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宋檀没注意,只是笑道:“你们什么时候有想出宫的想法,便同我说,我设法为你们周旋。” 小年和落苏只是笑,依着宋檀的意思将画卷妥帖收起来了。 进了十一月,宫里往行宫送了一批东西,另有两株新培育出的极为珍贵的墨梅。 太后娘娘喜欢花草,对这两株墨梅极为喜爱,回信里问了皇帝身体可好,还有她亲手画的一幅九九消寒图。 在宣睢年幼的时候,母子两个相依为命,那时候太后并不是很得先帝宠爱,多的是自己一人独处的时间。她并不自怨自艾,而是想法设法排遣寂寞和无聊,每一年的冬天,她都会画这样一幅九九消寒图,空白的梅花留给宣睢上色。 后来宣睢即位之后,太后仍保留着画九九消寒图的习惯,不过那时候宣睢已经很少再去给每一朵梅花填色。 不知道那些年太后画的每一幅图,都是谁来填的色。 过了几天,宣睢告诉宋檀,他打算去行宫过冬。除了后妃和皇子,朝廷百官五品以上的都可以去,允许带着家眷。 这是一项大工程,可宣睢是个不讲道理的皇帝,他要求十日之内布置好所有事宜,到达行宫。 除了宋檀,整个宫里忙的团团转,四局八司打造应用的东西,还遣人先行去行宫,修缮房屋,清理积雪,修理水道。行宫上上下下,连地皮里嵌的一颗石子儿都得洗过三遍。 那一日天气不错,晴朗的天,冰雪都在消融。文武百官已经先行到了行宫,于正殿前等候陛下。禁卫军威风凛凛,围绕着行宫内外,森严肃穆。皇帝的车架缓缓而来,金线绣的软帘在阳光下反射着夺目的光芒。 宣睢身着玄色冕服,从车架上下来,百官跪地行礼,山呼万岁。 在皇帝的车架之后,另有一架规格仅此于皇帝的辇车,四面帘子都放下来,盖得密密实实,望不见里面的情形。这架辇车并不停,直入皇帝下榻的明章殿。有心的人留意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管心里有多少猜测,一点也不敢宣之于口。 明章殿里的摆设和太极殿里一模一样,好处是这样居住很方便,坏处是一点新意也没有,透着无聊。 伺候的人里,落苏不在,只有一个小年在收整东西。宋檀问落苏人呢,小年回道:“落苏在陛下跟前不留意弄碎了茶盏,这会儿留在宫里思过呢。” 宋檀有些可惜,“好不容易来一回行宫,也不叫她跟着过来玩玩。” 小年笑了笑,没有说话。 行宫周围人来人往,朝廷命官不少,各自带着家眷命妇,小孩子一时玩闹起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明章宫倒成了行宫里最安静的一个所在。 那天晌午十分,宋檀出去闲逛,路过一棵树的时候,树忽然摇落起来,扑簌簌落了宋檀一身的雪。 齐杨当即呵斥道:“大胆!” 树那边的宫人们全都跪下请罪,只有两个乳母不认得宋檀,慌得不知道怎么样好。 宋檀抖了抖狐裘上的雪,抬头望去,却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扎着双髻,手脚并用的挂在并不粗壮的树枝上,眼泪汪汪地看着宋檀。 宋檀问道:“怎么回事?” 齐杨去问,没多会儿回来,道:“安郡王家的小公子,爬上了树下不来,乳母和丫鬟们正着急呢。” 那边梯子已经搬来了,只是小公子紧紧抱着树枝,死活不敢动。 正僵持着,只听咔吧一声,那树枝折断了,小公子从树上掉下来。宋檀离他近,慌得去接,小公子砸在宋檀身上,将两人都砸进了雪地里。 第62章 小公子看了看宋檀,张嘴哇哇大哭。 宋檀胳膊不知道撞到了哪里,疼的厉害,齐杨齐柳不敢动他,一叠声喊着去叫太医。 远处呼啦啦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永嘉公主和贺兰信,乳母见了贺兰信,好像见着了主心骨,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贺兰信冷着脸,把还在哭喊的小公子提溜起来,上下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伤处。 永嘉公主却去看宋檀,道:“你还好吧。” 宋檀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只是曲着手臂,嘶嘶地抽冷气。 贺兰信把小公子交给乳母,道一声得罪,上前去摸宋檀的胳膊。 “是脱臼了,”贺兰信道:“肘关节脱臼比肩关节复杂些,等太医吧。” 太医很快到了,宋檀被人送回了明章殿。 贺兰信带着小公子走了,永嘉公主想了想,跟去明章殿看热闹。 东暖阁里十分暖和,厚厚的帘子隔绝屋外的寒冷,宋檀脱下厚厚的袄子,只着中衣等候太医的治疗。 永嘉公主坐在对面,看宋檀的伤势。 “那不是安群王家的小公子吗,怎么是贺兰信将他带走了。” “小公子的母亲是贺兰信的姐姐,那小子是贺兰信的外甥。”永嘉公主道:“贺兰信对你好像一直有意见,你觉得能不能是他故意把你砸成这样的。” 宋檀看了永嘉一眼,“公主要这么说,看起来是公主对贺兰大人有意见。” 永嘉公主嗤嗤地笑了。 两人正说着贺兰信,外面来了个锦衣卫,送来几瓶药膏,说是贺兰大人吩咐的。 关节复位之后红肿的厉害,小年把药膏给宋檀涂上了。药膏有苦涩的香味,涂上后十分清凉,一点也不觉得肿胀了。 还是他们习武之人手里的东西好用。宋檀把药膏看了看,也没个名字,先收回抽屉里了。 宣睢得知消息后很快回来了,永嘉见他回来,便起身告辞,宣睢摆摆手,教她走了。 宣睢先看了宋檀的伤处,又细细问了太医,眉头微微皱着,不晓得在想什么。 宋檀见他有些严肃的模样,便道:“一点意外罢了,按说冬天穿那么厚,就是摔了也不会怎么着。是有点运气不好,磕什么东西上了。” 宣睢不与他讨论这些,只道:“叫你出来玩,你先弄了一身伤,可见还是宫里安全些。” “这也不耽误玩,”宋檀笑道:“太医说了,半个月保管好了。” 宣睢面色平静下来,挪了枕头叫宋檀躺下休息。 “青天白日的哪睡得着。”宋檀这样说,仍然躺下了。 窗外有雪化的声音,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点起了安息香,宋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他睡醒,他身边伺候的人已经每个人赏了十板子,因不能耽搁伺候宋檀,所以每天轮换着打。花园里洒扫的所有宫人全都进了慎刑司受罚,一块石头的出现是偶然吗,大约宣睢觉得这很值当问一问。 安郡王家里起先送了几样赔礼,后来听闻行宫的风声,才慌起来,央了贺兰信问宋檀的情况,又去太后跟前,想亲自见一见宋檀,向他赔罪。 -------------------- 一块石头的出现真的就是偶然,是皇帝多疑 第36章 宋檀这几日都没有出明章殿,永嘉公主带着太后的口谕,才将宋檀请去芷芬殿。 太后不在正殿见人,在暖阁会客,故而装扮的十分简单,卷草纹檀黑色对襟袄,不施脂粉,头上只带了两根翡翠簪子。 初来行宫那几日,皇帝便来见过太后,母子两个不晓得说了什么,就永嘉公主从旁看着,关系是缓和了不少。 太后坐在临窗长榻上,对面的圈椅上坐着一个宫装打扮的年轻妇人,容貌秀美,仪态端庄。 永嘉公主对宋檀道:“这位就是贺兰信的姐姐,安郡王妃,贺兰清。” 宋檀进了内室,向太后行大礼,太后态度很和善,“听说你身上有伤,不必行礼了,来人,赐座。” 宫人给宋檀搬了把椅子,永嘉公主自去坐在太后身边。 宋檀又与贺兰清见礼,贺兰清忙起身回礼。 贺兰清瞧着太后和公主的态度,俨然将宋檀当后妃对待,因而也客气得紧,没有一丝轻慢之意。 与贺兰信的倨傲不同,贺兰清是个十分平易近人的人,大家闺秀的风范可见一斑。 这让宋檀觉得,贺兰信大约是与宣睢一样的人,在他们各自的家族中都说一不二,家族中的女人,譬如太后和永嘉,譬如贺兰清,都担当着被统治、被安排的角色。 贺兰清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子,穿着锦衣扎着双髻,就是那天爬上树砸了宋檀的小孩。 贺兰清把小公子拉到面前,道:“小子顽劣,多亏了宋公公挺身相护,这份恩情臣妇与郡王都铭记于心。” 她很聪明,不说砸伤了宋檀,只说救命之恩。 贺兰清推了推小公子,小公子慢慢走到宋檀面前,一揖到底,用带着稚气的声音道:“多谢宋公公救命之恩。” 宋檀忙将小公子扶起来,对贺兰清道:“王妃过誉了,举手之劳,当不得救命之恩。” 太后在上座看着,含笑点头,“宋檀是好心的人,你们也懂事,这正是你们两家的缘法。” 贺兰清笑着称是。 第63章 依照皇帝的性格,送多少东西给宋檀都未必能消弭皇帝的怒气,不如由结仇变结亲,小孩子会讨人喜欢,尤其是宋檀这样宽和的人。 太后和贺兰清说些别的杂事,小公子还偎在宋檀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宋檀的胳膊,问道:“疼不疼啊。” 宋檀想了想,“并不很疼,不过你以后不要爬那么高了,再摔下来肯定比我疼。” 小公子一脸的害怕,“我晓得了。” “那你呢,”宋檀礼尚往来问候小公子,“你回去有没有挨打啊。” 小公子嘴巴一瘪,就想哭,他忍住了哭泣,委屈却藏不住,“舅舅,舅舅打我屁股了。” 宋檀咂舌,贺兰信不愧是锦衣卫,对小孩子都能下如此毒手。 宋檀想了想,把自己身上的玉球摘了下来,给小公子玩。这是个浑天仪模样的玉球,里面镂空雕刻,每一条玉环都是可以动的。 小公子从没见过这样新奇的玩意儿,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回到贺兰清身边的时候还紧紧抓着。 贺兰清要小公子还回去,宋檀笑道:“给小公子玩吧。” 殿外有人来报,说倪家老夫人来了,太后立刻起了兴致,满脸笑意道:“快请进来。” 宋檀看向永嘉,“倪家老夫人是谁?” 永嘉道:“就是附近农庄上的一个老妇,时常与祖母说些闲话,祖母很喜欢她。” 不多时,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她穿着枣红色长袄,翠蓝绒缎裙子,衣着约莫是先前太后赏的,崭新崭新的,还有折痕。她那一张脸,满是皱纹,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色寒冷,面颊两边团着一团红。 她一进来,就跪地行了大礼,太后忙叫起来,叫她去近前坐。 永嘉公主站起来,另着人搬了椅子和宋檀坐在一起。 据永嘉说,太后是在一次出行遇雨时与倪老太碰见的,倪老太为招待贵人,杀了家里仅有的两只鸡,全都端上了太后的饭桌。 她家里十分困难,丈夫早死,她自己把儿子拉扯大,儿子三十岁时生了急病一命呜呼,家里只剩媳妇儿和年幼的小子。两个妇人养活一个小子,难不在钱财,在没有顶梁柱,被人欺凌。而这样没有顶梁柱的日子几乎横贯倪老太的一生。 太后立刻就动容了,她也是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皇帝年幼的时候,母子俩没少被前朝大臣欺负。当然了,她的儿子后来变得厉害了,位置也颠倒了个个,不是大臣们欺负皇帝,而是皇帝欺负大臣们了。 太后给了倪老太一些钱财,不敢给多,怕守不住,也怕人心浮。 好在倪老太活了一辈子,是很有些智慧的。她有了钱后,收养了十几二十个无家可归的乞丐,虽然都是半大小子,真凑齐堆来也不敢叫人小看。她还把村子里其他家里没有男人的女人都聚到一块,用太后给的银钱做起了织布的生意。 这次倪老太来,像模像样地拿了账本,给太后过目。 太后很喜欢这种感觉,一些人在她的些微帮助下越过越好,日子欣欣向荣tby整理。 “你们别笑话我真把这个当件事做,”太后对宋檀和贺兰清道:“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干,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很快就觉得日子没趣了。有事情做,人就不会想的太多,精气神就足了。” 永嘉并不理解,她还小,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从来不觉得没趣。宋檀在旁边听着,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倪老太说起庄子上的一些事,村东头的钱二奶奶,前儿一场大雪给冻死了。她生养了两个姑娘,三个儿子。大儿子把她的老屋拆了盖新房,只在新房院里搭了个草棚子给她住。上个月,钱老太去二姑娘家住了一个月,因为女婿不高兴,这才紧赶慢赶着回来,回来第二天下大雪,第三天就死了。 几个儿子吵架,互相推诿着,两个女儿要把眼睛哭瞎,尤其是她家二姑娘,见人就说,我要是不把娘送回来就好了。 太后听着,气愤地不得了,对宋檀道:“你着人去查查,看是不是真有这样丧尽天良的儿孙,国朝以孝治天下,这样的人无论如何要严惩。” 宋檀称是,永嘉听着,觉得再讲下去不好,给倪老太使了个眼色。倪老太便改了话头,讲起另一桩事。 早年间村子里有户人家,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丈夫在京城做生意,不过很不是东西。有一年别的地方发大水,京城里有很多乞儿,他挑了一个收养,养不过三个月就充做亲子将人净身送进了宫,如此就可免了他一家的徭役和杂税。 永嘉公主道:“还有这样的事。” 太后看看她,道:“你没过过苦日子,不晓得民间多的是欺上瞒下的法子。” “后来呢。”永嘉公主问。 “那家的丈夫,说来也是报应,没过多久就死了。那女人带着女儿改嫁去了南边,前段时间又搬回了村子里,女儿嫁了村子里一户猎户,过得也不错。” 宋檀忽然开口,“如今还在你们村子里住吗?” 倪老太道:“是呢,女婿没爹娘,把女人当亲娘对待。” “那是不错。”宋檀道。 永嘉看了宋檀一眼,没说话。 倪老太要走的时候,宋檀在殿外拦住了她,取了一个小匣子请倪老太拿给那女人和女儿。 “这一对母女也是可怜,”宋檀道:“我没有别的能给,唯有一点钱财吧。” 第64章 倪老太打开匣子,里面有一千两银票和给那家女儿的一对金镯子。 倪老太瞧着眼前清俊的人,一叠声道:“贵人心善,贵人心善。” 永嘉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等倪老太走后,到了宋檀身边,“那个被充作亲子送进宫的小太监,不会就是你吧。” 宋檀点了点头。 原来这就是宋檀进宫前的所有故事,在父母身边长到十岁,一场大水父母俱亡。他随流民到了京城,被人收养,大约养母和妹妹对他很不错,这么些年了还想着。只养父不是个东西,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就这么把宋檀送进了宫。 “我真没想到,十多年了还能听到她们的消息。”宋檀感叹一声。 永嘉看着宋檀,想了想,道:“我带你去见绿衣吧。” 宋檀微愣,永嘉不给宋檀犹豫的时候,带着他出了芷芬殿,去了自己的平章台。 绿衣很快被叫了来,看见宋檀,且惊且喜。她上一次见宋檀,还是一年半以前,随永嘉公主在宫中住了一段时日,远远地见了宋檀一面。 “瞧,你妹妹不就在这儿。”永嘉把暖阁留给宋檀和绿衣,自己出去了。 宋檀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哥,”绿衣看着宋檀,见他从头打量到尾,上上下下看过好几遍,“你还好吗?我真怕你在宫里出了什么事,我在宫外,连个消息也听不见。” 宋檀笑道:“你现在瞧见了,我好着呢。” 他看着绿衣的妇人装扮,问道:“魏乔对你好不好?” 绿衣轻轻笑了笑,“我自己挑的夫婿,怎么会差呢。” “说来真是缘分,你是我妹妹,我又与魏乔有些瓜葛,大约也算你们一个媒人。” 那是自然,如果没有宋檀与魏乔的这层干系,绿衣也不会挑上他。 宋檀只是看着绿衣,说起她的婚事,说起宣睢送来的那幅画卷。养母与妹妹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而绿衣就出现在他眼前,于是心里万般的柔软都给了绿衣。 绿衣听说那幅画卷,轻哼一声,“陛下若真对你这样好,为何就不许你亲临观礼呢。人家婚仪上,哥哥要把妹妹背上花桥的。” 宋檀神色微微收敛,温声劝慰道:“我身份特殊,若是去了,许要生事。” “我不是怕事的人,”绿衣道:“你也不该是。” 宋檀看着绿衣,微微有些回过味来,“你想让我出宫?” “叫你出宫,离开京城,怕是陛下能立刻杀了我。”绿衣道:“我想让你像邓云一样,能光明正大站在朝堂上,掌握权力。” 宋檀从没想过绿衣会有这种想法,他顿了顿,笑道:“你这句话叫邓云听见了,他会视我如眼中钉。” 绿衣不以为意,“邓云越发骄横跋扈,朝中对他有怨言的人很多,他不足为惧。” 绿衣是认认真真筹划过的,宋檀意识到这一点,他坚决地摇头,“权力的确是个好东西,我也为它目眩神迷过,不过我实在胜任不了,我自己知道。” “可是,你不觉得宫中难熬吗?”绿衣道:“这一二年,宫中换了多少生面孔,陛下多疑,朝上官员战战兢兢,难道近身伺候的人处境会好?三年了,你一步都不能出宫,还不如当初不得宠的日子!” 宋檀沉默片刻,道:“皇城中一辈子不得出宫的人多的是,妃子们入宫后就不得再出,父母亲友见一面也难。宫人们稀里糊涂送了命的比比皆是,比起他们,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我不知道你以为的自由是怎样,”宋檀道:“从前师父还在的时候,我所求的只是你我能不被欺负,好好活下去。而我现在有的,比我当时所求的多了太多。” 宋檀认真地看向绿衣,“所以我从没觉得自己可怜。” “他给你的这些,都是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他根本没有付出真正珍贵的!”绿衣看着宋檀,有些愤恨,“你被陛下蒙蔽了,你被他驯服了!” 宋檀无法说服绿衣,他只觉得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我该走了。”宋檀道,他起身往殿外走。 “宋檀!”绿衣高声喊住他,宋檀回头望,绿衣眼里的情绪格外复杂。 “我告诉你,没有权力,生死不由己!” 绿衣走到宋檀面前,告诉了他一件事情,一件深埋绿衣心底,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事。 去年夏天,宫中爆发时疫,皇帝高烧时,曾秘密处死了一个小太监。因为他无意间看到了皇帝在病重写的一道谕旨。 谕旨里说皇帝驾崩,宋檀殉葬。 殿里好安静,绿衣红着眼道:“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你,你也从来没有获得过自由。” 生死不由己,原来这就是生死不由己。 窗外传来啪的一声,宋檀看去,是风雪压倒了竹子,断掉的竹枝栽进雪里,一半被雪掩盖。 -------------------- 除夕快乐宝贝们!天天开心!万事大吉! 第37章 宋檀出了平章台,招呼都忘了同永嘉打。他慢慢走回明章殿,走到半路时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落在他脸上时,他才加快了一点脚步。 明章殿外多草木,花坛围着两株有年头的万年青,叶子在冬天是深绿色,树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冰雪。 宋檀没进殿,在殿外回廊边上坐着,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发呆。 第65章 小年从窗子里瞧见外面有个人影,她掀开帘子走出来,才瞧见是宋檀,忙过来道:“公公怎么坐在这里,这大雪天的,受了凉可怎么好!公公身边跟着的人呢?” 吉祥和吉安这才从外面跑回来,他们原本在芷芬殿,后头跑到平章台的时候永嘉公主说宋檀已经走了,他们又忙回了明章殿。 小年拍打宋檀身上的雪,推着宋檀进殿。一走进暖哄哄的殿里,宋檀就打了个哆嗦。 小年端上热茶,一面又骂着吉祥和吉安两个人不顶事。 宋檀捧着茶,道:“不必骂他们了,是我自己乱走,走迷了。这事也不要说与陛下,怕又要受罚。” 小年这才住了嘴,叫吉祥和吉安一边候着。 宋檀看着窗外的大雪,心里心乱如麻,他想要把自己从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于是叫吉祥和吉安准备笔墨纸砚,他要写几个字。 吉祥和吉安立刻就去准备了,笔墨纸砚安放好,桌上多挪来几盏灯,小年怕宋檀冷,专门吩咐了多加两个脚炉。 窗外雪下的大,宋檀不知道在外面坐了多久,小年去后头茶室煮了一碗姜汤,刚端着汤走进书房,就见上面扔下来一个纸团。 宋檀撂下笔,忽然觉得手臂刺痛起来,不仅仅是受伤的手肘,一半的肩颈都觉得沉重,一阵阵的锐痛仿佛长针刺进骨肉,疼的他难以忍受。 小年慌了,忙着人去喊太医。 宣睢比太医先到,他回来时,宋檀躺在榻上,抱着手臂,神色痛苦。 “怎么回事?”宣睢责问小年。 他坐在榻上,一只手按着宋檀的肩膀,俯下身温声问道:“怎么了,哪不舒服?” 宋檀半阖着眼,眉头紧皱,疼痛让他的嘴微微张着,呼吸很急促。 “我胳膊疼。”宋檀道。 宣睢握着宋檀的胳膊,“忍一忍,别乱动。” 他转头,神色一下子落了下来,“太医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到!” 吉祥站在殿门口接太医,赶着让他进殿,下雪的天,太医走出了一身的汗。 他一进殿,看见榻边皇帝的神色,额头的汗越发多了。诊脉看伤的时候,宣睢目光一直紧盯着太医,太医看了又看,抹了把脸,小心翼翼的回说,许是因为伤处受了凉,这才生疼。 “伤处受了凉,能半个身子都疼吗?”宣睢神色冷冷的,“废物!” 太医伏地,身子抖个不停,却不敢出声求饶,扰了贵人清净。 宋檀在榻上躺着,头发散了,一些发丝黏在他的额角,他扯了扯宣睢的衣袖,用气声道:“叫人都走,太吵了。” 宣睢皱着眉,叫太医想办法先止痛,殿里其余的人,连小年都一并赶去别的地方了。 人都走光了,偌大的寝殿只有窗外落雪的声音。 宣睢摸了摸宋檀的面颊,“疼的难受吗?” 宋檀摇摇头,道:“你陪我躺一会儿吧。” 宣睢脱掉外袍,在宋檀身边躺下,他将宋檀揽进怀里,额头贴了贴宋檀的额头,一只手还握着他受伤的那只胳膊,慢慢地揉着肩颈。手掌的温度渗进肌肤里,宋檀紧闭着双眼,眼睫微微湿润。 宣睢将他抱得很紧,亲吻他的额头,以一种不带情欲的亲密和爱重。 “檀檀,我在这里,你别怕。” 宋檀听见这句话,开始哭,哭的无声无息的,眼泪在他鼻梁上聚成一汪小小的湖泊。 大雪下了一夜,天还没亮的时候,明章殿的宫人就开始扫雪,正殿前扫出一条路,后殿的雪却不许动,留给宋檀玩。 不过这两日宋檀没什么心情,他胳膊疼,太医看不出缘由,只先用艾条灸着,看看效果。 邓云听说宋檀身上不舒坦,得了空来看他。彼时宋檀刚艾灸结束,带着一身艾条味出来见客。小年端来一盏甜牛乳茶,宋檀刚闻了闻,就让端下去,换祁门红。 邓云挑眉,“你什么时候喜欢喝祁门红了?” 宋檀道:“嘴里不是味儿,喝点甜的,半天散不去,不如喝些茶清口。” 邓云眉头微皱,“你今年冬天怎么回事,老是不舒坦,改明儿也去烧烧香吧,不晓得是不是犯了太岁。” “说起这个,”宋檀道:“去年夏天京中时疫你记不记得,自那之后,身子就老不好,肠胃也不舒服。” “你肠胃不舒服,焉知不是胡吃海喝来的。”邓云想了想,道:“我也时常觉得身子沉,前儿有人给我介绍个大夫,说的天花乱坠的,我先瞧瞧,若是好了,就送进宫来。” 宋檀点点头,不言语了。 宫中要办什么事,东厂比锦衣卫方便,可是看邓云的神色,他并不知道去年夏天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处死宫中的一个小太监,却不经过东厂和锦衣卫的手,那还能是谁办的呢。 宋檀低下头喝茶。 风雪大,到晚间又起了风,明章殿的耳房,六安将这里做茶室,在这里预备茶水,无事时也在这里休息。 帘子掀开,宋檀走进来。 六安正在烧水,瞧见宋檀,有些惊讶,搬来椅子请他坐下。 宋檀在火炉边坐下,六安从柜子里拿了新茶叶,端来两碟果品,又拿了一包肉脯和一包板栗,都放在火边烤着。 宋檀脱下斗篷,拿着小夹子给肉脯翻面。 第66章 “你近来可忙啊,”宋檀道:“御前只剩你一个人,多少有些辛苦了,该再提拔一个人的。” 六安去泡茶,道:“习惯了也还好,小太监们不懂事,放在陛下跟前徒惹气生。” 宋檀道:“我记得你有个叫小果儿的徒弟,很机灵,在陛下跟前也待了一阵,怎么后来不见他了。” 六安端茶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宋檀一眼。 宋檀也在看着六安,两个人的视线相对。就这一眼,让宋檀确定,绿衣所说,确有其事。 宋檀缓缓呼出一口气,站起身往外走。 “好歹先坐下喝杯茶,”六安叫住他,“你比从前聪明了,也多少沾些浮躁。” 宋檀犹豫了一下,仍坐回原地,“从前哪有这样的事,按部就班罢,现在事情多了,心也乱。” 六安点点头,“是这样。” 他看着宋檀,先请他尝尝茶,“去年夏天的时疫,京城里死了不少人,瞧着平日里身体健康的,发起病来却凶险的紧。那时候你也病了是不是?只是比陛下好的快些。” 宋檀点点头,不言语。 六安问他,“你病中的时候都想些什么,可觉得难熬?” 宋檀顿了顿,道:“不记得了,约莫是很难熬,烧了好几天,梦里都在发癔症。” “是呢,都是发癔症,”六安道:“这如何能当真。” 宋檀低下头,剥了个栗子,栗子发苦,并不好吃。 “你晓得,病中人多思,一会儿一个想法,陛下又是天下第一个的心思复杂,因病有些情绪波动再正常不过了。”六安道:“宋檀,人要活在当下。” 宋檀沉默了很久,茶杯里的茶已经变凉,宋檀端起来喝了一口,拿着衣服准备后,在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道:“六安,你有时候会觉得宫中难熬吗?” 六安收拾了茶杯,道:“人都对眼前的生活有厌倦感,这跟是不是在宫里没关系。” 他一边擦着茶杯一边看宋檀,道:“但是你不能厌倦,陛下喜欢的,就是你对生活的那股劲头。” 宋檀笑了,哈哈大笑,“你们,你们真是......” 宋檀走了出去,冰雪扑了他满脸。 人人都在忍耐,却以繁花似锦的语言去修饰。 后殿满地的白雪有了用武之地,宋檀一个人把它们堆起来,堆了个一人高的雪人,他折红梅做雪人的手脚,用未雕琢的宝石做眼睛,要来一匹妆花锦缎给雪人裁衣服,然后坐在雪人对面,看着它发呆。 小年在一旁看的着急,宋檀因为受凉而手臂疼,这会儿却又在玩雪。 宣睢慢慢走到宋檀身边,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在雪地里,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宣睢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檀,“坐在雪里不冷吗?” 宋檀回过神,道:“你瞧我的雪人好不好看?” 宣睢看了雪人一眼,并不做声。 宋檀伸出手,宣睢将他拉起来,把斗篷披在他身上。 宋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板栗,这会儿已经凉了,他很费劲才剥开,递给宣睢。 宣睢张嘴吃了。 宋檀问他,“苦吗?” 宣睢道:“不苦。” “为什么我吃的都是苦的。”宋檀歪头,疑惑不解。 “那是我品尝错了,”宣睢平静道:“栗子是苦的。” “就没有甜的栗子吗?”宋檀问。 宣睢道:“没有,所有的栗子都是苦的。” 宋檀的神色变得复杂,“明明有甜的栗子,你为什么不愿意去找呢。” -------------------- 宣睢:我吃不到甜栗子,那所有的栗子都得是苦的。 宋檀:明明有甜的栗子,明明有解决的办法。 宋檀生气的不是殉葬这件事情,而是做出这件事情的皇帝的心态。宣睢太偏执太极端了,这种情绪会让身边的人很痛苦。 第38章 风雪很大,云层压得沉沉的,叫人透不过气来。明章殿的书房灯烛明亮,宣睢站在书案后面写字,地上有长长一道影子。 书案前的地毯上,六安跪在那里。 “他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宣睢在写字,眼也不抬。 六安回道:“前几日他手臂疼之前,曾去过平章台,魏夫人也去了那里,宋檀与绿衣或许见面了。” “绿衣,”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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