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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 夜天湛呵呵一笑,看去十分愉悦,方要说什么,却见秦越小跑着过来,俯身道:“殿下,前面传话,皇上要见凤姑娘。” 卿尘一愣:“见我,干什么?” 夜天湛也颇为意外,沉吟一下道:“无妨,我同你一起过去。” 侍从在前提了一行琉璃灯沿闲玉湖的回廊蜿蜒而行。明亮迤逦的灯火下,卿尘白衣胜雪随风流泻,衬着夜天湛水色蓝衫翩若惊鸿,远远看去,一双人儿好似自碧叶荷色间凌波而来,玉容俊颜,清逸风流,叫人几疑是见画境。 济王他们已先一步过来,正和天帝回话。凝翠亭里明灯点缀,依主次布着案席,玉盏金杯琥珀光,华贵中处处清雅,夜天湛眼中蕴着笑意,带着卿尘步入其中,“父皇,这便是凤姑娘。” 卿尘便知这位一身云青龙纹长衫的老人便是当今天帝,还不及看清身边其他人,只觉有一道深锐的目光直投眼底。 这一瞬间,居然有心头凛然的感觉,卿尘悄然挑挑眉梢,敛衣施礼,一个威严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免了,朕听说方才是你医好了元廷?” 卿尘谢恩起身,答道:“回皇上,是。” 趁隙往前一看,天帝身边坐着东宫太子夜天灏。云色长衫紫绶缓带,俊面白皙如美玉,浑身一脉书卷之气温文儒雅,他极安静地坐着,却自有这夜色也难以掩盖的高贵气质,如果说天帝是让人不敢忤逆的峻严威仪,而他便是让人无法亵渎的高洁出尘。 “嗯,不错,”天帝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卿尘闻言抬头,眸光静静便对上天帝的眼睛。 极深沉的一双眼睛,似乎可以包容所有情绪,喜怒哀乐到了这里都一晃而无,滴水不漏,而后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肃穆与威严。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天帝,淡然自若的神情下没有回避或是惧怕,同样的平静无波。 如此对视说起来已是冒犯天颜,天帝似是故意不发一言,卿尘亦不曾垂下目光,夜天湛眉梢极轻地一紧,方要说话,太子已在旁道:“父皇,你看这位凤姑娘可有些像一个人?”夜天湛即刻笑说:“殿下也看出来了,若说乍见是觉得有点儿像,但再看又有些不同。” 在座诸人都上了心,卿尘疑惑地掠了夜天湛一眼,却听天帝笑道:“可是说鸾飞?” “正是。”太子道,“刚刚远远看去,我还以为是鸾飞来了。” 卿尘还没弄清这话中意思,却又听夜天漓跟上一句:“其实若说像,我倒觉得更像九嫂些。” 被这样评论比较,卿尘不由微微蹙了眉,此时,却忽然听到一个低抑的声音缓缓道:“是像纤舞。”心头无端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抓了下,这声音中不知为何带着那样沉痛的感觉,依稀有什么哀伤无法化解,纠结不休,叫人不由得便替他伤心断肠。 说话的是九皇子夜天溟,夜天漓收起了跳脱的笑意,略有抱歉地道:“九皇兄,我并非有心……” 夜天溟脸上浮起丝苦笑,摇头道:“我知道。”说罢眼光淡淡落在卿尘身上,“倒不是眉眼像,只是这形貌之间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知哪里竟有些神似。太子殿下方才以为是鸾飞随父皇来了,我倒误以为纤舞又活了过来。哈,鸾飞和纤舞她们姐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卿尘后背一阵发凉,原来是拿她比作了已经去世的人,难怪夜天湛他们之前都不曾提起。听言语中,似乎这九殿下和王妃之间感情颇深,只不知是怎样的红颜薄命,落得这里一人伤心。 她微微转身望过去,目光所至,心中不由得一赞,夜家几个男子个个生得英俊,但要说美,却真要以这九皇子为最。 光彩明辉的琉璃灯火中,他的肤色似乎过于苍白,微挑的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虽寂然看着一方,却似敛入浮沉万千的光影,散布出极尽妖娆的蛊惑,配上挺直的鼻梁红润的薄唇,搭配得几近完美。一个男儿生得如此容貌,怕是连女子亦要自愧不如。他手握冰玉酒盏,在卿尘看来的时候亦将她细细打量,目光沿她的眉眼渐渐移下,突然浑身一震,竟自席间猛地站起来失声叫道:“纤舞!” 所有人都愣愕,卿尘沿着他的视线低头。她今天穿的对襟流云裳是天朝女子寻常的装扮,外衣绢纱淡薄如清雾笼泻,里面衬着白丝抹胸,束腰一袭飘洒长裙,因在盛夏,非但广袖宽松,亦露出脖颈玉色肌肤,而夜天溟正失神地看着她衣衫掩映下锁骨处一记凤蝶文身,手上青筋凸起,微微颤抖,几乎要将酒杯捏碎。 卿尘下意识抬手,夜天湛温言道:“九弟。”语中带着疑惑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不豫。 夜天溟似乎被惊醒,手上一松,颓然转身对天帝道:“儿臣……儿臣失礼了,还请父皇恕罪。” 天帝对儿子无法掩饰的伤心既不出言宽慰,然也并未苛责,只是挥了挥手命夜天溟坐下。 夜天溟细美的眼眸自卿尘脸上拂过,坐下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凤家女儿锁骨处都有一记凤蝶文身,是自小便请丹青名家朱羡情用漠云山的瑶砂文上去的,形态栩栩如生,再加上漠云山瑶砂浓艳饱满历久不衰的色泽,堪为人间一绝。”他说话时神情有些恍惚,几分酒意几分迷离,仿佛已经跌入一个遥远的回忆之中,目光有些阴黯地再看向卿尘:“不知凤姑娘身上为何也会有一样的印记,是否和凤家有些渊源?” 位列士族之首的凤家百年门庭鼎盛,宗族子弟遍布内外,盛极之时,一族在朝为官者多达两百余人,几乎把持着天朝所有中枢政要。已故孝贞皇后的兄长凤衍官拜两朝宰相,权倾朝野,是与卫家、殷家鼎足抗衡的一大门阀势力。 太子方才提起的凤家小女儿凤鸾飞受封“修仪”一职,多年来跟随天帝,深得信任。修仪女官虽不握实权,但时刻伴驾临朝听政、批阅奏章、起草诏书、传达口谕,身处政务中枢,地位尊贵,对士族女子来说是一种极高的荣耀。 凤家长女凤纤舞数年前嫁于九皇子夜天溟,两人情深意浓恩爱非常,本是这天都之中一段风流佳话,只可惜凤纤舞身子病弱,年前一病不起,药石无效,终究香消玉殒。夜天溟自王妃去世后伤心欲狂,卧病半载有余方见起色,却自此性情大变。 卿尘对凤家亦有耳闻,迎着夜天溟幽暗的目光摇了摇头,表示和这门阀世族并无关系。夜天溟自嘲般笑道:“即便是有,又如何?”说罢又饮尽了一杯酒。 太子和夜天溟同出一母,母后早亡,太子对这个胞弟格外爱护,见他仍旧十分消沉,不免心下担忧,便道:“或者只是巧合,九弟不必放在心上。父皇,咱们不妨去湖上走走,也清清酒意,七弟这闲玉湖风雅秀丽,今年荷花似比往年开得更好了。” 天帝点头起身,“湛儿带路,去看看你这府里又添了什么好景致。” 前面内侍立刻掌灯,卿尘偷偷舒了口气,既没人让她跟着便趁机退下。众位皇子都随驾陪着往闲玉湖上走去,夜天漓经过她身边略一停步,低声道:“明天去昆仑苑骑马。”对她露个飞扬的笑,举步伴着天帝去了。 第14章 昆仑苑位于宝麓山与伊歌城交临之处,自来是供天家及士族子弟游幸狩猎的场所。其苑地跨天都、连直、蓝安、合谷、怀滦五境,纵四百里有余,其中灞、沣、祀、易、镐、郎六水出入交汇,聚山湖美景如画,八大殿、十七宫、二十四观、三十九苑星罗棋布,气势壮丽,巧夺天工。 天朝穆帝迷恋仙道之术,在位时因宝麓山风水绝佳,曾动用十万民夫移山叠土连昆仑苑而造宣圣宫,历时十三年方成。 宣圣宫构造精巧,美奂绝伦,其前天阙高二十余丈,上有金凤展翅迎风而立,铺玉为阶通往神明台。神明台拔地而起,铸有一尊高举玉盘承云接露的仙人,神姿缥缈,出伊歌城百里仍遥遥可见。宫中多处造设复道飞阁,相连琼台瑶池,恍如九霄仙境。当今天帝虽对炼丹求仙之事不感兴趣,但登基后却将此处定为皇族祭天及举行重大典礼的场所,逐步扩建行宫,每年必有一段时间在此居住。 南苑围场深入山脉圈养百兽,形成可容千骑万乘的猎苑。卿尘同夜天漓纵马入内,眼前豁然开朗。天气一改往日闷热,不时飘着若有若无的蒙蒙细雨,丝丝缕缕涂抹着大地。丛林山野起伏铺展,似乎和远天接为一线,广阔连绵。 卿尘将马鞭在近旁一抖,收回手中。刚刚一路上她都十分气闷,夜天漓座下“追宵”宝马异常神骏,数次比试总占上风,她见夜天漓笑得得意洋洋,不甘心地道:“若不是马好,哪容你这么嚣张!” “哈哈,别忘了你的马术可是我教的,难不成还想赢过我?”夜天漓抬手指了指方圆数百里的马场道:“这里好马无数,你尽管去选,选好了咱们再比。” 卿尘揶揄道:“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能显出你这师父的厉害,你不会怕我赢你,还暗中留了一手吧?” 夜天漓哈哈大笑,道:“你先叫声师父,我再多教你点驯马的法子如何?” “哼!”卿尘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转身去看有没有更好的马匹,四处看了一圈,但没见到一匹中意的。夜天漓跟在身旁笑说:“这么个挑法倒像选驸马,若见着差不多的莫忘了问清家世渊源。” 卿尘瞪他:“选马必须投缘,难道你不知道?” 夜天漓道:“劝你还是死心吧,我的追宵乃是万中挑一的名驹,若想高过它,除非风驰云骋不可。” “云骋,不就是那天受伤的那匹,东突厥进贡来的宝马?”卿尘扭头问道。 夜天漓道:“不错,那日急着回宫未及追究,后来我传人细问过才知道,云骋性烈挑剔主人,那日又伤了两个驯马师,惹得他们发性,居然用了绊马索想驯服它。哼!这些大胆的奴才,幸好只是擦伤了皮肉,否则若真伤了这宝马,我倒看他们怎么交代。” 卿尘道:“我觉得云骋好像没那么野蛮,上次还是我给它敷的药呢,它都没有反抗,还从我手里吃东西。” 夜天漓笑道:“但凡宝马皆通人性,知道你不会伤害它,自然配合,但若要驯骑便不那么容易了。听说你给的药效果很好,想必云骋那点伤也已经痊愈了。” “我可是研究了不少药方,本是备着以防万一,怕骑马时摔伤了用的。”卿尘抿唇一笑,一边说着,一边放眼四望,只见不远处猎猎驰来马群,当先一匹色如霜纨长鬓扬风,似明月昼日雪影流光,自广阔的原野迎面飞奔而来。像是奔驰得尽兴,那马冠领诸骑,缓步停下,奕奕双眼桀骜不驯,傲气十足地往这边看来。 卿尘眼眸一亮:“快看,是它,云骋!” “呵,正说它呢!”夜天漓沿她指的方向抬头,卿尘已向云骋走去。 云骋见到有人过来,不屑一顾地迈着长长的步子转身,嘶鸣声中众马分群,各自散开。卿尘知道马儿若不肯亲近你,追也没用,站下叫道:“云骋……” 云骋侧过头来,停了一停,大概是认出了卿尘的样子,记得曾经见过她,轻轻打了个响鼻。 卿尘试着伸出手,云骋似乎并不排斥,慢慢靠近她身边,试探着嗅了嗅她的掌心,仿佛能感觉到她的友好,纯粹而漂亮的眼睛中流露出亲近的意味。卿尘连忙取出一粒松子糖,云骋显然很是喜欢,耳朵微微竖起来,开始在她手心慢慢舔食,不时地抬蹄轻嘶,一副惬意模样。卿尘便借机抚摸它的脖子,柔声道:“云骋真乖,你的伤好了吗?我上次来昆仑苑都没有见到你,你跑到哪里去了?” 夜天漓见她一本正经和马说话,不由失笑,难得今天耐性好,便丢开缰绳让追宵自去吃草,自己去近旁树下休息。谁知不过回神的工夫,突然听得云骋一声长嘶,卿尘竟然翻身上马,一人一骑如银光闪电般向前奔出。 “卿尘!”夜天漓吃惊大喝,他深知云骋戾烈非常,这几年已不知有多少驯马师死伤在它蹄下,惊出浑身冷汗,呼哨一声召唤追宵,迅速上马追去。 云骋这时早已冲出数丈,追宵虽然神骏,放蹄疾驰,但云骋如御风腾云遥遥领先,始终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这时旁边随行的侍卫亦从四面追截过来,一时人声马嘶,吓得场中飞鸟小兽纷纷逃窜,方圆内马群皆尽惊驰。 卿尘起初亦被云骋的速度吓了一跳,但云骋奔跑虽快,却并不发性乱跳,只要略通骑术保持平衡,在马背上反而异常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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