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篇四 和季然一起拜访大爷爷 《旧梦1937》 一 季然问我:“你有没有参加过同学会?” 同学会谁没参加过?每到春节,小学同学会、初中同学会、高中同学会,到处串场,人忙的走马灯似。 他接着问我:“你有没有参加过别人的同学会?” 也是有的,小时候被姑姑带着去参加她的同学会,并且在宴会上知道她大学时和陈叔的那段往事,后来去美国采访岑荔荔也全托赖于此。 他继续问我:“那你有没有参加过来宾都是耄耋老人的同学会?” 我不禁跳起来,他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周末,季然带着我踏上去重庆某小城的火车,在火车上他终于揭晓谜底:“这个同学会我是代大爷爷去的。” 季然的大爷爷即是他爷爷的大哥,大爷爷于几个月前去世,他是1930年生人,走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算是喜丧,他是个老军人,一生未婚,因此也没有子嗣,亲戚们的孙辈里季然和他最亲。 季然继续解释:“我家祖籍是河南,大爷爷和我爷爷不是同父所生,大爷爷的爸爸是军人,1938年牺牲在战场上,汉口保育会那时候接收战争遗孤,大爷爷就跟人去了汉口,后来又跟着向西南迁,在保育会一直待到成人。他们保育会每五年举办一次同学会,今年又到日子了,大爷爷生前跟我说,无论如何,要替他去一趟。” 我精神一振,每个人的家史都是一部近代史,这话果然不错,等回去后我也要问问我父母自家家史。 坐的是绿皮车,晃晃悠悠十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小城,季然拉着我直奔会场,会场已经布置好,满屋子坐着的都是鸡皮华发的老人,大多由年轻人陪同着,墙上贴着保育会当年的校歌,转眼就是半个多世纪啊,当年稚嫩声音唱校歌的幼童们都已经老的不成样子,我唏嘘不已。 突然间,人群骚动起来:“景妈妈来了!和蒋先生一起来的!” 我好奇地朝门口张望,一男一女正由轮椅推着进门来,他们的年龄明显比其他人要大,但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年轻时绝对是一对俊男靓女。 季然悄声对我说:“这是当年保育院的女老师景明琛,男的叫蒋固北,是景老师的……未婚夫?呃,这么说似乎也不对,他们俩悔过婚。” 悔婚?在半个多世纪前的旧中国,这可是一件大事! 二 1938年初,蒋固北和景明琛在一场舞会上相识,他二十二岁,是富贾家庭的大公子,她十七岁,是书香门第的小小姐。 那时候的舞会也是相亲会,太太们领着自己的女儿,一双眼睛盯牢满场的青年才俊,心里算盘珠子拨的当啷响,盘算着对方的身价前程和自家女儿的匹配程度……景家有三个女儿,老大老二已经出嫁,景太太拉着景明琛满场转,满心想为小女儿找个乘龙快婿。 景明琛满心不乐意,她是被母亲从红十字会强拉来的,她闲暇时在红十字会做义工,今天从前线下来一批待疗养的伤兵,所有人都忙的很,她却被拉来参加什么上流社会劳什子的舞会! 她身上还带着来苏水味儿呢! 母亲终于找到了目标,拉着景明琛走过去,亲昵地同对方打招呼:“蒋太太,你也带着公子来啦。” 蒋太太的公子当然就是蒋固北了,蒋固北很高,肩膀宽宽的穿着西装,景明琛矮他二十公分,整个人落在他的阴影里,仰头看他,看不清脸,只觉得很有压迫感。 第一眼景明琛就不太喜欢蒋固北,少女时期的景明琛爱读诗歌和新小说,爱音乐,她理想中的男人是纤瘦文雅的,蒋固北不符合她的审美。 然而两家母亲已经对上眼,把两个人往一块搡:“我们两个聊聊天,固北你带明琛去跳舞吧。” 两个年轻人被生硬地捏在一起,跳舞的时候浑如两个木偶,景明琛于跳舞原本很擅长,但因为和舞伴的距离感而扭捏局促,蒋固北呢?景明琛一眼就看出来,他根本是不会跳舞的! 真稀奇,舞会交际的年头,哪还有不会跳舞的公子哥儿呢。 两个人沉默僵硬地跳着舞,景明琛低头谨慎看着脚下,生怕被蒋固北踩到,一曲终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逃之夭夭。 舞会结束后,景明琛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这个人,却没有想到,两个月后的某天晚上,从红十字会回来,母亲把自己叫进了房里,满眼含笑,问:“囡囡,你还记得上次舞会那个蒋公子吧,嫁到蒋家去做媳妇你说好不好?” 景明琛吓了一跳,她和蒋固北只见过一面,连他的脸都不太记得,怎么做夫妻? 母亲失了笑脸,严厉地说:“反对也没用,你爸爸已经和蒋先生说好了,再过两个月就订婚。” 景明琛有些绝望,这是1938年了,喊了多年的西化,婚姻却依旧要被包办,虽然她早有这个准备——景家这种名门望族,婚姻自然有多方考量,不可能只凭她个人喜好,但这一天来的未免太快了。 她默然不语想心事,母亲以为她想明白了,絮絮叨叨跟她讲蒋家的家世,蒋家好啊,往上数也算是皇商,虽然不是书香门第,但蒋固北是蒋家独子,本人又极有能力,他才二十二岁,但已经在父亲的公司里独当一面,前途不可限量…… 哦,原来是个商人,景明琛木然地想。 带着心事,做事时也心不在焉的,在给一个伤兵换药时景明琛忍不住走了神,发了半天的楞,直到对方喊她:“景小姐。” 她回过神来,抱歉地对对方笑一笑,对方姓梁,是个年轻军官,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只待完全利落后就要重回战场。 “这次再回战场就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好运啦。”他感叹,“整个连就剩下我自己了。” 景明琛安慰他:“别胡思乱想。” 小梁军官摇摇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军人死在战场没什么后悔的,只是我有件事情放不下,我有个儿子跟他妈在河南老家,出来打仗几年没回去啦,老婆和我关系不好,也不肯写信给我,都不知道儿子如今长什么模样了。” 景明琛好奇:“你和老婆关系不好?” 怎么会呢,小梁军官眉目俊美,带一点文气,像个儒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小梁军官苦笑:“当初是父母包办,婚前没见过面,结了婚后两个人都别扭,早知道不该娶她,婚姻这回事,还是要两情相悦才好。” 景明琛心里一震。 优秀如小梁军官,尚且受包办婚姻之苦,何况自己呢?眼前就是个火坑,自己真的要乖乖跳进去吗? 三 不由得她多想,三月份各种事情接踵而来,月初,战时儿童保育会在汉口成立,战争难童们被收留起来,保育会承担教育之责,向社会招聘老师,景明琛一向热心这些事情,自然毫不犹豫地去报了名。 她没有想到,自己第二次见到蒋固北,竟然就是在保育学校。 在学校,景明琛教的是音乐和舞蹈,蒋固北来的时候,她正在教孩子们唱歌,坐在钢琴前,音符和旋律从指间流泻,景明琛微微闭着眼睛,听着钢琴声和孩子们清澈稚嫩的歌声,那天微风轻轻阳光暖暖,熏的她几乎要沉沉入睡,一曲结束,门外突然传来鼓掌声,景明琛睁开眼睛回头看,站在窗边鼓掌的是陈主任,而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正是她的未婚夫蒋固北?她对他的身高记忆犹新。 陈主任给景明琛介绍:“这是我的朋友,蒋固北。” 咦,原来陈老师并不知道自己和蒋固北的消息,蒋固北微微一笑:“你好。” 他装不认识自己,景明琛也就配合演戏:”你好。“ 他们伸出手来握了一下对方的手,蒋固北的手很干燥,有些粗粝,阳光下景明琛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毫无疑问,他是英俊的,眉目深刻,眉毛浓黑,只可惜并不是她所喜欢的。 陈主任告辞:“我有点事先离开下,麻烦景小姐帮我带固北在学校转转,固北是大富豪,说不定会捐点钱给学校呢,哈哈。” 景明琛已经订婚的事情并没有告诉给同事们,显然,陈主任当她是单身,有意撮合她和蒋固北。 景明琛的心里突然一动。 这说明,陈主任也并不知道蒋固北订婚的事情啊,他们是朋友,蒋固北却没有告诉他,莫非,他和自己一样,也对这段包办婚姻羞于启齿? 两个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在学校草坪上走,景明琛自顾自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如果蒋固北也对这桩婚姻不满,那自己是否可以考虑拉拢他悔婚? 突然间,蒋固北开口了,他问:“景小姐在学校是教音乐和舞蹈吗?” 他的口气里对音乐和舞蹈似乎带一点轻慢态度,景明琛敏感地觉察到了这一点,回答的口气不由得有点生硬:“怎么?蒋先生看不起音乐和舞蹈?” 蒋固北淡淡一笑:“没什么,作为有意向的资助人,只是想了解下学校的教学情况,毕竟国难当头经济紧张,每分钱都要花在该花的地方……我想问,学校除了音乐和舞蹈,还有开设其他有用的课程吗?” 显然,他认为音乐和舞蹈是无用的东西,景明琛彻底生起气来,她生硬地开口:“蒋先生是做生意的,当然觉得音乐舞蹈没什么作用,若要蒋先生觉得有用,恐怕只能把学校的课本统统改成生意经,只可惜本校教书是为育人,而不是为了培养一群唯利是图的小商人。” 蒋固北眉毛一挑:“哦?听上去景小姐似乎看不起商人,但是如今政府实业救国的口号可是喊的很响哪。” 景明琛哑口无言,半天,她烦躁地挥挥手:“蒋先生,我们两个这样讨厌彼此针锋相对,为什么要订婚?” 蒋固北一愣,景明琛也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话既开口,断无转圜余地,她反而兴奋起来:“我说真的,蒋先生,我喜欢的是风花雪月,你爱的是脚踏实地,我们不是一类人,也不是彼此需要的人,大家都是新青年,为什么偏偏要受家庭束缚?不如趁早收手。” 蒋固北淡定下来:“你要悔婚?” 景明琛懊恼地踢飞脚下的石子:“如果我有发言权就好了。” 她转过头看着蒋固北,神采奕奕的:“可是你不一样啊。” 蒋固北无语:“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如果被退婚影响有多坏?你以后找婆家都会受到影响。” 景明琛耸肩:“无所谓啊,反正我也并不想跟谁结婚,一辈子独身也挺好。” 半天,蒋固北问:“你不是因为心里有别人?” 景明琛点点头,蒋固北若有所思:“哦,我知道了。” 几天后,一个消息震惊了汉口——景家的三小姐竟然被蒋家大公子退婚了! 石破天惊,众人对此议论纷纷,景太太坐在景明琛床前破口大骂了蒋固北整整两个小时,一边摩挲着景明琛颤抖的肩膀,轻声安慰把脸埋在枕头里“痛哭”的景明琛:“囡囡别伤心,妈妈明天给你找个更好的女婿。” 母亲离开后,景明琛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把枕头丢到一边。 四 因为被悔婚这件事,景家父母对景明琛内疚不已,也多了些迁就,甚至不再对她掺和红十字会和保育会的事发表意见,景明琛的四月过的很快活,人间四月天啊,此刻汉口还是太平的,花香草绿正少年,景明琛每天在学校里教孩子们唱歌跳舞,周末就去红十字会,日子过的充实而欢愉。 月底,小梁军官重返战场,临走前景明琛送他,他念念不忘在河南老家的儿子:“真希望能见他一面啊,听说打到河南了,不知道我苦命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小梁军官走后景明琛去参加了一场舞会,不是独个儿赴会,而是带着保育院的孩子们,简单来讲,她是带着孩子们去跟名流们伸手讨钱的。 仗在打,政府没有太多的拨款给保育院,下层百姓自己犹在挨饿,保育院只能向商贾名流们求助。 这次舞会的东道主是景明琛的手帕旧交,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宋家千金,景明琛提出这个要求后,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舞会那天,景明琛和孩子们全体穿圣洁白衣,目的在于唤起嘉宾们的悲悯之心,景明琛为他们排练了小合唱《长城谣》。衣香鬓影纸醉金迷的上流舞会上,突然杀出一群五岁到十二三岁不等的孩子,穿着白衣,在钢琴伴奏下合唱国仇家恨,孩子们的声音是多么稚嫩而又多么清澈啊,在场的阔太太和娇小姐们纷纷被感动,摘下首饰塞进放在钢琴上的捐款箱里。 景明琛弹奏着钢琴,对每一个来捐款的人说谢谢。 突然,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她,她抬起头,是蒋固北,这场舞会他竟然也在,他把一沓钱放进捐款箱里,看到景明琛抬眼看她,微微一笑,说:“弹得不错。” 景明琛突然想到了那天他的音乐无用论,忍不住跟他抬杠:“你看,音乐不是完全没用的。” 她瞟了一眼捐款箱,满脸得色,蒋固北愣了一愣,旋即扑哧一笑:“是是是,音乐是有用的,至少会让我这样的冤大头乖乖掏钱。” 他这么一说,景明琛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一红,没用再辩驳,片刻后她轻声说:“悔婚那件事,谢谢你啦。” 蒋固北挑眉:“不用谢。” 景明琛想了一想,说:“委屈你了。” 蒋固北也笑了,笑的如沐春风,景明琛发现,他笑起来其实蛮好看,他说:“不委屈,只是我很好奇,我真的有那么差劲,能让你甘冒下半生名誉被损的危险来拒绝?“ 景明琛摇摇头,安慰他:”你是很好很好的,只是我现在不想当人家的少奶奶。“ 蒋固北若有所思,半天,他意味深长地冲着景明琛笑一笑,转身走开。 这次筹款很成功,保育院上上下下都很高兴。 然而高兴没多久,北方又传来噩耗,徐州沦陷,日军沿陇海线向西,如此一来,郑州告急,连武汉也将受到威胁,而小梁军官终于还是步同袍们后尘,牺牲在了战场上。 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景明琛,他说,小梁军官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我那还在河南老家的儿子……” 想起小梁军官微笑的俊美脸庞,景明琛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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