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三个字的重音都到了“师”字上,他不知道这是南方人普通话的特点,还是她独有的发音,毕竟,他也没听到过第二个南方人叫他苏老师。 但他觉得这样叫着很好听,六年前她刚来危重症的时候就是这样苏老师前苏老师后的叫着。 他眼前浮现出好多画面:女孩儿在吃饭、女孩儿给他打针、女孩儿从他面前经过…… 所有画面里的女孩儿都低着头,他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头发乱糟糟的,每一根都有自己的个性…… 他又想起去买猫,一只胖加菲整个脑袋都埋在食盆里,只看见一个后脑勺一拱一拱的…… 这些画面是破碎的,断裂的,在身体疼痛和不适的间隙里插进脑海,痛着,却还是想笑…… 他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苏老师,你笑了!你在笑吗?” 他散乱的目光凝结,看着眼前这张面罩和面罩后模糊的容颜,动了动嘴。 “苏老师,你说什么?”陶然什么声音也没听到,赶紧拿了张纸。 苏寒山却不肯动笔,只继续动了动嘴。 “苏老师,你写,别说了!”陶然急了。 苏寒山微微示意,努力隐忍着,用他以为的含笑的目光看着她,继续说着那两个字。 “苏老师!”陶然贴近了他,“是疼吗?” 苏寒山还是否认,继续说。 “辛苦?是辛苦吗?” “生活?” 陶然忽然灵机一动,“酥饼?苏老师你是在说酥饼吗?” 苏寒山沉静了,含笑看着她,尽管这笑,被不适扭曲得根本不会有人觉得这是笑。 陶然一时完全不知所措,握着苏寒山手的双手都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苏老师,你知道我是酥饼?你是知道我是酥饼吗?你怎么知道我是酥饼的啊?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苏寒山看着她,眼前浮现的是多年前他途经医院后门的一家花店,听见有人咋咋呼呼的,似乎还提到自己的名字。他承认他那时候不大地道,躲起来看到底怎么回事,结果,看见的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在跟花店老板争执。 “哎哟,姑娘,这花不是用来卖的,是我自己种着玩儿的。” “我不管!我就要这花。” “这花有什么好啊,不名贵,还长得忒俗气,你看看旁的,你送给医生,选点儿白百合白玫瑰,多雅致,多符合白衣天使的称号。” “你知道个啥!就要红的,我妈说了,送礼就要送红的,红的才喜庆!你看我们小时候,老师发奖都是发大红花,怎么没人发大白花啊?” “虽然……但是……”小伙子的声音透着无奈,“那你看看别的红花也行啊,这不有红色康乃馨,红色玫瑰……” “不要!你那些都红得不正!就这,这个好!” “那……那好吧。” “我跟你说,我马上要回家了,但是我要送很久很久的,你给我留个电话,就算我不在这里了,以后每年你都要给我送去,给医生苏寒山,你记住没?我会给你转钱的。” “记住了记住了,但是以后都要送这花吗?我可没有了啊,这花花市都没人卖!” “那你可以种啊,你放心,你种的花我全包了!” “好大口气!你能要多少啊?” “我要很多的呀,每年每个月的每个节日,你想想得多少?” “每个节日?元旦、情人节、春节、元宵节、妇女节、清明节……” “呸呸呸!清明节你也说得出来?” “你自己说每个节日……” “得了,我就这么告诉你,除了清明节和中元节那些,每个重要日子我都要送,要送一辈子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可是你就这么信任我?万一我收了你的钱不送呢?一辈子那么长呢!” “哼!你敢!我可是要回北雅来的,到时候我亲口问一问苏医生,如果他没收到,我就要你好看!一辈子那么长呢,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哦?你是医学生吗?” “我还没考大学呢!” “那你……” “我会考的呀!我现在高三,我都约好了,下半年我就来北京上学,大学毕业后就来北雅上班!” “哦?你跟苏医生约好了呀?” “不是,跟我自己!” “……好吧,那,你叫什么?卡片落款怎么写?” “嗯……就写……酥饼!” 后来啊,他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都会收到一束花,嗯,红色的,红得又艳又俗,他放在家里,和他家中极简的装修格格不入,但是,特别喜庆…… 再后来啊,小姑娘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憋着气对他说:苏医生你好,我是陶然。 他说:苏寒山,欢迎来到北雅呼吸。 很多年过去了,小姑娘叉着腰和花店小伙子争执的字字句句还清晰如新,只是啊,从来没有人来问他:苏医生,你有没有收到花?如果没有,我就去找马奔奔算账! “苏老师,好好睡一觉,我们说好,醒来再见,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是啊,一辈子那么长呢…… 幸好,幸好,他该说的,该写的,都在那封信里了,不像陆明,等到最后,是不能见,不能写的时候…… 陶然的防护服在苏寒山视线中模糊。 再见,小酥饼,一辈子那么长啊,要继续快快乐乐,继续傻呵呵,你的生命里终究还会有光…… ------题外话------ 好吧,我自己泪崩。 标题章节标错了,改不了。 第191章 陶然和理哥完成工作交接的最后一个步骤,站在苏寒山床前没离开。 眼前的苏寒山已经进入无意识状态,身上插满管子,侧卧的身体薄薄的,感觉和从前她走在他身侧比,像是被削去了一半。 “走吧,交给我,放心!”理哥小声对她说。 她点点头,轻轻握着苏寒山的手,“苏老师,睡着第一天,你要乖乖的,我明天再来陪你。”说完还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下班。 走出病房,和平常一样,整个人绷紧的状态松懈下来,两边肩膀沉重得仿佛无法支撑住防护服,脑海里全是苏寒山,尤其是苏寒山最后痛苦地笑着叫她“酥饼”的模样。 酥饼,酥饼…… 他这么叫着,那样的模糊不清,换一个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叫什么。 可是,他叫酥饼了呢,他知道她是酥饼了呢…… 走在医院通道里,她忽然就暴风般哭了起来。 边走边哭,根本止不住,每穿过一道门,每脱下一层防护,她的哭声就大几分。 小豆也下班,见她这样,心疼不已,想冲上去安慰她,被高正浩制止,小豆不由恼怒,她要安慰朋友也错了? 高正浩看着陶然进更衣室的背影,叹息,“让她哭会儿,她太累了。” 从父亲,到爱人,这其中的艰难,身心俱焚。 陶然边哭边换回自己的衣服,手插进口袋里,却摸到苏副院长交给她的信。 她抽噎着把信拿出来,打开信封,里面却掉出两张纸。 她随便打开一张,信开头的称呼就是火烧。 火烧: 你好。 此时此刻,心中千言万语,提笔却只想起第一次见你时你跋扈的模样。你要买花,但你的要求却那么特别,甚至有点儿过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答应下来,还真帮你种天竺葵,我觉得我自己疯了。 后来,你真的回到了北雅,还是那样嚣张跋扈像个小土匪一样出现在我面前,那时我就知道答案了——小火烧,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你说你不叫火烧,可我偏偏要叫你火烧,因为我喜欢吃火烧啊,而且,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叫你火烧吧? 你说,要我帮你种一辈子花,送给恩人。 火烧,我愿意啊,我愿意给你种一辈子花,想叫你一辈子火烧。 我觉得我们特有缘分,你看,在今年这么个特殊的时期,我们都能在同一个地方相遇。 我本来想,我这是流年不利啊,被阻隔在这个对我来说尚属陌生的城市,和它一起经历这场苦痛,但后来见到了你,我就高兴了,这个城市对我来说也不再陌生,因为有了你呀,虽然也只有你,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正式加入志愿者队伍,决定为这个城市做点什么。我们中很多人都开始写遗书了,就怕万一有个什么,总要给亲人一个交代,我想来想去,决定写给你。只是,心里的话却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口了…… 火烧,如果,我还有命回北京,那么,到了北京我再说给你听;如果,我们就此别过,以后清明节和中元节你也可以派上用场了,记得在这两个节日给我送一束花,我不要俗气到家的天竺葵,请你提高一下你的审美,给我选点儿雅致的花。 马奔奔留 陶然气得,当即就有把这封信撕碎的冲动。留什么遗书啊?怎么这一个个的,都不往好了想,一个个往死路上奔是几个意思啊? 她当即就把手机拿了出来,骂不了苏寒山,还骂不了马奔奔吗? 电话接通,她开口就骂开了,“马奔奔!你给我听着!你好好儿的,给我小心点!你要是敢死上一死,我就把你坟头全种满天竺葵!” 她刚刚哭过呢,声音哑哑的,还带着哭腔。 马奔奔被骂懵了,“火烧,你……” “闭嘴!你才叫火烧!你全家都叫火烧!我是陶然!陶然!你给我记好了!” 马奔奔觉得,这果真不该叫她火烧了,该叫她火药了,“不是……火……陶……陶陶,你这是怎么了?” “反正你听好了!你给我全须全尾、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的回北京!否则……否则……我就去把你店烧了!”火烧火烧的,她烧火行吗? 说完,她就把电话给挂了,想到已经不再全须全尾的苏寒山,电话一收,她又开始大哭,哭着,发现掉地上的那张纸,她捡起来,打开,竟然发现上面是苏寒山的字迹。 她看着,渐渐止住了哭,因为她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苏寒山只写了五个字:马奔奔很好。 还画了一幅画。 马奔奔很好她知道啊,还用他说吗?这画又是啥意思呢? 画的是晚上吧,天空好多星星,地面一男一女,女孩儿穿着个蓬松的羽绒服,头发乱糟糟的,和男孩儿手牵手,男孩儿手里捧着一束花,哦,不,他俩周围全是花,天上的星星有一颗最大的还画成了拟人的样子,眼眉都弯弯的,看着地面笑。 她很快认准了那个女孩儿是自己,这头发不说全世界吧,在苏寒山的世界里就她有,再没别人了,至于男孩儿,肯定是苏寒山了!她送了他那么多花,他整个人都被鲜花包围了!还有他写的这行字:马奔奔很好——是在告诉她,马奔奔是个诚实守信的好人,这些年她在马奔奔家定的花他全都收到了! 陶然觉得自己的理解没错,而且,你看,她和苏寒山手牵手的样子多亲密多温馨啊,那就是苏寒山期待的以后的日子吧? 她沉重的心略略暖了暖,苏老师,你放心,只要你不放弃,生活永远都充满希望,我们会有这一天的,会手牵手走过生命的每一个时刻,会幸福得让天上的星星都羡慕我们。 第192章 陶然开始一天一天数日子。 苏老师沉睡第一天,苏老师沉睡第二天…… 手机日历上的日期也做了备注。 苏寒山沉睡第五天的时候,老陶出院了。 陶然没能去接老陶,是蓝女士把人接回家的,下班后视频,屏幕里的老陶虽然清瘦了不少,但整个人看起来是健康的,气色和神采和依然在病床上的苏寒山截然不同。 老陶说,大伙儿都好了,他不是他们病房第一个出院的,慢慢儿的,大家都会康复回家。说到这里,老陶还停了停,才柔声和她说:苏医生也一样,会好起来的,老天会保佑好人的。 陶然笑着点头,当然!一定会好起来的。 放下手机,陶然却盯着床头的画发呆。 苏寒山画给她的画,她就放在床头,夹在一本册子里,日日拿出来看,时不时拿出来看,看见这画,疲怠的心就会重新复活,微笑也会重回她脸上。 苏老师真是的,也学着她画画了呢! 她将画贴在心口,一点一点从画里吸取能量,一点一点等着自己的心复苏。 苏寒山沉睡第七天,38床转出重症病房。 第九天,35床转出。 这两张床就此空了出来,后来的几天内都没有危重病人再迁入。 苏寒山沉睡第十二天,别的医院开始有援汉医护返程。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仿佛多日阴霾后乍然放晴,整个世界都开始欢腾而喜悦起来。 然而,南雅医院重症病区里,周主任和苏副院长却看着一张CT片,愁眉不展。 “这是最新的片子。”周主任说着,还把上次拍的调了出来。 两张片子相比较,并没有明显好转,肺部看起来反而呈衰退趋势,而此时,病房里,陶然却发现苏寒山的氧合开始急剧下降…… 一时,病房陷入忙碌和紧张,苏副院长和周主任疾步赶来,呼吸机氧气调节到最大,结果不行,立刻俯卧位通气,氧合开始上升,然而,眼睁睁看着它要稳下来了,几分钟过后,又开始骤降。 周主任看了看苏副院长的表情,面罩底下,什么也看不清。 周主任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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