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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木桩鸟指尖深陷手心,几乎无法呼吸。 好喜欢…… 面前这个人?,和他隔着千万距离,透过?网线想象的D先生,一模一样的好。 木桩鸟颤抖着手指,翻遍全身找了又找,最?终寂静无声?,从口袋深处抠出一枚勋章。 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完好无缺的东西。 “我有一枚勋章……我想卖了它,很便宜,只?要十块钱,不……您随便开个价吧。” D先生眼眸低垂:“这是你?自己的勋章吗?” “对……” “为什么要卖给我?” 木桩鸟轻轻说:“因为上面有金子。” 战士勋章上的金子,光辉闪耀,代表着军人?们不朽的品格。虽然那份荣耀已经久远地留在过?去,无法挽回?,可这枚勋章依旧闪亮。 只?有它,能一星半点地证明自己的价值。 D先生似乎在思索:“这样吗……” 木桩鸟没有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只?是僵硬地伸着手,不知所措。他站在街边低声?下气地请求对方买下勋章,已经吸引了路人?奇怪的目光,那些人?看得他满脸羞耻,眼里的苦泪将掉却不敢掉。 身为战士,卖掉勋章和卖身其实?没有区别…… 都是丢掉尊严。 可当木桩鸟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D先生,似乎又从那双无神的眼里,看到了尊敬。 这时,D先生忽然伸出手,主动握住了他:“感谢你?为国家做出的一切贡献。” 一滴热泪控制不住地砸在D先生青筋纵布的手背上。 那位老兵,操着被战争磨损到沙哑的嗓音,慌张着说:“雨、雨下得真大,不是吗?” 那时的木桩鸟并不知道,D先生曾无数次午夜梦回?,痛恨自己的漠然。 抓住断腿鹰隼的翅膀,揽进怀里,有那么难吗? 郁沉反复质问自己。 第62章 小鸟回家 明天我还会去车站,还是晚上…… 生活教会?了一个老兵坚韧、容忍、乐观, 却没有?教会?他怎样面对温情。 “雨、雨下?得真大,不是吗?” 木桩鸟很紧张,他害怕泄露些许不体面的情绪, 便咬死嘴唇,把错乱的呼吸屏在嗓子里。 快喘不过气来了…… “你的呼吸声不太对。”D先生关心询问。 “哦,这是因为?下?雨天, 大气压比较低。喘气是要比平时?费力些的。”木桩鸟无比感谢往日经历, 让他说起谎话来, 毫无打顿。 D先生说:“你的手?很冰。” 木桩鸟磕磕绊绊地撒谎:“我来的时?候刚喝了冰啤、啤酒。” 他尽力让音尾上扬, 仿佛喝上啤酒这件事,能够证明一个人的生活没有?那么?困顿。 D先生却脱下?手?套,放在他冰凉的手?心, 同时?拿走了那枚勋章: “我们交换。” 小羊皮手?套是这个乱世不可多得的进口贵货, 价值远超于?木桩鸟的勋章报价。 以物?换物?,而不是直接给钱, 悄无声息地保护了他人的尊严。 木桩鸟紧紧攥住手?套, 皮质的温度传递过来。那些被战争和枪械磨损的茧子,似乎被温暖到?, 变得稍微柔软了。 可是他的手?指肿着, 他戴不上。 D先生:“明天就是五月了,春天过去,该暖起来了。” “这样啊。”木桩鸟说。 五月,天气该暖和了。大街上的人们穿起薄衫, 只有?他, 裹着不合时?宜的皮夹克,冷得血液四?肢麻木。 D先生和街上的人都逐渐走向夏天,而他, 好似永远留在了冬季。 他走不远了。 天色暗沉沉的,行人们奇怪地看着一个中年残疾大叔低头?抹着眼泪,全世界都看得见,只有?站台上的男人看不到?。 木桩鸟却因此感到?庆幸。 这样最好,看不见最好了。 他和D先生之间,本来就是距离产生美。当距离化为?零,他们真实看到?对方的脸,或许只能勉强一笑?,把原本的话心照不宣地吞下?去。 他如此破败,如果D先生能看见,也只会?留下?不愉快的记忆。 木桩鸟很清楚,他们不合适,也不存在任何可能。于?是,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劝说D先生: “别等了,你要等的人已经走了。” D先生和缓地问:“他是什么?样子的?” 木桩鸟艰难形容着:“是那种年轻漂亮的omega,能……配得上您怀里的这盆花。” D先生却问:“你喜欢花吗?” 木桩鸟喜欢。哪有?小鸟会?不喜欢花花草草呢?他这只烂毛断腿的老鸟也一样。 “不喜欢,先生,我从不喜欢花,甚至认不出您带的是什么?花。” 木桩鸟每强调一个字,心口就多烂一块。 “您快点走吧,您穿着羊毛外套站在这里,很快会?被帮派盯上来抢劫的。” D先生转过身,摸索着将花盆放在站台的座椅上。那长凳子贴满了花花绿绿又?内容不堪的违法小广告,花盆放上去时?,含苞未放的花朵颤了颤,似乎在抗议。 木桩鸟睁大了眼睛:“你这是在做什么??” “放在这里,说不定那个人忙完了会?回?来取。” 木桩鸟嘶哑道:“他不会?来了。” D先生抬起眼睛,似乎望了他一眼,“你想要吗?” “我不要。” 为?了证明决心,木桩鸟一瘸一拐地走了,木腿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渐行渐远,微弱但包含规律,总是两声一顿,再咚咚两声,一停顿…… D先生闭着眼睛想象了下?,咚,咚,停下?,咚,咚,又?停下?。 他忽然意识到?,那是老兵两步一回?头?,不舍地望着他。 老兵想要花,但又?不敢走回?去。 D先生拄着手?杖,一步一步退出站台,往远一些的地方走去。在他身后,行车嘈杂,路人漫漫,但人鱼的耳朵能清晰分辨出一道木桩敲地的声音,它急促而压抑,几乎是扑着跑向车站,从一群好奇又?虎视眈眈的路人眼皮子下?面,夺走了那盆花。 像极了流浪的老狗,等喂食者走了之后,才谨慎地回?来叼起骨头?。 D先生为?自己的想象感到?趣味。 他原本以为?,这次见面将以对方的避让结束。可他却没想到?,叼着骨头?的老狗吭哧吭哧发现了他的踪迹,吭哧吭哧跑上来,一把挎住了他的胳膊。 木桩鸟喘着粗气,胸膛里激荡着不明的情绪,左手?拎着花,右手?挎着得不到?的爱人,他满足又?高兴地说: “您真是个好人。既然您等不到?人,要不要和我回?去喝杯茶,就当是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D先生停顿了下?,这种反应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患有精神障碍的人时?常会?这样,情绪忽高忽低,神经质得可怜。 他想了想,问道:“除了卖勋章,你还有?什么?生意?” 木桩鸟骄傲地回?答:“有?很多。我会?爆破拆除,我也打过章鱼,捡破烂,修家电,卖气球,卖矿泉水,我什么?都行。我的腿断了,可我还有?双手?,还能飞,我靠劳动吃饭,没有?给这段历史抹黑。” D先生感到?好奇,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绝望又?带有?希望,仿佛用尽一切勇气从尘埃里长出来的花,矛盾而悲怆。 “我什么?都会?,”木桩鸟强调着,用并不熟练的拉客话术,压低声音说,“您没有?等到?人,现在一定郁闷,我可以‘开解’您,价格比别人便宜,而且地盘干净。” D先生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木桩鸟又?压着嗓子,哧哧笑?着补了一句:“对了,正?好我缺了一条腿,就给您打三折。” 怎样疯癫的人才能把缺了一条腿这件事用“正?好”来形容? D先生出于?怜悯,掏出了钱包。 木桩鸟快乐地接过钱,用五块钱赎回?棋盘,用十五块买了茉莉花。走在路上,他甚至轻轻哼起了歌。 他实在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木桩鸟知道,D先生这样的好人,一定不忍心拒绝他。他这个不折不扣的坏蛋,就是这么?利用一个瞎子的善心,自私地给予一些东西。 D先生送了他手?套,他给了勋章。 D先生送了他一盆花,他也得回?报。 不管对方要不要,反正?他坚持要给。他是从伊苏帕莱索年代成长起来的人,在他的价值观里,绝不能让好人空着手?失落离开。 除此之外,木桩鸟也怀有?一些隐秘的憧憬。他从没尝过和有?好感的人做亲密的事是怎样的滋味。 木桩鸟牵着D先生的手?,满心满眼的期待。然而走进地下?室,扑面而来的霉味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闻着那行将就木的味道,想起自己枯败破烂的身体,便控制不住地担心起来。 ……他病了,也不年轻了,如果在途中停止了心跳,倒在D先生的身上,对方一定会?因此内疚。 于?是,木桩鸟选择了更稳妥的方法。 在肮脏的地板上,义?肢啪嗒磕在地上,木桩鸟紧张慌忙地找酒精擦拭自己的手?,又?喝了两口凉水,把嘴里的血味逼吞下?去,才手?指颤抖地解开D先生的皮带。 途中,他紧张地不停吞咽口水,生怕对方发现自己技巧生疏。 木桩鸟感到?一只手?温柔地抚摸了自己的头?发,D先生低声问他:“你是第一次吗?” 木桩鸟沙哑含混地说:“是……不好意思。” D先生沉静了一下?,叹息道:“我也是。” 木桩鸟以为?对方说的是,D先生这样体面的人也是第一次在这样荒唐的地方办事。 他却不知道,这也是D先生第一次和人亲近。 “明天我还会?去车站,还是晚上六点。”走之前,D先生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木桩鸟看了看桌上的花盆,再看看站在逆光里的男人,几乎枯死的心脏又?重新跳动起来。 他在心底絮叨,您总是这么?温柔,一次又?一次包容我。 然而深夜时?分,木桩鸟的住处被一脚踹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秘密警察把他这个残破瘦弱的老兵团团围住,将他从冰冷的被窝里拖到?地上。 有?告密者泄露了他的住址。 被俘虏木桩鸟,一开始表现很平静,以至于?警察们以为?抓错了人。 警察们一直要他交代团伙,对他进行严刑拷打,整整17个小时?,他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时?不时?问现在几点了。 “几点了?” “革命军领袖也能沦落到?这种地步,啧啧,这就叫痛打落水狗。” “几点了?” “他看起来好像疯了?把他带下?去用水泼两遍,让他清醒清醒。” 有?搜查官带来了那盆野玫瑰,当着他的面拔掉花叶,倒出所有?土壤,想试图从里面找出点可能存在的证据。 木桩鸟被人按在地上,声嘶力竭地伸出手?去抓住带刺的茎杆,用力塞进怀中。 秘密警察们把他折磨成脑震荡。他被丢进监牢里的时?候,模模糊糊想不起很多东西。 但是他还记得,自己必须要赴约,就在傍晚六点,只要去了,他就能挣脱噩梦,去往幸福之地。 他想请D先生吃点心,想亲吻D先生的脸颊,还想……认真告白。 于?是,奄奄一息的老兵,用干枯的手?脚,抢了狱卒的钥匙,不顾一切跑出去,途中在走廊里被自动步枪射了无数枪,他仿佛毫无所觉,在奔跑中一点都没停顿。 监控室的大屏幕里,显示出他脸上悲伤又?快乐的笑?容,秘密警察们目瞪口呆又?愤怒至极,拉响了全城警报。 ,还有?半小时?,还来得及。 就这么?奇迹般跑到?了停机坪,抢了一架战机,摇摇晃晃开上了天。 ,有?希望的,只要绕开控制区,进入居民区不是问题,这样的行动他年轻时?执行过很多次,一定能成功! 飞过去要越过三道禁区才能到?核心的居住区,他破损了一边机翼,一边下?坠一边绕过去了,可惜最后一道空中关口前,他被早就准备好的防卫军密密麻麻围成的墙堵住了。 ,望了望天空,它被密布的大网包裹着,失去了原来的纯净和完整,变得破碎分割。 此时?此刻,D先生手?里紧攥了勋章,正?在车站等他。 ,他忽然想起了冰箱里的茉莉花。他害怕那支无人问津的花会?孤单,早知道,应该给它留一盏灯。 ,屏幕里响起密集的警报: “超出最大转角!您已失速,您已失速!PULL UP!” “滴——”飞行器黑匣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永远停在了这一秒。 贫民区半空的晚霞里炸开灿烂?*? 的烟花,飞行器撞击空中拦网,碎片如流星般落下?。 那并不是飞蛾扑火。 而是渴望归林的鸟儿,心甘情愿撞上了电网。 满是灰尘的车站下?方,郁沉淡淡无光的眼睛,无知觉地目睹了爆炸。 有?一些灰烬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彼时?,郁沉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当晚,他在车站等到?了深夜,木桩鸟也没有?出现,他便单纯以为?这不过是对方的又?一次逃避。 帝国每栋楼的巨型屏幕都会?播放晚间新闻,在那一整个星期里,屏幕上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着那架飞行器坠毁的样子。 这日,郁沉来收拾木桩鸟剩余的遗物?,走出巷子时?,他停在那里看了一会?屏幕。 屏幕正?在播放头?号通缉犯死亡的喜讯,主播和凯德都喜上眉梢。 “我很高兴通知大家,帝国终于?消灭了一个大祸害。” 郁沉看得有?些厌烦,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屏幕一跳,放出了通缉犯死前的视频。 那是一道监控画面,晦暗、模糊、带着令人不适的疯癫,领口嵌着一根光秃秃的茎杆,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人形。 通缉犯的手?臂张开,仿佛一只挣扎的鸟,朝着出口的光亮飞去。 郁沉想起了那抹落在自己眼睛里的灰。他忽然从麻木中惊醒,意识到?那只鸟再也飞不回?来了。 一位老兵,苟延残喘,最后心怀憧憬与希望,殉死在他的故国眼前。 人鱼的睫毛刷过眼眶,一颗灰蓝色珍珠掉在脚边,滚落进贫民区肮脏的下?水道,发出轻微的声响。 当天晚上,郁沉找出权杖,按下?了藏在皇宫地下?的核按钮,带着整个首都星一起毁灭了。 整个星际联盟愕然震惊,新闻栏将前后两次爆炸放在了一起,标题为?“两次预谋已久的袭击。”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同一场没有?事先约定的殉情,罢了。 · 早饭时?间,白翎咬着半片面包,脑袋一垂一点地打盹。 昨晚上做的那根本不叫梦,那是人生的走马灯!小马蹄嘚吧嘚颠得脑仁疼,最迷惑的是,梦居然把D先生的脸自动替换成郁沉的,弄得他真情实感唏嘘了一番,醒来一摸,枕头?都湿了。 难过死了,得找点东西安慰自己。 白翎面无表情,一口闷了牛奶,三下?五除二塞完面包,起身去找御用解压阀。寻摸一圈,发现人不在书房,他稍感意外。 今天没熬夜加班? 思绪飘散间,脚步走到?浴池门口,刚一推开门,小机器人滑着履带跑过来,朝他做“嘘”声的动作。 “主人停了药,刚进入深度睡眠。” 白翎尽力压低声音,“好端端的,他停什么?药?” 小机器人捂着扬声器,和他交头?接耳:“不清楚哇,我针对主人的运算结果一向不太准。你自己用CPU算算。” 白翎还真凝起眉,努力思索:“……坏了,是不是昨晚我睡着喊了别人的名字,他犯鱼脾气了?” “有?可能。”小机器人煞有?其事说,“不过主人还嘀咕着别的话,他不让我说。” 白翎出招:“那你写下?来。” AI爽快地使用了bug,小钳子在毛绒地毯比划: “主人说,‘我怕他在哭,而我却不知道。’” 白翎愣了一愣,没有?吱声。果然,还是为?了自己。 原本乌利尔约他今早去调试精神?防火墙,他准备过来瞄一眼,就直接动身。现在看来,他还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搓搓那老家伙的鱼鳞。 继而,白翎毫不犹豫弯下?腰,悄声脱去鞋子,猫里猫气地踮着脚,像围观动物?园里鳄鱼,绕着池子贴墙走,再伸头?往里一看。 好大一条蓝尾巴,睡着了。 人鱼额头?枕在小臂,上半身靠在池壁,鱼尾线条延伸至深水区,呼吸一起一伏,水面浮起淡淡涟漪,让人想起浅海里上浮的蓝鲸,宁静的庞然大物?。 在白翎的印象里,人鱼一向睡得比他迟,起得比他早,恨不得拿书房当卧室,拿老板椅做床。 对方如此不设防的睡颜,还是第一次见。 再凑近两步,便能看清那高挺眉弓之下?的深邃眼窝。虽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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