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上明月。他却在信中说她灿若朝阳,没人不喜欢她,他是最喜欢的一个。 这般直白,实属罕见。 每一句都是一击重锤,听得她手心冒出冷汗。不是喜悦,而是不安。 徐千屿知道越高位的修士越容易入魇,但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师兄身上。 为什么有了心魔,她却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听着外面打斗声,她不敢去联想,方才那个浑身魔气的灰影…… 徐千屿想到此处,手上运力,击在柜门上,但那禁制坚固万分。这时身旁咣当一声巨响,尘埃扬起。 木柜另一侧竟连通一个通道,有人从那边爬过来。 一件骑装丢在徐千屿身上,一个人以气声道:“徐千屿!” “涂僵?” “总算找到你。”涂僵浑身狼狈,一把抓住徐千屿,“快点出来!” “等一下。”徐千屿阻住她,“我现在眼睛被雪妖弄得看不清楚,你有没有丹药可以缓解?” “哪来这种丹药?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自从雪里爬出来便瞎了。等半个时辰就好了,你怎么还没好?” 怎么还没好?徐千屿抿唇,估计是身在魔宫中,延长了这般效用。 她问道:“你跳了无妄崖?还有几个人?有没有被困?” “其他人都在外面。”涂僵道,“云初说你掉在崖下,这地方甚邪,修士有去无回,我们不敢贸然下来。你猜怎的,等到了无妄崖边,发现有人画了个双鱼传送阵。我从传送阵直接到了地下,又用眼珠子看到你的位置。有一条地道通向这里,我最娇小,就能在不惊动魔物的情况下爬进来。” 徐千屿心想,双鱼传送阵,是蓬莱的阵法。 涂僵继续道:“原来这地下有一座宫殿,我半辈子出秋见过的魔物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还都是开了灵智的,真是捅了魔窝了。” 徐千屿道:“此处是魔王的魔宫,那些都是他麾下的大臣。” “魔王?是之前被无真封印的那个?” “是。” “你怎么打扮成了这样?”涂僵眼神古怪地拆下她头上凤冠,却被柜子外灵气的波动打断,忌惮起来,“算了,你没事就好,快走吧。趁无人发现,我们出去!” 徐千屿拉住她:“外面除了魔王,还有一只魔……” 这只魔,有点像她的师兄。 涂僵:“两只大魔,叫他们自相残杀,岂不是正好?你走不走?” “小鹿也在外面。” “小鹿?”涂僵道,“你是说徐芊芊的那个侍剑童子吗?我还以为她和徐芊芊一样……” 徐千屿捕捉到了涂僵语气中的古怪之处,神情一凝,“徐芊芊怎么了?” 涂僵:“你走以后雪崩了,我们所有人都埋在地下。等醒来,徐芊芊和那个侍女都不见了,只见散落的随身之物,我们还以为她们陨落了……既然小鹿在魔宫,徐芊芊会不会也在这里?” “那我便更不能走了。” “哎呀,你现在路都看不见,怎么找人?若再被捉,只是负累而已。”涂僵尖声道,“而且你灵池都耗尽了,不如跟我一道回去。换那个潜龙的女人下来找,她该出点力了。” 徐千屿犹豫片刻,被涂僵拽着爬出了地道。 * 原本的喜堂雕梁画栋,装饰有明珠、珊瑚、红绸。如今玉柱倾斜,桌案倾塌,各种闪亮的东西破碎散落一地,如晚星倾落。 陆呦缩在角落,吓得惊叫一声。 谢妄真双目赤红,倒在她面前。他身上黑云翻滚,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不久鬓生冷汗,似是疼痛难忍。 沈溯微的剑尖朝下,刃上血液滴滴答答坠落。 尺素剑凝结寒霜,因染血而兴奋,竟呈现出半透明的颜色,像一片打磨得极薄的冰刃,绮艳的血丝缕穿梭在剑中,如丛生的血管,邪气十足。 沈溯微垂眼,看着手心的一枚焦黑之物。 陆呦眼前的谢妄真红眸消退,逐渐化成她熟悉的黑衣少年的模样,极度虚弱。 她意识到,沈溯微剃去了谢妄真的魔骨。 谢妄真原是魔骨生发,没了魔骨,他命不久矣。 “谢妄真……”她颤抖着爬了一步。谢妄真的眼瞳陡然变成全黑,抓起她的领子便要向嘴里塞。一道剑光将陆呦击飞,撞在柱上,令她逃过一劫。 沈溯微:“你还没有看清他的本质吗?他是魔。” 沈溯微停顿片刻,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大口血,随后撑着剑缓缓坐在了地上。 “沈师……”陆呦担忧地唤,害怕自己连累了对方。 但沈溯微的薄唇艳红一片,眼睛阖上,似已入定,身边黑气萦绕,看上去比魔王还可怖,陆呦吓得噤声。 沈溯微在抵抗魔骨的影响。 他将魔骨收在怀中,但这次的情形,却与前世他一身清白地保存魔骨大不相同: 魔骨内丝丝缕缕的魔气渗入身体,挑动着他的心魔。无数声音他耳边窃窃私语,鼓励他将这股力量吸收。 心魔已然快要吞噬他本身,但他还是坚持着没有入魇。要在不入魇和爆发修为之间拿捏分寸,寻常人很难做到。 但他一生最擅忍耐。 他捻诀清理衣裳,不想再见师妹时,是一个骇人的模样。随后解开封印,拉开柜子。 柜子内空空如也,地上只剩抛下的喜帕,和一只遗落的凤冠。 她走了。 沈溯微看着柜子,垂眼。 没关系。 他原本就是让她跑的。 沈溯微慢慢地将柜子关上。 “她走不出去的……”谢妄真在身后诡秘地笑,“我在她身上做了记号。外面层层都是拦住她的人。” 沈溯微面上神情一变。 * 徐千屿跟着涂僵在地道内爬行。 地道极为狭窄,堪堪容一人爬过,没有回头路,只要稍作停留,便有濒死之感。 “还有多远?” 涂僵道:“不远了,你就想想,我们是两只虫……” 徐千屿感到涂僵的声音一停。一股森寒之意笼罩了他们。 外面等待她们的,是黑压压的一片魔。 涂僵手中傀儡丝迸出,劈开一条道,炸开的魔气划伤了徐千屿的面颊。 魔物一哄而上。徐千屿感到涂僵出招逐渐凌乱,喃喃道:“怎么如蝗虫一般,到处都是?” 徐千屿道:“好像是冲我来的。” “啊?” 徐千屿反手将她一推,将涂僵如断线风筝抛出了老远。涂僵的声音遥遥传来:“干什么!” 两人一分开,涂僵便瞬间脱离了危险。而徐千屿坐在原地,感到魔气朝自己围拢。 低语声嗡嗡,异常吵闹,可干扰修士神智。其中夹杂两个蜃物侍女念咒般的声音:“请魔后回去成婚。” 一道拂尘劈进魔物中间。 是云初来接应。他没有耽搁时间,与魔物打斗起来。他抽空看了徐千屿一眼。她额头上绘有小法阵,一闪一闪地发红光,吸引魔物。 “千屿,你的花钿有问题,快些擦掉!” 却见徐千屿静静坐在原地,可能是被吓傻了,白皙的手一下一下地捋着她剑上的那条狐狸尾巴做成的剑穗。 云初拧眉,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忧虑地提醒她几次,她就是不动。眼看着魔物将她围拢,云初心一横,扑身而上。 徐千屿猛然用力将他推开。 云初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这瞬间,天雷如一柱白光落下,精准地击在徐千屿身上。 涂僵和云初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忘记了说话。 白光散去后,徐千屿身上剑气爆开。她的乌发间生出红色的狐耳,背后亦有一条如云的狐尾摆动。睁眼时,双眼如宝石般璀璨,如湖面幽深,掩藏在浓密的睫毛下。 涂僵和云初对视一眼:“天雷封神?” 只是徐千屿周身灵气并不纯粹,有丝缕的妖气夹在在其中。 逼至绝境,徐千屿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没用过的“天雷封神”的神通。 她用灵力不断地冲击神魂,那铭文始终不亮,看来它需要大量的灵气驱动,但她在魔宫内,没有这么多灵气。 她抱着木剑,跟挂在剑上的狐狸尾巴借力。 这尾巴还是她离家时砍断的那只狐妖的。据说一只尾巴,代表妖物一百年的修为。 她成功借了妖物的修为,经脉之间却有种难忍的疼痛。看来妖物的妖力和人的灵力不相融合。 逸散的妖气引得魔物蜂拥而上。 依靠“天雷封神”的神通,她临时升至半步化神境界,魔物的嘈杂声在她耳中尽数变成呜呜的风声。她竟听见了空灵的声音,剑的声音。木剑在她手上嗡嗡颤动,如一个怒发冲冠的人。 “杀吗?”它问。 “……杀吧。” 刚这么一想,剑气便无声划出。她第一次体验到操纵剑气的感觉。 剑气随她心意而动,纤薄而凌厉异常。扑在她面前的魔物都是一静,旋即全部从中间切开,上下分离,成了满地尸首。 徐千屿一跃而起,挥剑杀入魔物内部。 视野彻底明晰时,她看见暗处立着一个霜白的幽影,神色一变。 涂僵道:“这是谁啊?是你们的人?” 云初疑惑:“不是。” 徐千屿死死地盯住对方。 那不是别人,是她的“姐姐”,又是“娘亲”,是沈溯微的女身。 这个女身着白裙,梳高髻,原本端庄圣洁。但如今她飘动的衣上、双手沾血,仿佛被拉下地狱的菩萨。 她还是十分美貌,隔着一段幽暗,静静地看着徐千屿,只是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堕落的凄艳。 丝缕灰色的魔气从她双肩散发出来。修成这般完满的人形的魔物少见,那些魔物顿时抛下徐千屿,好奇地朝她涌去。 徐千屿道:“别碰她……” 沈溯微立定不动,任凭魔物如浪潮将他吞没。 随后,一朵硕大的冰花在空中轰然绽开。魔气被霜箭冻结,停凝空中,随后炸为烟尘,灰飞烟灭。 徐千屿忍不住朝那边走了一步。那白衣的女身看了她一眼,转头消失在黑暗中。 那一眼百转千回,安静隐忍,像钩,令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最后剩下两个蜃物侍女贴在墙根,她们抱成一团,恐惧地看着徐千屿靠近。 但徐千屿径直掠过了她们。 “你们先回去。”甬道尽头,徐千屿提着剑头也不回地折返,“我还有一件事没办。” 云初欲言又止,涂僵看着她远去,震惊万分:“难道你还要杀了魔王?” 第148章 雪妖(七)修 喜堂内满地霜雪。 是冰雪道剑修灵力失控后留下的痕迹。 木剑破窗而入, 钉在地上。橘红的离火落地而蔓延,令霜雪寸寸融化,令魔宫红绸、红花逐渐燃烧起来。 面无表情坐在窗棂上的少女, 大红的骑装, 裙摆如丹华烈烈, 额心有一枚金色剑印,令人难以直视。 谢妄真在此光映照之下眯起眼,真切地感受到了灼烧之痛。 少女步步走近,先拂至面前的却是游走鱼龙般的飘带, 带着灼热的金光,将谢妄真的发丝映成浅色。 不,那不是飘带, 而是混合着离火的剑气, 宛如数丈披帛卷地而起。 绣鞋到了眼前, 谢妄真强忍剑气的灼烧抬头。 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狐尾上。 妖形? 徐千屿横剑在谢妄真脖颈上。 谢妄真看清少女冷冷的娇靥, 周身寒冷:“这次你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杀我的。”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徐千屿拿着魔骨, 在大雨中翻山越海奔向他的画面。 谢妄真绝望道:“你杀我,怎么不杀他?” “他不是魔。”徐千屿抬眼寻人,只见一片血迹、满地寒霜,没见到沈溯微的人影。 躲起来了吗? 宁愿化作女身, 他就是不愿和她相见。 沈溯微藏在黑暗的柜中, 双目紧闭, 勉力调息。心魔如磅礴的灰云探出, 挤满了整个柜子。 它蜿蜒如蛇, 从艳红的喜帕下钻出, 又将凤冠碾作灰尘, 不住地在他耳边道:你这个样子半人半鬼,惹人厌弃,还在负隅顽抗些什么?不若做魔,闯出另一条路去。 谢妄真在外面道:“小姐,你不是最讨厌魔物了吗?你想令天下无魔,可他亦是魔。” 徐千屿用力将木剑深深楔进他颈中:“他是魔,也无妨,我会除尽天下魔物,最后再杀他。” 她的声音抬高,停顿适宜,清脆甜美。 谢妄真嘴角垂下,笑容陡然消弭。因为他意识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刻意想让另一个人听见。 “因为我与他,有好多年的情分。”徐千屿继续缓慢地说道。 倚靠着木柜的沈溯微闻声怔然,那占据他整个元神的心魔,竟势弱下去。 “别说了!”谢妄真打断他们之间的传话,他攥住徐千屿的手,冷笑,“你们有情分,那我算什么?你分明喜欢的是我,凭什么只有我一人记得,你却忘得一干二净?” “我没有忘。”徐千屿眼中有股晦暗的平静,“我曾经为你叛出师门,只想你能活着。” 谢妄真有几分惊讶。因为这是徐千屿第一次平静地同他谈这件事。 “我找到你之前,用尽了灵石,耗尽了灵力,被花长老追到,划花了我的脸。”徐千屿垂眼,“我说出来,免得你到死都不知道。” 谢妄真神色震惊。 他确实不知道。 那一幕在他百年的记忆中,被美化得只剩震撼与令人难忘的香气。他甚至没有留意到徐千屿的脸上有伤,身上如何狼狈。 “你又是为何喜欢我呢?”徐千屿的剑尖挑起他的下巴,冷淡道,“说起来,我那时平平无奇,还有几分惹人讨厌,很输不起,凡事都要争个高低。” 修为才筑基。像她那样的弟子,蓬莱仙宗内一抓一大把。 修炼很枯燥,偏生到了招摇的十七岁,稗草也想争春的年纪,她看到陆呦进了仙宗,看到了另一种人生。 “我很平凡,希望有人爱我,注意到我。那时出现的是你,所以我就喜欢上你。如果出现的是别人,兴许我也会爱上别人。” 徐千屿目色黑白分明,口中说的话如此无情、残忍,“一开始,你不喜欢我,你看不起我,拿我当个解闷的玩物,背地里与陆呦一起取笑我,可我不知道。我对你很认真。” 谢妄真欲言又止。徐千屿平静的言语,却如一把尖刀插进心脏,搅起闷痛。 “谢妄真,你又是怎么喜欢上我的呢?” “你喜欢我,只因为我对你好,你想要有人永远等你,永远救你。”徐千屿脑海中浮现出那只绕着手指游动的金鲤的画面,她觉得前世的她与今生的谢妄真都一样可怜。 她的剑尖一路向下,在少年的衣袍上留下橘金色的灼痕,“哪怕被你恩将仇报,一剑穿心,也要原谅你。” “那是只有泥人才做的事情。”她手上用力,木剑贯穿谢妄真的心脉。 “凡人不是泥人。”徐千屿直直地看着他道,“有些事情只一次,摔了就会碎,吃痛就会长记性。我这样对你,你还喜欢我吗?谢妄真。” 谢妄真吐出一口鲜血,偏生无法挪动身体,只得因剧痛而痉挛。他黑眸一转,盯着徐千屿,产生了此前未有的另一种感觉。 屈辱。因屈辱和无力导致的愤怒。 前世他捅徐千屿一剑,是因为在魔王眼中,人不过是蝼蚁,他不会对他们有任何怜惜。 凡人中的大部分都令他厌恶,他只喜欢特别的世人,小姐便是其中的一个。她抽鞭也好,发脾气也罢,都令他好奇。 可当位置对调,小姐如神、如妖一般高高在上,像对猎物一样玩弄他,还非得告诉他凡人也有脾气,便令他生气了。 他的笑容缓缓消失,胸膛开始一下一下地起伏。 随着这一剑,黑气自谢妄真胸口迸发,气浪将木剑推开,随之飞出的还有一枚红色的光点。 徐千屿的目光几乎立刻被这团光点吸引。 她在海上见过它,当时只觉得熟悉,但并不知道,这是她留在谢妄真身上的爱魄。 爱魄升入空中,温暖炙热,将两人的面庞照得璀璨。 “你的东西我这里。”谢妄真目色漆黑地看着她,幽幽道,“本就是你的,还给你罢。” 话毕,那物裹着一炷魔气,如梭镖击向徐千屿,已经有人挡在她面前。 沈溯微的元神飞来,将徐千屿护在身后,以手握住了攻击。 破碎的魔气自指间散落。 手马上被掰开,徐千屿从他手里抢走了那枚光点。 那是她缺失的爱魄,因此不能自控。爱魄在她手中化作樱红的光晕,顺经脉流入肺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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