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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两个字怎么写的。”陈相悠悠地说。 “爹?” “他要没有这么大的势力,还不至于被陛下怀疑、被东宫厌恶呢。” “可……” 陈相道:“陛下拔了龚劼一党,朝廷空了一半,你以为是给你爹腾地方吗?你怎么敢这么想?!你是什么东西,敢让陛下为你驱使?” 陈萌悚然而惊! 陈相道:“龚夫人是不是令你印象深刻?” “什么夫人?!”陈萌恨声骂了一句脏话,又老老实实地说,“像这样的毒妇也不多见。” 陈相道:“看来你是记住她了,以后想起她,就想起我说的话——丞相,不可妄自尊大!为相,没有决断、没有尊严,就坐不稳。过于膨胀,就全家一起死!” “是!” “再下贱的人,瞧得起瞧不起,放不放在心上,都随你。闲得发慌了就去打坐,也别招猫逗狗非要再踩一脚下贱的人显威风!看不惯的,能掐了就别动舌头!你那个姨母,”陈相下了个冷酷的评语,“别样下贱。” 陈萌想反驳,但是看看父亲的脸色,又想想今天这事儿的由来,也觉得姨母可真像个稻草人,远看有个人架子的模样,走近了拆了它都还不了手。 陈相又是一声叹息:“这官制,二十年前与二十年后就不一样,变得无声无息,就说这大理寺,大理寺丞前朝七品、现在是六品啦。 规矩是什么?体统又是什么?一个人,只会说规矩时,他就是个不能建功立业的废物了。一个家,守着死规矩,就是这个家已经没有人才了,再没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威慑别人了。国家,亦如此。朝廷,亦如此。 你呢?口口声声贱人,却连个贱人都应付不来!只知道贞洁、淑女、大道理!离那些只知道捧你臭脚的人远点儿!本来就不聪明,越捧越傻!” 第80章 行迹 祝缨在胡琏那里打了半天坐也没人来催她干活。 同僚们先是对郑熹与陈相去了大理寺狱里议论了一阵儿。等到陈相出来,郑熹又是一派从容地回来了,显然情况并不糟糕。一部分人认为,陈相过来可能是为了龚劼逆案,不是什么大事儿,并没有往王司直身上去想。 只有王司直等人觉得是跟管氏有关。王司直又担心,郑熹这样轻松,别是把自己给卖了吧?!这个心思,他也不好对别人讲,只能暗自惴惴。 除了王司直,旁人都很轻松。大理寺现在压力最大的案子给了裴清,龚劼逆案也进入尾声了,复核的事儿快结束了,打从去年后半年开始,大理寺的日子眼见得一天比一天好,去年人人有好处,今年个个都有些余力。聊了一会儿,这群小官儿有了一个共识:现在时光正好!就算上峰担心“太子妃”花落谁家,也与自己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只管看热闹就是。 略说两句太子纳妃于大家又有一番好处,就又开始说起了春暮夏初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了。众人说得心情大好,再看到祝缨打坐,也都对她说笑两句:“小祝,你怎么也学会淘气了?” 被胡琏说一句:“他还用学?本来就会!” 这个小官儿就又笑着跳开了:“小祝才不淘气呢,必是您老又逗他了。” 胡琏作势要打,小官儿们一哄而散,又各自办理手上的案子去了。 胡琏也说祝缨:“还不快起来?郑大人回来了!撒娇也要有个限度啊,快起来快起来。” 祝缨跳了起来,抖抖脚:“什么叫撒娇啊?合着僧道之流的功课就是早晚撒娇?” “我不跟你啰嗦,快点快点,你的算盘打起来,也好显得我这里忙碌。” 祝缨道:“来了。” 她打了一会儿坐,心绪已平,又重新看起了账本儿。她现在是练习普通的计算,这账本上是账房们已经算好了的,她再算一遍,看合不合得上人家算好的数字,如果合不上,是自己错在了哪里。 她的同侪之内,只有王司直有心事。 左主簿看着王司直心不在焉的样子,拉了一把王司直的衣袖,两个人到了一边去。他两个交情也不深,就比跟祝缨早认识大半年而已。不过两个都是混迹官场的小官,因缘际会才有了这么一次升迁,左主簿与王司直就颇有一点“同病相怜”之感。 左主簿道:“老王,我看你近来越来越不似以前了。” 王司直苦笑道:“你也看出来啦?我也觉得不像我自己了。人呐,一旦有了盼头反而患得患失了起来。” 左主簿知道他的心意,低声道:“要不,让小祝帮你问问去?我看郑大人对他与对旁人不同,堪称心腹。” 王司直道:“心腹还差一点儿,但确实是大理寺内一员干将。” “老王,你这不挺明白的吗?怎么自己没计较了?你看,我的主意如何?我看小祝为人不坏,纵使不答应也不会把你的事儿四处传扬又或者私下拿来辖制你,你说呢?” 王司直点头道:“也好。” 两人于是去找祝缨,听到算盘声又有点迟疑,那边胡琏说:“你们快把这个乱神弄走吧。”左、王二人于是拉了祝缨,左主簿代王司直将事情说了。 祝缨道:“只要你们不嫌我年纪小没经过事。” 左主簿道:“那不能够!这跟年纪大小没关系,只与人有关系。譬如这试探的活儿,我要支使别一个去,就是叫他跳坑。你不一样,你去了能出来。就像郑大人,要叫别一个在大理寺先不干活儿就学算学,那是让他坐冷板凳,叫你这么学就是栽培你。” 祝缨道:“老左,你哄人的本事越来越高明了,说得好顺耳。” 左主簿正色道:“你还用人哄?” 祝缨对王司直道:“老王,你也别急。据我看,只要是郑大人答应了的事儿,他是极少食言的。我可为你问去。又或者,现在不问,你只管静候,做事的时候留点事,不功不过就是你赚了。到时候郑大人要是忘了,咱们再设法提醒他。郑大人的信用还是有的。” 左主簿连连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是老王一辈子的事儿……” 祝缨道:“那我去问。” 王司直道:“拜托拜托。” 祝缨道:“你们今天也不用等我,我明天再问。等我从郑大人那里出来之后不要找我问。成不成的,我会找你回话。” 王司直道:“好。” 祝缨这一天没再找郑熹,从宫里出来先不回家,绕道去花姐在的那个生药铺子。她在外面看了一阵儿,花姐戴着个单布僧帽在里面分拣着药材,仿佛一个学徒的模样。她等花姐离开了,铺子里要上板了,才踱了进去,要配点“点着了能驱蚊虫的药”。 多嘴伙计才要说话,就被掌柜的止住了。掌柜的道:“如今要这东西的极多,本铺没有存货,小官人要,明天来拿,如何?包管好用。” 祝缨点点头:“那行吧。哎,你们这儿怎么还有和尚?别是合谋烧点香灰拿来骗钱的吧?” 忒无礼了!掌柜的心里骂了一句,仍然客气地说:“怎么会呢?小铺小本生意、童叟无欺。那是金螺寺的和尚,来学些药理的。” 祝缨道:“行,那我明天来取。” 他一走,多嘴伙计就问:“掌柜的,驱蚊采点艾蒿不就行了?” 掌柜的骂道:“傻子!没见着吗?这种不调的货,又不差钱,嘴又欠,就得从他们身上赚钱!去,拿点艾蒿盘一盘,明天卖他个高价!” ……………… 祝缨从药铺出来又去了杨仵作那里,直呆到了要宵禁才匆匆跑回了家。家里,张仙姑正在搓艾蒿编起来,一边编一边骂祝大:“你好快的手脚。” 祝大道:“还没到时候呢,再过半个月,才是艾蒿长得高的时候!你现在就去抢割!” 却是这两个人依旧是原来的习气,自己去采艾蒿来用,祝缨道:“要是不够,我明天买些就是了。” 张仙姑道:“又要赁好房子,又要置地,钱得省着点儿花!能自己做的,为什么要买?!” 祝大道:“老三到了端午还发药材呢,她今年六品了,比去年还要多呢。你净做些无用功。” 两人又拌一回嘴,祝缨道:“真要闲了,接着在城里看房子去呀。这才是大事呢!找个合适的房子,讲下一吊的价格来就够一夏的艾蒿了。” 张仙姑道:“那我把手上的弄好,接着看房去。哎……现在看着了的房子,叫人等咱们到明年,人家也不能答应啊!跟他们说说,咱这房子早些退了搬走,剩下几个月的钱算还我们,成不?” 祝缨道:“娘先找着合适的房子,咱们再商量。” “那成。” 这天晚上,祝缨又陪着张仙姑、祝大合计了一下,城外的薄田如果没有连贯起来的,就分两批买两处也是可以的。张仙姑道:“那这样可买的就多了。”祝缨看他们俩兴致勃勃的样子,知道他们接下来又有事儿干了,不由一笑。 这一夜,祝家平和了许多。 次日,祝缨估摸着郑熹下朝来忙完了头一轮的事儿,抽了本账去找郑熹。郑熹一见她就笑了:“你又要出夭蛾子了,把那本破账放下吧,看着就像个挡箭牌。” 祝缨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陈相那事儿不大。也说:“是正经事呢。” “哦?” 祝缨道:“那个,昨天求的公文已经发出去了,有消息怎么也得一个月。有消息之前,您不会着急结案吧?我算过了,照常理还得近两个月才能结呢。” 她是以协查逆案为由发的寻人公文,如果逆案都结了,还协查个屁?! “也就你敢这么问!有你这么对上官说话的吗?求完了,又来催,亲儿子都要挨打。” 祝缨道:“既然您到现在还没打,那就告诉我呗。” 郑熹好笑地说:“要是你的想法不能成,我就不会给你的傻念头用印了。” 祝缨乐道:“谢大人成全,这事成了。” 郑熹道:“且慢高兴,事情成与不成,要看人的造化。设若那人出了意外,你也不要过于自责。” 祝缨吃惊地问:“我自责什么?又不是我坑的她?我认识她吗?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我又不欠她的!这事儿吧,我干了,就没有遗憾了。她结果怎么样反正我尽力了。难道您做的事,必要每件都成的吗?不会吧?不会吧?” 郑熹笑骂道:“没志气!” 祝缨不在意地说:“那我可记住了,您要办的事一定会办成。嘿嘿!” “嗯?还记我的小账?等着好取笑我?” “那可不一定!” 郑熹骂道:“你还不滚去接着读书?” 祝缨又滚了。她还记得这一天是去取驱蚊药的日子,到了一看,果然也是火绳艾蒿,掌柜的说:“小铺最好的驱蚊药。”盘的手艺比张仙姑强多了,但是它也不值一贯! 祝缨道:“他们跟我说,就是艾蒿,很便宜的。你给我拿点艾蒿吧。” 一旁花姐听了,忍着笑说:“师傅,我回去了。” 祝缨跟掌柜的一番磨牙,还是给了掌柜的二百钱买了艾蒿回去,又被张仙姑说:“买贵了!” 过了两天,不等她去找王司直,却见王司直与左主簿拦住了她,祝缨道:“你们两个怎么?” 左主簿道:“出事了。” “老王?” 王司直道:“不是我。还记得咱们说的那个告发的人么?死了!” “噫!”祝缨说,“那可有点小麻烦,怎么跟上头报呢?” 左主簿道:“你不知道?” “啊?” 王司直道:“判的流放,出京三十里,失足跌进河里,淹死了。喏,报信的人在那儿呢!” 祝缨道:“这下倒好了,陈相公也省心了,郑大人也省心了。只可惜押送的人要吃苦头了。” 王司直道:“也不一定是苦头,兴许还有甜头呢。这般长途押解,死个把人,不是常有的么?这是灭口。不知道我……” 祝缨这才对王司直道:“我没有直接问,但是他说,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会做成。你且把心放宽,稳稳当当的,做事的时候别出了差错才好。想来老王你与犯官并不是一回事。那件事,遮掩尚且来不及,动了你,是遮掩呢?还是闹大?” 王司直道:“好,好。” 左主簿道:“哎哟,老王悠闲一辈子了,难得见他这么六神无主呢。现在好了,神魂归位了。” 王司直笑骂:“你们两个促狭鬼!小祝年轻也还罢了,老左你……” “哎——不如你老!” 几人谈笑一阵儿,又各忙各的去了,这一天,祝缨没打算盘,接着带人抄家去了。 …………—— 等过了端午节,大理寺就收到了公文——祝缨要的人找到了,就在京城。 祝缨拿着回复的公文,一页一页地研究,一共两页纸,写着一个姑娘短短的二十余年的经历。她没有查过冯夫人的行迹,但是从姑娘这里也可以窥出一二。 这个叫婵娟的姑娘起初并不在京城,先是随着冯夫人被发到离京约摸六、七百里的一处交通要道,五年后,婵娟还没有夭折,又随冯夫人被转调到向西三、四百里的地方。又五年,冯夫人又被调走,而婵娟因为生病,因为怕她在路上死掉,所以她留在了当地,从此与冯夫人分开。 再然后,婵娟先是被一个“母亲”收养,随了这位老妓的姓,改名乔桂香。五年后,养母死了,她就又换了一个地方,改回本名婵娟。接着又辗转几处,直到两年前,祝缨等人入京前不久,她竟回到了京城,并且再次改名——珍珠! 祝缨将这两页纸仔仔细细读了三遍! 珍珠现在的“姨母”竟是九娘! “这也太巧了吧?!!!” 祝缨吐了口气,又认真地看了一回。惹得一旁王司直惊讶了:“小祝,你有难题?” 以王司直对祝缨的了解,这小子记性极好,不太复杂的事儿,看一眼就能记住了,反复读了好些遍,难道是那些账房出了什么难题?不应该呀,不是公文的么? 祝缨问道:“老王,问你个事儿。” “你说。” “一个人,总是改名字,是因为什么?” 王司直想了一下,说:“要么是逃犯,要么是行骗。要么……唔,反正不是正常人。要么是奴婢?主人家给改的名字。” 祝缨又问:“那……我再问你一件事儿。” “嗯?你今天是怎么了?” “人在十岁的时候,记事儿了吗?” “这不是废话么?十岁了还不记事儿,那不是傻子吗?到底什么事儿?” 坏了!祝缨心说。回答王司直的却是:“十岁发了一场高烧之后不记事儿了,然后改了名儿的呢?” “倒是也有,不多。太巧了。没烧死也没烧傻。” 祝缨道:“那就是烧得忘了吧。”说着,把手里的公文随便一扔,抻了个懒腰,问道:“龚逆的案子快结了,你预备怎么办呢?” 王司直不再好奇祝缨的案子了,说:“我打算等龚逆的案子一结,看看怎么论功。再准备一备厚礼送到郑侯府上,然后就写个请休致的本。”他的这个本,一般也送不到皇帝手上,多半在政事堂或者吏部那里就办了。 祝缨道:“能凑上五品,就能领半俸休致啦。可你这一份厚礼下去,老本儿就不剩多少了。不得置点田地房舍?” 王司直道:“京城周围,能有多少地给咱们这样的人置办?” “没有良田还有薄地呢!”祝缨道,“也能产出,还不招人惦记。” 王司直道:“妙啊!我怎么没想到?总想着买点良田,好叫儿孙免于饥寒,却也只有一点点田地。” 祝缨道:“那你可开始寻摸啦,要帮忙的时候,也说一声。”说到最后,语气里竟十分的伤感。 王司直也感慨:“多亏到了大理寺又遇到了你们啊!” 祝缨把王司直勾到去买房置地上面去了,她自己却顺手抄起公文又去找郑熹,向他汇报:“大人,上回那人,找着了。” 郑熹也不在意,说:“好啦,有的人也不会再拦着我结案啦。” 祝缨哭笑不得:“明明是袁案还没结,怎么又说到我了?” 郑熹道:“袁案能有什么?太子妃的宝座都丢了,这案也就结了一半了。” 祝缨心道:这姑娘有点惨了。但没说出口,反而将公文摇了摇说:“那我就去办这件事了?” 郑熹道:“去吧。早早了结,多少正事忙不来呢?你既全了他们的体面,也该放手了。” 祝缨道:“体面也得自己挣啊,我看那位夫人也没什么体面可言的。” “啧!给你三天,料理完这件事,回来给我接着认真读书!否则,这回的好事就没你了!” 祝缨问道:“什么好事?先说说嘛!” “越发没上没下了。” 祝缨老老实实垂手站着,道:“下官惶恐。” 郑熹左右端详了她一下,道:“越看越不对劲儿!你还是没上没下吧。” 祝缨也不绷着了,歪着头道:“这可是您说的。” “办你的事去吧。” “那我可出去了,这两天得算办案。” “滚。” ……—— 祝缨走出宫门的时候,被门口的禁军慰问了:“小祝大人,脸色这么不好,是病了么?要不要送?” 祝缨道:“不该多吃那个包子,我得赶紧回去了。” 禁军们笑着摇了摇头:“慢着些。” 祝缨从宫里出来,先不回家,就穿着官衣先去了京兆府求见王云鹤。 王云鹤听说她来了,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头,道:“他?请进来吧。”说着,起身正一正衣冠,问道:“是什么公务?” 这个时间、这个人,大理寺还有些案子没清完,应该是公务的。 衙役道:“没说,只说有件公务要同您说。” 王云鹤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道:“有请。” 祝缨被一路请到了王云鹤的面前,极有礼貌地拜见王云鹤,王云鹤道:“坐。” 祝缨谢了座儿,衙役奉上茶,祝缨也是啜了一口才拱手说:“京兆,大理寺办龚逆的案子,有一件小事,须得劳动京兆。” 王云鹤严肃地问:“是什么事?” 祝缨起身,将公文、两页回函都递给了他:“京兆请看。” 王云鹤将两样都看完,眉头皱得很紧,道:“大理寺是什么意思?” 祝缨说得正义凛然:“当然是依律而办。”她接着又有点低声下气地说:“那个,郑大人把这事儿交给下官了,下官想,当年既然是冤案且已昭雪,就该各归本位。这个人,该回她的家,见她的父母。只是,她如今是归您管的……” 珍珠要脱籍,是需要王云鹤首肯才行的。哪怕大理寺行文,也得跟王云鹤打个招呼。王云鹤道:“可以。”顿了一顿,又指着几处说,“你留意。” 祝缨苦笑道:“留意到了,所以下官没有先传唤她,而是来找您。无论这人是怎么想的,终归是畸零坎坷。下官想,先请您开脱了她去,再悄悄寻她安置了。让她余生也好少受侵扰、平静度日,您看……能不能先签了?咱们不说出去?这两张纸,上的事儿,咱们当没看到,成不成?” 王云鹤看了她一眼,口气突然变得很诧异:“怎么,这样的小事也需要昭告天下么?大理寺何时这么闲?京兆府可没有这么无聊!” 脱籍,通常得写个自诉,王云鹤道:“这个也就免了吧,放一个人,也不必那么多的麻烦。” 祝缨道:“她……跛足。” 王云鹤轻叹一声,提笔给写了个理由“残疾”,因残疾,放一个官妓脱籍从良,理由相当的正当。也可尽量避免什么“义仆”,叫这姑娘以后不用被人一提起就说个“替主人家小娘子入贱籍”之类的话。可以“清白干净”地生活。 祝缨捧着王云鹤盖了印的文书,道:“京兆……” 王云鹤摆摆手,道:“司直忙去吧。司直日后不要忘了今日今时的心情。” “下官是说,向您借几个人,再借个地方使一使。” “啊?” 祝缨舔舔唇:“那个,连大理寺的人,我也不用。京兆地面的事儿,还是您这儿方便不是?” 听她腔调油滑了起来,王云鹤也轻松了一点,道:“要我行方便,你有什么表示没有?” 祝缨瞪大了眼睛:“您不是吧?” 王云鹤去书架上顺手抽了本书,翻了一页:“背两页我听听,就给你了。” 祝缨背了两页书才从王云鹤手上讨到了几个人,京兆府的班头她认识了好几个,这回刚好是个熟人——张班头。 祝缨与张班头也不客气,说:“咱们走着?” 张班头笑道:“请。” 离了王云鹤跟前,张班头就问祝缨:“您要兄弟们做什么?” 祝缨想了一下,道:“你先去把九娘给我提过来。” 第81章 混沌 九娘起得不早不晚,她的“女儿”们也不能睡懒觉,除开就包住在她们家的寻欢客,大部分客人晚上来,早上也要起床离开去干“正经事”去,她们得侍奉送出门。 起床之后,各司其职,也有仆妇丫环在洒扫,九娘须得安排全家的事务,又得筹划营生,计算赚了多少钱、如何才能赚得更多一些。除了这个职业稍有些特殊之外,九娘这个“主事人”与外面的店铺掌柜仿佛没有什么分别。 她梳洗过了,先清点家中存酒菜蔬之类,安排采买,因端午将近,又要买端午应景的东西。五个姑娘要好好得打扮的,五彩缕要备上好的,再准备一些让她们送恩客。还有粽子,也要准备一些,还要往相好的家中送一点,以示没有忘记情郎们。 还得给最受欢迎的女儿准备新衣,时新的样子又换了一种,今年的裙流行的颜色还与去年一样,但是尺寸却又流行更肥大的了,得新裁。女儿们去年穿旧的,可以褪下来给丫环们穿。 又有,手上的女儿们少,还有一个叫她姨母的珍珠,虽然微有残疾,不过技艺不错,也得打扮好了…… 九娘打着算盘,一样一样算好了,从腰间取下钥匙,开自己的箱子取钱出来采买——有些东西可以记账、暂时赊欠,或一月或半年算清,有些却是需要现钱的。 钱将数完,京兆的衙差到了! 九娘全家都受到了惊吓!九娘急忙又多抓了一把钱好做应酬,才把箱子锁了。 九娘道:“他们怎么会来?难道是哪个客人犯了事来捉拿的?” 一旁她大女儿说:“不会吧?常来咱们家那几位,哪个像有这个胆的?如今京城地面上,太平多了!” 小女儿道:“难道是来要好处的?” 九娘道:“放屁!王大人在,哪个敢跟前几年那样干来?等我去看看!你们要看不对时,只管往京兆衙门喊冤去!” 她们本不甚怕这些人的,京城别的不敢说,官儿一定是天下最多的,平常到她们家喝酒的人里,不但有丞相公子,连六部的人都有!有时候还能被召到一些高门府上歌舞助兴。区区衙役,好应付的。 然而自从王云鹤到了之后,连妓-女的日子都好过了一些,敲诈勒索的流氓无赖被严惩了,衙役也都老实了。唯一的不便是自家不太好再养太多打手发狠,出了事被京兆拿走也是打个半死流放充军之类。连带的,衙役也就不好糊弄了。 九娘脸上带着点淡笑,款款走上前去问衙差:“不知……” “你是季九娘?” “正是小妇人。” “走吧!京兆衙门走一趟!” 季九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与京兆衙门能有什么官司?” “啰嗦!”差役们虽说不太勒索了,态度也没变好一点,拘了季九娘就走,留下她的女儿们开始着急起来:“娘啊,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前儿买的那个丫头是没给人钱么?” 季九娘气得回头大骂:“放屁!不给钱她爹肯走吗?” 小女儿见识最浅,开始哭了起来。季九娘道:“别拿新衣裳的袖子擦!新衣裳一过水就不鲜亮了!” 衙差见状,骂道:“有完没完了?府里有话问你,又不是要杀你!你要犯了罪,咱们还有这么客气么?” 季家全家这才镇定了下来,眼见衙差把人带走了。季家大女儿道:“这可怎么办?珍珠,你识得的官人多,央告他们一下去吧。” 珍珠想了一下,道:“姐姐不如先叫个小幺儿去京兆府外候着,听听是什么事儿,才好知道要怎么央告。” “你怎么这么不痛快?”季家大女儿报怨了一句,还是叫了个小幺儿去,“在衙门外头悄悄的听着,别招了人的眼。”然后横了珍珠一眼。 珍珠轻轻叹了一口气。几个人也没心情吃饭,都坐在厅里等消息。 ………… 季九娘一路还想打听,又给塞了点钱。衙差钱收了,没办事,很不耐烦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哪里来的这么啰嗦?你家孤老没被你烦死么?” 季九娘不是个害怕抛头露面的女人,但进衙门,她也是怵的,快到了的时候,她的腿就迈不动了,被两个衙差架着拖了进去。 季九娘踉踉跄跄地进了京兆衙门,心里还在安慰自己:没事儿,王大人不会无故陷人入官司的!见了他老人家,我必要诉冤的! 哪知这群衙差押她去见的并不是王云鹤,也根本没带她到正堂,她就不干了:“哎,你们要干什么?救命啊!王大人!有人要在你衙门里害人啦!”全然没了迎客时的从容斯文。 衙差好气又好笑,冲她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叫什么?害你用到现在?” 季九娘也就喊了这一声,衙差话音一落,她就又是个斯文的妇人了。衙差心道:这卖身的女人太会装了,唱戏的一样!真是不可信!也不知道那个小祝大人要问她什么话,别叫她给哄了才好。 祝缨已等了一会儿了,季九娘被带过来时,祝缨没有丝毫的异样。 季九娘到了之后发现这是一所小厅,心道:这也不是大堂啊!在这儿要审什么?不是要我做证人? 抬头一看,上面坐着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少年,这就更奇怪了,要再多看两眼,张班头喝道:“你这婆娘,贼眼看什么呢?!” 季九娘慌忙垂下眼睛,道:“妾身无状。实因无故被锁拿了来,不明就里,故而失态。” 祝缨道:“九娘?” 季九娘见祝缨还是去年,时间过得太久了,她一时没想起来,答道:“正是妾身。” 直到祝缨问道:“你家里几个小娘子,都是何来历?” 季九娘忙说:“回官人的话,妾身的女儿来历都是明明白白的,都是在册的!并无私藏人口!” 祝缨道:“女儿明明白白,侄女呢?” “您问珍珠?她前两年才从别处来,也是在册的。怎么?她犯了什么事吗?她虽说是有些心眼儿,可断不至于犯案吧?” 说着说着,季九娘的记忆复苏了,她大着胆子又看了祝缨一眼:“咦?您不是……” 祝缨平静地鼓励她:“说下去。” “呃……”季九娘被噎住了。 祝缨又问了珍珠的来历,季九娘心下狐疑,仍是答道:“是妾身年轻时的一个姓乔的姐妹,后来分开了,妾在京城,她在原籍。后来她收养了个女儿,叫桂香。前几年,妾的姐妹死了,桂香孤苦无依,说是经了些波折就来投奔妾了。妾见她弹得一手好琵琶,能在京城混口饭吃,也就留下了她。因桂香这名儿听着不雅致,就改做了珍珠。” 祝缨道:“还有呢?” “没没、没了呀……” “官妓流转,这么容易的?” 季九娘道:“只要想,总是有办法的。或有央告长官的,或有随着长官往新的地方去的。再有,只要在册上,又不曾逃跑,换个地方也不算犯法。” 祝缨道:“珍珠多大了?生日是哪天?” 季九娘道:“哎哟,这哪记得清?她总有二十来岁了。” 张班头道:“你们对外,年年都是十六岁。一年能过十二个生日,月月有孤老贺寿礼。” 季九娘瘪了瘪嘴:“官人,她说她二十了,我说,二十太大了,又冒充不了十三、四的,叫她说十六、七。她怎么了?还是……谁家父母找上门来了?可不是在我这儿落的籍啊,我接手的时候她就在册了!” 祝缨道:“她的脚,怎么回事?” “哦哦,那个啊,刚来不久,在屋里睡迷了,忘了不是她原先住的地方了,不合一脚踩进了取暖的炭盆。哎哟,好好的一个人,就瘸了!” 祝缨道:“你记得她伤的那只脚上可有什么印记么?” 季九娘道:“这上哪儿记去?” 祝缨吐了一口气,道:“什么时候的事?我要知道日子。” “腊月二十三!快要祭灶了!” 祝缨先不让她回家,而是让衙差再去把珍珠给带过来,又让请京兆府借两个婆子来。过不多时,两个婆子先到,珍珠后至。 珍珠看着仍是娇小的一个人,冒充十六、七岁虽然勉强,但她别有一股忧郁的气质,倒也不会有人太计较这个。珍珠先行了礼,后看向季九娘,季九娘道:“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祝缨问她:“从哪里来?还有哪些家人?怎么想到京城来的?”之类,她都摇头说不记得了:“想京城繁华,就来了。” 祝缨又问她名字,珍珠道:“我们的名字,改与不改也就那个样子了。” “怎么想到改叫婵娟的?” 珍珠噎了一下,低声道:“不懂事的时候觉得好听。” 祝缨道:“九娘有话就说。” 季九娘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叫过婵娟?” 珍珠道:“也没分别。” “比珍珠好。”季九娘喃喃地道。 祝缨又问她的脚,珍珠道:“睡迷了,我原先的屋子炭盆不放那儿。” 季九娘心头起疑,她不看祝缨了,从祝缨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东西来,她的眼睛看向珍珠,眼神犀利了起来!珍珠却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祝缨道:“验看吧。” 珍珠有点腼腆,仍是很乖顺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除去了鞋袜,露出一只残疾的脚来。脚的一侧被烙得变形,上面别说什么香疤、齿痕,连原样都不见了!像是有谁往一只白嫩的足上贴了片粉色的凹凸不平的软胶。但是祝缨却知道,如果戳一戳,这“粉色软胶”必是硌手的,弹性也不如正常的皮肤。 什么痕迹都没了。 婆子吸了口冷气,有点可怜地看了珍珠一眼。珍珠的脚平静地放着,细看时又带点颤抖。祝缨道:“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珍珠什么话也不说,显得很无辜。祝缨将王云鹤签完的那张脱籍文书放到她的面前,珍珠这才吃惊地抬头看向祝缨,她已认出了祝缨,只是没有想到祝缨叫她来是做这个的!祝缨又把文书给季九娘看了,说:“既然认她是侄女,你们就好聚好散。什么也别问、什么也不要说出去。去把她的行李给她收拾好。” 季九娘道:“是。” 珍珠却突然说:“我不走!” 祝缨道:“你总要见一见你亲娘的。” 珍珠看着祝缨说:“我亲娘早死了。大人,别听了别人的鬼话,白白浪费了好心肠!” 祝缨道:“看来你是真的知道了。” 珍珠拼命否认,张班头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弄错了,低低地唤了一声:“小祝大人。” 祝缨道:“我自有安排。不送你回去,你也不是谁的奴婢家生子。见了你的亲娘,你们自己商量怎么过。”命衙役去把王婆子再请了来。 珍珠听到“冯府的王妈妈”的时候,急了,说:“小祝大人,你!你找你的妻子就是了,找我做甚?我不是珍珠,也不是婵娟!别叫人了!” 祝缨把脱籍文书袖了:“哦?” 珍珠道:“我是乔莲香。” 张班头摸着脑袋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很自觉地维持起了秩序,“你这小娘,把鞋袜穿好,老实回话。现在这像什么样子?!” 珍珠急急穿好了鞋袜,说:“真的!桂香的娘死了,就归我娘养着,我叫莲香,她就叫桂香,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后来娘死了,桂香也得了重病快要死了,我说,你死了,我就一个人了,不知道流落去哪里。 她临死前告诉我说‘要是没地方去了,就去找我娘,我依稀记得,自己的亲娘姓沈,是京城冯府的夫人,家里犯了罪被罚没的。要是路上没找到,又或天可怜见听说平反昭雪了,就去京城!把我埋了,说你就是我,代我孝敬娘亲。只是娘亲脾气不好,因为容貌毁了常好发火,规矩又极大,忍一忍就好,总不能比在贱籍更差,好歹是个归宿。’ 后来听说有个冯家昭雪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说的那个冯家,有个盼头比没有强,我就来了。想远远看一眼,是不是桂香的家。到了没几天,听说那个夫人……” 珍珠喘了口粗气:“那个夫人,就是容毁……守贞……没等上去相认,就又听说什么、什么……义、义仆?我再、我再凑上去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她诉说到一半,王婆子也来了。王婆子来时还不知道什么事,也是惴惴,一时想是不是小娘子找到了,又想,那不应该叫她过来,该是知会府里。却又不知道什么事会传唤到她。 等见着了祝缨,心中又燃起希望:“姑爷?!小娘子找着了?”她眼睛四下一望,除了差役、三个老婆子,就是一个年轻小娘子,那也不是冯府的小娘子啊! 珍珠猛地转身看向她,迈了一步,又缩了回去,重新变得很平静。祝缨道:“是你的女儿找到了。” 王婆子惊喜了一下,四下张望祝缨数到了十,她才把眼睛看向珍珠,似乎有点无措,又有点畏缩。珍珠道:“大人,我说过了,我是莲香,不是桂香更不是婵娟,如今叫做珍珠。” 祝缨道:“你自己对她说。” 珍珠往前走了一步,王婆子退了一步,将头别了开去,说:“姑爷,怕是姑爷弄错了。骨肉连心,这不是我的女儿。” 祝缨道:“九娘啊!” 季九娘肚里转了八百回主意了,听到叫她的名字,悚然一惊:“哎!”背上汗也出来了,看了祝缨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心里骂道:我就说陈大公子和那个姓冯的冒傻气!这么个狠角色,他们倒当人“单纯”!还想摆弄人呢! 祝缨又说了一声:“九娘啊。” 季九娘对珍珠道:“好孩子,你叫我一声阿姨,就听我一句劝,家里头哪个不想从良?你有这个机会,就算替桂香活着,成不成?当奴婢也比当官妓强啊!” 珍珠也往后缩了一步。祝缨把脱籍文书给了她,说:“反正文书我已经弄来了,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可以慢慢想。王妈妈,我给她脱籍了。我办案子,顺手,我不是你们冯家的奴才,没有向冯府禀告的道理。你们府上、你男人知道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张班头看了他一眼,说:“小祝大人。” 祝缨道:“怎么?难道我还要上赶着阿谀一个冯府吗?他们家的事儿,干我屁事儿!我大理寺办不完的案子!你们京兆应付不尽的差使!龚案顺手,拨乱反正而已。” 张班头看一看珍珠,再看一看王婆子,又看一看季九娘,说:“哎哟,那是,她爱上哪儿上哪儿,又不是非得接着给哪家当奴才去。” 王婆子对祝缨福了一福,道:“姑爷,您这么好心,给这小娘子脱了籍,她爱上哪儿,也不归我这老婆子管了。” 祝缨道:“行,你们自己的事,自己筹划。九娘啊,别人我不管,珍珠已经脱籍了,她要走,你不许拦,将她行李细软还算给她。你们可以回去了,回去知道怎么说吗?” 季九娘咽了口唾沫,道:“您放心。” “行,都散了吧。旁的事儿,你们都别管!” 一气把三个女人都赶走了,她自己去向王云鹤辞行。 ………… 王云鹤没监督她办案,只问一句:“办好了?” 祝缨道:“算是吧。” “哦?” 祝缨讲方才的事讲了,王云鹤将眉头一皱,道:“奇怪!你怎么不追问了?!” 祝缨道:“追问出个什么结果呢?您不会舍不得一张脱籍文书和一个跛足的妓-女吧?” 王云鹤严肃地道:“不对!” 祝缨道:“您总叫我读书,那我也考一考您——七窍成而混沌死,是什么意思?”她把“死”字咬得很重。 王云鹤沉默了,道:“人命,大于天。” 祝缨道:“下官告退。这就回去写结案。” 王云鹤失笑,仿佛在没话找话:“会写公文了?” 祝缨道:“天下公文哪样没个模子照着套呢?都是前人智慧,我可不敢觉得自己比前人强了。” 王云鹤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一点点,笑容也轻快了一点,道:“胡说。” 祝缨告辞出了京兆府,心情不好也不坏,回了大理寺去结案。大理寺也有出去办差的,她来来回回并未引起怀疑,写完了结案,拿去给郑熹看,郑熹道:“办好了?” 祝缨道:“人都有自己的命,据我看,那个小娘子也不是没有主意的人。以后她过得怎么样,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郑熹道:“这么想就对了!老实读你的书去吧。” 祝缨在大理寺熬到落衙,打算去生药铺子再撩闲去。才出了宫门就见张班头亲自在外面等着,说:“坏了!” 祝缨道:“怎么就坏了?” 张班头道:“我就说事儿不对嘛!就在刚才,那个王婆子投案来了!在衙门口,惊起了好大一群人!她说,当年,她没拿女儿换冯家小娘子!随冯夫人流放的一直就是夫人的亲生骨肉!起先找回来的那一个,就是后来死的那一个,根本不是冯家的小娘子。什么义仆,都是假的!” 祝缨道:“什么?!!!她说了?!!!她什么意思啊?!!!” 张班头道:“可说呢!这么一想也是,就算当豪门丫头,也比当官妓强呐!又是义仆之家,为主人家受罪的,怎么不得回去好好补偿?她硬是不讨回去!哪像个亲娘?” “她是失心疯了吗?” 张班头道:“自己女儿死了,没指望了?迁怒主人家?所以胡说八道?您明明给了她一个女儿啊!难道是嫌珍珠的出身?” 其实都不是,因是王婆子回了自己家,又与丈夫起了争执。她的丈夫起先是责怪她没有看好小娘子,后来冯府出殡了,这丈夫也就与主人家一个意思,不要再节外生枝,权当是死了。哪知王婆子不甘心,还要找,丈夫跟她讲不通道理,就用了天下丈夫的通用手法——打。 这都没让王婆子回心转意,还是疯了一样的找。今天见到祝缨,更勾起她的念想,与丈夫争执时,就提到了祝缨。她丈夫说:“他们家恨夫人打了他父母,不会再帮忙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再说了,就算活着,也没用了!哪家公婆能容下仇人的闺女做儿媳?没用的!他父母知道了,必不许的!你别做梦了!小娘子私逃,也是不孝!亲娘都当她死了。你个婆子操的哪门子心?” 王婆子无计可施,祝缨是最后的救命稻草,除了他再没有别人来帮自己了,就跑到了京兆府门前投案来了,引来了好大一群人围观。 王云鹤没想到这个婆子能疯到这样,急忙命人把王婆子带入,又命人去往冯府送信。张班头今天当差的时间到了,落衙后就不是他的班了,见状给祝缨通风报信来了,问道:“那咱们白天弄的那个事儿,怎么办?” 祝缨道:“这婆子发的什么疯啊?!她还说了什么?” “不知道,我只听了她在衙门口说的那些就过来了。大人将她收监,那就不是我能问的了。我说,不会牵连到今天,咱们吧?” 祝缨道:“轮不到你我呢……”她喃喃地道,“陈大公子得发疯了。” 此时正是落衙的时候,官员都出皇城回家,陈萌也落衙从皇城里出来,看到祝缨还打了个招呼。他被管氏收拾了一顿后又被父亲教训了一回,好像有点长进了。祝缨道:“大公子,令姨母府上,究竟怎么了?” 陈萌还不知道:“什么?” 祝缨道:“一个好消息。” “?” “我借着龚案,把那位义仆的女儿找到了。她说她不是,那人已经死了,她冒用了那人的身份,一路到了京城,叫珍珠。” 陈萌被呛到了,咳嗽了一阵,道:“也……可以。我们出钱,给她置一份嫁妆,好好地发嫁。让她以后替那人尽孝。” “还有一个坏消息。” “嗯?” “就在刚才,王婆子到京兆府投案,说自己不是义仆,当年没拿女儿换令表妹。那花姐就不是冠群。这婆子成我岳母了。哦,前岳母。你得给我个说法了。” 陈萌品了一下,脸上各种颜色转了一圈儿,飞快地说:“你且不要着急,我去寻家父!舅舅!啊!这个该死的娘们儿!” 祝缨对张班头道:“舅舅,咱们去京兆府?” 张班头腿都软了:“小祝大人,莫开这等玩笑。请……” 两人到了京兆府,见有许多百姓还没散去,都在议论着刚才的事儿。张班头问了一下,说:“已经派人知会冯府,冯府的人还没来。” 祝缨道:“丑闻啊!”她心里发了狠,这破烂婆子再出什么事儿,她都不管了! 然后还得装成生气的样子去见王云鹤。 ………… 王云鹤背着手,堂下跪着个王婆子,四下除了衙役无人围观。听说祝缨来了,他沉着脸道:“他还来干什么?” 衙役出来就请祝缨:“小祝大人请回。我们大人办案,从来不受请托。” 祝缨道:“我是苦主。” 王云鹤只得让她进来,问道:“你是什么苦主?” 祝缨道:“说来惭愧,下官两年前曾做个赘婿,后来妻子的亲舅舅找上门来,说,拙荆本该姓冯,是姓沈家的外甥女儿……” 王云鹤“啊”了一声。 祝缨苦笑道:“后来您也知道的,下官入狱,家父家母求上门,被冯府当成骗子给打了。这门亲不散也得散了。” 王云鹤有点同情地看看她,又看看王婆子,王婆子道:“姑爷,您只管放心,等他们都到了,我自然都招出来!” 王云鹤怒道:“你还能有隐情吗?!” 王婆子低头不语,王云鹤气得真想把她先把个二十大板,但是一看她瘦骨伶仃的样子又怕把她打死了。只得耐着性子等着冯府派了个管事带着王婆子的丈夫过来,沈府也派了个管事来,陈萌自己倒是亲自来了。 王婆子的丈夫就要揪打妻子,被王云鹤喝住了! 王云鹤命王婆子:“从实招来!” 王婆子道:“夫人不到,我不说。谁也别想知道真正的小娘子去了哪里!” 王云鹤道:“怎么?你不是说……” 王婆子仰起了脸,眼睛亮得吓人。王云鹤就派人去请冯夫人,冯夫人仍旧不来,冯大郎代表母亲过来了。王婆子依旧不说:“夫人不来,谁也别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哪怕我死了,日后翻出什么来可别怪我!” 陈萌怒道:“我去请!” 到了宵禁的时候,他“请”来了一个被拖得踉踉跄跄的冯夫人。 冯夫人看到王婆子,冷声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我冯家白养你了!” 王婆子道:“好夫人,高贵人,我的大善人,你没种过一粒米、没织过一寸布,吃的是我兄弟种的粮,穿的是我绣的衣,反是你养我了?卖身的皮肉钱养的我吗?!” 冯夫人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王婆子的丈夫抢上前给了她一巴掌,王婆子口鼻出血,眼看丈夫被拉走,说:“你这个废物,除了打老婆、出卖亲生骨肉换主子不爱嚼的剩骨头还有别的本事吗?” 再对王云鹤道:“夫人来了,我便说。那个畜生亲生骨肉都能拿来换名声,我不是畜生,畜牲都知道护犊子!夫人是当娘的人,我也是当娘的人!谁生孩子不是十月怀胎?就她辛苦难得?她还没我疼孩子呢!我生下孩子出月子没多久就去给小娘子当乳母。您不觉得奇怪么?掉包了,夫人怎么没认出自己的孩子?她从生下孩子就说体弱,听不得吵闹,孩子都是我带大的。 他们叫我拿了亲生的来换,我没换,我说,我也要给孩子留个记号,就往他们烫的疤上咬了一口。再把我自己的孩子抱了回来,也烫上疤。他们就接了我的孩子走了。” 她又对祝缨道:“我老婆子腌臜,您也甭在意,我也不是小娘子亲娘。他们找乳母,怕自己的孩子吃不饱,不许我喂自己的孩子。那孩子才满月,也没人管,病死了。那个畜生天天陪着主子东奔西跑,自家事也不晓得,我就在育婴堂拣了一个来。告诉他这是他孩子,刚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他没起疑。您接着找小娘子吧。” 祝缨目瞪口呆,终于被一个人震惊了一回。 冯夫人已经厥过去了,冯大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陈萌还算正常,说:“王大人,此事……” 王云鹤道:“我自会秉公而断。” 王婆子的丈夫双目赤红:“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王婆子仰天大笑:“你不如自己抹脖子去!你主子有今天,都是你、都是你!你表的什么忠心?当的什么狗?!狗通人性,你不通!你不通人性!” 众人看向她时,只见她的胸口插了一把剪刀,鲜血从衣裳上洇了出来。 第82章 结案 王婆子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祝缨看着她染血的样子,往前踏了两步,王云鹤开口更快:“来人,给她看看伤。” 陈萌道:“让她说清楚!” 祝缨给衙役让开位置,对陈萌道:“你先让她能接着喘气儿吧!” 王婆子眼看是活不成了,冯夫人又昏倒了,冯大郎想扶冯夫人,抢上一步,脸都皱了起来,索性缩回去要找王婆子问明白,班头已经报:“出气多、进气少,活不成啦。” 他再看陈萌,陈萌居然在咬牙节齿之余没有暴怒,又看自家管家,管家正在命人把冯夫人扶起来:“大郎,夫人已经气晕了,得请回府去看郎中啊!” 王婆子喉头科科作响,班头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王婆子却总说不出话来,又过一时,头一歪。班头一探鼻息,对王云鹤禀道:“大人,她死了。” 陈萌吐出一口气,看管家仆人、王婆子的丈夫要扑上来踩两脚,大喝一声:“够了!还不嫌丢人吗?!” 然后对王云鹤一拱手,道:“京兆,这婆子已然疯了。纵不疯,也死了。她说的话,死无对证。”陈萌很明白,必须咬死王婆子说的是假话,不然冯夫人岂不是难堪?得把“当年就是有义仆”这件事给做实了。一切还照旧。非但如此,珍珠说的也得是真的! 他说:“然终归是对主家尽忠,我们把她领回去好好安葬。再有,那个珍珠,无论是真是假,我们愿出一分嫁妆。” 冯大郎见陈萌说话,也跟着附和:“这件事儿,顶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王大人,我也情愿破这一注财。” 祝缨突然说:“那花姐呢?” 所有人都看向她,祝缨说:“我那么大一个花姐呢?京兆,我花姐并没有死,是这位夫人给她发丧,说她死了的!我还在找人呢!现今说不是这夫人亲生的,她可没资格断我花姐的生死!还请大人作主,许我找回花姐,重入户籍。” 花姐被找回来认祖归宗,按籍贯就是京城人氏,死了销户,也是归王云鹤管的。 王云鹤并不知道冯府的那一串事儿,问道:“什么?” 祝缨道:“花姐原本有丈夫的,丧夫无嗣,被宗族所逼,由婆母为她招赘了下官。后来……您也知道了。再后来,那位夫人逼嫁寡妇,花姐不从,就逃出了冯府。” 王云鹤是知道世情的人,已然明了,他的心里不能骂冯夫人一句“贱人”,但也要说她一句“无知妇人”。对祝缨道:“寻到人时,落户便是。” 陈萌暗骂祝缨多事,祝缨却是有自己的盘算,也是一丝不让。陈萌凭着仅存的理智,没有搬出亲爹来压王云鹤。只是苦苦哀求:“京兆,天子脚下,京兆治下出了这样的事,风言不语不妥,不如压下。且表妹已经殁了……” 祝缨道:“你表妹殁了,与我花姐何干?花姐活得好好的。” “你!” 祝缨看着他说:“我要花姐。” “现在说的是王婆子。别的事儿,咱们能回去商量吗?”陈萌苦口婆心,顾不得还在京兆大堂上,公然就说了私下的话。 王云鹤道:“本府自有决断。” 祝缨道:“京兆,下官多少与这件事有些牵连,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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