中,胸膛剧烈起伏。 见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虞茉顿觉气闷,故意刁难道:“你喂我。” 赵浔眼神微顿,方平复的呼吸又错乱一拍。 可他同虞茉的博弈之中,似乎从未占据上风。僵持片刻,赵浔捻起一颗色泽饱满的果脯,故作镇定地递至她唇畔。 虞茉洋洋得意地咽下,只这回,恪守着距离,不曾触碰彼此。 诡异地喂了半碟,赵浔面上恢复如常。他洗净手指,替虞茉擦拭过鬓角及额前,认真思索起日后需得买几个小丫鬟来伺候她。 虞茉渐渐恢复气力,睡意全无,舍不得放走赵浔,于是从枕边翻找出话本,希冀地看向他:“你念给我听。” “......” 某人使唤起他来,愈发得心应手了。 “快嘛快嘛。”虞茉将冰冰凉凉的帕子叠在额前,知会赵浔自己先前读至了第几回,双手交叠,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沉默半晌后,赵浔略带挫败地挑了挑眉,指骨轻屈,退让道:“一刻钟。” 她已然舒服得阖起双目,懒声答说:“一刻钟便一刻钟。” 赵浔声线清凌凌,似击玉、似落霜,此刻带着不易察觉的哑意,分外撩人。虞茉竟不曾捱过一刻钟,便噙着浅笑陷入深眠。 寅时已至,连虫鸣也停歇。 见虞茉气色缓和,他最后置换一回湿帕,掖了掖被角,悄无声息地离开。 庆言正执剑守在门外,随赵浔回了房,将信鸽传来的林氏夫妇行踪禀明,顿了顿,试探地问:“主子,您对虞姑娘未免也太上心了。” “何出此言。” “您贵为一国储君,从来只有旁人伺候您的份儿,何需您纡尊降贵伺候旁人。”庆言愤愤不平道,“咱们此番南下,亦带了二十余位内监,不论如何,也不该您亲自出马呀。” 赵浔默了默,不便解释内监的出现会引起虞茉猜疑,毕竟普天之下,唯独宫中才有。 他淡声:“虞姑娘于我有恩。” 庆言却不好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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