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腊月国公爷见屡禁不止,便打死了那二人让小人顶上?,世?子知道小人听国公爷的话,有?时还防着小人。” 明坤的差事不好当,如今段霈死了,他往后去留更是不定,见他面露愁色,姜离又问:“那在你看来,你家世?子是信任你多,还是信任冯公子多?” 明坤瘪嘴道:“府里的事和?私人起居上?的事还是吩咐小人多,至于公差上?和?衙门里的事,还有?外?头那些寻欢作?乐的事,只?怕要对冯公子更信任。” 姜离若有?所思片刻,“那你家世?子给冯公子可有?新的亲事选择?” 明坤摇头,“这?个小人便不清楚了,此?前?国公夫人还提过她娘家一个小侄女,虽是庶女,却是在主母身边教养长大,容色清丽,人品端方,做续弦也配的,可那位姑娘也不愿意,也没说成,幸而冯公子年纪不大,倒也不必着急。” 国公夫人严氏的兄长严敏德如今任礼部郎中,官品虽不高,但有?段国公府和?肃王府做靠山,自然看不上?一个小小的冯家。 姜离心中了然,又忽然道:“我记得冯筝原配是冀州刺史之女,刺史虽是从三品之列,但冀州乃下州,这个从三品还需减去半阶,虽说不该以门第论,但原配如此?,何以续弦之时,段霈一定要给冯筝说个高门之女?寻个能与冯筝琴瑟和?鸣的夫人不是更好吗?” 明坤抓了抓脑袋,“这?个小人也不明白,可能?世?子想让冯公子做助力,想让他未来的岳家能提拔他一二八。” 姜离沉吟着,又问:“你家世子出事前两日,可曾吩咐过你什?么奇怪之事,比如让你准备什么肠衣鱼泡的——” 明坤一脸茫然摇头,“没有?,准备这?些做什?么?” 姜离遂道:“那当日赴宴之前?,他是从何处出发的?” “是从衙门过去的,当时有?差事未完——” 姜离了然,“好了,没什?么要问的了,时辰不早,我就先告辞了。” 明坤应是,又送了两?步方才返身回?灵堂院。 待出段国公府,时辰已经不早,眼见日暮西?垂,姜离上?马车后先出了一会儿神,怀夕忍不住道:“姑娘,我们眼下回?府吗?您刚才问了那么多,还拿裴大人当幌子,是想到了案子的线索?” 姜离回?过神来,先吩咐长恭,“去寿安伯府——” 在怀夕惊愕的眼神中,姜离哼道:“拿他当幌子怎么了?难道我查问这?些,不正是对他有?助益?” 怀夕无法反驳,“那您现在去寿安伯府是为何?” 姜离目光微沉,“当日我们在庆春楼遇见李策他们时,我便听阿慈说过冯筝,说冯筝娶的是冀州刺史明家的女儿,二人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后来成婚也算是鹣鲽情深,但去岁过年时,这?位明姑娘出意外?过世?了,而后一年不到,段霈便托国公夫人给冯筝说亲,这?怎么看怎么奇怪……阿慈应是认得那位明姑娘的,我要去问问明姑娘因何意外?而死。” 怀夕眨眨眼,“但是明坤不是说,段霈要扶植冯筝,要让他未来岳家对他有?提拔之力吗?” 姜离道:“提拔之力?他若想真?的提拔冯筝,有?谁比得上?肃王?且明坤说段霈对冯筝有?如半个兄弟,可段霈此?人本是天之骄子,哪可能?轻易把属下视为兄弟?更别说他还有?个亲弟弟。而段霈在金吾卫当值,为了立功不择手段,从来不把底下人的性命当回?事,冯筝虽是官家子弟,但他父亲只?是个户部员外?郎,如今还病退了,按段霈的性子,他凭何对冯筝如此?尽心尽力?” 怀夕重重点头,“对哦,国公夫人亲自出面说亲呢。” 马车迎着西?垂的金乌一路疾驰,等停在寿安伯府之外?时,天边已是晚霞似火,怀夕上?前?叫门,很快门房热情地将姜离二人迎了进去。 见到付云慈之时,付云慈正带着丹枫和?墨梅整理?旧书册,见姜离来了,她连忙招手道:“你快来看,把这?些书册送去济病坊可好?” 姜离走近了看,“这?么多书,全送走?” 付云慈笑道:“这?些大部分是幼时开蒙的书,还有?好些是当年在书院用过的,有?时候同一套书要收好几个版本,如今整理?起来,便觉毫无必要,济病坊不是有?学堂吗,送给孩子们读应当适合……” 姜离自然替孩子们多谢她,待丹枫奉了茶,姜离一边帮忙整理?书册一边道:“我今日过来,是想起年后我们在庆春楼之时,你提过冯筝的事。” 付云慈有?些意外?,“冯筝怎么了?” 姜离道,“我今日代我父亲去段氏致哀,遇到了冯筝在段氏帮忙,听段家的人说,段国公夫人这?几月在帮冯筝说亲,我便想起你说的,他的原配夫人是冀州刺史之女明安贞,你可是认得明姑娘?” 付云慈顿时唏嘘起来,“可不是认得,这?位明姑娘的祖母和?我祖母是旧识,当年同在相国寺礼佛,是极和?蔼可亲的老人家,我幼时和?明姑娘还请过一个女先生,后来他们举家去往冀州,我们便断了来往,再后来,便是她回?长安嫁给了冯筝。” “你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不错,冯筝族中的姑姑嫁去了明氏族中,他们算是有?些远亲,二人幼时相识,只?是冯大人一直在长安为官,明家却多在外?放,但即便如此?,他们二人少时常有?书信来往,两?家父母知道,也并未拦阻,后来二人十五六岁便定了亲。” 姜离叹道:“那冯筝应该对明姑娘十分深情才是啊。” 付云慈想到徐令则,冷冷一笑道:“当年琴瑟和?鸣之时,应是深情的吧,去岁明姑娘出了意外?,冯筝深情也不过一年罢了。” 姜离忙问:“明姑娘是怎么出的意外??” 付云慈肃然道:“听说是过年去山上?上?香,结果雪天路滑,马车从山道上?跌下了山崖,人摔在了怪石堆里,重伤不治而亡了,出事后半个月我们府上?才知道消息,当时人都已经下葬了,因后来两?家没了往来,母亲想了想,只?派人赠了一份丧仪。” 姜离拧眉道:“是去相国寺上?香?” 付云慈摇头,“不是,明氏族地不在长安城内,是在城外?一个小县,当时明姑娘回?娘家去了,跟着父母回?了族中祭祖,她是去那县内一个十分灵验的观音庙进香的,她与冯筝成婚三载无子,母亲说怕是去求子的,结果没想到……” 说至此?,付云慈愈发遗憾,“我记得明姑娘是个十分胆大洒脱的姑娘,幼时学过些拳脚功夫,为人也颇为仗义豪气,我幼时体弱,个头在同龄人之中算矮的,幼年跟着母亲出去赴宴,遇见些跋扈刁蛮的,我总被欺负,有?两?次便是她帮我出了头,因此?这?些年我一直记得她的好,当年我们都要去书院增几分才名,她却不愿受管束,宁愿跟着父亲赴任去见识外?头的天地,后来回?长安我与她打过两?次照面,虽不如幼时那般亲厚,但瞧她言谈举止和?少时也无变化,仍是明媚直率喜着红裙,说来和?桐儿的性子有?些像。” 一听和?虞梓桐性情很像,姜离眼前?仿佛也浮现出了明安贞的模样,她一时心头发堵,“真?是天妒红颜,那明家人如今可在长安?” 付云慈摇头,“明姑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远嫁,哥哥也放了外?任,明姑娘出事之后,举家悲痛,后来他父亲治丧之后去了冀州赴任,她母亲也随了去,今年过年我母亲还派人去问候,可他们都没有?回?来,只?怕是不想回?这?伤心地。” 话音落下,却不见姜离接话,付云慈奇怪道:“怎么了?是冯筝看好了人家要成婚了?” 姜离失笑摇头,“没有?,我是奇怪,冯筝与段霈交好,大家都觉得是冯t?筝在巴结段霈,但未想到段霈为冯筝的婚事,还真?是尽心尽力,此?前?竟然要给他说和?陇右节度使孙家的姑娘……” 付云慈一听就变了脸色,“孙蓁?!好一个冯筝,胃口真?是不小,人家孙家的掌上?明珠,何以去给他做续弦?且这?才多久,就想攀更高的枝了!” 付云慈为明安贞不平,想到庆春楼那次炙鹿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嘛,上?次在庆春楼,何以孙蓁也在,却原来是为了冯筝,还一口一个‘阿贞也不愿他沉湎过去’,他也真?好意思说。” 姜离眉头皱起,“确有?攀高枝的意味,虽觉齿冷,但伊人已逝,旁人也无法指责。” 付云慈不禁道:“他父亲当年有?些才名,但为人刻板不知变通,得罪了好些人,这?才一直在员外?郎的位置上?打转,听父亲说,冯大人如今病得不轻,若他父亲病逝,没了往日人脉可用,那他还真?是不容易再往上?升,自然要起别的心思,但没想到段霈对他还真?是仁义,连孙家也敢想。” 姜离又道段国公夫人还曾想把一个小侄女许给冯筝,付云慈听了都不禁意外?,待问起冯筝父亲之病,付云慈道:“我父亲是年前?碰见冯大人的,当时他刚上?折子病退,背脊佝偻,枯瘦如柴,没说几句话便疼出一脸的汗,后来有?什?么年宴雅集,都没见他父亲出来露过面了,想来是在家中养病吧。” 姜离听得滋味陈杂,又留到天黑时分才告辞归府。 回?程的马车上?,姜离神色不比来时凝重,可眉间又拢着一层郁气,怀夕道:“姑娘想问的都已经问到了,怎么还恹恹的?” 姜离摇头道:“我本想着段霈对冯筝这?样好,或许有?何缘故,如今听阿慈说完,这?冯筝又好像只?是个薄情钻营之人,明姑娘的意外?也只?是个事故,段霈待冯筝还算尽心,如今段霈死了,对他似乎没什?么好处了,且那血指印也排除了他……” 姜离说完这?些,只?觉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又轻喃道:“但按照血指印的线索,赵一铭、李策、高晗,那也还是只?有?赵一铭有?嫌疑了。” 揉了揉额角,姜离掀帘朝外?看,见夜幕已至,她幽幽道:“再想想,一定有?哪里还未想透……” - 回?到盈月楼已近二更时分,姜离派人往蓼汀院走了一趟,得知简娴用药并无不适之症,姜离便也放了心。 夜里点上?灯,又拿出裴晏送来的医经翻看,直至三更时分,方才熄灯歇下。 翌日清晨,姜离用过早膳,带着怀夕直奔大理?寺衙门而去。 马车上?,姜离眉心微蹙,显然昨日之疑尚未解开。 到大理?寺之外?时冬阳初升,天光尚早,门口的武卫一见姜离便知她来找裴晏,立刻往东院带路,又道:“少卿大人昨夜留宿在衙门里,一夜未归。” 姜离微微挑眉,待到东院门口见到九思,便见九思眼下青黑一片,人都有?了几分沧桑意味,一见姜离忙打起精神,“姑娘怎么来了!” “你们这?是在衙门住下了?” 九思苦笑,“没办法,肃王说再给咱们三日功夫,虽说就算三日没查明白,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可公子行事您知道的,事情没妥当之前?回?府也不得安生。” 姜离快步进门,刚一进门,便见裴晏高挺的身量被满桌案的公文掩埋,见姜离进来,裴晏起身道:“你来的正好,如今正查到了两?条毒物的线索,还拿回?来些许样本,你来看看哪种最?符合案发现场所用。” 姜离连忙随他走到西?窗前?,桌案上?摆着几个木盒,裴晏一一打开,里头果然装着几包毒物粉末,姜离仔仔细细查过去,很快指着其中一包道:“应该是这?一种无疑,其他毒物里头掺杂其他药物,只?有?这?一种最?为纯正,是从何处寻来?” 裴晏道:“是在城外?百里镇一家药行之中找到的,这?家药行老板做生意走遍五湖四海,尤其喜欢倒腾周边诸国部族之物,这?致幻之毒便是从西?夷得来,我们的人仔细查问,得知在月余之前?曾有?人去采买过,且十分巧合,此?人装束与你在董氏兵器铺子所问一模一样,只?按身量比较,赵一铭,章桓,冯筝,李策,这?几人都符合,而那青面罗刹像,乃是城外?一家专门铸造佛像的作?坊定制,卢卓带人出城尚未归来。” 裴晏自书案之上?拿起两?张画像,画像上?之人虽然黑衣斗篷不露脸面,但身形体格一模一样,姜离仔细看过,很快凝声道,“若用冰无疑,那我想的更有?可能?了——” 裴晏疑道:“你有?何猜测?” 姜离语速快起来,“我对案发的情形有?了种新的推断,但可惜眼下并无证据——” 裴晏心知姜离最?是机敏,忙问:“但说无妨!” 姜离定了定神,先将在薛氏看到的那位厨娘的遭遇道来,又接着说,“当时我和?怀夕都被吓了一跳,彼时我和?她皆是清醒,若我二人中了致幻之毒,可想而知我们一定会认为,那厨娘身上?的是人血,是被人为伤害,那时,我还想到了简夫人——” 裴晏专注地望着姜离,姜离道:“她患癔症多年,吃药全靠诱哄,她信任芳嬷嬷,芳嬷嬷总是趁她不备才可用药成功,于是我便想,万一段霈被害,根本不是所有?人看到的那般呢?万一凶手这?出灯下黑,不仅骗了涉案之人,也骗了段霈自己呢?” “当初验尸之时,段霈身上?擦伤并不多,当时我们便有?疑问,若他是中了毒下楼,怎么可能?没有?磕碰?但如果,段霈根本没有?中毒呢?!” 裴晏眼珠儿微动,显然已想到什?么,但他并不开口,只?等姜离继续说下去。 姜离继续道:“段霈性情骄纵,更喜欢捉弄人,我表哥……哦,就是简公子,他在白鹭山书院时便被他捉弄吃过大亏——” 姜离将简思勤当初如何被捉弄之事道来,又说:“段霈此?人瞧着眼高于顶,可捉弄人之时,却和?戏伶一样十分会演戏,而他刚刚好十分喜欢看杂戏,还常常请杂戏班子入府,昨日我去段府吊唁问过段氏之人,他们肯定段霈请过三庆班唱过‘战泸州’,这?出戏里头有?个老武生浴血而死的场面,要用的手法就和?灌血肠一样,需用羊肠或鱼泡装满狗血再扎起来,提前?藏在身上?,与对手套招时,对手用剑刃划破戏服和?血包,从而到达重伤逼真?的效果,段霈喜欢研究戏法诀窍,他当初便研究过此?技!” 裴晏眼底明光大做,“段霈被骗了!” 姜离重重点头,“不错!而凶手玩了一招灯下黑,在众人中毒时杀死了段霈,段霈自己只?怕都没想到,而要做到这?一点,第一,凶手必须得到段霈信任,段霈愿意将这?一出好戏透露给他,又或者?,他无意之中发现了段霈的好戏,而段霈当日去登仙极乐楼之前?就会准备好,他从金吾卫出发,只?有?金吾卫衙门的人有?机会知道此?事,得段霈信任之人是冯筝,有?机会在衙门发现端倪之人是赵一铭……” “第二,凶手在当夜一定得和?段霈有?不少的身体接触,如此?他才能?趁乱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这?则有?四个选择,李同尘、冯筝,赵一铭、章桓,而血指印这?一条线索,则是赵一铭、李策、高晖……” 裴晏沉声道:“每一条都有?赵一铭,冯筝其次。” 说至此?,他又微微一顿道:“这?几条看来,赵一铭的嫌疑虽是极大,但那人去买这?致幻鼠尾草,是在冬月十五前?后,这?两?日我们排查过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这?一日,赵一铭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再加上?去取那暗盒的两?次,其中一次他在衙门,能?为他作?证之人颇多,就连他身边亲随我们也调查过。” 姜离眉头紧拧,“那冯筝呢?” 裴晏道:“冯筝三次都在府中给他父亲侍疾,但他们府上?人丁不多,他父亲虽有?证供,但因是血亲作?证,这?份证供没有?赵一铭有?力。” 姜离面色焦灼起来,“这?般推演冯筝虽说得通,但血指印无法解释……” 裴晏思忖片刻,当机立断道:“既是嫌疑最?大,便不可轻放,来人,去把赵一铭和?冯筝唤来——” 九思应是而去,姜离闻言道:“怎么?要再验指印?” 裴晏摇头,至书案之后拿起了一份证供来,“昨夜我们又传唤了段霈手下不少人,又得了新的线索,你未来之前t??我也想传冯筝他们二人再审。” 姜离拿起卷宗来看,很快蹙眉道:“那桩虐杀案的凶犯是冯筝捉拿到案的?” 裴晏颔首:“不错,昨夜夜审了十来个人,皆是跟了段霈一年以上?的,他们多是先在巡防营等地任职,在金吾卫也查办过不少案子,知道审问犯人是何流程,此?前?我们去金吾卫探问之时他们的嘴巴很紧,直到数日来连番审问才咬不住松了口,除了这?抢功之行,这?一年来,不光赵一铭面上?讨好段霈,私下里不服不甘,冯筝跟着段霈,也并非毫无怨言。” 姜离忙去看卷宗,又道:“我前?两?日去寿安伯府时,听云珩说起过段霈此?人,的确说他喜好抢占属下功劳,每每遇险之时,都喜欢用手下人打头阵,因此?,他手下人受伤殒命者?比比皆是……” 十多人的证供厚厚一摞,期间证词虽并非句句有?用,但从众人见闻,也能?窥见几人关系变幻,眼见时辰尚早,姜离坐在敞椅上?,一份一份细细看来,裴晏在旁道:“按他们同僚的说法,去岁冯筝升迁本也是应当——” 姜离应了一声,又往下看,没多时看到一处道:“看来衙门里的人也知道冯筝想与高门贵女联姻……” 姜离一边看一边将昨日明坤所言道来,裴晏道:“这?些事我们也调查到,如你所想,冯筝确是只?有?托段国公夫人出面,才能?说到孙氏这?样的人家,但可惜,段国公夫人的面子也并非无往不利。” 二人就着卷宗互通内情,小半个时辰之后,九思快步回?来,“公子,赵一铭带来了,但去金吾卫和?冯家的人都回?来了,说冯筝不在府里也不在衙门,冯府的人说天亮的时候冯筝就离开了,没有?交代去何处——” 裴晏拧眉,“没有?交代去何处?” 九思应是,又道:“并且还有?一处古怪,说昨天晚上?冯筝不知怎么,亲自去给他父亲捡了两?个月的药材,我们的人去的时候,冯家满屋子药味儿。” 裴晏面色微紧,“一个月的药材?总不是要离开长安,有?大理?寺之令,护城军也不敢将他放走,他如此?是何意?” “等等——” 裴晏正疑,看卷宗的姜离忽然惊然出声,裴晏转头看去,便见姜离面色微白道:“去岁那案子发生时,冯筝人在株阳?” 裴晏道:“不错,他当时送他夫人回?株阳,正要返程之时,得知金吾卫接了那边的案子,便由他打前?站了,他夫人母族族地就在株阳。” 姜离眼底明暗不定,呼吸都紧促起来,“在株阳,都在株阳……那凶犯还喜谋害年轻妇人,尤爱着红裙者?……” 姜离蹭地站起身来,“我没有?证据,但……但我想,凶手多半是冯筝,多半是他!” 说至此?,姜离忽然想到一事,疾声道:“今日是段霈出殡的日子,他若想出城,去帮段霈送殡即可!快——” 第125章 对峙无解 两更合一 午时二刻, 段凌身披麻衣,手捧牌位在前,六十?四名青衣执引魂幡请灵在后, 为段国公世子段霈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压地银山般出了段国公府。 哀乐齐鸣, 悲哭震天, 待段霈的棺椁出了府前长街, 段国公段冕与夫人严氏,以及肃王妃段颜在内的十?来位段氏亲长, 各自乘着一顶缟素小轿跟在了队伍最末。 周遭的百姓闻声纷纷出来围看, 见声势如此浩大, 不由咋舌私语起来, 议论登仙极乐楼凶案有?之,遗憾段霈短命无?福有?之, 更有?人细数起段霈生?前诸多谣传,嘈杂声中, 百姓们如潮水般随着队伍涌入了朱雀大街。 冯筝和李同尘带着七八个国公府护卫策马走在队伍最前, 他腰戴佩剑, 着玉白?素衣, 满脸悲戚地为送丧的队伍开路巡道。 段霈虽是小辈, 但因是段国公府世子,他的丧仪各门各府皆未大意,每路过?一道街口,都可见彩棚高搭, 设筵张席, 皆是与段氏交好的王侯世家所设路祭,更多有?各家家主着素服在道旁礼拜,尤显得这场大丧悲动长安。 迎着冬末暖阳, 在凄婉的哀乐声中,白?茫茫的队伍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南。 李同尘策马行在冯筝身边,哀声道:“如今谋害段霈的凶手还没抓到?,也不知今日下葬之后,他九泉之下能能否安宁——” 冯筝面有?余悲,开口语声尤其低沉,“无?论如何,人要先入土为安。” 李同尘又?回望身后仪仗,“刚才看到?定西侯府的路祭了,但未瞧见高晗兄弟,寄舟本是要来的,可那?日肃王说话太过?诛心,寄舟又?旧疾复发,便送不了段霈了,哎,我们这些人说来都是一起长大的,虽是自小吵吵闹闹的,可就算他们这些入朝的以后政见不同,境遇不同,可我也想着三五十?年后,我们都白?发苍苍了,那?也还是我们这一群人,儿孙满堂,看着儿孙们笑笑闹闹,寄舟旧疾难愈,还老说自己活不到?而立之年,可谁能想到?,第一个走的竟然是段霈——” 李同尘生?性?纯良,平日里不拘小节,可生?死之事还是头一回经历,更别说这事他还有?些责任,言毕他又?叹一声,“冯筝,你心底只怕更难受吧,段霈虽有?段凌这个弟弟,可他待你也是真的尽心,你这两年连番经历生?离死别,可真是苦了你,今日大丧之后,你好好歇两日,等鹤臣那?边的消息便可。” 冯筝应是,“你放心,今日段霈入土为安,我也算放下了心中大事,等丧仪结束,我确是懒得去衙门了……” 说至此,冯筝举目望向城南,“得走快点,不然赶不上吉时了。” 他策马而去,先令武卫们清出主道,身后仪仗见他跑马行得快,也不禁加快了步伐,小半个时辰之后,明德门已?是遥遥在望。 冯筝勒马,午后的阳光映得他眉目亮堂,李同尘这时策马跟上来道:“不必着急,时间是足够的,走快了吉时未到?反而坏事。” 冯筝定定地看着明德门,点头,“好,现在是不必急了。” 他说话间放缓马速,李同尘也与他并?轡而行,不多时,城门已?近在眼前,冯筝紧了紧缰绳,回头吩咐道:“马上要过?城门了,进出的百姓多,大家走快些——” 武卫们回头传话,冯筝看一眼城门门洞,缰绳一紧便要先一步出城,可就在他即将?扬鞭的刹那?,一道高喝自身后传来—— “大理寺办差闲人退散!” 突兀的喊声盖过?了哀乐,惊得冯筝和李同尘纷纷勒马,待回头看去,便见九思策马开道,在他身后竟是裴晏带着数个大理寺差役疾驰而来。 李同尘纳罕,“鹤臣这时带着大理寺的人来送段霈?” 冯筝在旁听见这话,握缰绳的指节猛地攥紧,但不知想到?什么,他又?疾快地镇定了下来,他眸子眯起,“应该是吧——” 两句话的功夫,十?来匹轻骑路过?缟素仪仗,直奔到?了他们跟前。 李同尘调转马头迎上来,“鹤臣!你来送段霈?!好大的阵势,段霈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裴晏勒马,目光越过?李同尘,直直往他身后看去,“冯筝,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冯筝在马背上拱手,“裴大人,今日我是来帮忙治丧的,今日是段霈大丧出殡之日,我陪着出城,等段霈下葬之后,我便会返回。” 李同尘不解道:“怎么了鹤臣?你这是——” 裴晏看他一眼,又?对冯筝道:“有?同尘在,今日你不必帮忙了,有?些事要你立刻随我们返回大理寺做个交代——” 李同尘一惊,“什么?现在?” 冯筝也似是愣住,他又?亮了亮手臂上的缟素,“裴大人,一定这么急吗?今日是段霈的大丧,虽说不是缺了我就不行,但这么大的日子,我还是想好好送段霈一程,且今日我身上担着责任,到?了墓地我也还有?差事,这些世子都不知道。” 李同尘也跟着道:“是啊,鹤臣,当真要急在这一时吗?不管怎么样?,先让段霈入土为安要紧啊。” 裴晏盯着冯筝,“看来你是不愿配合了?” 此言一出,九思带着人马围了过?来,这一围,立时占了大半主道,段国公府的丧仪队伍亦被挡了住,段凌老远就瞧见不对,本以为到?了跟前大理寺定会让路,却又?眼睁睁看着冯筝被围了住,想着连日来冯筝为了段霈的丧事操劳,比他这个亲弟弟还尽心,段凌手一抬,令身后的扶灵队伍停了下来。 “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若要问?证,请裴大人缓缓时辰,今日我大哥出殡,这点面子大人应会给吧?时t?辰不早了,若在此耽误就要误吉时了——” 段凌言辞切切,裴晏盯着冯筝的目光却仍是寒肃,眼见前头生?了变故,两个武卫忙策马向队伍最后而去,这片刻功夫,段国公夫妇也得了消息,一听裴晏亲自来人拦阻,二人与段颜连忙下了轿子朝队伍最前赶了过来。 裴晏道:“段凌,若由着他给你哥哥送葬,只怕你哥哥入土也难安。” 段凌面色微变,“这话何意?” 段国公老远听见这话,上前来道:“鹤臣,这是怎么了?冯筝连日来帮着我们治丧,今日是最后的大丧,傍晚时分就可回来,怎地非要此刻请他去衙门?我知你是好意,可眼下没有?比让霈儿安息更重要的。” 段国公隐隐做怒,近百人的队伍与围看的百姓们也面面相觑。 见冯筝一脸泰然之色,裴晏寒声道:“国公爷,让谋害自己的凶手为自己送丧,段霈只怕难以安息。” 嘈杂的声音猝然一静,很?快,又?水入油锅似的鼎沸起来。 段国公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凶手?你是说冯筝是谋害霈儿的凶手?这……这怎么可能……” 段凌也道:“裴大人,你是说冯筝杀了我哥哥?这怎会……” 父子二人不敢相信,冯筝一愣后,也赫然做怒,“裴大人,大庭广众之下你可有?凭据?论朋友,我与段霈情同手足,身为部下,我更对他忠心耿耿,我何以会害他?!大家都知道我唯他马首是瞻,他死了我是半点好处也无?,我怎会害他?!” “你会不会害他,回衙门受审便知了!” 裴晏话音落定,九思几人立刻抽剑而出,冯筝下意识握住剑柄,然而眼下已?是困兽之斗,他默然片刻,到?底还是放弃了抵抗,他满脸歉意地看向段国公和段凌,“国公爷,二公子,看来我今日送不了段霈了,相交一场,我就送他到?这里了,裴大人也是好意,我与他回衙门说个清楚便是了,莫要误了段霈的吉时。” 见冯筝满身磊落,段国公气得胸膛起伏,“裴鹤臣,你非要如此吗?你有?何证据说冯筝是凶手?不会是因为我们催得紧,你看冯筝身后无?人吧——” 段国公虽未说完,话意却已?是分明,当日涉案之人不少,且皆是达官显贵,与众人相比,冯筝的出身排在最末,若此案要找个替死鬼,冯筝自然是最好欺负的。 裴晏剑眉微蹙,定然道:“国公爷最好记得此刻所言,另外,渎职是段霈所擅,非我所长,冯筝我带走,段霈的丧事按照章程继续罢。” 段国公一愕,大怒道:“你——” 他抬手指着裴晏,可当着众人又?不好叱骂出来,裴晏却懒得理他,只调转马头往北行去,冯筝拱了拱手,面色屈辱地跟了上去。 见一众人来得快取得更快,段国公胸膛起伏道:“这……这裴晏说的是什么话,真是岂有?此理,他——” 段颜在旁悲切道:“可是大哥,这裴鹤臣自小到?大行事素来极有?章法,旁人从挑不出错的,他如此把人带走,这不像是儿戏。” 段国公拧紧眉头,“可是——” 段凌上前道:“父亲,叫个人跟去瞧瞧,咱们以大哥的丧事为重。” 段国公深吸口气,看向后面的汪仲琦,“仲崎,你去跟着盯着,有?什么消息速速来报——” - 至顺义门下马,待入大理寺,本以为是去值房受询问?的冯筝,径直被带去了大理寺内狱之中,直到?此时,他面上才有?了两分严峻之色。 姜离在衙门等了良久,一听冯筝被带了回来,忙往正堂方向走来,没几步,九思快步而来,又?拱手道:“姑娘,我们在明德门之前拦下了冯筝,他自是笃定不认,眼下尚无?实证,公子的意思是先审第一轮看他如何辩白?,此外公子已?派卢卓他们去找赵一铭与京兆府之人,当初这案子是他们一同查办的,需要查明内情才能令他认罪,那?几间铺子里的证人也要招过?来认人,十?安也带着人往明家和冯家去了。” 姜离颔首,沉吟一瞬道:“适才你们离开之后,我又?想了想前后关节,除了他夫人之死外,还有?一处也是颇大的破绽,当日你们把案发现场所有?的证物都带回了衙门,但我不记得有?冯筝帮段霈止血的衣带……” 九思一愣,姜离道:“段霈是模仿杂戏班子藏了血包在自己身上,多半是用了鱼泡和肠衣之类的东西,这东西是一定得被凶手收走的,而用布缕帮段霈止血,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收走此物,他后来多半连带着沾血的布缕都带了走。” 九思重重点头,“好,小人这就禀明公子,您在值房稍后,有?消息小人立刻来报。” - 昏暗的地牢内,冯筝坐在一张满是污痕的敞椅之上,不远处的公案之后,裴晏一袭雪袍,衣不染尘地凝视着他。 很?快九思进门,倾身在裴晏耳边耳语起来。 冯筝见状无?奈摇头,“裴大人素来公允,我实在不知有?何证据证明我害了段霈,今日是段霈的出殡日,却闹出这样?的笑话,我到?底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他满脸哭笑不得,裴晏目若悬剑道:“你和段霈同岁,你们出入金吾卫之时应是平级,你后来何以选择成为他的部下?” 冯筝表情僵了僵,低头苦笑一声,“我知道,衙门里对我有?些说辞,对段霈更是……但我也不怕大家笑话,我一开始,的确存了跟着段霈更有?指望的心思,毕竟……我父亲从前岁便病重,他病退是早晚之事,跟谁不是跟,我也得有?些打算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些野心,能屈能伸,应该不算错吧?” 裴晏不动声色,“你说与他情同手足,那?他后来也是真心待你?” 冯筝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镇定道:“自然,我和其他手下人并?不一样?,他也需要一个出身官门的为他添些助力,我诚心辅佐他,他自然也看得明白?,一来二去,我们自然不比旁人,他对我的事也十?分尽力。” 裴晏定然道:“哪些事尽了力?” 冯筝腰脊笔挺,紧靠椅背,“去岁我升了半品,多亏他在肃王殿下面前进言,而这两年在他跟前当差,我明里暗里也得了些优待,也是因为他,我得以与义阳郡王世子他们相交,这于我都是好事——” “若我没记错,你父亲在户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当差多年,既然段霈待你尽心,为何不在你父亲病退之前再进一阶?” 冯筝无?奈摊手,“我父亲病重后,早就生?告老之心,因此我也未提过?。” 见裴晏所问?不过?尔尔,冯筝愈发放松下来,这时裴晏又?道:“听说你夫人过?世之后,国公夫人一直在帮你相看续弦?” 冯筝眼皮一跳,“不错,也这是段霈待我尽心之处。” 裴晏缓缓点了点头,“但可惜,国公府看中的姑娘皆无?意为你继室。” 冯筝肩膀耷拉下来,“没办法,与国公府相交者皆是非富即贵,我府上门第的确低了一些。” “案发当日,是你撕下袍衫为段霈止血?” 冯筝应是,裴晏道:“那?染血的袍摆,你后来带走了?” 冯筝坦然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当日乱成一团,我后来忙着抬段霈上楼,下意识将?手上的东西塞到?了袖袍之中,后来你们搜身的时候,差役们是看到?了的,怎么,总不能是我在那?袍布之下藏了匕首吧?后来我回家更衣的时候才发现,便将?那?带了血的袍衫都烧了,我父亲病重,家里自然不可能留这些见血的东西。” 冯筝说着神?色越是悠然,两手臂惫懒地搭在椅臂之上,“原来你们是因为这个怀疑我?早知道当时我便将?那?些污物留在楼里了……” “你在案发七日前,去过?一次段国公府,是为何事而去?” 冯筝回忆片刻,“是京兆伊送来的两份公文,去岁年末,怀贞坊有?两家因为猫儿狗儿死了的事大打出手,一人被推到?了清明渠里淹死了,这事本是金吾卫得了信查办的,后来两家要打官司,便交给了京兆伊衙门,年后衙门定了案是来送复核的。” 裴晏微微颔首,“你记得很?清楚——” 冯筝道:“我记性?好,这些差事便是隔上一年半载我也记得清,因为这个,段霈很?喜欢让我替他看公文。” 裴晏上下打量他,“你能文能武,无?论上峰为何人,都不乏出头之日,据我所知,段霈好大喜功,亦抢过?你的功劳,你倒是心无?芥蒂。” 冯筝长叹一声,“他也有?他的苦楚,我起初多少有?些怨怪,可后来知道肃王逼得紧,我也明白?了,便当做投t?桃——” “你夫人是如何过?世的?” 裴晏忽然话锋一转,直令冯筝措手不及,他眼皮又?跳一下,不解道:“为何问?起我夫人?她和这案子可没有?关系。” 裴晏微微倾身,语气和缓起来,“是没有?关系,只是我忽而想你跟着段霈也算是小有?可为,唯一的遗憾便是夫人早逝,虽说将?来能求娶继室,可到?底是不一样?的,听说你与你夫人乃是青梅竹马?” 冯筝又?坐直了身形,默然片刻道:“是,我与她自小就认识……她是出了意外,去岁过?年之时她回娘家小住,后来去上香的路上遇见冻雪积路,驾车的小厮年轻没有?经验,使得马车从山上跌了下来,车毁人亡,” “你为何不曾作?陪?若有?你在,她只怕不会出事。” 冯筝垂眸,“我当时在办差——” 裴晏不疾不徐问?:“是何差事?” “是……株阳出了一个连环凶杀案……” 裴晏略作?回忆,“我似记得,彼时案子传入长安城,还闹得人心惶惶了几日,凶徒似乎是个在码头上帮工的中年男子,以虐杀衣着鲜妍的年轻妇人为乐?” 冯筝右手攥紧椅臂,“不错……” “听闻最终凶手被段霈捉住,他还因此被陛下夸奖,后来官升一品,让那?些不看好他的人闭了嘴。”裴晏语气多有?赞赏之意,又?问?:“段霈是如何抓到?人的?” 冯筝浅吸口气,又?换上无?奈模样?,“自然是广撒网细追踪捉到?的,这都是旧事了,与他被谋害无?关,那?犯人罪大恶极,在押解的路上又?想逃跑,还暴起伤人,其反抗之下重伤不治了,总不可能是他回来杀人……” 暗牢看不清外头天色,冯筝苦兮兮道:“大人若有?证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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