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早知自己选什么专业都无用,终归是要走家里铺好的路,索性选了个最枯燥乏味的。 仅见过一面,就对一个女孩子做评判,这不是他的作风。但非要形容的话,钟漱石更倾向于认为,孟葭是个隐于俗世的大叛逆者。 郑廷几分调侃的语调,“你把你的私人号码,给了孟小姐?” 钟漱石乜他一眼,唇角若隐若现的笑意,“你现在真是会提问。” 过了几秒,为自己找了个,听起来贴切些的由头,“她是我老师的女儿,算在私事内不为过。” 郑廷笑得古怪,“小敏姑娘是你堂表亲,上回她问你要一幅郑板桥的画,说有要紧的客,借去家里挂两日,过后就原样儿送回来,你把我电话给她。这反倒成公事了。” 钟漱石埋首史册典籍日久,不大习惯与人交谈,性情可称得上沉默寡言。 也正因如此,身上总是挥散不去的,有种高不可攀的莫测感。 他妥协,“廷叔,你就不要笑话我了。” 红色尾灯转了个弯,消失在一片黢黑山影里,渐渐瞧不清楚了。 孟葭锁好大门,拍了拍手上沾到的铁屑,回到大厅,黄梧妹问她说,“人送走了?” “嗯,走了。” 方才有客在,她茶喝得矜持,很小口的抿,又耐不住炎天暑热,喉咙燥得发痒。 这会儿没了外人,孟葭捧起茶盏就喝,白釉斗笠杯眼看浅下去大半。 黄梧妹大嫌她鲁直,跟张妈说,“你看她这样子,哪里规矩得了一刻钟!” 孟葭原本想说,喝水而已,教养再好的淑女,要有一天快被渴死了,也会凶性大发的牛饮。 但一想,已经没剩几日在家,就不惹外婆动气了。 她擦嘴角,放下手头杯皿,抚平裙摆,仪态优雅地坐下,端起来啜一口,一副很受教的模样。 黄梧妹拿她没办法,只丢下一句,“去睡觉。” 孟葭不动声色地收起桌上的笺纸,转身退下去。 跨出院门时,听见张妈谨慎的一声问,“老太太,真不打算去市区住?到底,是孟院长的一番好意。” 黄梧妹登时冷脸,“我老了,消受不起这福分。” 张妈壮起胆子说句心里话,“您不要,留给葭葭也好,总得为她的将来打算。” “依她的心性,也未必肯要。” 张妈没敢再往深了劝,她知道老太太折不下傲骨,如果不是家里缺人手,当年恐怕连她都不会被留下。 孟葭洗过澡,撑着手坐在松软的床沿上。 鼓囔的夜风夹杂着林间山果的清香,从捧寿窗里荡进来,吹起她的翠色真丝吊带睡裙,一双细白的脚踝时隐时现。 她手里捏着那张便笺,看了一会儿,把号码存在手机里,输入钟先生三个字。 楼梯上响起缓慢的脚步声,张妈笃笃叩门,“睡了吗?葭葭。” 孟葭慌不择路地把纸条往枕头底下一塞。 她说,“没有,进来。” 张妈把热好的牛奶放在她床头,“喝了早点睡。” 孟葭把玻璃杯端在手里,“谢谢张妈。” 张妈嘱咐她,“等去了学校,张妈可就照顾不了你了,自己要多保重。” 孟葭喝了小半杯就搁下,“张妈,晚上来的那位,你以前见过吗?” “那是钟家的独孙,那么容易就叫我见着了?我算老几啊我。” 张妈哎唷着,一脸受了大抬举的笑模样,替她把窗子关好。 孟葭乖乖躺好,乌锦般的长发铺开在枕头上,微阖了眼问,“外婆哪一天去禅修?” “后日。” “我陪她一起。” “好,老人家会高兴的,睡吧。” 张妈替她掖一掖被,收起空瓶放在木托盘里,下了楼。 黄梧妹是六榕寺往来最勤的香客之一。每逢住持讲经日,她必得到场,端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敬聆佛家箴言。 孟葭跟着去当过一回志工。 她和小沙弥们一道打扫庭院,后又换到菩萨跟前,一盏挨着一盏,一殿换过一殿,按次序点灯。 竟日下来,累得孟葭直不起腰,还没出殿门就嚷着下次不来了,说这功德不要也罢。 黄梧妹气得拿掌心拍她后背,骂她胡言乱语。孟葭扶着墙讹外婆,“别,断气了再。” 饶是寺中的师父们修为深,也忍不住发笑。 后天一早起来,黄梧妹穿藏青色衣裙,收拾停当后,又亲自翻拣了一遍竹篮里的香条、蜡烛等物。 见孟葭哈欠连连,歪靠在桌边喝清粥,她走过去,敲外孙女的背,“坐没坐相。” 没注意到她外婆已经起来,孟葭揉一揉背,端正了姿势,“外婆,今天我陪你去上香。但先讲好,我不做事的。” 黄梧妹将一碟子什锦小菜给她推过去,“没哪个敢要你做事,从小到大,你洗过一只碗没有?” 孟葭埋头搅粥,不吭一声。 张妈在厨房吃完,麻利地来前厅收拾餐桌,她守着本分,从不在桌上吃饭。黄梧妹几次相请,都被她拒绝,张妈说,“叫人家看见,不成样子的。” 孟葭搀着外婆出门时,她舅公黄兴候在铁门外,见她们出来,满脸堆笑。 她一看见这标准的无赖笑容就知道,舅公炒股又赔了钱,寻着外婆出门的间隙,来献殷勤,讨几两碎银子的。 这些年黄梧妹没少接济他们。 孟葭还记得,外婆有一个烧蓝嵌玉珠盒,晚清时期的工艺,里面放着各式金银缠丝的首饰,小到一枚配丝巾的别针,大到红宝石戒指,浑圆莹润的珍珠和缅玉手镯。 可这些年过来,为了贴补不成器的舅公们,也为了孟葭,匣子里的宝贝东西,已被变卖的不剩几样。 孟葭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高二那年,参加在广州举行的国际长笛比赛,拿了冠军,除了奖杯和证书外,作为奖励,还获得了一张往返伦敦的商务舱机票。 她八岁学吹长笛,到第七年才考下十级,不算天赋型选手。 主办方只提供机票,其余的费用例如住宿,还是得自己掏腰包。 孟葭知道,伦敦物价贵,这是笔不小的开销,她听班上去过欧洲旅游的同学说,他们一家人,七天就花掉十三万。 她咋舌,偶尔听张妈和外婆对账,家里一年的菜钱,都用不了这么多。 孟葭把机票藏在书包里,回家以后,没事儿人似的吃饭、写功课。但毕竟年纪小,去不成总归有遗憾,无处可排解,熬到半夜都睡不着,怄得眼下乌青。 可没过两天,外婆就把一张卡交到她手里,说拿上,跟着指导老师一起去伦敦,见见世面。 孟葭先是一愣,然后说不要,“钱你自己留着,我不爱去什么伦敦。真想去,等我以后挣了钱再说。” 黄梧妹硬塞到她手里,呵斥她,“你非要跟外婆较真是吧?家里虽然艰难,但还没难到这个份上,要你俭省什么!” 张妈知道原委,等孟葭走了,才道,“老太太,其实去不去伦敦,真的没有所谓。” 黄梧妹跌坐在圈椅上,“我虽没经过大富贵,但比葭葭总强多了,宁可我撑着些,也别委屈了她。” 孟葭去机场的路上,才听舅婆说,这张卡里的钱,是外婆典卖了一枚翡翠戒指凑来的。 舅婆摇着头说,“可惜了,市面上哪还找得到那种成色的玉啊?就卖这几个钱。” 当时舅婆脸上的表情,孟葭一辈子都忘不了。她攥紧了机票,在舅婆面前强撑着,上了飞机才哭出来。 不过望着窗外晃神的功夫,黄兴开着车,已经按捺不住,开始问他姐姐讨要东西。 “太婆留下来的,那块翠玉璎珞锁是在你那里吧?借我用两天。” 黄梧妹被他们夹缠多年,已见怪不怪,也知道这一借,定是有去无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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