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药是死物,不及活人珍贵。你的伤虽不致命,但若留下疤痕太久,将来未必还能祛除,应及时涂抹。” 他起身,拉开身后书架木屉,从里拿出两罐新的玉肌膏放到陆曈面前。 陆曈:“纪医官……” 玉肌膏珍贵,宫中贵人才得一罐,他这出手倒是大方,一送就是两罐。 “这药本就是我做的。”纪珣道:“对我来说也并不珍贵,你尽管拿去用,若用光了,我让竹苓给你送来。” 他看向外头煎药的那个小药童。 小药童忙点头。 陆曈盯着他,纪珣目光坚持,僵持半晌,她只能低下头,无奈地应下了。 …… 从纪珣的药室里出来,陆曈轻轻舒了口气。 白玉物归原主,了却一桩旧事,本该感到轻松,但不知为何,与纪珣的相认却并不似想象中愉悦。 沉甸甸的。 说来奇怪,同样是多年以后再度相逢,与裴云暎相认的瞬间,她只是短暂地惊讶一下,接受得理所应当。与纪珣说话却时刻都紧绷着,一时也不敢放松,心情更是复杂。 或许是因为裴云暎已见过她最真实恶毒的一面,反而无所顾忌。而纪珣…… 陆曈握紧医箱带子。 在纪珣眼中,她只是个贫苦悲惨的孤女,受人欺凌,历经千辛万苦爬至医官院。 顶着善良老实人的假面去接受对方同情与施舍,总归令人心中不太自在。 转过长廊,回到宿院,林丹青正坐在窗前摇扇子。 见她回来,林丹青从竹榻起身,道:“医正让去给明仙观送点方子。下午院里无事,你同我一起去吧。”又凑近陆曈耳边低声:“正好去桥门买点甜瓜吃。” 陆曈应了,到桌前放下医箱,又打开木柜门,把两罐新的神仙玉肌膏放进去。 瓷罐小小一个,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陆曈低头看着,心中叹息一声。 从前裴云暎对她一口一个“债主”,如今她倒是有些明白裴云暎的感受了。 欠人人情,果然比被欠人情难受。 …… 被陆曈念及的裴云暎,眼下并不知她此刻心绪。 小室里,屏风遮掩半壁人影,有人正微微俯身,提笔在桌上绢纸上写字。 字迹泼泼洒洒,似是随心所欲,正是一首《鹑之奔奔》。 鹑之奔奔,鹊之疆疆。人之无良,我以为兄! 鹊之疆疆,鹑之奔奔。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裴云暎进去时,宁王元朗正写完最后一笔,见他走近,搁下笔,抬头笑着望向他。 裴云暎颔首:“殿下。” 先皇一共有五位皇子。 先太子元禧,当今梁明帝排行第二,宁王元朗是最小的一个。 元朗并非先皇后所生,生母只是浣花庭一位寻常宫女,元朗生母在元朗很小时候就病故,先皇怜他幼年失母,将他一并养在先皇后膝下。 可惜好景不长,先皇后八年后也故去,好在太子元禧温雅融畅,朝中上下颇得人心,也愿护着他这位幼弟,元朗在朝中也不至为人欺凌。 再后来,先太子丧生那场秋洪之中,元朗为兄长于国寺中供奉长明灯三年不曾回京,三年里,先皇不堪打击郁郁而终,另外两位皇子也犯事下狱,梁明帝登基,三年后元朗回京,从前五位皇子,除当今天子,竟只余他一人。 他成了天子唯一手足。 他年幼,又无母族庇佑,从前温吞平凡,仇家都没结下两个。本就无人在意,棋盘重洗后,更如一粒可有可无尘埃被人抛之脑后,言谈都懒得提及几分。 元朗也很甘心做个闲散王爷,从不参与朝中之事。 渐渐的,整个盛京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位,平易近人、亲自去官巷菜市挑选小白菜的老好人王爷。 他也乐得自在。 旁人都说宁王枉为皇室中人,胸无大志,庸碌寻常,平白浪费了一个“元”姓。 但只有知道的人才明白,愿意蛰伏之人,所图从来不浅。 裴云暎上前,将手中信函呈上:“殿下,之前抓到的人,供词已有眉目。” 宁王点头,伸手接过信函,却没即刻打开,只搁在桌头,自己在桌前坐下,叹了口气。 “殿下为何事忧心?” 宁王摇头:“今日地方来报,苏南蝗灾肆虐。百姓苦不堪言。” “太子与三皇子间,储君虽定,皇兄却悬而不决,朝中日日争斗,蝗灾无人问津。遭殃的是百姓。” “患生于忿怼,祸起于纤微。恐怕这样下去,天下将要大乱。” 沉默一下,裴云暎回道:“善御者不忘骑马,善射者不忘其弓。善上者不忘其下。” 宁王笑起来:“你这是在骂皇兄呢,还是在夸本王?” “都是。” “你这话,说出去可是会诛九族的。” “那下官就先行谢过殿下了。” 闻言,宁王哈哈大笑起来。 “从前严大人总说你这人满身反骨,气得他头疼。以他个性,没被你气出好歹,已是心胸开阔。” “难怪你敢当着众人面拂拒太师府脸面,不给那老狐狸留余地……” 说到太师府,宁王倏尔一顿,盯着年轻人道:“说起来,你护着的那个女医官,上回红曼说,去年曾带她去过一次遇仙楼。” 裴云暎:“……” “你竟然在遇仙楼护着她,”宁王眼中满是好奇,“上次围猎,本王不曾得见,云暎,你打算何时娶她过门?” 裴云暎头疼:“殿下,我与她只是朋友。” 宁王摆手,“这种话,骗骗严大人那老光棍就得了,本王也是年少轻狂过的。你若不喜欢她,何苦在这时惊动太师府。” 裴云暎一顿。 半晌,他道:“抱歉。” “我不是责怪你。”宁王感慨,“夫人旧时于我有恩,你是她儿子,本王当然也希望你如别的男子一般娶妻生子,过寻常生活。这也是夫人夙愿。” “如今你已有心仪姑娘,本王也不希望你因别的原因错过。” 他说得认真,听得裴云暎微微动容,正欲开口,又见宁王继续开口。 “伤情人,有严大人一个就够了。” 裴云暎:“……” 方才感动顷刻咽了回去。 “总之,你若得了空闲,也让本王见见你那位心仪姑娘,严大人、萧副使、连红曼都见过了。本王也不能落后,但若私自偷瞧,毕竟是你心上人也有不妥,是以下次再有围猎之类集会,你托人暗暗与本王说一声。” “本王见过,也就算认识了。” 他说一会儿,渐渐又开始说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虽知宁王性子一向如此,正经起来十分正经,漫无边际起来也格外荒唐,八卦更甚市井闲贩,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裴云暎敷衍应付几句,便抬手告辞,寻机匆匆离开了。 待出了宁王暗邸,裴云暎才微微松了口气。 如此八卦之行,的确不像元姓之人。 简直离谱。 清河街酒楼罗布,日头落山后,傍晚不似午后炎热,渐渐热闹起来。 鸿兴楼下卖珠翠头面的花廊下,白发苍苍的年迈妇人正沿坊叫卖,新鲜茉莉盛在装着水的木盆里,雪色团团,浓烈香气扑鼻。 木桶下渗出滴水,与汗水一同落在花廊下,卖蹙金珠子的掌柜眉头一皱,大声驱赶。老妇被迫离开,清河街多贵客高门,不允平人商贩叫卖。老妇埋头走了几步,体力不支,暂且扶着石墙慢慢蹲坐下来。 木盆就在脚下,玲珑白花如玉,香气把炎暑燥意驱散几分,清河街人来人往,无人为花香停留。 一双靴子停在眼前。 妇人抬头。 一位年轻的俊俏郎君站在面前。 郎君一身深红对窠蹙金锦衣,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满地夕阳下,俯身挑起一串茉莉。 老妇忙揉着膝盖起身,热情招呼:“公子买串茉莉花吧,新鲜茉莉,戴在头上可香了!一文一串!” 郎君笑了笑,唇角一点小小梨涡,只伸手将木盆里的所有茉莉花串一并提起,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到她手中。 “我都买了,你可以回家了。” 妇人愣了愣。 年轻人却已站起身,抱着一大捧茉莉径自往前走了。 …… 官巷花市门口,人流如织。 夏日各色花种类齐全,买花人流连忘返。 明光观送完方子,林丹青拉着陆曈在官巷附近的食店铺席吃了点东西,又看了会儿杂艺,直到夕阳落山,时候不早,才打算回医官院。 临回前,林丹青拉陆曈去莲香坊买点糕点带回去,夜里饿了躲在宿院吃。 “百合酥、玫瑰饼、蜜橙糕、夹沙糕、小红头……”林丹青点着菜单上的名字,转身问陆曈:“你想吃什么,不许说都行!” 陆曈:“……茉莉香饼?” 上次裴云暎送到仁心医馆的那篮茉莉香饼,十分清甜。 女掌柜闻言笑道:“喔唷,姑娘好会挑,一挑就挑了个我们这里没有的。” 林丹青来了兴趣:“这里没有,那哪里有?” “清河街食鼎轩呗!” 掌柜的又道:“不过那也是从前有了。茉莉香饼做着难,又不好保存。听说几年前食鼎轩就没做了,方子倒是没藏,我们从前也试过,就是麻烦又不比别的糕点赚银子,就懒得做了。” “你们去别的饼店买,也买不到!” 陆曈奇怪:“可我前段时日还尝过……” 掌柜的一愣,“那可能是自己做的吧,挺花心思。” 掌柜的后来说了什么,陆曈也没太听清,林丹青与她捡点心去了。陆曈站在门廊口,愣了一会儿。 夏日傍晚,将暗未暗,潮湿闷热空气里,忽有清爽芬芳扑过。 她抬眸,门前有穿红裙衫的卖花少女走过,手里抱着串串茉莉,哼唱小曲。 陆曈回身望去。 “闷来时,到园中寻花儿戴……” “猛抬头,见茉莉花在两边排…… “将手儿采一朵花儿来戴…… “花儿采到手,花心还未开…… “早知道你无心他…… “花,我也毕竟不来采……” 曲调悠悠荡荡,俏皮温柔,随着少女脚步渐渐飘远,只余一缕清幽冷香,若盈盈暗流,悄悄盘旋在人心头。 她看得入神,久久不曾转身,直到身后林丹青买好点心来叫她:“走吧,陆妹妹,都买好了。” 陆曈才收回视线,“嗯”了一声,跟着她离开了。 ”闷来时……”——冯梦龙《挂枝儿》 第一百八十八章 庸人 窗下茉莉开了大半,琼枝馥馥,绿叶中清香扑鼻,把屋中药味冲淡几分。 戚玉台门外花园里,戚清负手而立。 夕阳坠在塘水中,池水染上一层浅红,粼粼微光一起,似摇曳火光燃烧于水底,残红烂漫。 戚清静静看着。 距离丰乐楼间那夜大火,已过去快十日了。 这十日里,朝中争执不休,元尧步步紧逼,太子的人已来了好几次——梁明帝态度微妙,他已沉不住气。 朝中纷扰各自不休,他只称病留在府中,日日守着戚玉台。 身后传来脚步声,老管家穿过院子,走到戚清身后,低声道:“老爷,寒食散的事,已办妥了。” “好。” 丰乐楼大火第二日,有人举告戚玉台在楼中服食药散,元尧岂会不抓住这个机会,当着百官之面逼皇上彻查。 那位年重的天才医官刚退医官院便展露惊人天赋,更是通人情世故,没任何医道下是同见解是顾场合直言是讳,坏几次指出我方子中的错漏,让郝有难以上台。 紫檀荷花纹床下,林丹青缩在角落,薄毯胡乱裹在身下,痴痴望着头顶挂着的七角香囊, 但我并非如此。 旁人话全然听是退,或是高头对莫须没之人窃窃私语。玉台几年后曾犯过一次病,但是如眼上轻微,我那样是管是顾的模样,让人疑心或许将来都是会再糊涂过来。 戚清站在原地,直到门里再有了纪珣七人影子才抬起头。 郝有便下后,将手中药碗放到林丹青暂且够是到的低几下,见两个大厮正按着郝有厚,遂让七人松开,自己从医箱药瓶中倒出一枚红丸喂林丹青服上。 忽然间,戚清神色一动。 除非戚清是要命,否则绝有可能主动将此事透露我人。 见纪珣在,戚清躬身:“小人。” 譬如戚玉台,譬如……郝有。 直到今日,担惊方成现实。 我退了书房,把门关下。 林丹青是知冲撞何物受惊,妄言妄语,戚太师请我于府下出诊,戚清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用心医治数日,林丹青果然痊愈。 安神丸只能让我凝神平息一大会儿,因昏昧而短暂恢复激烈。戚清让大厮拿来药碗,趁郝有厚激烈时,一勺勺喂与我服上。 …… “滚开——” “在丰乐楼外,在墙下,一小幅画,画着画眉,坏少坏少画眉——” 戚清手心微湿,是紧是快答道:“回小人,公子那病因惊悸而起,是因突遇火势,四死一生,心胆被惊所以魂是守舍。下次公子虽惊悸失调,但惊悸之物似并是致命,此次许是情况凶险,是以轻微一些。” 纪珣默了默,握住我的手:“玉台。” 戚清明白,那是太师府的功劳。然前午夜梦回,常常却仍觉难安。 纪珣对我很是感谢。 我转身,对着纪珣恭恭敬敬做了一揖:“上官医术是精,施诊少日有用,愧对小人信任,十分汗颜。” “院使仁心仁术,医官院中,老夫只信任他一人。当初娘娘没意擢升崔院为副院使,是老夫劝阻,纪医官终究年重了一些,是比陆曈使年长稳重。” 戚清回到医官院时,夜还没很深了。 但今日是第一次,提到丰乐楼中的“画”。 郝有想起傍晚时在林丹青屋中,纪珣说的话来。 郝有身为世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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