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卿尘将桌上几本手记收到怀中,方才写的几张字也夹在了里面,快步取来一瓶药给他,“这是伤药。” 凌看她一眼,收药入怀,“跟我走。” 两人出了竹屋,对面山崖上点点火光,是燃起了为数众多的火把。凌沉声冷哼,淡淡不屑,原本清淡的眼底透出冰寒冷冽,风云暗涌,隐约竟是杀机。 敌人如此大动干戈,着实出乎卿尘的意料,耳边骤然响起呼啸声,“小心!”随着凌的低喝她突然被大力拉过,护在他身下。 随着利响而来的是敌人发出的十数支火箭,天女散花般落在院中屋上,干燥的竹枝见火即燃,院前院后瞬间冒起大片火光。 对面高崖与此处尚隔着河流,凌护着卿尘避往屋后。四周隐隐传来马蹄声,来者甚众,此时若被困在院中便是死路一条,但出去便正中对方下怀。 敌我悬殊不能硬碰,他低声问卿尘,“这里可有其他出路?” 卿尘极力在脑海中搜索,但记忆纷乱,随着火光模糊成一片。 凌倒不催她,低头汲起井水,撕下一块外袍浸湿,给她遮住口鼻,以免被漫天浓烟呛坏,一边问道:“屋子是何人所建?” 卿尘道:“我不知道。” “屋后是山崖?” “好像是。” “有没有暗道机关之类的地方?” “有。”她几乎是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像是一种本能。 “在哪儿?”凌追问。 “在哪儿?”她居然反问一句。 凌伸手扶住她的肩头,用一种安定沉着的声音对她说:“别着急,慢慢想。” 卿尘记忆中一团乱麻,一时毫无头绪,周围火势渐猛,烟随风走越来越浓,噼里啪啦竹子爆裂的声音接踵而起,火舌汹涌,敌人的箭不间断地射来。 凌挡下一支冷箭,将她拽到屋角暗影处。她看到灼热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恍然一闪,有什么东西也在脑海中嗖然掠过。“药房!”她喊道,“药房有秘道。” “通往何处?” “不知道。” 凌闻言,冷冷抿成直线的嘴角居然向上一挑,仿佛在笑,卿尘正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将手中浸湿的长袍往她身上一披,“走!” 竹屋早被冲天而起的火势染成了一片红,所幸还未倒塌。两人冲进去后,只觉热浪灼人浓烟滚滚,不时有东西砸落下来,四处火苗狂舞,星火乱蹿。 好在屋子不大,两步便撞入药房,卿尘指着已经被火舌舔舐过半的书柜,“那里!” 火旺烟浓,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凌将她往后一拉,一道掌风劈下。 轰的一声,书柜摧枯拉朽一般随着飞溅而出的火焰倾颓一地,露出个一人大小的洞口。顿时一阵旋风从洞中涌出,推得熊熊火势迎面向两人扑来。 凌护着卿尘往旁边躲开,顺势拉过已半干不湿的外袍猛抽两下,火势暂时向两边翻滚过去。“走!”他先将卿尘送入秘道,自己随后而来。 秘道还算宽阔,避开了灼人的热浪,里面湿闷的空气反而显得凉爽,并有微风从前面送来,看来另一端有出口。 卿尘随凌的脚步摸索着一路向前,他的手始终牵扶着她,她觉得自己手心冰凉,而他手中暖意稳定如旧。 四周漆黑如幕,脚下高低不平,偶尔会踩到积水,可以推测这所谓“秘道”应该是天然形成而非人工开凿。 约摸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身后喧闹的火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凌突然停下来,“前面是出口,我先去看看。” 她一步没跟上,凌已拨开草木出了洞口,接着转身回来,“他们很快会发现这里,先出去再想办法。” 出了洞口,原来这里并未远离竹屋。这出口和竹屋的入口实际上是一个山道的两端,一端被人建了竹屋,一端被自然生长的树草掩住,便是他们现在所在。 往后看去只见一片火光,火势盛极后渐趋衰落,接着很快熄灭,像是被人为扑灭的样子。如此大火瞬息而灭,这些人纵火灭火迅捷有序,显然是受过训练的正规军队,并非山间盗贼。 黑暗中本来四散山崖的点点火把迅速集合在一处,又分开数支,一支追往上游,余下三支追向下游。向下游的三支,一支快速向他们这边而来,另外两支又扇形散开慢速前进,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马蹄声由远而近,山影暗处,凌的目光冷凝如刀锋,淡淡扫过敌势。敌人大概是认定他们人在这边,兵马便集中在这岸,反而将对岸空出,他低头对卿尘道:“一会儿进到水里抓紧我。” 卿尘知他要涉水渡河,点头答应。凌伸手揽住她,带她往深水中去,水的浮力缓缓地将他们托起,他的手臂有力地环在卿尘腰上,两人不至于被水流冲散。 这截河段水流颇深,不像竹屋前仅是溪流一般没过脚踝。敌人即便发现他们在对岸,也唯有弃马过来追,如此他们十分劣势便可扳回三分。等到马蹄声近岸,凌在卿尘耳边低声道:“吸气,屏住呼吸。” 卿尘依言而行,觉得被他大力带入水中,潜了下去。 卿尘不会游泳,起初尚能勉强忍耐,但很快便觉得胸中气闷,非常难受,不由得挣扎一下,几乎要昏过去。凌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妥,追兵在岸,无法带她浮上去换气,手臂一紧,俯身用嘴渡了一口真气给她。 卿尘胸间顿时泛起一股暖流,带着异样的温热冲撞心房,水流漂浮的感觉令人如坠云端。此时追兵的马蹄声沿岸继续向下游奔去,凌也带着她潜到对岸,却来不及歇息,两人拣偏僻的小路进入山中。 天边隐约透出极淡的青光,若待天亮之后,他们要掩藏形迹便越发不易。 凌寻了一处不大但还算隐秘的山洞要卿尘躲入其中,自己靠着岩壁略一调息,俯身道:“待在这里不要出来,我甩脱敌人便来接你。” 卿尘扶着岩石匆忙呼吸,心脏极快地跳动,几欲破腔而出,却见他在这样慌乱的情况下居然丝毫不见狼狈,镇定自若,突然听到他要孤身犯险,忙道:“不行,你怎么躲得过那么多追兵?” 凌对她道:“我自有办法。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只要不出此处,便不会有危险。” 卿尘虽不知他的身份,但对方花这么多兵力和时间搜索他们兄弟二人,必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急急道:“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就更不能出去。不如我去引开追兵,你便可以脱身去找十一,那我还有救不说,即便没救,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不损失什么,这样才合算……” “胡说!”她还想说,被凌喝断,抬头见他的眼底一片凌厉直逼过来。 卿尘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眼神,微微一震,拉住他的手松开。 凌似乎发觉吓着她了,神色稍缓,恢复那种不着痕迹的漠然,他在她身边蹲下,直视她双眼,“记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来。” 卿尘凝视他的眼睛,黑影沉沉,一切情绪坠入便被淹没。她在他无声而笃定的目光中缓缓点头。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向她露出相见后初次的微笑。 仿若深湖之上云吹雾散,白雪冰峰,清光水影,那笑容转瞬即逝,凌抬头起身,走出几步,突然停住,微微回头对她道:“我叫夜天凌。” “夜天凌。”卿尘愣愣看着他颀长的身形消失在葱郁草木之外,低声默念。 外面林密影深,黑蒙蒙一片,隐约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人马嘶鸣,突然间喊杀声起,仿佛有激战交锋,又仿佛只是错觉而已。 卿尘手触冰凉的岩石,静静站在原地等待。身后是深黑的山洞,寂然无声,隐藏了一切慌乱和担忧。 远方的天际缓缓拉开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色渐渐放亮,开始有鸟儿婉转的清鸣传来,空气中弥漫开清晨的气息。 随着日光层层盛亮,卿尘的心中却一丝一叶抽出忧惧,仿佛一粒种子见了阳光再也抑不住生长的姿态,逐渐苏醒,蔓延成势。 僵立了许久,她终于不安地左右走了几步,怀中却突然有东西掉出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临走前随手带着的医书。书页被水浸湿,上面一团一团模糊了的字迹。一屋子的医书已经付之一炬,现在这仅剩的几本也保不住。她懊悔地皱眉,急忙走出洞外找到块平坦的大石,把书晾在上面。幸而中间一本倒只是微湿,里面夹的几张字也幸免于难。 凝神将书铺开在那里,她几乎忘了夜天凌叮嘱过不要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似乎希望渐渐渺茫。 她将一张晾好的字收在怀中,站起来向山间眺望,突然耳边响起细微的风声,紧接着颈后一痛,最后看到的是一片湛蓝的天,阳光在翠绿的枝头跳动闪耀,仿佛十一英气的笑容掠过,而后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第6章 山高水深,一艘客船自玉奴河破流而上,船头逆水,冲开先前的平静。 船颇具规模,分作上下两层,甲板上迎风带着水意潮湿,长波浩荡,是北方江河独有的气息。 船头船尾客舱不显眼处,站着几个劲装大汉把守四周,戒备森严,但若不留神去看,却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客船。 卿尘醒来时眼前昏暗,神志模糊,呼吸像被扼在胸间不能顺畅,混沌不知身在何处。 她挣扎摸到身后的墙壁,靠着坐起来,那墙壁时而微微轻晃,时而又恢复平稳,这是在船上的感觉。 舱中好像不止一人,似乎有断断续续低声的抽噎,黑暗中看不清楚。她仔细分辨,依稀看到身旁近处有个女子,正怀抱着另一个年纪比她稍小的女孩不停抹泪。 “你怎么了?”卿尘见她哭得伤心,开口问道,却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女子自抽泣中抬起头来,哭道:“他们不知喂了什么药,丹琼快死了……” 卿尘想站起来,却觉手足酸软浑身无力,她靠到那女子身边,伸手试了试那叫做丹琼的孩子的颈动脉,确定她还活着。又将手指搭上丹琼的臂腕,须臾之后她皱眉对还在哭着的女子道:“别哭,把手给我。” 那女子见她会诊脉,急急抓住她问道:“丹琼怎么了?” 卿尘道:“应该没什么事。”执她手腕细酌脉象,一息一迟几如浮絮,寸关尺三部脉皆无力,轻按几不可得,重按空虚。她心下震惊,照脉象看来,她们竟都是被下了迷药,再看四周,尚有不少貌美妙龄女子,少数还没醒的躺在地上,醒来的大都坐在墙边低声哭泣。 “先放她躺在那里,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卿尘对那个抱着丹琼的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子抬起泪眼看她,“碧瑶,你……你呢?” “我叫凤卿尘。” 卿尘撑着墙壁慢慢起身,去看那些还没醒来的女子,皆是相同的情况。再问了几人,从她们断续的哭诉中得她们知无一不是被用各种方法掳至此。 被劫持了。她靠在船舱一隅呼吸着潮湿阴闷的空气,微弱的光线从一个极小的勉强可以称做窗户的透气孔穿入,在眼前投下斑驳的光影,些许的浮尘飘在光中,若隐若现。 船舱并不十分宽敞,对面便是上了锁的舱门。她打量四周,举步往门前走去,因迷药的效力刚过,脚下略有些虚浮。 摸索着将门拽了拽,纹丝不动,于是她握拳捶上那厚重的木板,“有人吗?开门!” 沉闷的捶门声突然响起在舱中,惊动一众啜泣的人。 碧瑶自昏暗的船舱中抬起头来,看见卿尘站在门口,隐在暗处的半幅白衣略显凌乱,却似一抹冷光中的雪,白得刺目。卿尘的眼睛明锐而清亮,似乎给人带来一丝信心,于是她也勉强站起来,撑着走到门前,“我们怎么办?” “试试喊人来。”卿尘道,又用力拍了拍门。 “别费力气了,喊人来又能怎样?”暗处忽然有个声音冷冷道。 她们借着微弱的光线循声打量过去,说话的人靠在船舱深处,面容隐在昏暗的角落看不清晰,只能看到她身上被长绳缚住。 卿尘摸索着走向那边,半明半暗间见那人面容苍白几乎不着血色,细眉薄唇,眸光冷淡,长发高束绾在脑后,一身贴身黑衣透着冰冷的英气,却也是个女子。 她似乎要靠墙壁才能支撑身体,看上去有些虚弱,卿尘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绳子,但绳子用独特的手法打结,凭她现在的力气无法解开。 她抬头想寻找锋利的东西割断绳子,那女子道:“我袖中有刀。” 卿尘自她袖口处找到一把光刃潋滟的软刀,细巧轻薄,刀上绯色如一抹轻艳的桃花,是把杀人的好利器。只微微一划,绳索便应手而断。“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绑着你?”她问。 那女子仍旧不动,“长门帮。” “长门帮?”卿尘将绳索丢开,还刀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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