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为你。” 宋檀的面色有些发白,“不可能的,沈籍是能臣,是名士,陛下亲口跟我说过。” 贺兰信抛了抛骰子,“打个赌?” 宋檀拍掉贺兰信手上的骰子,“我没时间陪你玩。” “我也不是在说玩笑话。”贺兰信态度很坚决,他今日不会让宋檀出宫。 宋檀恨恨地看着他,忽然从腰上拽下一枚印章,,“陛下密令在此,我要出宫!” 看着宋檀手上的春在堂印,贺兰信的面色终于变了。 “你疯了不成!” “你敢拦我!”宋檀道:“春在堂印你不认识了!” 贺兰信面色阴沉,终于还是让开了路,宋檀翻身上马,将春在堂印装进信封里,塞进马匹的口袋。 浓重的夜色里,宋檀骑在马上,他离开宫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贺兰信,沈籍不能死,陛下答应过我的,他不会骗我!” -------------------- 宋檀:陛下是君子,他才不屑于暗害沈籍,贺兰信你根本不懂陛下! 贺兰信:无语 感谢支持! 第29章 宋檀骑着马一路跑到沈籍家,这一片僻静,入了夜各家各户都栓上门,只有偶尔哪家传来的一点狗叫声。 宋檀推开沈籍家门,月光亮堂堂的落在院子里。他将各个房间都打开看过,并没有人藏身。奇怪的事,沈籍出门三月,家里却十分干净,连点灰尘也没有。尤其是书房,井井有条,像是已经打扫过了。 他走回院子里,月上中天,照的院落如同白昼一般。影壁旁有两个大水缸,缸里种荷花,荷叶底下养着金鲤鱼,再过一段时间,荷花败了就会有莲蓬。 宋檀拨开荷叶,在淤泥里摸了半响,找到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他把东西拿出来,剥开外面的油纸,发现里面是一本账目。对着月色,宋檀翻看了两页,在上面看到了许多朝廷命官的名字,后面的数字他看不大懂,或许需要特殊的解密方式。 信是孟千山传回来的,用的是她的传信方式,里面放了莲子,这是沈籍告知宋檀的信息,这说明孟千山和沈籍在一起。孟千山不给锦衣卫传信而给自己传信,显然是迫不得已的行为,这是不是说明了锦衣卫有什么问题。而这本账目能出现在这里,至少说明了沈籍已经回到了京城。 宋檀心思转过几转,他拿着东西回到马旁边,刚准备上马,忽然若有所觉似的回过头,数十个黑衣人正站在沈籍家门口,围着宋檀。 宋檀背靠马匹,抽出袖中的匕首,“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不说话,手里的长刀反射着冷光。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锦衣卫马上就到,奉劝你们尽早离开。” 黑衣人略有忌惮之意,趁着这个空档,宋檀回身狠狠在马身上划了一刀,马受惊,剧烈挣扎起来,疯跑出去。 宋檀回过头,黑衣人已经近在眼前,将他打晕。 贺兰信率领的锦衣卫稍慢宋檀一步,他们走到巷子口的时候正碰见受伤的马从里面跑出来。 几个锦衣卫飞身上前将马拦下,从马笼头边的口袋里掏出几样东西,拿给贺兰信。 第51章 贺兰信看了看账目,又看了看信封,从信封里倒出一枚莲子和一枚春在堂印。 贺兰信眸光微冷,他领着人赶到沈籍家门口里,宋檀已经不见踪影,地面上除了一些嘈杂的脚印什么也没留下。 “人刚走,”贺兰信道:“接着追。” 锦衣卫去追寻失踪的宋檀,贺兰信带着这几样东西回宫向皇帝复命。 宫殿前灯火通明,宣睢坐在御座之上,听贺兰信回禀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宋檀是如何以春在堂印假穿圣令出宫,又是如何去到沈籍家,找到那本账目,最后又是怎样被人掳走的。 宣睢听着远处远处永嘉公主生辰宴还未散去的丝竹管乐,忽然问道:“你觉得沈籍该死吗?” 贺兰信顿了顿,飞鱼服匍匐在地上,银线反射着细微的冷光。 “沈籍是功臣,不该死。”贺兰信道:“可是沈籍不死,士林难以安抚,朝堂恐怕会动荡不安。” 宣睢摩挲着那枚春在堂印,“昌国公就是这样说服你的?” 贺兰信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贺兰信,做锦衣卫指挥使,只负责收集情报上达天听,不该太有主意。”宣睢低头看着他,“朕没管过你这些,是因为朕觉得你有大用。” 贺兰信闭了闭眼,心中冰凉一片。 “朕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自作主张。”宣睢扬手将春在堂印扔到地上,印章磕掉了一个角。春在堂印碎了,自然也就没有宋檀持印假传圣令出宫的罪名了。 贺兰信看着面前碎掉的印章,听着宣睢冷冰冰的话,“找不回宋檀,你也不用回来了。” 次日下午,孟千山护着沈籍出现在了京城,沈籍一条腿骨折,孟千山更加狼狈,一只左手被齐齐斩断。 甫一出现,他们就被带进了宫,御医诊治的空档,沈籍已经拿到宋檀找到的那本账目,并且很快还原了所有的内容。 江西地方的豪强已经被沈籍料理地差不多,那些至今还难以撼动的田地,多半属于朝中权贵。 这本账目便记载了这些人的名字,甚至有些已经致仕的,名下田产都多的叫人震惊。 宣睢翻了几页,看到了昌国公的三儿子在江西占地二十四万亩,其他各处仍有几千至几万亩不等。 宣睢合上账目,起身离开。 沈籍面色苍白,在被太医诊治之时难掩痛色。孟千山还好些,她比沈籍能吃疼。 “陛下就这么走了,也不说嘉奖你两句。” 沈籍道:“你不该给宋檀传信的。” “不给他传信,我们现在还躲着呢,你那本账目说不定也早被人搜走了。”孟千山嗤之以鼻,“而且账目是他找出来的,这算他的功劳。” 沈籍不语,到这个时候,宋檀仍然没有消息。 宋檀再次醒过来时,只觉得脑袋像浆糊一样,一动就头疼欲裂。他躺在一张床上,眼前是陌生的帐子顶。床侧有一个女人,只着中衣,宋檀模模糊糊的还没看清那个人的模样,门就被撞开了。 来人是大理寺的官差,来势汹汹,是来拿人的。 据他们所说,江西犯官供述运往京城的贿赂,其中大部分都到了这个宅子里。 宋檀被人从床上扯下来,他定了定神,才看清楚身边的女人居然是杨欢,那个杨四和的侄女。 杨欢低垂着头,啜泣不止,对衙役所指罪名供认不讳。她一面哭着,一面却来拉扯宋檀,“咱们逃不掉了,夫君,你干脆认了罪吧。” 宋檀扬手躲开她,还没想明白,衙役已经开始上前拿人。 宋檀挣扎了几下,“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衙役冷笑道:“与江西案有关人等一律严惩,你就是天皇老子,也活到头了。” 宋檀抿紧了嘴,去摸身上的东西,可是他穿着的也是中衣,印章留在马上了,牙牌也不在。 “我要见大理寺卿!”宋檀没办法了。 衙役并不理会他,“到这个时候,谁都救不了你啦!” 宋檀不由分说被带走,杨欢也跟着一起,同时在这所宅院里搜出了大量金银财宝,粗略估算得有几十万两银子。 狱中,杨欢很快招供,她自称是宋檀的夫人,江西来的贿赂一向是送到杨欢所住的宅院。因为宋檀是宫中陛下跟前的红人,他庇护了许多江西犯官。同时他在江西也有很多田产,写的是杨欢的名字。 杨欢的身份,有顺天府衙的衙役作证,有人看见宋檀亲自接杨欢离开。杨欢住所周围的人也时常见宫中太监给杨欢送东西,这些都是人证,也俱取得了供词。 当天,这些证词和物证就出现在了宣睢案上。 宣睢坐在御座之上,目光沉沉,瞧不出喜怒,“宋檀在大理寺?” 大理寺卿回来回话:“如今确实押在大理寺。” “把人给邓云。”宣睢道:“还有那个叫杨欢的女人。。” “陛下,”大理寺卿道:“宋檀是江西案的重刑犯,且证据确凿,不知邓公公以什么缘由提人??” 宣睢不说话,邓云出声道:“宋檀画押了吗?” “这,”大理寺卿顿了顿,“他仍不死心,还想狡辩。” “既然大理寺没法子,不如给我东厂试试。”邓云道:“何况宋檀是宫中之人,本就归我司礼监管。” 第52章 大理寺卿沉默片刻,点头同意了。 邓云还没将宋檀带回来,宋檀之罪名已经传遍朝野,朝中大臣或是要求除恶务尽,或是对阉人心存厌恶,又或者想拉宋檀下水,以求皇帝松口,纷纷开始进言请治宋檀的罪。 于是朝里朝外,大街小巷就都知道陛下身边的宋檀是天下第一号奸臣,臭名昭著。 这些事情,宋檀暂时还顾不上,他蜷缩在稻草上,忍受着一呼一吸带来的痛楚。 他身前背后都是鞭子抽出来的一道道血痕,一双漂亮的手红肿的不能看,面颊烧的通红,邓云看着,几乎以为已经断了气。 他骂了一句,道:“我就知道他们会用刑。” 宋檀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瞧见邓云蹲在面前,“你死了没有。” 宋檀眼睛颤了颤,邓云忙叫人小心地将宋檀抬走。 略微一动,宋檀就咳得厉害,邓云已经吩咐去找太医了,至少在皇帝面前,宋檀不能这么惨,不然谁都不好过。 宋檀忽然勾住了邓云的衣服,嘴里喃喃说些什么。 邓云凑近才听清他说的话。 “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我也没有背叛陛下。”宋檀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叫他别难过,我没背叛他。” 第30章 下起雨来了,一场大雨瓢泼,冲刷走了盛夏的闷热,殿外的石砖承受着雨水急促而猛烈的敲打,殿里却安静的很,杨四和跪在殿中,一声不闻。 宣睢坐在上首,垂眸注视着杨四和。杨四和在宣睢眼中的模样一贯是模糊的,他总低着头,安静地站在太后身边。宣睢若刁难时他,他便极快地跪地请罪,印象里是很谦卑恭敬的,其余就记不得了。 “认得杨欢吗?”宣睢问道。 杨四和道:“杨欢是奴婢的侄女,奴婢在宫外仅剩这一个亲人。” “杨欢有过六任丈夫,俱为江西富豪。每个人死后都给她留了一大批财产,包括土地田庄。这些他们向你行贿的方式。” 杨四和摇摇头,依旧是那样的温和声音,“我只有杨欢一个侄女,为侄女婿提供些方便不是人之常情。” “那你的侄女婿可真不少。”宣睢问他,“偌大一个江西,全凭你一个人保?” 杨四和想了想,道:“还有宋檀。” 宣睢微微抬了抬下巴,神色微冷,“十多年前宋檀不过稚童,那个时候你们就是同党了?” 杨四和面不改色道:“或许就有这样的人,小小年纪就天赋异禀,心思不可测呢。” 宣睢沉静的注视着杨四和,并没有被他激怒,“你不打算供出幕后的人了?” “没有幕后的人,”杨四和始终这样说,“这些事全都是我一人所为,我贪心不足,仗着太后宠爱,在民间大肆敛财。” 杨四和抬头看向年轻的皇帝,他在宫里这十几年,从来没有抬起头过,这时候他却不怕了,想抬起头看看皇帝的模样。 他看着宣睢,心里有些惋惜,宣睢与太后并不像,从模样到神态都没有相似的地方。 “陛下,这件事情应该结束了。”杨四和慢慢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陛下,你如今在朝堂上孤立无援,不就证明了这件事情做的不对吗。沈籍毕竟只有一个,天下却不能只靠一个沈籍来治理。” “我会认下所有的罪名,认罪伏诛。”杨四和道:“但若是接着查下去,宋檀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 皇帝还是太年轻了,生死利益面前,皇权带来的威慑变得小了很多,皇帝不再是他们的君主,而变成了他们的敌人。他们无所谓伦理道义,无所谓天地纲常,可以不择手段的,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宣睢沉默了很久,窗外大雨喧嚣,杨四和分神去听雨声,他以后都听不了这样的雨声了。 “朕会判你凌迟。” 杨四和整个身子一震,他按住自己止不住哆嗦的手,伏地行了大礼,“谢陛下恩典。” 东厂不设牢狱,宋檀被邓云带走后关押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由东厂着人看管。 他身上的伤邓云已经找太医诊治过了,其中以鞭伤最为严重,一连好几日的高烧,好悬没给他烧成傻子。 关押宋檀的牢房收拾的很干净,除了一张石头床,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宋檀躺在床上,面向墙里,柔顺的头发散在枕边,快要垂到地上。 孟千山敲了敲墙壁,宋檀被叫醒,从石床上坐起来。 看见孟千山,宋檀有些高兴,“是你啊,你平安回来了?” 孟千山笑道:“也把沈籍带回来了,算是不负所托。” 宋檀刚放下心来,就看见孟千山包扎好的左手。 “你的手......” 孟千山用一只手拎着食盒,盘腿在牢门前坐下,道:“一只手换一条人命,我厉害大发了。” 宋檀好看的眉头皱起来,有些难过的样子,“我当日只想托你送信,所谓请你保护沈籍,不过是顺口嘱咐一句。” “我知道,”孟千山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当真。不过......” 她顿了顿,道:“沈籍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值得如此。” 宋檀神色有些复杂,道:“可早前承诺你升官发财,以我如今的处境,怕是办不到了。”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孟千山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端出来,“陛下已经将我升为锦衣卫千户了。” 第53章 孟千山冲宋檀招手,叫他过来坐。宋檀走过来,慢慢在地上坐下来。 这些时日宋檀消瘦了很多,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囚衣,薄薄的肩膀,真有弱不胜衣之态。相比他的处境,宋檀的神态仍然很平和,这让他的一张脸显得漂亮而悲悯,像菩萨。 孟千山带来了宋檀爱吃的如意糕,将这一路她与沈籍如何被追杀,又是如何躲躲藏藏回到京城的事情都讲给宋檀听了。 “沈籍伤了腿,不过问题不大,我给他接上了,现在只需要卧床静养。”孟千山道:“看起来,还是你比较惨。” 宋檀咬着如意糕,只是笑笑。 “陛下召见过你吗?”孟千山问。 宋檀摇摇头,“我这次,算是犯了大错,不仅无诏出宫,还被人陷害,落了那么大的把柄。” 孟千山道:“我还以为你找回了沈籍的账本,能记你一功呢。” 宋檀只摇摇头,不说话。孟千山见他如此模样,道:“真有这么严重。” 具体的情况孟千山不知道,宋檀却从邓云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陛下不是个愿意受人掣肘的人。” 孟千山神情渐渐严肃了,从宋檀这里离开后,孟千山去找了沈籍。沈籍即刻上书论述宋檀一案的蹊跷之处,要求重申。 不过沈籍的这份折子在万千弹劾宋檀的话语中显得单薄无力,更有人将沈籍打为宋檀一党,认为江西一案不应采纳沈籍的处理结果。 皇帝将沈籍的折子退回,不许他在宋檀之事上多话。一旦沈籍真的被打成宋檀一党,江西案几乎可以翻案,从前所做的努力都将毁于一旦。 孟千山只是旁观,都觉得有一点走到万丈悬崖边的感觉。 宋檀的罪名迟迟没有议定,每日上书要求处决宋檀的人仍然很多。这个时候,宣睢下了第一道旨意,以凌迟之刑处决杨四和。 杨四和是江西案的罪魁祸首,是大贪官,人证物证都齐全,轰动一时的江西案随着杨四和的处决落下帷幕。 同时,沈籍以功入内阁,随行护卫孟千山进锦衣卫千户。宣睢提拔了许多沈籍举荐的人才任江西官职,填补空缺,不久之后,昌国公以年迈请辞,陛下没有挽留,直接同意了。 杨四和处决之前,太后多次想见皇帝,皇帝都避之不见。太后很难过,她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又被自己的儿子拒绝,不久之后就病倒了。 宣睢去看太后的时候,永嘉公主守在太后身旁。太后宫中的花儿因为无人打理,落败后都被清扫出去,于是整个宫殿带着弥漫不去的暮气。 床榻上,太后不饰簪环,鬓发里藏着一缕一缕的银丝。永嘉公主见宣睢来,伏地给宣睢行礼,宣睢摆摆手,叫她下去。 寝殿只剩下太后和宣睢两个人。 宣睢跪在榻边,轻轻唤道:“母后。” 太后睁开眼,看见床边的宣睢,道:“到我跟前来。” 宣睢靠近太后,太后用柔软的手抚摸宣睢的脸庞,“你同先帝很像,与我相似的地方很少。” 宣睢看着太后,太后的一双眼睛盛满了难过,“有时候我觉得,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先帝的儿子,你只能对你的父亲感同身受,而无法慰藉我的苦痛。” 咚的一声,好似一口大钟敲在了宣睢心上。 你是这样看我的吗,我的母亲是这样看待我的吗。 但是宣睢最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低头,“儿子不孝。” 太后闭上眼睛,不愿再说什么了。 这个夏天过完了的时候,太后便启程去了行宫。 到这个时候,宋檀已经在诏狱里待了快两个月。孟千山时不时就会来看宋檀,邓云比较忙,只吩咐人供好宋檀的衣食,贺兰信宋檀只见过一次。听孟千山说,陛下日益信重东厂,邓云快压贺兰信一头了。 某一天,宋檀见完孟千山,晚上透过高高的小窗子看窗外天边的一轮月亮,他从月亮东升看到西沉,一整夜都没有困意。 天边乍亮的时候宋檀捂脸感叹,失眠这种事居然也找上了他。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邓云带来消息,陛下要见宋檀。 今天的秋天来的格外的早,宋檀穿着一身竹青色的绸衣,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秋风拂过,带起一阵寒意。这条路宋檀走过很多次,以往只觉得围墙太高,路途太长,现在他抬起头望,觉得好像不过如此。 太极殿的书房,宋檀绕过屏风,独自一人走进内室。宣睢站在书案后写字,长身玉立,笔走龙蛇。 宋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想起来行礼问安。 “起来吧。”宣睢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可是宋檀总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眼前的陛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很多变化。 “伤养好了吗?”宣睢问道。 宋檀道:“已经大好了。” 宣睢点点头,从书册夹层里拿出宋檀的牙牌,放在桌边。 宣睢淡声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吗,朕可以放你出宫。” 宋檀不解其意,抬头看着宣睢。宣睢也在看他,一双眼睛幽深地望不到底。 如果宋檀说要走,宣睢想,那我会杀了他。 “陛下不杀我吗,”宋檀看了看牙牌,又看向宣睢,“我落入歹人奸计,犯下了大错。” 宣睢张了张口,竟没说话。 第54章 “如果陛下愿意留我一条命的话,我还是想留在宫里。”宋檀轻声道,他觉得自己是走不了的,如果自己一走了之了,就把宣睢一个人留在空旷的皇城里了。 宋檀想一想就觉得心虚,若是他真的就这么走了,怕是以后宣睢要夜夜入梦质问他。 就当是为了以后每晚能安眠,宋檀轻声道:“请陛下许我留在宫里吧。” 天边最后一丝亮光落在宋檀身上,宣睢想,真好,他不用死了。 -------------------- 宣睢:都别活!都别活! 宋檀:陛下别生气,陛下要冷静,陛下有人陪。 明天请一天假,最近在发烧,反反复复不见好,我得去检查一下。 第31章 重阳节前,永嘉公主从行宫太后那里回来,进宫向皇帝跟前请了安,又去各后妃处转过一圈。宫中仍无皇后,值当永嘉去请安的也不过几个妃子,一圈转下来,时间还剩大半。 她遣人给宋檀递了个信,想见一见他。 如今宋檀那里,不大好见得。三年前江西案里,百官议宋檀死罪,皇帝没有杀宋檀,而将他藏在宫里,无品无阶,也不许他过问朝政。他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在史书中都不存在的影子。 约莫过了一炷香,太极殿那边有回话,说宋檀此刻在太掖池,赶回来约莫还要一会儿。 永嘉沉吟片刻,道:“不要他奔波了,我去一趟太掖池好了,太极殿也不是说话的地儿。” 永嘉与宋檀在一处竹坞见面,彼时深秋,竹叶苍翠欲滴,映的石阶和墙壁都是翠绿的。 竹坞外守着十几个侍卫,门边站着两个小太监,一个叫齐杨,一个叫齐柳。这两个人大有来头,一个专门来往于司礼监,一个专门来往锦衣卫,且有牙牌,能出宫,宋檀有需要出外来往递消息,都是他们的活计。 小太监打帘子,永嘉走进去,就见宋檀在正厅候着,见永嘉来,恭恭敬敬地请了安。 永嘉已有小半年没见过他了,他不穿宫中服饰,而着一身鸦青色杭绸长袍,衣上不着花纹,玉簪半挽着长发,看去真像个潜心修炼的道士。 “较之我上次见你,似乎清瘦了些。”永嘉道。 宋檀请永嘉入座,吩咐人上了几样果品茶点,道:“约莫是因为夏天里吃不下饭,到了冬天会好一些。” 他比从前沉稳多了,说话做事不紧不慢,养气的功夫是一流。 “公主刚从行宫回来,太后娘娘近来可好?” 永嘉公主用牙签扎了一根甘草桃条,慢慢的咬。 “祖母一切都好,衣食不缺,住的很舒坦。行宫周围庄子里常有上年纪的老妇人与祖母叙话,说些家长里短,祖母很喜欢,精神头很好。”永嘉道:“这一二年,我瞧着,祖母心里挂念父皇,只是不大好开口。” 永嘉看了看宋檀,又道:“你看父皇心里怎么想?常有人说破镜难圆,夫妻是这样,母子亲眷约莫也是如此,心里有个刺是舒坦不了的。” 宋檀劝慰道:“一家人,少有没龃龉的,可丁可卯过不成日子。” 永嘉若有所思,道:“我只怕父皇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因而不敢贸然叫他们见面,怕徒生伤心。” 宋檀思索片刻,应下说回头试试陛下的意思。 “说起来,”永嘉道:“我今日去见赵妃,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在提醒我要留意婚事了。” 宋檀微愣,道:“公主明年就满十四岁,确实该相看起来了,等到真定下来,问名纳吉,大定小定,总有一二年的流程要走。” 宋檀去瞧永嘉,如今的永嘉公主已经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身段颀长,眉眼如三春桃花。且又十分有陛下的神韵,举止雍容,仪态端方,一眼瞧上去,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公主。 “公主心里可有什么想头?”宋檀道:“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随公主挑,不知可有能入眼的。” 永嘉公主提起自己的事,有些百无聊赖,“勋贵子弟都是废物,寒门之中有难有才貌双全之辈。” 她唔了一声,道:“只有一个沈籍,我瞧着不错,学识渊博不说,更是朝里朝外认定的正人君子,清流魁首。这般年纪轻轻就进了内阁,来日不可限量。” 宋檀有些惊讶,道:“公主,你如今是选驸马,不是选先生,况且沈大人比您大着十多岁呢。” “随便一说罢了,”永嘉道:“譬如沈籍这样的老夫子,怕还看不上我这等张扬的公主呢。” “不过他都这般年纪了,为何还未成亲?”永嘉看向宋檀,“我依稀听闻他与锦衣卫的一位千户传过一些首尾,可是真的?” 宋檀想了想,回忆起来,道:“还是那年的旧事,孟千山,就是锦衣卫的那位千户,曾以命护他,还断了一只手。后来有人进言说,应当赐婚孟千山和沈籍,成就一段佳话。” “不过孟千山拒绝了,”宋檀道:“她好好的锦衣卫千户,前途大好,怎么可能愿意嫁人回归后宅。” “后来又有人进言,说手足有残疾者,不该为朝廷命官。” 永嘉愤愤道:“什么东西!父皇如何处决。” “上书者黥面,贬为庶人。” 永嘉大笑道:“大快人心!” 她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觉得此举十分快意,甚至激动的有些过分了,对还坐着的宋檀说,“你看吧,女人要过上更好的生活,才不是找个男人照顾自己,而是去获得权力!” 第55章 宋檀也笑,笑过之后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眉头很轻的皱了一下。 “还有一桩事,约莫也算个好消息。”永嘉道:“绿衣姐姐要成婚了,她嫁的那人你也认识,吏部侍郎魏乔。” 永嘉公主走了之后,宋檀回太极殿,他如今住在太极殿后殿,近身伺候的人有六个,除了齐杨齐柳两个,还有两个宫女在殿内伺候,两个太监随他在宫中各处走动。先时的箐云箐兰都被调走了,后来的这些人皇帝亲自挑选的。 当年的江西案,皇帝憎恶朝臣算计宋檀,因而将宋檀密不透风地藏在皇宫里,新进的许多官员根本都不知道宫里还有这号人。外人见不着,自然也就没有一点可乘之机。 宋檀使人研墨,略写了几个大字。三四年的字帖练下来,他的字已经颇有宣睢的风采,拿去一比,几可乱真。 去打听绿衣与魏乔事的人还没回来,宋檀写完了字,又拿出几张纸,抽出两本杂记,花了几个花样子。 宫女小年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山药甜羹,宋檀放下笔,尝了两口只觉得甜腻,赏给小年和落苏两个了。 齐杨走进来,回道:“陛下就快回来了,听闻今日陛下斥责了一位言官,为着永嘉公主的事儿。” 宋檀还要细问,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周遭都肃静下来,宋檀知道宣睢要来了,他站起身,还没收起花样子,就见宣睢已经转过屏风走了进来。 宋檀挥退旁人,捧了茶放在小几上,请宣睢在榻边落座。 “今日永嘉来见你了?”宣睢端起茶,略呷了一口。 宋檀道:“我许久未见公主了,请她来叙叙旧,她说起招驸马之事,略有些苦恼,又同我说,绿衣即将成婚了。” 宣睢放下茶,道:“绿衣的事情,我知晓。魏乔上书请赐婚,我已经允了。” 宋檀顿了顿,道:“该是我久不见绿衣了,她竟没跟我提过。” 宣睢冲他招手,宋檀走到跟前,被他抱在怀里。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只顾自己就是了。”宣睢捏着宋檀的肩膀,道:“今日小食没用多少,不合胃口吗?” “是因为午后睡得久了些,一直也没觉得饿。”宋檀道:“御厨的手艺没得说。” 宣睢却不怎么听宋檀的解释,道:“宫里的厨子来来回回就是那些菜,确实吃的絮烦,该研究些新吃食了。” 他即刻叫人去给尚膳监传话,不拘是正餐还是点心,但凡有推陈出新,能合宋檀口味的,都有重赏。 宋檀抿了抿嘴,向宣睢道谢,“多谢陛下。” 宣睢淡淡地应了声,摩挲他的耳垂和脖颈。 “永嘉公主招驸马的事,陛下心里有打算吗?”宋檀问道。 宣睢道:“随便永嘉去找吧,她想找什么样的,就找什么样的。” 宋檀笑道:“就怕公主太离经叛道。” 宣睢捏了捏宋檀的耳朵,笑道:“若是招沈籍,自然是不行,沈籍朕要用,不能陪她胡闹。” 宋檀心知宣睢误会了,便直接道:“听说今日有人弹劾公主?” 宣睢微微挑眉,倚靠着迎枕,漫不经心地卷弄宋檀的头发,“无非是说朕给她的公主府和属官逾制,兼之她长大了,每日各处跑动,一些人就觉得不像样子。” 宋檀听着,问道:“那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宣睢眸色恹恹,“看不下去就别看,朕让他滚了。” 这位言官其实不至如此,只是陛下心里厌烦,他自己都不想管永嘉,自然也不会允许旁人管永嘉。 当然,这也是永懿十七年之后,朝堂普遍的情况。皇帝变得多思多疑,高压统治弥漫整个lt;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gt;官场,任何不如他意的,轻则被贬重则身死。东厂和锦衣卫的权利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针对官员们,凡能从轻从重留有余地的处罚一律从重,殿中的朝臣们一日一个样,每日都是生面孔。 永懿十七年后的官员,每一个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永嘉公主回到公主府,绿衣仍在料理公主府大小事宜,见了永嘉,她走上前行礼。 永嘉挥退旁人,只留绿衣。 绿衣迫不及待问道:“可见到我哥哥了?” “见到了,”永嘉道:“只是消瘦了些,瞧着精神倒好。父皇那样看重他,十多个御医围着他转,怎么会不好。” 绿衣仍然眉头紧锁,忧心忡忡,“我成婚的事情,殿下也同他说了吗,他仍不得出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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