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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关注微信公众号@一颗柠檬怪 每天更新超多耽美汁源 附: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24小时内阅读后脑内删除,如侵权联系删除 ================= 书名:待他年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文案: 赵诩,颍川郡公世子,出身一品士族,来年便可科考的太学生,性恢廓,好交游。 却不料一道圣旨将他赐婚给年方十五的四皇子轩辕晦。 此时,太后一手遮天,后党遍布朝野;皇帝有心无力,宗室凋零大半。 赐婚,已是皇帝能为爱子打算的最后一步。 这桩婚事,不仅是场交易,更可谓首开先河——启朝虽有男妻,可娶男妻者不可继承家业,宗室内更未有娶男妻的先例;自世祖轩辕昭旻后,宗室不得就藩,而轩辕晦却得以带着王妃北上肃州,暂离长安,以待来日。 皇室衰微,社稷危殆,神州沈陆,不堪回首…… 待他年,他二人能否整顿乾坤,重整山河? 待他年,本是做戏的二人又该何去何从? ---------------------我是看似严肃实则逗逼的文案结束分界线---------------------- 预警:慎入!!!!灵感来源于辛弃疾水龙吟。 近来有点邪性,特别想放飞自我,加上又有童鞋强烈要求,便飞到八万英尺高空,写了这么个男妻文。 情节上没逻辑,政斗上很幼稚,战争上极外行,不知道会不会写崩了,只能保证试试……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恋爱合约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诩,轩辕晦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赵诩跪在庭中,除去宦官宣读旨意的尖细之声,耳畔唯有阵阵轰鸣。 来宣旨的中使守义公公将手中黄轴恭恭敬敬地摆好,小心翼翼地扫了眼或惊或怒或愣或哀的赵氏族人,对族长赵若凭低声道:“圣上的旨意虽有些突然,但必有其深意。” 赵若凭紧蹙双眉,刚欲问个清楚或直接推拒,就听赵诩淡淡道:“臣接旨。” 约有半刻的静寂,随即庭内一片轰然,赵若凭不可置信地看他,“十九郎,你这是?” 赵诩从袖中取出片金叶子,塞给守义,淡淡道:“有劳公公走一趟,明日我自会进宫面圣。” 见他神情从容不似作伪,守义不禁心中称奇——明年就将下场的太学贡生,出身于颍川赵氏这等一品士族,眼看着就将直上青云,却被赐婚给年方十五的皇子,面对这般折辱竟还能不动声色,哪里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守义公公对赵若凭客气道:“咱家这便回去复命,郡公也无需担忧,赵公子是有大福泽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赵若凭点头,“公公慢走。” 待到宫里的仪仗消失不见,赵若凭给赵诩一个眼色,父子二人便撇下炸开锅的族人,向书斋而去。 一进门,赵若凭便将先前御赐的镇纸狠狠向地上掷去,“欺人太甚!自德泽年间我赵氏得爵以来,还未曾有如此奇耻大辱!你是朝廷宣过的颍川郡公世子,如今却又要你以男子之身下嫁那小儿做什么王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见赵诩面色阴沉,却迟迟不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方才你怎么就认了?!” 赵诩冷笑,“不认又能如何?父亲可不要忘了,就算再势弱再无能,他也是世祖的子孙!” 曾有个多愁善感的皇帝慨叹:“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 再煊赫恢宏的王朝,也会有步向末路的那一日。 天启朝自开国已二百八十余年,距世祖轩辕昭旻平突厥一百九十余年,离仁宗轩辕冕大推士庶合流亦有一百七十余年。世祖荡平外敌、削藩集权,仁宗又推行教化、殷民阜财,遗泽天下近两百年太平。 可约莫三十年前,德宗早逝,邓太后去母留子,拥立穆宗继位;又十五年,穆宗亲政前夕忽然暴卒,太后与众阁老商议,拥立德宗幼子,也就是今上。 今上登基仓促,来不及培植势力,朝中俨然已是诸邓的天下。他性格宽厚有余,魄力不足,更无先祖的文韬武略,这些年来都只能在邓太后眼皮底下忍气吞声。邓氏之权势如火如荼,天下十五道、安西安东二都护府各地方官吏更是到了“只知太后,不识天子”的地步。除去前朝,后宫更是邓氏一手遮天,皇帝共有七位皇子,早夭二人,有三位均养在太后嫡亲侄女邓皇后宫中,剩下二位皇子身份特殊——二皇子为陇国公的千金独孤贵妃所出,不良于行;四皇子生母为回纥公主,回纥公主逝前将其托付给独孤贵妃,故而也养在其名下,今年刚满十五岁。 前年,皇帝被迫立邓皇后膝下三皇子为皇储;同时命二皇子大婚出宫建府,封为汾王。 四皇子年纪日长,据闻聪慧过人、清高拔俗,已成了邓太后一块心病。 此番赵诩要嫁的,就是这位四皇子。 “呵,”赵若凭冷笑道,“如今南风盛行,男妻男妾亦不算罕见,可朝廷明律,男妻不得出仕,娶男妻者不得袭爵。皇太后此番,不仅要绝了四皇子的念想,还想在我士族面前立威呐,当真妙极。” 赵诩沉吟道:“还请父亲稍安勿躁,儿倒是觉得此事未必是太后的手笔。究竟如何,明日面圣后便知分晓。” “诩儿,你自幼便机敏早慧,父亲也信你是有主意的,”赵若凭捏着胡子,愁绪万千,“自前朝始,我赵氏虽有起落沉浮,可一直位列八大世家之中,内中缘故,你可懂?” 赵诩但笑不语。 “你既应了这赐婚,为父便当你懂了,日后好自为之。”说罢,赵若凭便让赵诩退下了。 赵诩闲庭信步地回了自己住的正雍堂,一路上打发多少真心假意的安慰劝告,一进门便沉下脸来,“白苏、白芍。” 两位小厮立时上前行礼。 “白苏,今夜你就将我名下所有铺子地契银票全都收拾收拾,好变现的就变现了;白芍,将所有死契的下人列个单子给我,现在就要。” 白苏闷不做声地办事去了,白芍留下来,焦灼道,“公子,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赵诩一双厉眼瞥过去,白芍一凛,赶紧退下了。 待他们走远,赵诩才将之前强撑的那口气吐出来,不顾仪态地瘫倒在榻上。 什么泰然处之,什么镇定自若都是假的,任一七尺男儿听闻要披了嫁衣作他人妇,怎能不乱了分寸?守义宣旨时,他整个人恍如被五月一道闷雷劈成齑粉,若不是顾及高门风度、皇家天威,恐怕早已咒骂出声。 苦读十年付诸东流,积功兴业化作泡影,大好年华都将虚掷于一个不得宠皇子的后院。 那么多世家子弟,为何偏偏是他? 赵诩眉目含霜,微微冷笑起来。 此事绝不可能是太后的主张,毕竟要夺去四皇子的继承权,随便娶个男妻皆可,为何一定要得罪他颍川赵氏,将原本中立的士族推向皇帝? 如果是皇帝,挑拨士族与太后间隙?这等低劣的反间,恐怕他自己都不会信;单纯想让四皇子娶个男妻,保住他的命?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皇帝见过自己,当时还大加赞赏,如今看来…… 赵诩起身,负手看着窗外如墨夜色。 若只是折辱他,将他视为后院妇人,他自有办法脱身,恕不奉陪。 若是…… 天下当真乱起来,赵氏一族必会明哲保身,虽不至被株连,恐怕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富贵险中求,此番他赵诩偏就不信,踏破刀山、填平火海,还闯不出一条血路来? 作者有话要说: 立夏发文,但愿明年立夏能写完……大家吃咸鸭蛋了没? 也算是交待文章背景了 帝策承平后大概两百年 多愁善感的皇帝是我本命曹二丕。 第2章 赵诩跟在小黄门身后,仿佛这禁宫是自家后院般闲庭信步。 还未到紫宸殿,就见守义公公守在门口,满面堆笑,“赵公子,陛下和四殿下等着您呐。” “哦?”赵诩挑眉一笑,“大婚前新嫁娘能见夫婿否?这恐怕于理不合吧?要不公公给我找个帷帽戴上?” 守义公公为难道:“赵公子莫要说笑,还是先入内吧,二位主子可等了有一会了。” “这么急不可耐么?”意味不明地一笑,赵诩昂首入内,在殿中端端正正地行礼叩首,“学生赵诩拜见陛下,四殿下。” “起吧。”皇帝声音不高,隐隐带着些疲惫的味道。 赵诩站直身子,垂首看着足尖。 “守义,你也退下吧。” 随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宦官宫女们纷纷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三人在这个空旷寂寥的大殿里。 “赵诩,你恨朕么?”皇帝明知故问。 赵诩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学生如何会恨,又如何敢恨?” 一旁的四皇子似乎嗤笑了一声,太过清浅,赵诩无法分辨出他的声音。 “更何况,陛下未将此事搬弄成太后懿旨,对学生如此推心置腹,学生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对君上心生怨怼?” 皇帝被噎了下,竟徐徐笑了,“想不到朕竟给自己找了个如此牙尖嘴利的儿媳。” 赵诩看着皇帝过早苍老的龙颜,不知为何,所有的慌张随之而散,也跟着笑出声来,“泼辣些好持家。” 皇帝朗声笑出来,对一旁的四皇子道:“父皇让你在三个人里选,你自己挑的赵十九,怪不得父皇。” 赵诩这才像刚留意到似的,放肆地打量四皇子好几眼。 四皇子将将敛去眼中的怒意,“谢父皇赐婚,有贤妻如此,何惧大业不成。” 他尚是个半大孩子,嗓音有种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喑哑,见赵诩盯住自己不放,干脆也扬起头看过来——肤白胜雪、瞳色湛蓝、高鼻深目。 赵诩不合时宜地想到前人诗句“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看向四皇子的神情更是玩味。 皇帝适时开口,“朕已决意封四皇子为肃王,大婚后立即就藩。” 赵诩将视线收回,蹙眉道:“可《世祖训》明确说了,从此后不得再有皇子就藩,均遥领封地,只享有尊荣与赋税。若是有心之人揪住这点不放,恐怕就是陛下也无能为力……” 四皇子淡淡道:“父皇遵太后训导立了三皇兄为皇储,太后体恤父皇对母妃一片哀思,便破例许我就藩,肃州军务仍由安西都护府节制。” 赵诩恍然大悟,四皇子母家回纥部紧挨着安北都护府,距肃州尚远,而安西都护似乎是邓党,表面上看四皇子能独掌一州,可与当年的陇西王、临淄王比,可谓天差地别。 无兵无权的藩王,就算名义上有自己的封地,与富家翁又有何异? “赵诩,”皇帝缓缓步下玉阶,在他面前五步站定,“宣旨时,朕给过你选择的机会,现下大婚定在十日之后,除去尽心辅佐皇儿,你无路可走。” 赵诩掀起襕衫下摆,直直地跪在他面前,“生儿育女、打理内宅,恕学生无能为力。可若是整顿乾坤、匡扶朝纲,学生万死不辞!” “由古至今,赵氏满门都是忠臣呐。”皇帝慨叹。 四皇子低低哂笑,“大奸似忠耳。” “也罢,”皇帝显然对这儿子颇为纵容,对他方才言辞充耳未闻,“春光正好,你二人也用不着去守那男女大防,不如一道去御苑内走走吧。” “是。”四皇子应了,抓住他衣袖便向外走,“十九郎,随我来。” 赵诩任他拽着,笑道:“殿下慢些,奴家身娇体弱,走不快的。” 四皇子颤了颤,“我单名一个晦字,你可直呼其名或叫我四郎。” “四殿下,礼不可废。” 二人走到蓬莱阁,轩辕晦挑了一处无人的水榭,松开他负手站着,面上阴沉不已,“你是个聪明人,我便不与你绕圈子了,就在前日,琅琊王下狱了,你可知晓?” 赵诩一愣,也凝重起来,“臣若没记错的话,仿佛三年前金城王以罪判死,削国夺爵。” 轩辕晦点头,“正是,再加上前几日朝会时,频频有人弹劾诸宗室,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殿下的意思是,吕氏之祸?”赵诩心头一凛。 “父皇急着让我就藩,哪里是图谋什么大业,他最怕的就是皇室血脉断绝,我去了肃州,到底天高皇帝远,只要邓氏不撕破脸皮,就能保全我一命。” “何况从肃州奔去回纥王庭,快马加鞭只需五日功夫。”赵诩若有所思,“可若是殿下娶了我,在与我和离前,那可是注定无后的。” 轩辕晦抬眼看他,嗤笑道:“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真的给我做王妃,竟还在意庶子庶女?” 不管是真是假,事关头上冠帽颜色,哪个男人真不在意? 赵诩摇摇手指,“虽是逢场作戏,可我也不能落个驭夫无方、治家无能的名声不是?更何况,殿下娶男妻,也算是皇族里的头一份,我猜猜,圣上是如何对太后、群臣交待的?情投意合、非君不娶么?若是太快便有了侧室、庶子一类,岂不是显得太过虚假?” 轩辕晦蹙眉,过了一刻缓缓开口,“我懂了,不过你也一样。” 二人相视一笑,心内却各怀鬼胎。 “准备准备吧,十日后大婚,大婚第二日,拜见过父皇、太后、皇后,咱们就直接启程。” 赵诩勾起嘴角,“如此迫不及待,殿下不怕路上横生枝节?” 轩辕晦随手折了根柳条摆弄,“打铁趁热,就是这个时候,他们才不敢妄动。赵诩……” “是。” 轩辕晦深吸一口气,“他日大业若成,我定不会负你。你且忍这几年,日后爵位权势、华屋美人定不会少你的。” 他看似云淡风轻,手指却紧紧扣住手中柳条。 赵诩阖下眼帘,躬身下去,“臣定全力辅佐殿下,至死方休!” 轩辕晦手指松了松,随意将那柳枝扔进波光潋滟的太液池。 “再好不过。” 第3章 从宫里回来后,赵诩便安心在府中“待嫁”。颍川赵氏门风极正,除去嫡庶之分外,对家中子弟,向来是能者居上,因此赵诩在族中名望极高。 也正是因此,此番外嫁,无论是族中哪房,均是幸灾乐祸者少,惶惶不安者众。幸好赵若凭提前敲打过诸人,不然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来赵诩处宽慰开解、问计求方。 赵诩端坐在书斋中,面前站着四名随从小厮——白芍、白芷、白苏、白胡。 “公子,这二十五人均是死契。”白芍呈上一张名单,上面各奴仆的原籍、序齿、所长一清二楚。 赵诩接过细细看了,用朱砂圈了十人出来,“这些人跟我走,其余留下,归白芷调度。” 白芷上前一步,长跪下来,“奴婢自小便跟着公子,实在不愿离公子左右,还请公子收回成命!” “你们呢?也都不愿留下?”赵诩看向其他三位。 “我等也誓死追随公子!” 赵诩看他,“你以为跟着我走就是披肝沥胆,留下就是享福无用的么?大错特错!跟着我走或许艰辛,可总有我能照拂你们。若是留下,什么都得靠自己,其间艰险困苦,恐怕比边疆更甚。但你们要知道,若是无人留在京中做我的耳目和手脚,那我和聋了瞎了哑了残了又有何异?” 白芷立时叩了个响头,“我愿留下!” 赵诩将名单递给他,“我在大报恩寺旁有个卖香火蜡烛佛龛的铺子,此番送了给你,若有人从西北边来,便去彼处与你碰头。至于其余人手,安插在东市西市,我名下还有酒肆、茶楼、书坊、绸缎庄,你酌情办吧。” “公子,你将产业全都留在京中,不用带些走么?”白芍迟疑道。 白苏快言快语,“痴儿,你当公子不懂么?论起进项,西北哪里比得上京中?” 赵诩冷眼看着,心中思量——白芷忠心耿耿,老成持重,关键是口风极严,他显然是留在京中斡旋的不二人选;白苏心直口快,不适宜接触太过机密之事,但他跟着自己时间最长,照料起居非他莫属;白芍乍看有些愚钝,可心思尚算缜密,又长了张极讨三姑六婆喜欢的脸,日后用在内宅之中最合适不过;白胡身子骨壮实,脚程也快,可以让他四处跑腿送信,居中联络。 赵诩心意已定,又对白芷提点了几句,便打发几人退下了。 男子成亲本就不多见,他们此番又实在过于仓促,不可按常理论之,于是离婚期还剩三日,轩辕晦的彩礼才姗姗来迟。 赵诩带着白芍在里面翻找了半天,才搜出本薄薄的簿子,里面是轩辕晦在长安和肃州的全部家当。 “好端端一个皇子,竟比我还穷上几分,”赵诩翻着簿子啧啧称奇,故作惆怅,“此番我当真是低嫁了,依我看这买卖亏得很。” 白芍在旁边不敢作声,又听赵诩道:“祖母为我准备的嫁妆共有几抬?” “十八抬。” 赵诩也不意外,祖母向来疼爱他,说什么马上去了西北,上没有公婆需要讨好,下没有妯娌小姑子看笑话,何必送那许多嫁妆充门面,还不如化作私房,方才他给白芷的那些铺子就有不少是祖母的手笔。 “如四殿下和我这般穷困的王爷王妃,启朝开国也没几个。”赵诩淡淡自嘲。 从接旨以来,赵诩是一日比一日淡定,现在更是时不时以肃王妃自居,白芍心内对他家公子的景仰更上一层楼。 窗外几只乌鹊飞过,啼声清越。 赵诩侧过头听了听,笑道:“倒是个好兆头。” 景和十五年,六月初七,上封皇四子轩辕晦为肃王,册颍川郡公嫡长子赵诩为其正妃,赐食邑于肃州,不日就藩。 与民间男子成婚相同,轩辕晦一大早便至颍川郡公府迎亲,携着赵诩的手登上马车,径直向宫中去。 二人身着相似款式的吉服,唯一的区别在于轩辕晦那套绣的是四爪金龙,赵诩身上却是一只火凤。 “倒还真有不少看热闹的,”赵诩挑开车帘一角,瞥了眼道上人群,“娶男妻还搞得如此大张旗鼓,咱们也算开风气之先。” 轩辕晦有些心神不宁,“你见过太后、皇后么?” 赵诩留意到他人后称呼,忍不住一笑,“王爷说笑,臣一介白身外男,如何能睹她老人家慈颜?” “日后可不是外男了。”轩辕晦早觉他那幅云淡风轻的样子碍眼,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他板着一张脸,十足的少年老成,可眼里的狡黠、灵动和得意又哪里骗得了人? 想起日后数年注定要相扶相携,赵诩难免生出几分长兄的心思,便也不和他计较,只笑道:“倒还是沾了王爷的光。” 轩辕晦有些无趣地撇撇嘴角。 马车缓缓停下,二人神情霎时肃穆下来。 轩辕晦深深看他一眼,“今日委屈了你,算是本王欠你的。”说罢,转身先下了马车,伸手给他。 赵诩无声地笑笑,做出副温顺的样子,将手放在他手上。 轩辕晦牵着他,一步步攀上含元殿的玉阶。 纵是千重玉阶,也终有尽头,在宦官的唱诺声中,二人先是拜了皇天后土,后拜了皇帝皇后,最终面对面站定。 轩辕晦还未长成,宽袍广袖的吉服挂在身上显得有些怪异,可他的神色格外凝重,成个亲却带着无尽的隐忍。 赵诩突然觉得有些想笑,他也真的笑了起来。 轩辕晦拜完起身,一抬眼就见三步外的赵诩,嫁衣如火、眉眼含笑。 在周遭或恶意或戏谑的目光里,他依旧气定神闲、挺直如松,恐怕敌军压境、兵临城下也无法让他动容分毫。 真正的河东冠冕,名士风流。 轩辕晦心中的愁绪惶惑淡去,跟着扬起了嘴角。 众人议论纷纷,评头论足,而他们在铺天盖地的血红里,相视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次写到成婚的剧情…… 我也是醉 第4章 娶了男妃,以启朝惯例,自是不能再继承大统。由此看来,为了王妃,肃王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前排的重臣命妇们不动声色,余光却时不时在赵诩面上逡巡,其余人等则没这么好的定力,尤其是站在后面的,个个都踮起脚尖,探头探脑。 “肃王妃果真如传闻般美貌,难怪将肃王迷得神魂颠倒。”皇帝身旁一个满面刻薄的妇人开口,赵诩见她身着深青袆衣,想来应是邓皇后无疑。 这话用来形容男子未免有些不妥,皇帝不悦地皱起眉头,又听邓皇后继续道:“阮步兵的诗说的好,‘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本宫看用在肃王妃身上真是再好不过。” 这实际上便是明指赵诩以男子之身屈意承欢,在场诸人想起赵诩这般的世家子却甘愿沦为娈宠,邓党的堂而皇之地哄笑起来,士族出身的均是缄默不言,与颍川郡公府交好的诸人更是面色愤然。 轩辕晦目光一冷,正犹豫是否开口解围,就听赵诩不疾不徐道:“母后盛赞,实愧不敢当。儿臣蒲柳之姿得与肃王结缡,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承蒙父皇母后不弃,儿臣无以为报,唯有尽好本分伺候王爷,才不辜负母后一番苦心。” 他这番话将姿态摆得低到了极点,面上确是不卑不亢,唇边还带着温存笑意。 轩辕晦心中一动,挺直身子,朗声道:“谢父皇母后成全,儿臣定当遵循母后教诲——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着明誓,永世不相忘!” “好!”皇帝适时道,“你夫妻同心,朕也便放心了。” 他往阶下看去,轩辕晦稚气未脱,眼中却满是坚忍,心中不由一软,“日后到了肃州,你……你们好好过吧。” 想起茫茫前路,轩辕晦也红了眼眶,叩首道:“儿子不孝,不能承欢膝下,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见他们这边父慈子孝,邓皇后失了兴致,“母后听闻你们这几日便走,很是伤怀,可她老人家近来凤体抱恙,怕给你们过了病气。你们临走时在兴庆宫外磕几个响头,就算尽了孝心了。” 轩辕晦恭顺道:“儿臣知道了。” 赵诩冷眼看着,好歹是个亲王爵位的皇子,成婚竟只是礼部草草办了,筵席、饮宴一概没有,甚至还要连夜启程。 “四郎,”皇帝起身步下玉阶,双手扶起儿子,细细看他,仿佛要将他牢牢刻在心里。 轩辕晦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猛然一把抱住皇帝的腿,泣不成声:“儿臣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归来,为天下计,父皇务必珍重!” 赵诩退后一步,静静跪着,无意中看见邓皇后下首有个默默垂泪的宫装美妇,看其衣服品秩,应是轩辕晦养母独孤贵妃无疑。与他视线相汇时,独孤贵妃凤眼一凝,罗帕下掩住的口型似乎是——蒿里行! 赵诩蹙眉,虽不明其意,但仍暗暗记在心里。 近黄昏时,轩辕晦与赵诩去了兴庆宫,远远地三叩首。 “启程吧。”轩辕晦已是一派肃然,若不看他微红眼眶,根本想不到这是方才哭到仪态尽失的那人。 二人均已褪下吉服,换了寻常襕衫。 赵诩默许轩辕晦将他扶上马车,笑道:“怎么,王爷这么迫不及待要走?臣本还等着回门礼呐。” 轩辕晦一愣,“可我二人毕竟不是寻常夫妻,难道也要回门的么?”见赵诩玩味笑意,才回过神来,白他一眼不再说话。 出了丹凤门,又有数十辆青纱马车跟上,轩辕晦解释道:“都是王府家臣,以后你也可以调度,这一路上尽快熟悉一二。” “朝廷已经百年未有藩王,敢问规制……” 轩辕晦揉揉额心,“自是与世祖前不能比,但也聊胜于无。除去军务要受安西都护府辖制外,肃州内政本王还是能够定夺的。只是原先大小官吏如何安排,吏部倒是未提。” 这话说的婉转,但实际上轩辕晦和刺史相比,唯一的差别,也就是每年的赋税不需上交朝廷而已。 赵诩缓缓点头,“王府长史是朝廷指派?还是王爷定下后请朝廷任命?” “沈觅。” 先帝时的探花,最高也只做到户部郎中,庸碌至极。 见赵诩沉吟不语,轩辕晦贴近他耳畔道:“他或许是父皇的人。” 风掀起车帘一角,从窗外看去,二人仿佛鸳鸯交颈,很是旖旎。 赵诩还是生平第一次与旁人靠的如此之近,强忍不适道:“其余属臣也是如此么?” 轩辕晦伸手将车帘掩好,立刻向后退了退,舒了口气。 二人均有些尴尬,轩辕晦冷冷道:“别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方才是有人窥伺,你当本王想……想……” “想做什么啊?”赵诩撇了撇嘴角,故意拖长了声调,“你我夫妻,王爷想对臣做什么都可以。” 轩辕晦看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握了握拳,将胸中那口浊气强行咽了,“多是吏部派的,估计有不少邓党的人,日后得找个时机,一一查明收拾了,否则永远束手束脚。” 守城官查了文牒后,车队浩浩荡荡地出了长安城,赵诩缓缓道:“王爷不下车再看一眼么?” 轩辕晦看着手中茶盏,“若是能回来,那总还能得见;若回不来了,看再多眼也只是徒添伤怀,何必呢?” “王爷看的通透,臣自愧不如。”赵诩干巴巴道,心下亦是一片茫然。 斜阳西下,车内被熏染成一片橙红,轩辕晦整个人映在火红夕光里,眉目都显得模糊。 赵诩闭上眼不再看,听着马蹄与车辙滚动之声,没来由的阵阵烦躁。 轩辕晦靠着车厢饮茶,似乎也无正事交待,只是静静发呆。 有侍卫驱马在车外,恭谨问道:“王爷,快到咸阳了,可要找地方落脚?” 见轩辕晦一时没有回话,赵诩戳戳他,“王爷?” 轩辕晦如梦初醒,“继续赶路,今夜歇在醴泉官驿。”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直男难免需要磨合 哈哈 皇后与轩辕说的都出自阮籍咏怀12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说的是安陵君龙阳君 两个有名的男宠。 第5章 一到醴泉,刚进城门就有驿夫候着,无比谄媚地将他们迎进官驿。 “禀王爷,”驿夫对赵诩点头哈腰,“咱们这虽不是个大驿,但在西北驿路上已算是个大驿了,请王爷放心,小的们已将这里收拾的干净齐整……” “大胆!”轩辕晦的贴身公公守宁低声叱责道,“每日迎来送往,也不像个没见识的,想不到连王爷都能认错,这位才是肃王!” 赵诩低头莞尔,一旁的轩辕晦面色早已黑了。 这倒是守宁冤枉了驿夫,他二人都穿着便服,赵诩又比轩辕晦虚长一些,自是更高大英挺,难怪驿夫认错。 “你也别为难他了,”赵诩打圆场,“请他带路吧。” 驿夫感激不尽地看他一眼,“谢这位大人……” 轩辕晦忽然出声打断他,“这是本王的王妃。” 倒是个不肯吃亏的,赵诩同情地看了眼蒙在原地的驿夫,率先迈步上楼。 这些驿夫们消息灵通的很,听闻肃王夫夫新婚燕尔,便为他们备了间披红挂绿的上房,就差在榻上洒些花生红枣图个彩头了。 简单洗漱罢,二人并肩站在那张铺着红绸的长榻上,面面相觑。 “十九郎,”轩辕晦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虽说你我是逢场作戏,可做戏也要做像些,你以为?” 赵诩淡淡一笑,“别说驿夫们,就是咱们随行的那帮子人里,也是人多口杂,为防万一,也只能委屈王爷了。” 轩辕晦点头,忽而道:“十九郎,你我相识不久,本王的秉性恐怕你尚不了解。虽说此番未与你相商便定下婚事,在你看来或许是有些独断专行,可这乃是形势所迫,绝非本王本意。” 所有随从都被屏退,除去几位赭衣护卫,门外空无一人。前些日子兵荒马乱,想来轩辕晦今日终于找到时机,准备开诚布公了。 “我确实有几问,想请王爷解惑。” 轩辕晦亲自斟了两杯清茶放在案上,“请。” “其一,臣虽不才,可也有自知之明。通晓经书、擅长谋略的世家子弟绝不止臣一人,为何王爷偏偏选了臣?” “其二,延揽臣的办法不少,为何一定要选这离经叛道的法子?” “其三,王爷大费周章地招揽臣,要的到底是封地里的长史家臣、治世里的宰辅肱骨……”他顿了顿,眯起那双狐狸似的眼眸,“还是乱世里纵横捭阖的谋臣策士呢?” 他一连三个问题抛过来,轩辕晦只觉无法招架,苦笑道:“世人说你辩才无碍,倒是低估了你。” 赵诩皮笑肉不笑,“不敢欺瞒王爷,臣自小奉行‘敏于行,讷于言’。” 连日焦心劳顿,轩辕晦几乎是颓然地将自己砸到榻上,看着雕花床板,“十九郎应还记得,父皇曾说过当时本王是在三个世家子里挑中了你。除你之外的两人,一是博陵崔静笏,另一人是范阳卢渊。” “都是太学生。” 轩辕晦叹息,“与腿脚不便的二哥相比,太后对我简直忌惮到了骨子里。想要光明正大的延揽人才,无疑是痴人说梦。若只是为我做事的能吏,大可到封地慢慢招揽,或是父皇见缝插针地通过吏部送来;可若是与我共商大计的心腹……恐怕出不了长安城就被邓党察觉。先前太后要立轩辕昀,父皇借机提出让我就藩,太后虽是允了,可也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我这个王爷有名无实。” “可心腹注定不止一个,难道之后王爷看中了谁,就都要纳了不成?”赵诩只觉匪夷所思。 轩辕晦自嘲一笑,“也不怕十九郎笑话,现下跟着本王的这百十号人,大概三成是细作,三成是首尾两端的文臣,三成是谋略不足的武夫,还有一成是粗使宦官宫婢。换句话说,能让本王坦诚相见的,只有你……而与你成亲,更可确保你不会轻易背弃。” 赵诩笼着双手,居高临下地看他,一言不发。 轩辕晦自顾自道:“你那最后一问,恐怕眼下本王也想不清楚。邓氏经营数代,门人姻亲盘根错节、遍布朝野。若是有朝一日,他们按捺不住不臣之心,天下乱了,本王断不会任人宰割,到那时你便是本王的良平郭荀;而若是祖宗庇佑,邓氏安分守己,三皇兄又是个明君,那么本王自会放你离去,让你去做萧曹房杜;倘若本王不幸中道殂没,那本王只求你能看在相知一场的份上,收殓了本王的尸骨归葬长安……” “那为何不是崔静笏与卢渊?” 轩辕晦翻身看他,笑了笑,“世家子里,你三人都堪称一时之选。然而,崔静笏不通庶务,卢渊清高脱俗,敛财聚财、招兵买马、收买人心,他们又有哪样比得上你?别的不说,十九郎这些年自己积攒的庄子铺子田地,恐怕比肃王府全部家当都多的多吧?” 利用人都如此理直气壮,赵诩怒极反笑,“人不出头,财不露富,此言果然不虚。” 他动了气,轩辕晦反而愉悦起来,“更何况,颍川赵氏自德泽年间便以不倒翁闻名,本王倒想看看此番被迫上了肃州这艘注定会沉的破船,颍川赵氏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当然,”轩辕晦凤眼微挑,故作轻佻地细细打量他,“马上玉郎春应醉,满身香雪落梅花。肃王初见王妃便惊为天人,情难自抑,便不顾律法伦常,苦苦求来这桩亲事。若非一等一的美男子,如何让人信服?” 轩辕晦不过十五,赵诩自己也就刚刚十七,靠这么点敌友不明、良莠不齐的人马,若要成事,简直难如登天。 刚刚入瓮的他懂,早已身在局内的轩辕晦不会不懂。 可他并未留在京中做个趋利避害保平安的富贵王爷,而是毅然决然地来了这蛮荒之地。 就凭这点,就足够让赵诩相信——轩辕氏虽衰,然天命未改。 赵诩豁然一笑,褪去外衫爬到榻上,在他身旁躺下,“良宵苦短,臣头次侍寝,还请王爷怜惜。” 作者有话要说: 蒋文恪诗:马上玉郎春应醉,满身香雪落梅花防止有孩纸不清楚 谋臣组 良平郭荀 张良陈平郭嘉荀攸;宰相组:萧曹房杜 萧何曹参房玄龄杜如晦不选荀彧还是荀攸的原因是 后者是谋主侍寝神马的说说而已……别有期待 第6章 士族子弟门风严苛,如颍川赵氏这般骄矜自持的,大多子弟到了成亲都还是童男子。头次与旁人同床共枕,赵诩只觉十万分的怪异,下意识地往榻边靠靠,不想扰了他人好眠。 轩辕晦倒是体贴的很,往里躺了躺,给他腾出一大片地方,“自光烈帝以降,古来便有君臣抵足而眠的美谈。如今想想,咱们成亲也就这点方便,白日里不便详谈的,晚上还可商议商议。“赵诩舒展了身子,感慨道:“酒池肉林、高床暖枕,臣如今也算是一步登天,都是沾了王爷的光啊。” “高床暖枕或许,至于酒池肉林,”轩辕晦嗤笑,“你当肃州是什么了不得的去处?恐怕日后光没沾到,还得跟着本王一道忍饥挨饿、吃苦受累。” 赵诩打了个哈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王爷勿忧,臣贤惠得很。” 轩辕晦刚想回嘴,就发现身旁人呼吸声平稳下来,竟是睡熟了。 将一个清高傲物、目下无尘的世家子强娶进门,他是会怨怼仇恨,还是会阳奉阴违;是会自怨自艾,还是会自保为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之前预想过种种情形,却料错了眼前这人。 轩辕晦迟疑了下,还是侧过身去,面对赵诩。 本王期待着,能将背心托付给你的那日。 天光一亮,他们就又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轩辕晦闭目养神,赵诩则精神抖擞地捧着本话本在读,时不时笑出声来。 “昨晚睡得不好么?”半个时辰后,赵诩将话本放到一边。 轩辕晦睁开眼,不置可否,“尚可。” 微光透过竹制车帘,在轩辕晦面上映出一道道印迹,那张还有几分少年圆润的脸庞显得晦暗不明。 赵诩伸手将帘子全部挂起来,阳光一下子倾泻进车里。 轩辕晦一惊:“你!” “王爷也未出过京城吧?”赵诩托腮看着外面,“你看,虽不似春光,可夏时景致不也很美。” 轩辕晦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不过一条黄土夯成的笔直官道,道边偶有丛生杂草,不禁挑眉看他。 “臣虽一介布衣,可也有幸进宫过几次,不错,这景致确是比不得太液池,更不要说那几千间的蓬莱阁。”赵诩缓缓道,“而这野草比起那御苑里的牡丹桃李,可谓卑贱以及。但臣还是觉得沿途风貌之美,简直平生未见,王爷知道为何么?” 天边有不知名的禽鸟翱翔而过,啼声悠扬。 “若是有日王爷得偿所愿,回到长安四方宫墙之内,不知会否想起今日的天空海阔?” 轩辕晦似乎是笑了笑,吩咐守宁将自己那侧的帘子也悬了起来,“我轩辕家的儿郎,但凡不是养于妇人之手,被磨平了性子的,谁不想着征战八荒,荡平天下?可就算有日注定困于深宫之内,只要胸中有天下,何愁眼里看不见天下?” 赵诩意味深长,“最重要的……还是手里有天下。”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出来。 再好的景致也有看腻的时候,旅途漫漫也只能谈天说地。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谈的颇为投契,话题也从不痛不痒的试探变为共商大计。 到了岐州的时候,轩辕晦提出就地修整两日,将大队人马安置在驿站,便和赵诩微服出去闲逛。 启朝虽一直奉行以农为本,但对商贾也无太多压制,故而这一路商路不绝,越往西北,来往客商越是云集,其中不乏红发绿眼的胡商。 “四郎这副形容,咱们说是行商,也无人不信的了。” 轩辕晦本就是半个回纥人,今日又穿了一身胡服,混在满城胡商中间显得意外的和谐。 “不如十九郎说说,”既是微服,轩辕晦也未再端起那王爷架子,“咱们卖些什么,才能赚些大钱?” 赵诩知他近来一直在愁到了肃州后的生计,也不点破,“胭脂水粉?笄簪钗钿?绫罗绸缎?妾突然想起成亲时祖母赏了不少,不如就将那景福长绵簪和金八方镯变卖了?” 轩辕晦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人多眼杂时,赵诩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京中甚至有人赞他是霞姿月韵。谁能想到,私底下他却是谈笑无忌,甚至兴致上来时没羞没躁、没脸没皮? “若单单是这百十号人,这买卖足以糊口。”轩辕晦蹙眉,“但若是万人,乃至十万人呢?” 赵诩突然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向一蹲在地上的贩夫走去,边含糊道:“真到了那日,妾自有良方。大不了便如蛮夷般边打边抢,总不会误了郎君的大事。” 轩辕晦跟在身后,没好气道:“人多时不见你给我什么体面,如今只有你我,倒是一口一个‘妾’、‘郎君’的拿我打趣,亏你还比我虚长两岁,有你这般做兄长的么?” “哦?郎君是要重振夫纲了?”赵诩似乎看中了把破剑,对那贩夫道:“五十两黄金,你卖是不卖?” 五十两黄金,相当于一个三品官一年的俸禄! 轩辕晦先是一惊,但估摸着赵诩必有后招,便只在一旁冷眼看着。 “本以为有几分见识,竟又是个有眼无珠的。”那贩夫抬头,相貌极其冷峻,眼角下竟还有一条狰狞疤痕。 赵诩微微摇头,“一年五十金,你跟我走。” 贩夫斜睨他一眼,“仅此而已?” 赵诩俯身与他对视,轻声道:“要人要银两我都给你,甚至……给我点时间,我能搞到安息钢。” 贩夫已有几分动容,赵诩退后一步,作了个长揖。见轩辕晦傻愣在一旁,赶紧拽了拽他,后者这才如梦初醒般跟着行礼。 “也罢,”贩夫将那破剑扛在肩上,拍拍身上的尘土,“欧悬。” 赵诩狡黠一笑,“那这把剑算是送咱们的?” 欧悬很有点嫌弃地看他一眼,哼了一声,也不知应允与否。 “守安,你引这位欧兄去官驿。”轩辕晦目送欧悬远去,蹙眉看赵诩,“你知道他的来历?” 赵诩打哈哈,“天机不可泄露。” 轩辕晦一看他神情便知他也只是误打误撞,并无十足把握,不由指着他鼻子,恨恨道:“败家!” 第7章 赵诩木着脸看着喋喋不休的轩辕晦,他是有点不明白,到底也是天潢贵胄出身,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历经多少大灾大难,为何对这黄白之物如此斤斤计较。 “若是他日生变,要与乱党抗衡,仅凭肃州之力,完全是螳臂当车。何况肃州贫瘠,以后就是养活王府上下恐怕都成问题,你这般一掷千金……” “啊……休屠楼,难不成做的突厥菜么?”赵诩颇有些造作地转身,径直进了酒肆,“小二,来个雅间。” 坐定后,也不管轩辕晦,径直点菜,“烤驼峰、酪酱、熊白……” 轩辕晦跟着他上楼,忍无可忍,“赵十九!我的话你听进去不曾?” 斜眼看他,赵诩凉凉道:“妾身用的是自家的嫁妆,与郎君有何干系?” 看他二人穿着,分明是哪个豪富胡商家的小公子带着男妻出门闲逛,小二匆匆扫了眼,谄媚道:“热洛河二位客官可要一些?” “何为热洛河?”轩辕晦从未出京,自是不知。 “鹿肠、鹿血。”小二说罢,还无比猥琐地挤眉弄眼。 轩辕晦不明所以,“若是招牌,也无不可。” 小二隐晦一笑,退了下去。 一旁的赵诩狂笑不止,轩辕晦已觉怪异,“为何发笑?” 赵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怡情的……” “怡情?”轩辕晦下意识地重复了遍,随即一张玉面胀的通红,“放肆!” 赵诩平复下来,给二人斟了茶水,“既不是我提的,又非我点的,郎君不分青红皂白地叱责妾身,实在是让人心寒。” 轩辕晦被他那几声“妾身”搞得一个激灵,再大的火都有些发不出来,又想起先前五十金之事,干脆一个人默默坐着生闷气。 “行了,”见他真恼了,赵诩想起他毕竟少不更事,不由温声道,“方才逗你玩的,鹿血虽是大补的好东西,但不想吃,不吃便罢了。” 轩辕晦咬住下唇,看着窗外。 这次他能就藩,父皇和邓氏一党整整磨了两年,其间做了多少妥协,付出多少代价简直无法估量。虽然最终换来的只是一个无兵无权无银两,只有贫瘠一州的藩王,可这已然是山河倾颓时,轩辕宗室的最后一线生机。 若是苍天护佑,太后以及其亲族还有一点点忠义廉耻之心,那他甘愿永镇肃州,做个被众人淡忘的诸侯王。 可若是邓氏一党最终发难,他也定不会袖手旁观,就算以卵击石,也是以死全节,不坠祖宗威名。 “许多事情,欲速则不达。”话音一落,赵诩自己都觉得无比苍白。 轩辕晦抬眼看他,“你只比我大一两岁,怎么老是搞出一副老气横秋、波澜不惊的样子?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让你惊惶无措之事。” “有,”赵诩细细将杯盏竹箸洗了,“赐婚那日,我就慌得很。” 轩辕晦立时语塞,干巴巴道,“对不住。”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我也只能勉力而为,不是么?”赵诩给自己斟了杯酒,挑眉看轩辕晦。 轩辕晦起身接过酒壶,给自己满上,高举过头顶,“该说的先前你我已分说清楚,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便不必再忸怩作态。若你不弃,你我便义结金兰,你居长,我便叫你一声赵大哥……“赵诩打断他,“都说了不必惺惺作态。你我已有夫妻之分,何必再多此一举?待到功成之时,还怕没有别的关系?” 轩辕晦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是我糊涂了。”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所以,日后还请夫人多多帮衬……你花了五十金请来的那人,是个工匠?” 赵诩先是被那称呼一噎,后又苦笑道:“那五十金的事,郎君还挂在心上呢?不过郎君博闻强识,想来应知欧冶子?” 轩辕晦坐直身子,“竟是剑圣后人么?可你单凭那把锈剑,如何判定他的身份?” 赵诩自负一笑,“非我自夸,太学三座藏书阁,百二十间书库,不敢说尽数阅毕,最起码也看了八成。杂项兵类左数第二个柜子第三层第二本,《越地奇兵传》有载太阿剑长二尺二寸……“不待他说完,轩辕晦激动地倾身向前,“太阿!那把威道之剑!?” 赵诩似笑非笑地看他,轩辕晦才知自己失态,轻咳一声。 “其实,若是世上当真有轩辕剑,我倒是想为王……郎君寻来。王者之威,霸主之强,哪里抵得上天命所归?” 轩辕晦按捺下心中狂喜,“这等传说中的宝剑,能得一把已是不负此生,我哪里有那么贪心?” 他凑到赵诩耳边,压低声音,“更何况若是做最坏的打算,日后逐鹿中原,不是正需要这把威道之剑?” 小二上来送菜,就见那高些的男子懒洋洋地靠窗饮酒,唇角如有一缕春风,那胡人与他耳鬓厮磨,说不出的风流旖旎,不由暧昧道:“二位客官,你们点的热洛河。” 见他笑容猥琐,轩辕晦赶紧坐回座上,挥手让他退下。 “玩笑归玩笑,这些都是大补大热之物,郎君年纪尚小,还是少吃为好。”赵诩夹了一筷子鹿肉,还未放进嘴里,便被轩辕晦打掉。 轩辕晦挑眉,“夫人与我序齿相当,也少吃些吧。更何况,此地到底不比京师,恐怕找不到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给夫人泻火。” 不知是否幻觉,赵诩总觉那“夫人”二字他咬的极重,对他偶有的少年心性颇有些无奈。 “那郎君便赏了人罢。” 轩辕晦点头,拍了拍掌,便有一护卫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咱们的护卫虽都着褐色,可你记住,肩上此处有条暗赭花纹的便是我的亲卫,机密事宜若非他们前来,皆不可信。这是自小跟着我的大侍卫,狻猊。” 狻猊恭谨行礼,“见过主子。” 赵诩认了认人,笑道:“都是主子身边伺候的,我算得什么主子。” 狻猊低声道:“王妃如何能和我们这些下人相类。” 自觉扳回一城,轩辕晦促狭道:“这热洛河你带走分给宫里配的侍卫们,然后让他们晚间自寻乐子,别误了明日上路便行。” 好在不是个痴儿,赵诩看着他眼中光亮,在心中暗暗想。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二是助攻 第8章 休整了两日,一行人又冒着晨露启程。 “王爷,出了岐州到陇州还需十日,这一路上大的市镇愈发少了,可要多准备些干粮?”狻猊低声问道。 轩辕晦摇摇头,“去秦州。” 从长安往西域,必经岐州,大多数使节商旅均会选陇州、兰州这条直道,不仅官道通畅,更途经数个大城,无论是吃住还是补给都极为方便。 轩辕晦却舍了陇州往西,是早有打算,还是临时起意? “是。“狻猊尽管诧异,却还是照办了。 赵诩并不多言,重新拿了本传奇,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这传奇名曰《慧娘传》,说的是某个叫慧娘的小姐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予一书生,帮着他振兴家业,考取功名。不料这书生得志便猖狂,借口成婚三年都不得子嗣,硬是要休妻再娶。此时慧娘才知晓,这书生早就攀附了朝中的权贵,死皮赖脸地要娶人家的女儿,又看上了个青楼里的清倌,被迷得七晕八素,只等着慧娘将别苑让出金屋藏娇…… 慧娘悲愤之下,将那清倌和书生一并杀了,修书将原委告知那权贵之女,最后投了江,什么荣华富贵、娇妻美妾,什么恩爱不移、同心白首,最终都落得个干干净净。 “王妃……王妃?”赵诩一转头,就见轩辕晦极其不悦地看着自己。 赵诩不动声色地将话本藏在袖中,“王爷有何吩咐?” 轩辕晦本就猜测此书是从太学藏书阁中带出,又见他躲躲闪闪,不由更是好奇,心道让他一路如痴如醉的,不知是何等高深玄妙的术书兵法。可见赵诩讳莫如深,也便按下不提,反而道:“王妃武艺如何?” 赵诩如实道:“君子六艺,骑射尚可,勉强上的了马,能开一石弓。” 轩辕晦揉揉额心,“那你跟紧我,之后这一路,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别怕。” 顶着张白嫩小脸,做出副顶天立地伟丈夫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好笑得很,赵诩抿唇笑道:“那就劳烦王爷照拂了。” 轩辕晦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往秦州的一路,他们的脚程明显加快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优哉游哉,真正地有了点赶路的样子。 暗夜如墨,狻猊放轻脚步,疾走在屋檐瓦片之上,未发出半点声响。 “痛!” 走至王爷那间时,他分明听见男子的痛呼之声,少年清亮的声音沾染上了不明的味道,显得格外撩人。 狻猊涨红了脸,可又想起事态紧急,还是从窗口飞跃而进。 “狻猊,是你么?”轩辕晦耳力甚好。 狻猊眼睁睁地看着王爷那半截白玉般的手臂撩开帘子,不知为何还是缩了回去,王妃也坐了起来,朱红色的纱幔朦朦胧胧地映着两个影子,似是交缠在一处。 狻猊赶紧低下头,压低声音道:“王爷派遣先行的那队护卫,在离陇州二十里时遇袭了,五十号人除了三人外,尽数遇害。” 轩辕晦也是吃了一惊,“都是宫中拨来的侍卫,个个武艺超人,怎么都……这让本王如何向皇祖母交待!” “那王爷……如何是好!” 轩辕晦也是慌了手脚,“本王还未至肃州就遇到了刺客,这不是在打朝廷的脸面么?你现在就去,去请沈觅沈大人写个折子呈上去,请父皇让刑部、大理寺严查此事,一定要给本王一个公道!” 狻猊慌慌张张地去了,合上门的那一刹,仿佛看见王妃从后头抱住王爷的脖颈,二人双双倒了下去…… 王爷这也算琴瑟和鸣了吧…… “他多半想多了。”轩辕晦趴在榻上,一头青丝散了一床。 赵诩在他身后为他刮痧,手法尚算娴熟老练,“淫者见淫,不过王爷这招借刀杀人用的倒是不错。” 轩辕晦眉头紧蹙,忍着身上阵阵火辣痛楚。 “王爷自幼习武,为何体质却如此寒凉?”赵诩将手中竹板放到一边,又用素绢将轩辕晦背上擦拭干净。 轩辕晦起身披上里衣,漫不经心道:“五年前不小心坠入太液池受了凉,无甚要紧。” 知是说不得的宫中私隐,赵诩也不追问,“待到了肃州,我给王爷开个方子。习武之人,日后也不知要不要上战场,趁着年轻调养调养总是没错。” 轩辕晦突然笑了起来,“听闻颍川才子不仅胸有丘壑,有治国安邦之能,更术精岐黄,有悬壶济世之德,原先我不信,今日倒是信了。” 赵诩慢悠悠道:“一个人生了病,只要有个杏林高手,再加以灵药补汤,总能痊愈;可若是一国染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用错了方子,恐怕就是天山雪莲、千年人参、赤紫灵芝也救不回来。” “那你觉得启朝还有得治么?”轩辕晦苦笑。 赵诩不语。 轩辕晦躺回榻上,枕着手肘,“幼时承蒙父皇偏宠,我常在紫宸殿伴驾。困倦了,我也便在一旁的软榻上歇息。每每半夜醒来,都可见父皇还在批阅奏折,甚至修书延揽臣下。后来再大些,我也知那些朱批很可能只是一纸空文,不合太后心意的,会被中书省的邓党扣下,甚至出不了紫宸殿。一次我担忧父皇龙体,便上前劝诫,你猜父皇怎么回的?” 赵诩摇摇头。 轩辕晦微微一笑,眼里有些怀缅的水光,“父皇当时说,‘万一呢?万一就有个忠直臣子看见,愿意为这社稷出一份力呢?’还偏偏便有这个万一,这次我能就藩,就是托了已经致仕的吴阁老的福,若他不是邓演的恩师,哪怕是三皇兄的储位来换,邓党怕也不能这么轻易松口。朝野民间都说父皇昏聩无德,懦弱无能,可他的勤勉,他心里的苦,你们又有谁知道?” 外戚,朋党,权宦,天灾…… 吏治不清,国库不丰,民心不稳,宗室不力…… 当真是亡国种子,济济一堂。 赵诩在轩辕晦身旁躺下,将二人身上锦被掩好,“方才王爷问我启朝的病可否治得,我想人尚有起死回生之说,江山或许也如是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子有点恋父 第9章 星夜兼程,从秦州到鄯州,再到凉州,他们只花了半月。 “进凉州城么,王爷?” 轩辕晦与赵诩对视一眼,“先不进城。” “现今的安西都督驻地是在凉州,咱们若是不去拜见,难免失了礼数。”赵诩缓缓道,“可巧就巧在这安西都督名曰邓翔。” 太后一族骁将辈出,别的不说,这邓翔弱冠参军,迄今三十年来未有败绩,尤其是先前在山南道平叛时,曾创下五千士卒大败三万敌军的战绩。他的叔伯堂弟邓翱,曾领兵部尚书衔征讨南诏,生擒南诏王,被封为侯。正因为此,德宗立当时还在妃位的邓太后为后。 朝中邓氏一党地位如此巩固,除去邓太后父兄在朝中的苦心经营,更得益于邓翔兄弟在边关的武功煊赫。 轩辕晦双手无意识地抚过袖口纹路,“依王妃的意思?” “进,为何不进?”赵诩的口气也是淡淡,“不进是显得我们心中有鬼,还是怕了他们?” 马车再次向前,在黄沙上留下两条浅淡车辙。 轩辕晦凑近了些,“你说在陇州设伏的是何许人?” 赵诩有些好笑地看他,“我还以为王爷未卜先知。”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一时起意兵分两路,自己安然无恙,而宫里派来的护卫全军覆没?别说邓党,就是他自己也是不信的吧? 轩辕晦也不面红,“我自小便有个陋习,凡事呢,都喜欢和旁人对着来。原先这路线是礼部选的,想着那帮老古董,我就有些头痛,故而此番也真是凑巧了。” 赵诩眯着眼看他,轩辕晦不避不让,“你我夫妻,理当同心,怎么你还不信我么?” “恐怕是王爷不信我吧?”赵诩离他远了些,又拿起那本传奇。 轩辕晦在他身后笑笑。 直到车队停在凉州官驿,二人都一路沉默。 轩辕晦掀开车帘,无比潇洒地跳下车,又伸手给赵诩。 不知谁走漏的消息,说肃王带着新婚妻子就藩,官驿外被挤得水泄不通。地处边陲的百姓淳朴至极,人人都想一睹天家风采——尤其是传闻中风流倜傥的肃王连同沉鱼落雁的王妃。 于是乎众人所见的,是身高不足七尺的王爷,还有玉树临风的王妃…… 赵诩对周遭的惊呼非议置若罔闻,落落大方地执了轩辕晦的手下车,临进官驿门时,还对瞠目惊舌的众人拱了拱手。 “这王爷有了胡人血统,为何还如此之矮小?” 不知哪位情难自禁,嗓门略大了些,让肃王夫夫听了满耳。 “荒唐!”轩辕晦冷声道。 赵诩看着他头顶发旋,“王爷如今身量不足,全是因了年纪之故。如王爷这般的天生龙种,日后定会长成万一挑一的伟男儿。王爷只需好生用餐饭,切勿太过忧虑。” 他话说的好听,可轩辕晦却只听出讥讽之意,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便对身旁守宁吩咐道:“投拜帖去都督府,就说本王将在凉州停驻一日,若他有暇,本王明日将与王妃前往拜会。” 赵诩轻轻松松地为他理好顶上发冠,“我身居内宅,不便抛头露面,我看就不必去了吧?” 轩辕晦将他手打掉,笑得意味深长,“王妃切莫忘了,若不是你我私定终身,死生不渝,皇祖母恐怕还不会允了这桩婚事呢。” “王爷王妃,水已备好,还请二位沐浴。” 许是有要事要与赵诩相商,因而轩辕晦想也未想便道:“我与王妃共浴。” 周遭下人纷纷低头,内监如守宁等见惯宫闱风月的表情更是暧昧,轩辕晦这才意识到哪里仿佛不对,耳廓却是红了。 赵诩上前挽住他臂膀,满意地感到他全身僵硬,造作道:“王爷有命,我如何敢不从?” 于是当二人双双站在一汤池边上,才有些尴尬起来。 “不如你先沐浴?”轩辕晦不自在道。 赵诩本也有些不自在,见他这般,突然超脱起来,径自宽衣解带,“都是男子,何必如姑娘家般扭捏?” 轩辕晦语塞,也只好跟着宽衣,又听赵诩道:“何况你我夫妻同命,有何事不可言,又有何物不可见?” 说罢,他目光还意有所指地向下看了看。 轩辕晦虽未经人事,可也明白他的意思,脸瞬间涨得通红,手留在腰带上解也不是,系也不是。 赵诩到底是不是个登徒子,见逗弄得差不多了,便转过身靠着池边,“方才唐突了,王爷请。” 虽知他看不见,轩辕晦还是瞪他一眼,匆匆褪去衣物,进了汤池,舒服地长叹一声。 赵诩这才转过身来,无比坦荡地在轩辕晦身上逡巡一遍,笑道:“冰肌玉骨清无汗,说的便是王爷了。”他这倒不是纯然的吹捧,轩辕晦算半个胡儿,本就比常人白些,加上他自幼习武,宽肩窄腰长腿,身上肌理分明,一丝赘肉全无,待到年纪大些,定然也是个高挑挺拔的美男子。 “你就不能正经些,真不知当时父皇怎么就挑中了你。”轩辕晦无奈道,“对了,明日去邓翔那儿,他若问起,你我如何应对?” 这是对供词来了,赵诩笑笑,“这还不简单?明日王爷不必开口,那邓翔老儿留给我应付好了。” “邓翔才不过不惑之年,怎么就是老儿了?”见他胸有成竹,轩辕晦莫名放下心来,愣愣地看着水面不说话。 赵诩知他又在想心事,打岔道:“听闻凉州城西莲花山有一药泉,最宜调养身子,此番是赶不上了,下回若是路过,我定要住上个十天半月。” 轩辕晦神情更是惆怅,“同样都是藩王,百年前的陇西王与我就不可同日而语。虽是驻在凉州,可几乎整个陇右道都为他所有,更别提那数十万铁骑。权、钱、地、才,我有什么?” 赵诩凉凉道:“王爷有王妃。” 他今日时时都在插科打诨,轩辕晦实在无法和他深谈下去,干脆不谈国事,聊起风月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写两百年后的文章 我也要黑王爷一把 这是爱 第10章 翌日,二人方梳洗罢,守宁便来通报,“二位殿下,宣王府的回帖送来了,今日晌午请二位过府一叙。” “宣王?”赵诩蹙眉。 轩辕晦亦是一愣,厉声道:“狻猊!” 狻猊不知从何处出现,跪伏在地,“前日的朝会上,陛下将邓都督由宣国公升为宣郡王。昨夜我们才得到消息,因王爷歇下了就未通禀。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轩辕晦面色气得煞白,上去就是一脚踹在狻猊背上,“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未及时上报,你知不知道因你这次延误,可能要坏了多少事情?养着你们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用!” 他气得狠了,拔了自己佩剑就要抽下去,赵诩一把抓住他手腕,“王爷息怒,此事虽算紧要,但早几个时辰迟几个时辰无甚差别。狻猊虽然有错,但他也是出于好心,还请王爷看在他惯来忠心的份上饶了他这次吧。” 这一路上赵诩已不止一次地发现,轩辕晦自离了京城后,性情与传闻中大相径庭,喜怒不定,易焦躁,常迁怒他人,有时候脾气上来,甚至会对着下人撒气。 想来也好理解,轩辕晦虽在宫中一直被邓党压制,可皇帝与独孤贵妃对他均是爱若至宝,加上又有一半回纥血统,难免养成了骄纵的性子。 如今天高海阔,无人辖制,骨子里的这些毛病便统统暴露出来,现下正要韬光养晦,若不及时打住,恐怕日后会酿成大祸。 轩辕晦冷冷地看赵诩一眼,“本王教训下人,就不用王妃插手了吧?还是王妃是觉得本王无用,连个下人都骂不得了?” 赵诩紧紧擒住他手腕,面上笑意不减,“王爷怕是气急了,狻猊是王爷的心腹,如何算的得下人?狻猊,还不快去取昨夜那密报!守宁,去给王爷端份青梅汤来。其余人等,先退下吧。” 轩辕晦眯了眯眼,还欲说话,狻猊也畏缩着不敢退下。 赵诩收敛了笑意,挨个看过去,“怎么,我说话也不算数么?” 众人忙不迭地退下,剩下他们俩在室内。 赵诩将他手甩开,冷声道:“王爷谬矣!” 轩辕晦双手拢在袖中,亦是冷着脸,“还请王妃明示,本王何错之有?” “王爷一路都在抱怨如今缺地缺银缺人缺兵,可王爷如今这番作态,是恨不得将人都往外推!”赵诩在榻边坐下,疲惫道,“我说王爷,银钱田地也好,谋士兵卒也罢,难道都是靠着旁人赏赐的?淮阴侯、留侯都是秦三世赏的?武侯、寿亭侯是献帝赐的?云台二十八将都是领了吏部的文书去光武帝那儿述职的?” 他从前对轩辕晦都还算客气,如今这语气可算是咄咄逼人了。 轩辕晦定定地看他,面色有些难堪,却强撑着不肯服软。 “地是打下来的,金银是赚来的,兵卒是练出来的,而人才呢……自然是延揽来的。”赵诩与他对视,带了十分恳切,“王爷以为邓氏如今之势,全是因邓太后之故?” 轩辕晦咬着牙道:“邓翔、邓翱二贼向来擅于用朝廷的银子去收买人心……”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赵诩打断他,“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黎民庶首的眼里可没有什么宗庙社稷,谁让他们吃饱饭,谁让他们远离战火和徭役,他们就愿意臣服于谁。而那些寒族子弟呢,谁重用他们,谁让他们扬名立万,让他们出将入相,他们就对谁忠心。圣人所说的忠孝节义,遮掩了赤、裸的利欲熏心,不过是个让大家面上都好看些的幌子。” 轩辕晦的脸色已很不好看,“那你怎么解释皇室血统往往能一呼百应?譬如汉昭烈帝,若不是他是汉室宗亲,他能得三分天下?” “曹氏孙氏亦有三分天下,可他们姓刘么?更不要提一统九州的司马氏,”赵诩到底也是少年气性,懒得顾及对方,干脆把话说的不能更直白,“让末帝禅让,容易吧?更永无后患的,造个祥瑞出来,说是得了天命,亦或者来个谶语,说是皇家失德、获罪于天。得天下不易,守天下难,丢了天下,却是容易得很呐。” 他这番剖白,却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轩辕晦,他目前所倚仗的,一是皇帝的厚望,二是肃州一州之地,三是轩辕氏的血统。 可皇帝自己都是朝不保夕,肃州地处偏僻、苦寒贫瘠,而他最引以为傲的轩辕氏正统,在外敌、逆贼与暴民眼中均是不堪一击。 看似什么都有,细想起来,他轩辕晦竟是一无所有。 如果说启程时他只是有些一筹莫展,如今却是一腔热血都凉了个彻彻底底。 赵诩图一时痛快将话都说尽了,冷静下来却见轩辕晦一张脸白得吓人,细看他浑身都在战栗。 他几乎立时就后悔了,赶紧起身去拉轩辕晦的衣袖。 轩辕晦轻巧一避,转头就向外奔去。 赵诩追出去的时候,轩辕晦已上了匹白马,一抽马鞭,狂奔出官驿了。 原地吐了口气,赵诩对一脸惶然的守宁吩咐,“让狻猊派人远远跟着,记得带上兵器,不要让旁人知晓。” 说罢,他随便挑了匹马,追了出去。 无论文武,轩辕晦在皇子中都很是出类拔萃,骑术也不例外。还未到城门,赵诩已觉得很是吃力,塞外的烈风如刀如鞭,抽在脸上无比痛楚。 “王……郎君!”眼看着轩辕晦就要跑远,赵诩赶紧大呼,一不留神就吸了一大口带着沙的狂风,禁不住闷咳起来。 轩辕晦似是顿了顿,又发了狠般继续向前。 赵诩此刻是十二万般的后悔,悔自己不该用话激他,坏了前不久刚结下的交情;悔自己不该忘了尊卑之别,当真将这权宜之计的夫妻一体当成了真…… 或者,他最该悔的就是当时没举全族之力抗婚,跟着这黄毛竖子到塞外吃沙子。 这么一分神,手中的缰绳松了松,马霎时失控了。 赵诩就见轩辕晦回过头来,满脸的惊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盆狗血袭来 第11章 赵诩脑中一片空白,他虽少年老成,但也只是比同年人多一点心眼,遇事更沉着些,可面临这种生死攸关的状况,到底还是乱了手脚。 “双腿夹紧了!”轩辕晦已经调转马头,向着自己疾驰过来。 赵诩慌得厉害,狠狠用指甲掐了掌心一下才勉强能够动作,“还是不行。” 他声音颤抖,轩辕晦还是头次见他如此失态,咬了咬牙,干脆奔马到他身侧,在那匹疯马如闪电般驰过的那一刹,拦腰将赵诩抱住,拖到自己马上。 赵诩本就比他高大,奔马的速度又实在太快,轩辕晦只觉双手剧痛,仿佛两条胳膊都快被卸掉,可又不敢放手,怕将赵诩摔下马去。 “王爷!”赵诩还未从震荡中缓过神来,就见他痛苦神色,不由慌道,“你……” 纵然轩辕晦胯、下是匹难得的宝马,可两个近乎成年的男子分量也着实不轻,那白马哀鸣了一声,开始踉跄起来。 轩辕晦借机一拉缰绳,缓缓停了下来。 “下马吧。”轩辕晦双手脱力,待赵诩站定,才松开手来。 赵诩惊魂未定,一把抓过轩辕晦的手查验,好在只有些红肿擦伤,其他并无大碍。 轩辕晦惆怅地看着另匹骏马远去的方向,不知如何面对赵诩。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赵诩一个大揖,冲着轩辕晦拜了下来。 轩辕晦赶紧双手托住,嗫嚅道:“此事深究起来,还得怪我,若不是我……” “此事你我二人均有过错,不如就此揭过,以后都不得再提,王爷你说可好?” 轩辕晦求之不得,“也好。” 他们已跑到一处草场,赵诩早膳还未用便是一阵折腾,又死里逃生,如今已是累极,干脆一撩下摆,原地坐下。 轩辕晦也在他身旁坐了,或是觉得还不够,干脆枕着胳膊仰躺下来。 “从前在崇文馆读书,曾经读到句‘匹马随飞鸿’,当时便觉得豪气干云,极有气概,先顾不到今日竟也试了一遭。” 赵诩看着轻笑道:“我看王爷方才确是豪迈得很。” 二人不再说话,两个也算是金枝玉叶的人物,就这么并肩躺在西北已有些枯黄的草场上,一同看着云淡天高。 “喂,”轩辕晦突然开口了,“世人说我的那些话,许多都是看着父皇和轩辕氏的面子。我并无那般成器,我知道。” 赵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轩辕晦拿手肘碰碰他,“我自小被独孤母妃带大,二哥不能行走,御医说他很有可能都活不到行冠礼那日。从晓事起,人人都道,将来要我来匡扶帝祚,重振我轩辕氏荣光……吃穿用度虽比不过养在邓皇后身边的三个兄弟,可比起二哥来,到底还是强上不少。邓党一手遮天,原先是个陈郡谢氏的先生来为我和二哥授课,传授我们经世之道、帝王之术,可莫名有日他便暴卒在府中,至此便再无多少太学的大儒愿来。肯为我们授课的皆是清流士子,可他们教的了经史子集,那些更为重要的政论权术,他们就算敢教,又懂得多少呢?” 赵诩淡淡道:“难怪你的王妃人选,皇帝均是挑的世家子弟。” “饶是这般,我还是换了六个师傅,学的也是断断续续。”轩辕晦将本就略薄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一无所有,我也确实在将所有人往外推……或许若是当年独孤母妃怀胎时不曾被暗算,今日二哥来支撑大局,会远比我强些。” 赵诩侧过头看他一眼,“我不可能如旁人般纵着你,宽慰你。可既然当时同意了这赐婚,答允了你父皇,甚至和你成亲,那么在大局定下之前,你我一体,你我同命,我便绝不会抛下你不管。” 轩辕晦喉头哽了哽,“你我约法三章吧。” “好。” 轩辕晦坐直身子,从靴中取出一把匕首,在灼烈日光下熠熠生辉,正应了那句“曜似朝日”。 “难不成这是魏文所造百辟匕首?” 轩辕晦对他粲然一笑,“十九郎果真博闻强识,不错,这正是扬文。既已到了草原之上,不如就随着胡人的规矩,今日我们便对天起誓、歃血为盟。” 赵诩心中觉得幼稚不堪,好不容易将那句“你怎知曹孟德和吕伯奢不曾歃血为盟过”给吞了回去,转而道:“王爷若愿意,我亦无不可。” 轩辕晦那双湛蓝的眸子里满是认真,“回纥男子从不说假话,我虽只有一半回纥血统,可发过的誓都是作数的。” “也好。”赵诩心中觉得陪他玩玩,聊胜于无,便一撩下摆,对着南方长安的方向长跪下去。 轩辕晦跪在他身旁,“其一,但凡涉及朝政之事,我与赵诩之间再无私隐,任何大事均由我二人商定;纵使意见相左,也要心平气和,更不得一意孤行。” “其二我主管军中之事,而银钱之事,则尽数交托赵诩,换句话说,肃王府私产,均由赵诩管控。至于用人……” 赵诩插嘴,“见机行事,若是心腹,则需二人一同考度。” “其三,”轩辕晦转头看赵诩,神色无比端肃,“我记得成亲之初十九郎便与我说起过一事,如今我深以为然。肃州之事,千头万绪,正需你我勠力同心、清心寡欲、克己奉公。你我和离之日,许是大业已成之时,而你我和离之前,绝不近女色。” 见赵诩木愣愣地看着自己,轩辕晦恍然补充道:“还有男色。” 赵诩哭笑不得,“一共三章,你就许这个?” “别忘了,”轩辕晦故意撇撇嘴角,有些邪气地一笑,“你我夫妻,合该为彼此守身如玉,方才那条都该放第一个的。” 赵诩没好气,从他手里夺过匕首,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又被轩辕晦抢回去。 “那一刀下去,你是要自尽么?” 轩辕晦小心地用匕首尖在二人左手某指上轻刺一下,赵诩只觉微微一痛,便有少量鲜血洇在指尖。 轩辕晦在自己唇上抹了抹,又在赵诩唇上轻擦过去。 赵诩忍住异样之感,依葫芦画瓢。 就在此时,一条长虹纵贯天地,绚烂夺目。 周遭一片惊呼之声,赵诩这才留意到王府诸人早已候在周遭。 “此乃吉兆也!”轩辕晦欣喜道。 赵诩:“……” 难道重点不该是这帮人看了多久的笑话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还是很有浪漫细胞的吧?比他的前辈 第12章 又是惊马狂奔,又是在草场上打滚,回去时两人皆是泥泞不堪,赶紧沐浴梳洗罢,便上车往都督府而去。 “所以宣王府在长安?”轩辕晦对狻猊和颜悦色道。 狻猊抖了下,更加恭谨道:“不错,宣王妃连同世子均在长安,此番除去邓翔被封郡王,邓惊雷被封世子,另有三子封侯,分别是安阳侯邓翻云、荥阳侯邓覆雨、舞阳侯邓乘风,只有翻云覆雨二位公子随父在凉州。” “这名字起的,”赵诩凉凉道,“生怕旁人不知他是个没读过几本书的大老粗。” 轩辕晦冷笑,“翻云覆雨,他是生怕旁人不知他是个心生反志的逆贼!” 他声色俱厉,狻猊吓得跪伏在地,两股战战。 赵诩瞥了罪魁祸首一眼,轩辕晦讪讪一笑,随即又摆出副平易近人状,亲自将狻猊扶起,“早间我心绪不佳,恐怕是委屈了你。但你要知道,从宫里带出来的人里,除了守宁,我最信的人就是你,所以若是你也不认真办事,我还能重用谁,还能依仗谁?” 狻猊不仅没有丝毫被感动的样子,反而趴得更低了,连头都贴到了地上。 “属下办事不力,罪该万死!” 轩辕晦打好的一番温情脉脉的腹稿尽数卡住,眼看又有些愠怒,不知想起什么又强忍住,扫了赵诩一眼。 那眼神竟还有些委屈,赵诩在一旁看的乐不可支,终于想起解围,“狻猊,王爷已经不怪你了,日后注意些就好。对了,方才王爷吩咐,在咱们去都督府时,你为王爷做件事,这次,可别再……” “属下领命!” 赵诩又对身后的白苏吩咐,“把先前胡市买的那把宝刀取来。” 轩辕晦挑眉看他,果不其然,赵诩对狻猊笑道:“之前王爷见这宝刀不错,说是衬你得很,我便体察上意买了赏你。宝刀送英雄,切莫推脱了。” 狻猊感激涕零地看着轩辕晦,后者颇不自在,轻咳一声,“这是我和王妃的心意,也算作今晨的赔罪。” “行了,”赵诩从袖中取出张字条,塞给狻猊,“你去此处与一名为白胡之人碰头,他自会和你分说仔细。” 跪着的狻猊偷偷瞥轩辕晦一眼。 心中其实颇为受用,轩辕晦笑笑,“从此后,我与王妃一体,王妃吩咐,你们照做就是了,你自去吧。” “领命!” 轩辕晦无比自然地捉住赵诩的手腕,挽着他上了马车,柔声道:“昨夜折腾得晚了,小心些。” 赵诩满面纠结地看他,心道莫不成那歃血为盟竟是个邪门的巫术,怎么城外一趟回来,轩辕晦竟陡然开了窍,简直让人无法消受。 拉下车帘,合上车舆的门,轩辕晦才问道:“白胡是何人?你要狻猊去做什么?” “王爷倒是不见外,”虽觉得他顺杆爬得有些可笑,赵诩却也不想隐瞒,“在长安时,我便在着手安排些事。王爷知晓丽竞门吧?那本是世祖留下护佑皇族的,不料上一任统领五蠹却被邓党寻机构陷,不仅身死,更累得丽竞门被裁撤,除去少许逃脱外,更多丽竞门人惨遭毒手。这些活下来的暗卫探子,其中必然还有不少心系轩辕正统,对邓党恨之入骨,若是能笼络他们,不仅可以壮大肃州势力,更要紧的是……” 轩辕晦一点就透,“丽竞门毕竟叱咤百年,还不知有多少密档舆图,就算不能得到,也不能让其落在邓党手里。” “正是,先前我便让白胡居中联络,就是前几日,我才接到他之传书,说是有个已然眼盲的丽竞门人被他寻得,只是行动不便,当前还留在长安。” 轩辕晦并不见失望,“无妨,有一便有二。既然咱们想得到,邓党应该也想得到,还需保护好他才是。” 赵诩点头,“而且,我还在想另一件事,因邓太后的关系,邓党与宦官交情匪浅,甚至听闻邓党的探子均由太后身边的权宦侯虎掌控。若是咱们能安插人过去……” “这恐怕得要独孤母妃操持。”轩辕晦蹙了蹙眉,连鼻梁都微微皱了起来,看起来格外有少年模样。 赵诩打了个哈欠,已是有些疲了,可身旁那不省心的小王爷却一点不体贴,“也好,探子细作的事就全托付给你了,外事不决问肃王,内事不决问十九嘛。” 赵诩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被王爷看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不不不,是你积了八辈子的福报,五百年的善果。” 懒得再和他贫下去,赵诩扯开话题,“咱们出京城也这么久了,王爷与沈觅谈过么?” 轩辕晦阴着脸摇头,“其实刚到岐州,他便借口身子不适,恐怕要比咱们迟些时日。” 赵诩笑笑,“意料之中,毕竟要人家跟着咱们去肃州吹冷风吃沙子,搞不好还得连累一家老小的性命,心生不忿也是人之常情。” “迟早有日……”轩辕晦冷声道,“我要让整个肃州都换上我的人,再不用缩手缩脚,如履薄冰。” “王爷、王妃,请移驾。” 二人定了定心神,轩辕晦摆出副彬彬有礼的文弱君子模样,先踩着绣凳下车,又无比温存地扶赵诩。 “见过肃王、肃王妃!”约百名全副甲胄的兵士齐齐站成两排,吼声直上云霄。 赵诩不清楚自己面上有无变色,可轩辕晦却神色如常,只点了点头。 “宣王有请!” 轩辕晦淡淡道:“带路吧。”他的手紧了紧,箍得赵诩手臂发疼。 可他却无法怪他,只因琼楼金阙般的安西都督府,简直处处违制——敢问他昨日才被封郡王,为何一梁一栋、一砖一瓦均是比照亲王? 难不成竟还大过他这个龙子凤孙的嗣王? 轩辕晦只觉自己每走一步,心里都是一抽,隐隐有所悟,或许今日要见的便是他启朝的王莽。 “末将见过肃王殿下,不曾远迎,还请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就是有点抽风 喜怒不定的很 大家不要嫌弃他~ 第13章 邓翔全套郡王冠服,不过五十上下年纪,龙行虎步,双目灼灼,让人不敢正视。 轩辕晦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称:“舅舅。” 邓翔赶紧侧身避开,“肃王殿下乃是皇子,又贵为嗣王,末将如何担得起这声‘舅舅’?” 轩辕晦坚持得很,“母后乃是小王嫡母,既是嫡母的亲兄,那便是小王的舅舅了。还是宣王殿下嫌弃小王鄙陋,不愿认小王这个外甥?” 邓翔捋须一笑,“既然殿下不弃,末将也就不再推辞了,来,请二位殿下上座。” 赵诩一直垂首微笑,在轩辕晦坐下后,才跟着落座。 “先前从京中传来消息,说是肃王抛掷一切为蓝颜,我还一直不以为意,今日见了,方知传闻不虚。也只有王妃这般的品貌,才堪堪配得上殿下风姿。” 轩辕晦转头看了赵诩一眼,有几分扭捏,“舅舅休要取笑,我本就是个胸无大志的闲王,此番父皇能开天下皇族风气之先,允了我与十九郎的婚事,十九郎也愿跟着我去塞北苦寒之地,此生我早已再无所求。” 他说的实在肉麻,却又偏偏看起来情真意切,赵诩强忍欲吐的欲望,柔声道:“谢王爷垂青。” 邓翔端起茶盏,“既是一家人,就说些家常话吧。都说佳偶天成,王爷是如何识得王妃的?” “太学。”赵诩低声道。 在宽大袍袖遮掩下,轩辕晦捉住他手,“不瞒舅舅,我自小不喜崇文馆的那些老夫子讲的经史子集,反而喜欢诗词歌赋、志怪故事、传奇话本一类。无奈在宫中并不敢多看,唯恐因玩物丧志被父皇叱责,于是便只能在开宫禁之时微服出宫,去太学的藏书阁一饱眼福,我就是在藏书阁识得十九郎的。” 邓翔笑而不语,赵诩适时道:“别说了,免得让舅舅笑话。” “我对王妃一番情意,这有何好笑?”轩辕晦眉飞色舞,向前又倾了倾身子,“舅舅,我与你说,十九郎可是个一等一的才子,据闻太学三座藏书阁,百二十间书库,他竟读了九成以上,是我平生所见最博学广识之人。而且呀,琴棋书画也是颇通,一曲平沙落雁精妙绝伦,连天上群雁都为止倾倒,纷纷落地,江湖人称‘落雁公子’……” 他喋喋不休地将赵诩好一阵夸耀,不仅说的赵诩头抬不起来,最后连邓翔都用茶盏掩住嘴,满面尴尬。 “王爷。”赵诩瞪他一眼,示意他切莫做戏过头,交握的手狠狠掐了他掌心一下。 却不知他这番情态看在邓翔眼中却是羞恼,对他二人的关系竟是又信了三分。 “贵客到访,我等失礼了。” 不知何时,门外站着两位刚过弱冠的贵家公子,乍一看还有几分相似,想来便是一母所出的“翻云覆雨”了。 轩辕晦立时起身,拱手道:“想必是二位表兄吧,小王见礼了!” 邓翻云、邓覆雨对视一眼,均未想到轩辕晦会如此客气,便双双笑道:“见过表弟。” 赵诩犹犹豫豫地扯了扯轩辕晦的袖子,后者立即会意,执了他手对邓氏兄弟道:“这是赵诩。” 说着又抿唇一笑,“朝廷敕封的肃王妃。” 邓覆雨目光在赵诩身上放肆地逡巡一遭,格外有深意地在他腰肢、股部停了停,“早知圣上破天荒地册了个男王妃,今日见了,果真是个出尘拔俗的美男子,只可惜我没肃王这等艳福。” 轩辕晦蹙眉,侧身为赵诩挡去一半视线,淡淡道:“不错,本王惜福得很。” “三弟,肃王视王妃如珠如玉,岂是你可随意调笑的?休得放肆!”邓翻云显然性子沉稳得多。 “表兄错了,”轩辕晦沉下脸来,稚嫩面上带着说不出的执拗坚持,俨然一副用情极深的书呆模样,“我视王妃如命!” 赵诩强忍阵阵恶寒,打圆场道:“表兄不过一句戏言,王爷如此较真,就有些失礼了。” 轩辕晦咬住嘴唇不说话,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转头看赵诩。 “覆雨!休得胡言。”邓翔斥道,又对轩辕晦笑道,“小儿无状,殿下勿怪。” 邓翻云道:“前堂已设了筵席……” “想着舅舅日有万机,不便叨扰,咱们便用罢午膳方过来拜见,”赵诩客套道,“待会趁着天光未暗,又得立时启程,舅舅好意,咱们心领了。” “怎的如此见外?”邓翻云还欲挽留。 邓翔道:“主随客便,既然二位殿下忙着赶路,末将也不多留了。” 轩辕晦使了个眼色,守宁便招呼着人将礼物抬入。 轩辕晦从袖中取出张礼单,双手奉给邓翔,“舅舅为大,一点薄礼,谨尽孝心。” 邓翔也未推辞,“此去路远,我与你表兄也给你备了些物什。” 说罢,便有人抬着数箱东西过来,又有四名美貌女子、四名美貌少年被引入堂内。 轩辕晦立时转头看赵诩,见赵诩低头不语,便干笑道:“多谢舅舅好意,这东西我便收下了,身边伺候的人足够,还是将这些仆从留下侍候舅舅罢。” “难不成王爷惧内?”邓覆雨嗤笑一声。 轩辕晦讪笑,“是有些。”随即对邓翔拜了拜,正色道:“舅舅,早在求亲之时我便对天立誓,此生绝不负他。这些人是做侍女也好,做侍童也好,长成这般颜色,瓜田李下……” 那些妖童媛女有些早已按捺不住,美目含泪地看着轩辕晦。 若是一般的男子,早已怜香惜玉,可轩辕晦却狠心道:“除非毁去他们容貌,不然我绝不敢收下,让十九郎伤心。” “哈哈哈,好一个痴情男子,也罢,既然王爷看不上你们,你们就退下罢。”邓翔不以为意,“只是听闻你有一队卫队在陇州遭袭?” 轩辕晦点头,“不错,先前我已修书求朝廷查察。” “这一路民风彪悍,马匪横行,这样,我拨五十人于你,均是私兵,日后便归你所有……” 邓翔话音未落,轩辕晦便喜不自胜地作揖,“多谢舅舅,舅舅大恩,待小王到了肃州,定倾力报还!” 邓翔眼中精光一闪,慨叹道:“做长辈的只求你们平安顺遂,哪里要什么报还?” 轩辕晦眼中泪光闪闪,“舅舅!” 又是好一阵依依作别,一行才重新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舅舅为大是南京的说法 指的是舅舅需要格外敬重 不知全国其他地方以及古代是不是也是一样 这里便按我生活体验用了落雁公子是王爷胡诌的 第14章 一上车,赵诩的脸色沉了下来,轩辕晦却依旧在笑。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赵诩见他还在笑,气不打一处来,“行了,都快出凉州了,惺惺作态给谁看?” 轩辕晦用手遮住脸,“笑僵了。” 赵诩冷哼一声,“今日在都督府诸事,谁都不许再提。” 想起方才场景,轩辕晦禁不住又笑出声来,“想不到啊,王妃的美色竟然连邓覆雨都觊觎。” 见他难得笑得开怀,赵诩也懒得跟他计较,“是啊是啊,若不是虚有几分颜色,我哪里能入得王爷的法眼,弱水三千只取我一瓢饮。诶,王爷,那几个美人当真不错,若不是为了我,恐怕你早已左拥右抱了吧?啧啧,人间憾事。” 轩辕晦瞥他一眼,不屑道:“你当我是你这等风流才子?自小独孤母妃便教导我与二哥做人决不能负心薄幸,说真的,咱们这些你们眼中的胡人,其实最是重情义,对阏氏也颇为敬重,哪似你们汉人男子,动不动就朝三暮四、宠妾灭妻。” 轩辕氏祖上为鲜卑人,他母妃又是回纥公主,这么看倒真是个胡儿无异了。 赵诩禁不住笑道:“那得看是什么人家,像我颍川赵氏这样的乌衣门第,自袭郡公爵来,凡二十二代,中有十六代郡公均未纳妾,难不成你回纥可汗大半都是只有一个阏氏的?” 语塞之下,轩辕晦扯开话题,“那依你看,咱们‘舅舅’送的这数十卫士又该如何处理?” “王爷的意思?” “原来是客,既来了,咱们就好好招待着。” 赵诩摇头一笑,“若我是王爷,我就会反其道而行之。” “哦?” “‘舅舅’既送给王爷,那便是王爷的私产了,”赵诩挑眉,“那王爷如何处置,还不是全凭王爷?” “只是,打狗尚且看主人,”轩辕晦在他耳边道,“更何况,这些可不仅仅是恶犬,更是耳目。” 赵诩于是也侧过头,耳语道:“那便让他的耳目变成我们的喉舌,让他只能看见咱们想让他看的,听见咱们想让他听的。” “那便依王妃所言,着人去办吧。” 正巧一阵狂风刮过,掀起车舆青纱,于是扈从众人,尤其是邓翔刚送的甲卫,均见王妃斜靠在王爷肩上,二人如同鸳鸯交颈一般窃窃私语。 王妃目光氤氲,王爷笑容邪魅,但凡是经了人事的,一看便知方才车内发生了什么旖旎故事。 可惜风声渐止,车帘随即落下,众人叹息之余,却是更加确定了赵诩在轩辕晦心中的地位。 车内赵诩与轩辕晦早已分开,赵诩似笑非笑,“想不到昨日王爷还如同稚子,今日便成了做戏的高手,真是士别三个时辰就当刮目相看。” “到底是九重宫阙里长大,见惯了那些后宫手段,别说做戏,就是唱戏也是手到擒来。”轩辕晦洋洋自得。 “哦?我倒是觉得那句‘我视王妃如命’,耳熟得很。” 轩辕晦呛了下,尴尬道:“闲来无事,那日便翻了翻你那本《慧娘传》,似乎那薄情书生对那权贵便是这般表衷情的,怎么,有何不妥?” 赵诩僵着脸,“王爷不觉得假的很么?” 轩辕晦没心没肺地一笑,“他们信了,也便成了。” 说罢,他掀开车帘看出去,才离凉州一个时辰,却已不见多少城廓,只偶有一两个小小村落。 黄沙,黄土,黄昏……铺天盖地的黄。 “下个大些的城镇便是甘州,”赵诩缓缓道,“以咱们目前的脚程,怎么都还要七八日。” 轩辕晦看他,“接着这一路无多少官驿,恐怕还得风餐露宿,你一个王孙公子,此番跟着我吃苦受累……” 赵诩打断他,“都是八尺男儿,哪有那么精贵?说起来王爷这样的天潢贵胄,此番才是受罪了。” 轩辕晦不再多话,从暗格里取出本翻得很是破旧的《韬略》细读起来。 西北夏时日长夜短,戌时天色才暗沉下来。 车驾地极稳,赵诩禁不住睡了过去。昏昏沉沉重,就听车外守宁的声音,“王爷,是否在此扎营。” 赵诩微微眯着眼,就见轩辕晦掀开车帘跃下去,四处看了看地形,“可。将干粮分一分,再命睚眦他们几个去打些野味。” “是。” 轩辕晦跳回车上,满面顽劣的笑意,寻思着怎么将赵诩叫醒,最终当他伸手准备捏住赵诩的鼻梁时,被赵诩擒住手腕,抓了个正着。 “王爷雅兴。”赵诩推开他,起身伸了个懒腰。 轩辕晦有些无趣,“你倒是警醒。” 一到外间,赵诩愣了愣。 星垂平野,夜凉如水。 数堆篝火熊熊燃烧,兵卒们三三两两围坐着喝酒吃肉,口中说着听不明的粗犷俚语,时不时还有人引吭高歌。 “唱的什么?”赵诩只觉那音韵说不出的慷慨悲凉。 轩辕晦凝神细听,渐渐面上笑意褪去,换上了种莫名的神色。“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这说的倒是咱们了……” “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赵诩低吟一遍,却爽朗一笑,“何必做那小儿女神态?想当年德泽承平极盛之时,多少好男儿赴边拓土开疆,那是何等的英雄意气?” 轩辕晦依旧郁郁,“人家求的是功名,咱们求得却是生门。” 赵诩一笑,揽住他肩向着为他们备的篝火走去,手随意指向他们从长安带出来的亲卫,“袍泽兄弟。” 又拎了壶烧刀子,“美酒野味。” 指了指自己,“旷世佳人。” 最后对着已有些忍俊不禁的轩辕晦道,“如此良辰如此夜,自当对酒当歌、及时行乐,何苦自寻烦恼?” 轩辕晦那双湛蓝的眸子映着顶上星子,简直灿若星河。 赵诩心旌微微一荡,低首为他倒了碗酒,“王爷还欠我一杯合卺酒呐。” 轩辕晦双手接过那海碗,高举过顶,“别说合卺杯,就是合卺坛今日也补上!你我不醉不还,一醉解千愁!”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夫夫 每日要在车里秀恩爱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烟。 碛中作 岑参。 第15章 不醉不还的结局就是,赵诩几乎一路躺到了甘州。 轩辕晦托腮看着他,满面嫌弃,“看你的架势,还以为你千杯不醉,谁晓得竟然是个三杯倒。你当时向后栽下去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被人投毒了。” 赵诩看都懒得看他,“过甘州了?那岂不是再过十日,必到肃州?” “不错,对了,你可还记得你招揽的那个欧悬?” 赵诩挑眉,“我不是让白苏安顿好他,还拨了两个婢子照料他日常起居了?” 轩辕晦白他一眼,“你真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这还没到肃州呢,他已经开始要这要那,又是要人,又是要地,又是要银子……” “要地?”赵诩猛一坐起来,头便在车厢磕了一下,疼得一咬牙,“他要了什么地?” 不知今日是谁驾的车,实在是有些不稳,赵诩晕晕沉沉地险些又要撞上去,轩辕晦看着实在累得慌,干脆伸手扣住他后脑。 “他竟和我说要一座山!” 赵诩顿了一下,“那便给他。” 轩辕晦微妙地看他,“王妃号称博览群书,难道不知肃州无山?” “这倒是……”赵诩揉了揉眉心,“守宁,叫白苏过来!” 过了会,白苏出现在车外,“公子。” “你去问他,就说肃州无山,只有地窑石窟,让他看着办。” “是。” 白苏走后,轩辕晦便扶着他头,让他倒回去,“若只是铸剑,恐怕不需如此兴师动众吧?” 赵诩笑笑,“王爷果真聪慧,沈觅到哪儿了?” “呵,”轩辕晦冷笑一声,“文官文弱,在岐州养好的病,在凉州又复发了。我看他是病入膏肓了,不然一个小小长史,何须安阳侯亲自探望?” 赵诩蹙眉,“这个沈觅……再看看吧。” 一阵狂风刮过,吹入不少黄沙。 轩辕晦起身,将青纱车帘又拢紧了些,不再多话。 还未到肃州,便已如此荒凉,简直难以想象,再往西北去百里,又会是如何的一番景象。 “道阻且长……”轩辕晦幽幽道。 “行则将至。” 轩辕晦转头看他,却只见他微阖着眼,仿佛是睡着了。 他斜斜地倚着凭几,姿态懒散落拓到了极点,但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轩辕晦扬起嘴角,“做则将成。” 据肃州州城还有十里时,身娇体弱的王妃终于下得车来,与肃王并辔而驱。 官道年久失修,早不复当年平直。疲惫不堪的车队也已是强弩之末,想起很快就要尘埃落定,诸人都有种难以抑制的欢欣鼓舞。 “王爷,前方就是城门!”斥候快马而来。 赵诩观他神色,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不禁低声问,“怎么,有何不妥么?” “城门紧闭!” 圣旨传下至今两月有余,哪怕不用六百里加急,一个个官驿传过去,肃州大小官吏也早该知晓。 谁给他们的胆子,对朝廷的旨意置若罔闻,又是谁给他们的胆子,将他们未来的王拒之门外? 轩辕晦暴怒,狰狞道:“城楼上可有人守卫?城门可有人把守?” “回王爷的话,无论是城门口、城楼上还是瓮城里,都空无一人。” 轩辕晦目光森冷,一抽马鞭,径直向城门狂奔而去。 睚眦几个跟了上去,赵诩却没急着追,一双凤目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随从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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