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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姐出外买东西遇刺。那飞剑扎在肚子上,郎中说,剑有毒,伤了母女两个,放在寻常人身上早该滑胎了。你还能活下来,是个奇迹。一定是你太想活,你的母亲也太想让你活。” “当时梅子和家丁都死了,微微小姐挺着肚子,忍着宫缩的剧痛,一路流血,走了一里路,跌跌撞撞走回家里。她这一辈子娇生惯养,没受过任何苦楚,我们都不知道那一路上她是怎么忍过来的。” “在你没出生前,她曾经拼尽全力保护你的性命。这就是你的母亲,为你做的全部。” 徐千屿杯停着,听得入了神。 她想到洛水的梦境中,她见过水微微怀孕时的样子。水微微曾在集市上给她挑选过玩具。正如观娘说的,水微微并非什么也没有做。她对她有生恩,可能那便是全部。 徐千屿看着天上圆月,心中变得很平静,仿佛得到了开解。 观娘与她碰杯,一齐看着苍穹内的星斗,又聊了些近年的事情。 当年与她同龄的丫鬟小冬,如今已嫁给了松柏,有两个孩子,离开水家在南陵自立宅院。小冬想回来见千屿,但水如山不许,又叫徐千屿早日回蓬莱去。 “老爷说,你是入道的人,凡尘太重影响你道途。几年回家看一次,已经够了。” 观娘如今跟她说话,不像是对孩子,更像是两个惺惺相惜的女子,亲密无间地躺在一处。徐千屿道:“我见到你年轻时的样子,很是漂亮。观娘,你做我的丫鬟之前,是什么样的人?” 酒至半酣,观娘从容笑道:“小姐既然问起,我可以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正如你想的,我当年曾是画舫上的妓子,挂牌有十五年,什么世态炎凉没有见过。年纪大了,便成了最低贱的奴仆,主人对我非打即骂,也是那一日在船上,遇见你外祖父,他是上船来谈生意的行商。他看不惯人打我,就用所有的银钱,给我赎了身。” “当时我心里很害怕。我想,他花这么多钱,买我一个年老色衰的妓子要干什么?他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人。难道他想把我卖到更可怕的地方?难道他想我给他生孩子,可我早就毒坏了身子,不能生了。 ” “谁知到了外边,他将身契和身上几枚盘缠递给我,说‘你走吧’。我不敢相信有这样好的运气,就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结果看着他走到了茫茫的江边。” “后来他才告诉我,他在外面行商,夫人准备的银子赔得一干二净,还欠了外债。无颜面对家中妻女,心灰意冷,就想投江寻死,赎买我只是随手。他想着自己要死,钱也没用了,不若临死之前最后做桩好事。” “我跟着他,他就死不了,他怎么赶我,我都不走。我对他说,你既然赎了我,那我便是你的人。你要去街上卖艺,我帮你弹琴;你要去做饼,我帮你和面;你若是回家,我就做你家里的丫鬟,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你的孙儿就是我的孙儿。生意我不会做,我只知道,两个人相互帮衬,总是比一个人强。” 徐千屿闻言震动。 观娘笑笑道:“我们两个,就拿着那几枚盘缠,从江边卖草编蚂蚱开始,走南闯北,花了几年时间,一点点赚回了本。” 后面的故事,徐千屿已很清楚,外祖父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商人,观娘做了家里的丫鬟总管。 她返身无言地抱住观娘。因有观娘在,她便不担心家会散,外祖父孤单。 观娘笑着从她肩上捉下一枚信蝶:“该回去了,姑爷等急了。” 沈溯微这几日就宿在徐千屿的阁子内。徐千屿拿着荷花从窗户翻进来,坐在妆台前小心地将茉莉花耳坠放进木匣内。 她忽然看见旁边放着一个匣子,打开一瞧,又是冰冻的花苞:“你又做新耳珰了。” 沈溯微“嗯”了一声,坐在床边睨着她:“我见你今日好像不开心。” “我是不高兴。”徐千屿跃到床上,将荷花塞进他手里,拉下帐子,拢住满帐的清香,“外祖父给你说什么?” “他叫我别告诉你。”沈溯微拿着荷花闭闭眼,徐千屿在后面扒他的衣裳。 他也没怎么挣扎,任她脱下来。徐千屿给他上完药,也没给他穿回去,而是欣赏他的背面。手指顺着肌肉的起伏,摸到腰线。还小心地凑近闻了闻。 她的鼻息凑喷在身上,沈溯微瞳孔一缩,反手将她手腕攥住,徐千屿用了点手劲挣扎:“我就想闻闻,你身上什么味道。” “是什么味道?” “皂角味,很清洁的味道。”她心想,这样干净的人就被自己玷污了,不免既愧疚,又有些兴奋。也不知怎么想的,轻轻咬在他背上。 沈溯微将她扯过来,抱在怀里,他上衣没穿,带着剑意的热气隔着薄薄的襦裙透过来,徐千屿不免头昏脑涨,恍惚中道:“你的魔气都闻不到了,心魔是不是没了?” 沈溯微一停:“还在,只是与我的身体融合得更好了。” 徐千屿确实没感觉出师兄入魇之后,有什么分别。他现在和没入魇之前几乎完全相同,玩笑道:“师兄,你若是做了魔王,我便跟你去魔界吧。” 沈溯微神色变了变。 徐千屿已转开话题:“你怎么将败雪放进后腰的?” “败雪原本是大混战时妖王的一根骨刺所化,所以也能变回骨刺。剑君练到道君的修为,万物为剑,身体也可作剑鞘,所以能放进去。”沈溯微解释。 徐千屿听得极感兴趣:“妖王为何拿骨刺化剑?” “还想听?” 徐千屿点点头。 这些事都是他做道君的百年中偶尔听闻的轶事。经历幻境后,道君的记忆和他才完全相融。 然而那一百年大约因为痛苦和漠不关心,记忆混沌,碎成一片一片。沈溯微陷入沉思,仔细地搜寻一下相关的记忆。 “妖王与妖后联姻之日,分别掰断自己身上一根骨刺,化作宝剑交换,作为定情信物。另一把剑便是伏龙,留在妖域的剑冢。” 等他拍着她后背讲完,徐千屿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熟了。 沈溯微无声地将她抱在怀里,单手抱紧了些。伸出一只手,手掌在空中化为烛焰一般的黑气。 他的魔气确实变得非常淡,因为经历幻境,他已完全成魔。他就像曾经的魔王谢妄真,化为人身时,普通修士是嗅不到他身上的魔气的。 他轻轻打开徐千屿颈上的芥子金珠,内里躺着一片闪烁的冰匙,是从雪妖身上来的。 徐千屿和徐抱朴在门口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仙家拼凑天梯要的最后一枚冰匙,就在徐千屿手里。她没打算交出去。 此时,他感知到院中传来一股带着锐意的剑意,很熟悉,是徐冰来。 第175章 苦修之末(二) 沈溯微正要起身, 被徐千屿一把挽住手臂,便停住了。他手裹上衣裳,抱着她重新躺下去。 沈溯微抚过她小巧的鼻梁和眉眼, 手掌落在面颊上, 便几乎将她的脸全遮住了。徐千屿睡着时很缠人, 有种无辜的孩子气。她与水微微的争吵,他都听见了,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也有人会忍心残忍地将她抛下。 他垂眸捻诀, 以极薄的一层冰霜覆上荷花,令花香持久,随后将带露的荷花放在她枕边, 闭上眼睛。帐内只见依偎的一双人影。 若有人找麻烦, 就叫他来吧。 徐冰来的剑气徘徊在外。过了一会儿, 徐千屿睁开眼, 分明清醒至极,她小心地从师兄怀里钻出, 笨拙地帮他盖一盖被子,拿起剑跳窗出去了。 正赶上徐冰来寻着缝隙跳进来,两人“咣”地相撞,直将徐冰来撞得向后踉跄几步, 他看清来人, 无语至极, 捂着鼻子轻叱:“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徐千屿亦捂着脸, “谁让你偷进我房间的?若是不想惊动其他人就小声些。” 徐冰来坐回墙垣, 徐千屿脚尖一点, 追着他坐在他身旁。 “离我远些, 太近了令人害怕。”徐冰来迅速伸出玉尺,徐千屿生生一歪,两人落在两边,隔开一段安全距离,无言地对视。 叫徐千屿的剑气一撩,徐冰来吸一口气,咳起来,身上白袍抖得像蝉翼,雪白脖上青筋浮现,蓦地吐出一口血。见徐千屿一双黑黝黝的瞳子惊异地盯着他看,徐冰来掩着唇一笑,道:“你怕什么?” “你怎么样?”徐千屿盯着他道,“师兄说你只剩筑基修为,可是真的?” “是不是筑基,你感觉不到?问什么废话。” “我筑基时可没有动不动就吐血。” 在徐千屿心里,便宜爹原本很有些仙气,忽略脾气的情况下,一般人会被他的外貌唬住。但他此时瘦削苍白,像发光的幻象,仿佛一碰便会溃散,令人深感不妙。 徐冰来仰头看向月亮,眼中竟隐隐有些笑意:“生死有命,都是寻常。” 徐千屿没有笑,虽然徐冰来对她不怎么样,她也没多喜欢徐冰来,但她面对离别,仍觉心情沉重。 徐冰来见她低下头不说话,长发沉静地披在身后,心中一动。这个野丫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从小猫样长成人样了,看着看着竟也顺眼了。 “凡人常说,人之将死时会看到走马灯。昏迷时,我想起一些事。”徐冰来笑容淡了些,“我曾经对你不住,没担起一个爹该承担的责任,甚至连一个师尊也没有当好。” 他自以为将徐千屿带进宗门,就是对她好。殊不知那些梦境中,徐千屿曾经无数次用希冀又失落的眼神看着他牵走陆呦。 直到她独自死在外面,沈溯微抱回她的骸骨,他方知道这孩子的气性如此之大,但也晚了。 他在自己的阁子内给这个薄命的女儿立了一个小牌位。午夜梦回时,望着那个牌位,总感觉那帘子后面还有人跪着,等着见他。 不过这些徐千屿都不知道了。她死时甚至不知道,偏心的师尊就是她的爹。 此时想起此时,再看徐千屿,神色十分复杂。 徐千屿没想到他会说起前世:“这些旧事,我差不多忘了。” 徐冰来道:“错了就是错了,总归要向你说句对不住。” “那你对不起的人可太多了。” 徐冰来竟然破天荒地没反驳,点点头:“你的母亲亦是无辜,当年她没有算计我,是我误会了她。” 他说到此处,引己身灵力,落在水家宅院外,化为一层光膜。 徐千屿觉得他太过反常:“你到底要做什么?” 徐冰来没有答她,而是道,“把你那根鞭子抽出来。” 徐千屿将夺魂鞭抽出,徐冰来伸手,夺魂鞭在他手上蜷成宝瓶,内里燃着几簇色泽不同的火苗。有虞楚送她的凰火,她境中的离火,游吟身上的三昧真火,还有从沈溯微身上吸走的青焰。 徐冰来道:“夺神鞭是上甲级神器,炼制它的人是火灵根,此神器也具备火属性,可以容纳天地间各种灵火。” 他说着捻诀,天地间划过一丝亮,一道雷火坠入其中,引燃其间的火苗,猝然一明,映亮徐千屿的面颊:“再加一道雷火,聚成神火。此火强悍,可以焚烧万物。大概能用三次,你省着用。” 徐千屿看着鞭中神火,几道火焰果然相互融合成更大的一簇,不分彼此。 徐冰来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被雷火熏黑了,身上气息也如风中残火。他本是雷灵根,如今却无法驾驭雷。徐千屿心中不安愈重。 徐冰来道:“大混战时代鼎盛时的修士,没剩多少了。” “可怜你们生在苦修时代,没享受过当年的好日子。那可真是个瑰丽的时代。魔物不过是蝗虫、猎物,哪能与修士抗衡。” 短暂地感慨这两句,徐冰来回过神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夜幕中的阁子,手上玉尺一动,徐千屿的木剑更快,架住了他的剑:“你不能杀他。” 她早料到徐冰来醒来之后,定要铲除沈溯微这个心腹大患,正因如此,她夜不安睡,时时感知着他的剑气:“难道所有入魇的人都不能活着吗?” “你说的什么废话?一入魇便是堕入深渊,古往今来入魇之人没有一个得到善终,都是越来越偏执,丧失人性。”徐冰来肃然,“你没有见过入魇之人?” “我见过孚绍。”徐千屿想到妖域的那些衣裳碎片和血迹,便能想象到花凉雨遭遇了什么,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拿剑压住它,“师兄和孚绍不一样。” “你就自欺欺人吧。”徐冰来骂她,压低声音道,“孩子,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已成大魔,你杀不了他。我是他师尊,他入门时曾留下他的命脉。我现在不杀他,他这把刀,日后会对准天下人。” 徐千屿心念急转,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可那又怎么办。 徐千屿还是不肯放手,眼里泪光映着月亮,执拗道,“师兄为刀,我为刀鞘。” 庭中桂子飘散了花瓣,沈溯微无声立在院中昏暗处,看两人肩并肩坐着的背影,正听得这一句被风送来。 徐冰来也似被镇住了,无声地一叹,蓄积的杀气散去,整个人的生机也迅速流逝:“那我教你一句心法吧,附耳过来。” 徐千屿把头凑过去,徐冰来却睨她道:“叫我一声爹?” 徐千屿摇摇头。徐冰来似早有预料,笑了一声,将心法传她:“你也不爱读心法,岂知天下没有易事。好好修炼罢。” “对了,沈溯微性傲。真要到必要时候,切勿留恋,记得给他一个痛快。” 话音未落,徐冰来气息顿散,化为一道剑光。徐千屿顺之看去,只见徐冰来的玉尺插在地下三尺,表面很快覆上一层青苔,变得极其陈旧。 徐千屿心下一空,还想引剑过来,沈溯微道:“他也许想在这里躺一会儿,此处有桂香,荷香,蛙鸣,是个好地方。” 他弯腰将一捧落叶盖在剑下,玉尺竖立其中,像一座墓碑:“将神魂封在剑中,是许多剑修给自己选的归宿,只有爱剑之人才会这样做。” 徐千屿心里想:“是了,若不是太上长老逼他,也许他根本不想做掌门,只想做个剑修。” 沈溯微没问她怎么跑出来,只是将闪烁的传讯木牌递给她:“你将木牌落下了。” 虞楚、云初他们发了不少讯息。徐千屿坐在墙垣上,一看便有些心焦:“虞楚说,他们现在被易长老困在术法宫内。” 沈溯微凝望着她道:“你想回去,我们就回去。” 徐千屿道:“师兄,你想回去了?” 沈溯微想了想,做了抉择:“我想回去。” 他伸出手,徐千屿搂着他的脖子,跳进他怀里。 * 离开水家那日,水微微没有出现。观娘又指挥家丁,将大小箱奁装得满满当当。 徐千屿有些不好意思地拦她:“不要装那么多,给家里留一些啊,上次的金银还没花完。” 观娘不为所动:“给小姐装好了!”又笑道,“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是家里给你的嫁妆。既然是嫁妆,自然要多些。”又附耳道,“还有一件嫁衣,那是你很小时候,你外祖父就着人做的,没有给你看,他也舍不得。” 徐千屿看向水如山,发现外祖父也在看她。 她回来这些日子,水如山喜悦中带着隐忧,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却不许她久留,总是催她快些回蓬莱,催得她都烦了,他也只是淡淡道:“修道之人,莫恋凡尘,记挂在心里就行了。” 徐千屿知道他是怕影响她的道途,亦知道若不是洛水之故,她是不得回这一趟家的。 水如山看了她很久,莞尔道:“还是那句话,刚则易折,你去了自由自在地生活,做些想做的事。咱家人待人赤诚,日后做仙君,也别忘初心。” 徐千屿脑海中闪过太上长老年轻时斩妖除魔的样子,肃然道:“记住了。” 水如山点点头,又引两人到祖宗牌位前,跪下上香。 徐千屿“哦”了一声,直挺挺地跪了,沈溯微却犹豫一下。他知道此举代表水家承认他做女婿:“我还没有给千屿准备聘礼。” “聘礼?”水如山严肃道,“你已给了。” 他指了指墙。墙上原本挂木剑的地方,悬着沈溯微曾经的本命剑“袖中摇光”,木剑则背在徐千屿背上,已与她密不可分。 徐千屿与沈溯微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亮光,观娘和水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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