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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在侧。 祝缨道:“瘦了。” 祝炼走了近了:“气的。” 祝缨听了两个字就笑了:“你以前脾气可没这么大啊。” “以前得忍着,现在不用忍了,”祝炼嘀咕了一声,“那个皇帝!您以前怎么忍的他?亏得现在的相公们竟然还能恭敬。王相公他们着实不易。” 祝缨问道:“王叔亮与施季行,变了吗?” “变老了一点,看似初心不改。”祝炼边说边将他们的信交给了祝缨。 祝缨将信拿在手里,又问:“他们的身体还好吗?” “看着硬朗,也已有些老态。几位相公都见过了,冼相公也见了,他更老了,脾气愈发执拗了,王相公资历不如他,只能勉强压制一下。郑家去过了,还算安静。” 祝缨与他慢慢地走在田埂上,听他说着京城的点点滴滴,米价高了,人工反而没涨太多,看着依旧繁华,比安南大得多,总让人觉得有气无力的。遇到了四夷使者,因为有他们,正旦场面看着挺能安慰皇帝的。 金良夫妇过世了,金彪还好。郑熹两个女儿的家,也都去送了礼物,她们也都有回礼,还有些好奇祝缨在安南的情况。 又有一点宫中的消息,中宫据说是有孕的,因为朝贺的时候许多人都看出她体态不对了。皇子们有些躁动,哪怕是祝炼这样的蛮夷,也被与几个皇子有关的人接触过。祝炼都装作不懂,言必称蛮夷、离得远。不去掺和进这件大事。 皇帝想要扶植宗室势力的想法,被政事堂与勋贵们联手,无情地拒绝了。 祝缨笑道:“封王就藩,必有许多僚属,或有从龙之功,怎么他们竟无动于衷吗?” 祝炼道:“姚相公说,没钱。”复将几个丞相的情况也转述了,又有陈萌说的立储的事。如今看来,反而不如让个傻子占着那个位子太平呢。 祝缨都听了,慢慢地说:“你做得很好。这一趟辛苦啦,新修的这条路虽有用,离京城还是太远了许多大事反应不及。京中没有信得过的人安南也难以参与京中事,要时刻关注,消息不能断,要会验证、分辨。我的旧识逐渐凋零,以后就要看你们的啦。” 祝炼道:“您何出此言呢?庙堂之上……啧!安南总是安全的,咱们只管休养生息。等到他们出个圣君,咱们也不是现在的模样了,到时候也未必就怕了他们。” 祝缨听他说得自信,也不点破“到时候”她未必还在。这样挺好,如果经营了一辈子,到最后晚辈还是依靠她,她会觉得自己像头到死都不能休息的老牛。 祝缨道:“他们有什么可怕的?他们自顾不暇。哎哟,他们现在别自乱阵脚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们还想撬别人墙脚呢!”祝炼轻哼,上前一小步,轻轻说了皇帝撺掇自己的事情。再说自己并无此心:“安南与中原是不一样的,他们不懂安南。我却知道他们家没人值得信赖。” 祝缨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走,同青君见一面,咱们就一同回幕府去。” “是。” 祝缨不便在普安州常驻,祝青君心中不舍也只得送她离开。临别时,犹豫再三,询问祝缨:“您看阿彤怎么样?” 祝缨道:“还可以。” 祝青君道:“若是西边再有事,我能不能让她跟着去学着点儿?” 祝青君自己在普安州走不开,只要不是大的战役,都不会用到她。一般西关都是各将校轮流过去,如今也不是大打,不过每季有一两个小摩擦。祝青君认为比较适合新人入手。 祝缨道:“你很看好她?” 祝青君道:“她有天份。都说刻苦有用,然而想要刻苦有结果,也须先有一点天赋,一点儿没有,那是缘木求鱼,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她有,又肯努力,年纪也合适,比我小一些,正好不断代。 咱们练兵,士卒可以什么都不想,学会听令就行,吃饱一点、甲好一点、刀好一点,平时多教点武艺、布阵,上阵的时候都能显出来。将军不行,将军不上阵,很难懂战场的变化,不知道怎么下令。她得比这些士卒更熟悉战场。” 祝缨道:“行。我看过不了几天,那边又得闹喽。她先留在这儿,要用的时候,我再调她。” “是。呃……” “嗯?还有什么事?” “这孩子很周到,很伶俐,主意也正。这些日子她管营里也做得不错,处理纠纷、断案都来得。我不想现在就让她只能做一个武将,我想让她多学些东西,她的安全……” “想栽培她?” “是,”祝青君道,“日后普安州又或者旁的什么地方,如果缺一个官长,能不能也让她试一试?她功课也学得,事也做得,都不比人差。” “这么早就定下她?”祝缨很直接地问。 祝青君忙说:“并不是就定下了,只是先考察。我已看了她这些时日,倒也可以。我与苏家小妹她们这许多人都在您身边许多年,文武都学。与她一般大的这些孩子,在幕府里也有几个,其他的人我还没有与她们长相处,请您一并掌掌眼。免得到时候现找,跟朝廷似的,青黄不接,什么鬼怪妖魔都能祸害人间。” 祝缨笑道:“你有心啦。项安的事,你留意一下时间。” “是。” ……—— 祝炼先回北关,会同郎睿、赵霁等人到了约定的路上等着祝缨。 祝缨回幕府没有带上祝彤,这倒霉孩子还得在普安州干活。郎睿、赵霁的精神很好,他们不像祝炼那样有许多的感慨,只觉得京城确实繁华,王、施等人很有气度,而陈放等人颇为高雅,可惜出了京城之后不远,百姓生活便显出局促来,很多地方不如西州、梧州等城,还有些零散的村落比安南的寨子也好不了多少。 赵霁摇头道:“京城里的贵人们,但凡少浪费一点儿,百姓也能少饿死几个呢。都说民为国本,我看会他们也不在乎国本,真不怕亡国吗?” 祝缨道:“怕自然是怕的,不过不觉得需要珍惜百姓,反而是善财难舍,奢侈惯了,让他少吃一口都是不愿意的。饿死了人,自有穷人接着生,直到别人活不下去,拉他一起跳井。” “短视。”郎睿有点俯视地点评道。 祝缨道:“你不会短视吗?” “我肯定不像他那样!” 祝缨道:“那还羡慕京城贵人的生活呢?” “羡慕归羡慕,我又不傻!”郎睿大声说。 祝炼发出了笑声,郎睿与他混熟了一点,策马过去挤他,两人闹成一团。祝缨在一边看着,心情尚佳。祝炼把话带到了,王、施也能拦住皇帝的蠢念头,这就足够了。安南这里,祝青君也很让她满意,孩子想得远。祝炼也不错,诚实,中肯。 一路回到西州,幕府里井井有条,刘遨、刘衍已经在着手编纂方志了,一切都不错。 除了没过多久,西番又出动小股部队撩架。安南这边也习惯了,通常是打一打,再轮换一次新人,练一练,一次摩擦就过去了。祝缨依约,把祝彤调往西关去。 文书依旧是刘遨拟的,她轻声问道:“祝彤……是不是太年轻了?” 祝缨道:“年轻吗?打着打着就长大了。” 刘遨无语。 祝缨又说:“叫她在那儿再守一年,回来先到幕府,捎上二十三娘一道去普安州,把二十五娘换回来。二十五娘在普安州采风多年,方志必有得写。” “是。” 祝彤于是被调到西关,途经幕府,代祝青君送了给项安的贺礼,她自己也没能吃上席,率部往西而去。项安则按着卜好的吉日,在自己住处设宴,项乐夫妇与项渔、项渟以及要过继的女孩子项秀秀一同到了西州城。 祝缨与刘遨、苏喆等人都到了,项乐与苏喆等也是熟识,自有一番叙旧。项乐夫妇看女儿虽有不舍,却也含笑,又不能笑得太过。因为项渟是长房的儿子,原本是有计划过继的,哪知项安改了主意。过继给项安是有好处的,两房兄弟虽无心谋算,利益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祝缨看出来了,苏喆看出来了,刘遨看出来了,祝青雪等也都看出来了,大家都装作不知道,吃了一回酒,陆续离开。 回到幕府,祝缨对祝青雪道:“你在我身边有些年头了吧?” “是,从您回到安南,有二十多年了。” 祝缨道:“足够啦,你也该历练历练了。” 祝青雪吓了一跳:“姥,您要赶我走?” “当然不是,你去把青叶叫来。” “是。” 须臾,祝青叶跑了过来,祝缨道:“莫慌,莫慌,喝口水,听我说。” 她要把祝青叶外放,也是放到普安州去,先在刺史府再去担任一地县令逐级晋升。把青雪调青叶的位置上,管着印鉴之类机密事务。 祝青叶问道:“那您身边呢?” 祝缨道:“那不是有金苗吗?”金苗是林戈、祝彤的同窗,就住在幕府隔壁的宿舍里。这是一个现年十六岁的男孩子,观其姓氏可知这是西州吉玛族的人,家里是在金矿上做工的。 祝青叶是有一点疑虑的,问道:“林戈、赵霁他们,不是更好?以前您用我们这些侍卫丫头,如今您是节度使,林戈、赵霁随侍,有谁能说什么?且金苗年纪也比他们小,跟在您身边,不够操心的。” 祝缨笑道:“你们不懂,赵霁有职司,现在外面缺人。林戈么,住在府里已经够显眼了,再带到身边,她伯伯要惊心的,恐会针对她生出事端来。你们,我尚且要派出去历练,留她做什么?给她们这一批人呐,也分活去干。” 于是也如赵霁等人一般,分派了职司正式跑腿学徒。也有去帮刘遨抄书的,也有去各州县跑的,忙得不亦乐乎。林戈被祝缨派给了路丹青,林风与路丹青也熟,出身也相近,更能开解。 其中最出色者,依旧是祝彤。她在西关适应得不错,祝青君这一点看得挺准,她甚至深入了西番上百里,又好好地回来,然后画了个草图。一年之中,与西番交手数次,竟显出一点不辜负她那有勇士名头的生父的天赋来。 次年轮换回来的时候,将画的地图献给了祝缨。祝缨道:“这个,禀你将军的时候,皮绷紧一点。” 祝彤低下头,缩了缩脖子,却不肯认错。 祝缨道:“好了,回家看看你家弟妹吧。” “是!”祝彤这回高兴地答应了。 ……—— 祝彤跑得轻快,整个幕府里的女孩子与别处都是不一样的,她们爱提着裙摆快走、小跑,四处穿梭。不时笑两声,又说两句,语速也比人快一点。只有在刘遨、刘衍面前会显斯文一点,也仅止一点。 跑没几步,她就放缓了步子,站住问一声好——刘遨捏着一叠卷子走了过来。错身而过,祝彤又跑了起来。 刘遨笑着摇头,身上的担子很重,除了修方志、编书、教学,还有一个主持科考。她来便是与祝缨商量试卷的,近年来,附近颇有些读书人对安南感兴趣,虽无经世之才,识文解字的也有一些,安南倒也不拒绝,只是要一同参加考试。 刘遨改动了考试的内容,也不考诗词歌赋,乃是实务为主。“经”的部分,在内容上作了调整。但仍保留了一些旧题目:“志同道合乃可行,这些题目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本心。硬背下咱们书本,也能答一答那些题目。可一遇到这些君臣父子,有人就容易露馅儿。 虽然有些奸诈,也是无奈之举。看他们答的这些东西,我才能知道新编的书还有什么没留意到的。也好改进。” 神态颇有点刘松年的风采。 祝缨托腮,看她小得意的模样,点头道:“好。” “那就这样定了?” “行。”祝缨说。 刘遨收起了题目,从祝缨桌上取了个信封装起来、封好,祝缨抱着手看她忙。粘好了封口,金苗捏着封邸报快步走了过来:“姥,邸报。” 今天邸报最大的消息就是,皇帝给他的儿子们改封了。第三子封为齐王,第四子封为秦王,他第五子早死,第六子封作宋王,这三个是已经长大了的儿子,此外他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这次都没有封爵。 从邸报上看,这些人也没有封地,依旧是在京中。 反是之前怀疑有孕的皇后,没有听说有什么动静,不知道那个孩子是怎么了。离京城远,有时候确实不太方便,祝缨想。要让晴天多留意一下了。 将邸报交给刘遨,刘遨扫了一眼,道:“也该封爵了。我去写贺表?” “不急,把你手上的事做完再写也不迟。别太累。” 刘遨哭笑不得:“现在倒会体恤人了。” 祝缨正色道:“当然,我一向体贴。” 刘遨总算明白,为什么祖父提起祝缨不时会露出一种切齿的神情了。她说:“好,我去干正事儿。” 封王不算大事儿,安南照旧过日子。刘遨又主持选出二十人来,先到西州学校里教导一些事项,再分到各州县为官。这其中只有两个是外来者,一个是从北而来,一个是从东而来,都带了家眷。其余依旧是安南人。 刘衍替了刘昆,祝彤回普安,一年后年又轮替了一次西关。到祝彤再次从西关下来休整时,匆匆两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安南一切如旧,并无大事发生。 直到这一日,送邸报的已经过去了,中午时分京城又来了一位信使,系着白布,过北关时被拦下。 苏晟很是狐疑,问道:“你这打扮,是什么意思?” 来人道:“陛下驾崩了。” 豁!苏晟跳了起来。 第535章 争夺 “真的死了?不不,真的驾崩了?”苏晟再次向信使确认。 信使道:“是。”眼巴巴地等着苏晟放行。 苏晟命人供了他些食水,给他换了新马。信使只当他是个忠臣,岂料信使前脚刚走,苏晟一摸后脑勺:“嘿!死得可真不是时候啊,正准备给姥做寿呢……” 祝缨一向活得简单,也不追求大做生日。当年做丞相的时候就是如此,回到梧州之后也没这个爱好,多半是与亲近的人一起吃个饭。以前有张仙姑、花姐张罗,她也就默认了,自二位过世之后,她自己就不提了。 但是杜大姐给记着了,掐指一算,来年祝缨整寿,这可是个大事儿,必得做的!杜大姐与蒋寡妇二人在府里事务渐少,便将一颗心扑在了这件事上。外面祁娘子、苏喆、祝炼等人也记着这件事,私下串连了一回,都觉得应该大做一场。 两拨人到了祝缨面前,祝缨却认为不必劳师动众。还与之前一样,就当时在幕府的人,大家一起吃个饭就得了。众人的嘴是说不服她的,她就觉得这事儿麻烦,又费钱,现在安南正在提倡节俭,大家要做的事也还很多。 林戈见说她不动,便请刘遨出马。别人都是祝缨一手养大或者提拔起来的,刘遨不一样,她虽年轻却是后来的,且颇受重视。刘遨听罢,也觉得这场寿应该做。这年月,有这样的寿数很难得,更难得的是身体也还好。祝缨的生活也有些寡淡,看起来干的都是大事,刘遨总觉得她有点孤独、有点冷,暖和暖和也是好的。 刘遨便游说祝缨:“萧何建未央宫,也不是为了奢侈,大伙儿给您庆寿也是同样的道理。安南设镇之后,办的大事儿譬如太夫人之葬,都是丧事,还没办过喜事呢。上下官民人等,也借这个机会乐一乐。又在正月,也不耽误农时……” 祝缨这才同意了,但要求不要浪费。 巫仁自告奋勇:“我盯着,不会的。” 项安也说:“一应用物,寿宴之后能再作他途的,我们都先规划好。” 祝缨也只好由他们去了,她自己是不在乎的,但刘遨说得也是,不能让整个安南陪着她没喜气。苏晟在北关,难免有油水,正准备给祝缨的寿礼呢。他才跟过往商人订了一尊玉雕的麻姑献寿,他妻子觉得这些东西未必能够出采,赵苏、项安等人,哪个不熟悉北货呢? 夫妇二人正为这事儿着急,眼看日子一天一天往后走,一旦过了年,生日就在眼前了。 大家都这么在意准备一件喜事,皇帝死了,这不给人添堵么?虽然安南也没几个人很在意皇帝的生死就是了。 他匆匆走回家,媳妇儿却不在家。这是一位附近小寨出身的姑娘,比苏晟小了七岁,在刘昆手下学了一阵,又在刘衍手下做事,最后被幕府录用,派到北关上来查账,挑出苏晟若干错处。苏晟因此被提到幕府去解释,险些被解职。最后查出并非故意,却也挨了二十鞭子。 此后也不知道两人怎么走到一起的,反正苏晟落下了听老婆话的毛病。 他转出门来,遇到一队贩布的商人,商人忙抽出两匹素帛来捧给他:“都是好货,请您搜检。” 苏晟道:“莫要弄鬼!我才不收你这个……” 两人正在拉扯间,突然一个女声飞了过来:“你们在做什么?” 苏晟手一收,素帛往地上一落,商人慌忙往下一捞,险险将素帛抱在了怀里。苏晟堆起笑来:“娘子……” 山红凤斜了他一眼:“回家再说你。”又转了个笑脸,安抚商人,让他只管去卖货。商人脚下抹油,溜了。 苏晟道:“你拿什么呢……我并没有勒索他!” 山红凤道:“你做这个官,不故意去勒索就已经有许多好处啦,再索要,成什么话?” “是是是。” 山红凤将手里一捧东西交给他:“拿着。” “这是什么?” “腰带,”山红凤有点得意地说,“新的,我看姥常佩的那个有些旧了,新订的。北货,京城来的呢。” 苏晟道:“京城啊——” “京城怎么了?” “陛下驾崩了。” 山红凤道:“死得真不是时候啊,不过,也不碍咱们的事儿吧?” 苏晟道:“应该不算大事,京城离咱们这儿太远了,有事也与咱们干系不大。我只要守好北关,不叫人混水摸鱼就行。” “那你这个时候回家做什么?”山红凤问,“不该在关上的吗?” 苏晟道:“找你呢,咱们各自写信问一问他们,出了这个事,这寿接着怎么做,不能因为这个事耽误了吧?” 山红凤道:“我看也不能,不过问一问也好,大家一致。” 夫妇二人忙各自写信,再派人送信。很快就得到了一些回信,祝炼等人都说:照旧。 山红凤还从刘昆处得到了具体的指点:哪怕安南很重视皇帝的死亡,也不必因为他耽误了给祝缨做寿。皇帝死后,天下官员、百姓悼念也是有讲究的。通常是越靠近皇宫,力度越大。譬如京城,那就是真的一点儿喜庆也不能有,还要意思意思地戴点素色。因为天子脚下,得天子实惠最多。悼念的时间长短也不同。 其余依次类推,执行的标准也差不多。轮到安南现在,信送到,皇帝头七都过了。安南又是羁縻,幕府别接到消息就放鞭炮被抓到把柄告一状就行。 苏晟道:“就是,东宫死的时候也没怎么样呀。生日照做!反正离得远,朝廷现在也调不来大军,怕它怎地?我看他们现在也顾不上咱们,都想着争皇位呢!” 山红凤道:“真的?” 苏晟道:“你信我!” 山红凤张张口,想说他,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又将话咽了下去。她说:“那好,你看好北关,没事别总往家里跑,寿礼不用你操心了。” 夫妇二人一碰头,又各忙各的去了。 ……—— 苏晟夫妇的想法也正是安南大部分人的想法。遥远的地方死了一个皇帝,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安南、梧州、祝县,自设立之初就没把“皇帝”顶在头上过,“皇帝”也没给过他们什么好处,更不曾对他们造成过威胁。印象最深的还是江政封山,让梧州过了一阵紧巴日子,但那也不太难,很快就又恢复了。 离得远又管不了这里,所以,为什么要管一个皇帝死不死的? 小部分人,如祝缨,却是不得不多想一些。如果一切顺利,报丧与报喜应该是差不多的时间出现的,通常这消息都会以新君的名义发下来。祝缨打开一看,只有一个皇帝驾崩的消息,还是政事堂奉太后之命发出的,且没有通知新君是谁,但要各地维持秩序,不得听信谣言,那就有点复杂了。 眼下政事堂里,有王叔亮、有施季行,还有一个一心求稳的姚辰英,有他们仨在还没能够顺顺利利地实现皇位的交接,估计是有一场麻烦,需要考虑最坏的情况。 刘遨是个认真的人,她到了祝缨的面前,谨慎地询问:“节帅,要如何应对?” 祝缨道:“先写个奏本吧。” 刘遨道:“新君未定也是件大事,只写个奏本就可以了吗?远隔关山,谁也不知道新君会是谁、是什么样的性情,万一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因此记恨,以后免不了要有麻烦的。” 朝廷的手明着伸不过来,抽冷子恶心一下也挺难受的,如果只是恭敬的态度就能免掉一部分的麻烦,刘遨认为是划算的。 祝缨道:“当然要派人去,人去了,我的奏本也得到呀。唔……” 太年轻的人,没有经验,很难应付这种复杂的局面。赵苏是最合适的,但年纪也不小了,长途奔波也够呛。祝青君身份特殊一点,也不太适合这个时候过去。 最终,祝缨还是选派了祝炼带着路丹青、祝彤同行。路丹青对宫里还算熟悉,祝彤会认路,且是男女搭配,适合各种社交、探听消息。 刘遨写奏本,因不知新君是谁,她的用词避开了之前知道的几个皇子的名讳,写了个万金油。再由祝缨写信给旧相识们。最后召来祝炼,让他带着路丹青、祝彤尽早动身,祝彤又带了一百骑兵同行。 路丹青在兵曹的事务,交由从西关上轮替回来的金羽负责,林风则被派往西关。 几道命令下去,除了赵振哭了一场,安南上下无人受惊。赵振的心情很是复杂,他知道这位先帝算不得明君,但好歹也是个君,死得也太潦草了,身后事都没安排好,这算什么呢?朝廷、天下要何去何从?只恐生乱。 他哭了一场,安南上下别人都无法体会他这个感受,这让他分外的难受。抹掉眼泪,赵振求见祝缨。 祝缨让他坐下,先喝茶,赵振一个须发花白的人哭得眼睛通红,让人看着怪不忍心的。 赵振缓啜了半杯茶水,才慢慢地问:“大人,接下来会怎么样?” 祝缨道:“最好的结果,宫里乱一阵子。最坏的结果,朝上跟着一场斗,天下都有人受牵连。现在可没有一言九鼎的人物了。”不说当年的陈峦、王云鹤、刘松年,就是之前的郑熹,也能压一压局面。但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王、施或许能让许多观望的人不动手,但冼、姚就不好说了,他俩收下叫驴不少。 祝缨默算了一下,感慨于冼敬的长寿——他比我年纪还大吧? 赵振追问道:“您也没有办法吗?” 祝缨道:“人心难测,我现在只是个节度使,能做什么?看阿炼他们能带回来什么消息吧。” 赵振颓丧地低下了头,有点失望,又有点释然。是呵,他们现在居在“南鄙”能做什么呢?祝缨是有能力处理复杂状况的,但朝廷把祝缨这样的人“放逐”于此,还有什么指望? 揖一揖,赵振拖着脚往外走,滑过了门槛,步入庭中,忍不住往北看去——京城,现在怎么样了呢? ……—— 祝炼等人一路走得很急,都是轻骑,年纪最大的就是祝炼,只要他的身体吃得消,她们就与他一同赶路。祝彤带的兵马男女各半,这既是安南的习惯,也是祝缨特意安排的。万一遇到紧急的情况,女兵可以进去一些男兵不方便去的地方。 带着粮队要走将近一个月的路程,轻骑奔丧小半个月就到了。虽然赶路很急,却也隐约听到一点消息,譬如宫门关闭了,许进不许出。又譬如,京城派出许多禁军、信使,不知道有什么大事发生。再譬如,新的京兆尹是一个老头子,姓江,以前一直在地方上。 他们携带着信印、通关文牒,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了京城外围,然后就被拦下了。上百号人,带兵器、有马,虽然通行,但京城不可能不关注。政事堂派了姚景夏率了一小队禁军在京外三十里拦住了祝炼,询问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进京。 祝炼道:“骤闻噩耗,五内俱焚,仓促成行,恐随从人不堪长途奔波或有死病,故而多带了些人。” 姚景夏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骑兵,发现里面还有些女兵,也不觉得意外。这些南方人多半个头不高,连他们骑的马好像都更矮一些。骑着高头大马的禁军士卒心中不免要有一点自得。 姚景夏道:“您不能带这许多人在京城乱走,禁军拨出一处营房,请他们驻入。” 祝炼道:“分开了,我有事叫谁办去?”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祝炼突然问道:“京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何不见新君登基的消息?” 姚景夏的脸板了起来:“这不是您现在该知道的。” 祝炼道:“我进京后,难道没长眼睛耳朵?我要有事,难道安南不会切问?究竟情形如何,你不妨告诉我,也免得咱们在这里僵持。” 姚景夏无奈,只得说:“齐王……逼死先帝宫女,逃亡了。逃走的时候还伤到了秦王。” “哈?”祝炼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齐王,现存的长子,如无意外他就要当皇帝了,怎么会?不过……肉食者鄙……合理又不合理的…… 姚景夏双手一摊:“宫里是这么说的。严昭仪如今被禁足,严氏一门下狱。” “相公们怎么说?” “相公们也不得入后宫,哪里知道内里的事?” 祝炼又问:“国不可一日无君,内里的事不知,外面的事呢?” “正在议,所以这一百人,不能乱走。” “你这么一说我更害怕了,可不敢孤身入内,我可真怕一不小心就做了池鱼。这些人没有我的约束,反而容易生乱。他们得跟着我。这样,我也不乱跑,也不去四夷馆与他们鬼混。就在京城,就在会馆里住,如何?” 姚景夏道:“我须得回禀相公。” 匆匆去了半日方回,道:“可以,但不许胡乱走动。” “好。” 祝炼心道,大意了,应该在路上就让他们变装成商人或役伕,分批进城再会合的。又暗中提防,看来京中的情势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点。宫里指定出幺蛾子了。 进了城,姚景夏看着他们住进了会馆才去复命。 祝炼对路丹青道:“你去郑府,问候太夫人。我去姚家,拜会姚相公。阿彤,你京城地面还不熟,先在会馆安顿他们。明天起,丹青带你熟悉京城的道路。” 三人分好工,祝炼去姚府,得知了政事堂之前的想法:立长。 虽然齐王也不是个明君的坯子,但胜在礼法上说得过去。 如今倒麻烦了,宫里说他“失德”,两宫、秦王等坚决不肯同意他继位——就算同意,他人也跑了。 依次下去应该是秦王,但他伤得比较重,又怕他才立就死,人心愈发动荡。接下来就是宋王,可他排行靠后,秦王受这样的伤,怎么愿意为人作嫁?余下的两个皇子都小。 王、施二人觉得事有蹊跷,姚辰英自己也觉得情况不太对,就像祝炼想的,合理又不合理,而且齐王的亲娘现在还被软禁了。 姚辰英认为不如先立秦王,反正皇帝不干活更好,丞相就给干了,还省事儿。 但冼敬不不同意,他倾向于把齐王找回来,如果没问题,还得是他登基。王、施二人不同意皇位空悬,也不想立一个随时可能死掉的新君,而且秦王阻拦齐王这事,也很蹊跷,主张把这俩都放到一边,拥立宋王。 两宫则另有想法,穆皇后亲生儿子夭折,穆氏希望立最年幼的那个孩子。理由是成年的皇子们“不孝”,觊觎大位,不如从小培养一个明君,有母后抚育、丞相教导。 末了,姚辰英问:“你怎么看?” 祝炼道:“齐王现在究竟在哪儿呢?” 姚辰英道:“他能躲的地方都搜了,竟不知道。”齐王同行的还有他王傅与几个王府的官员,他们的家里也没有这个人,所以正在找。 祝炼道:“那,就要下令给各地的驻军,以防他……” 姚辰英道:“已经下令了,你们那里,没有他的消息吧?” “没有的。他应该不会往南方去的,真去了,路上我就该遇到了。” 姚辰英道:“到了京城,不要乱跑,外面已经够乱的了。谁登门都别理会。” “是。” 祝炼一时也理不清头绪,他单知道皇室乱的时候是真的乱,却不知道能乱成这副模样,掺和的人这么的多,比林风家、苏晟家都乱! 回到会馆,打算汇总一下探得的情报,赶紧写封信给祝缨。路丹青已经回来了,她的表情比祝炼还要惊异。 祝炼问道:“怎么?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路丹青道:“过于离奇。我拜见夫人,夫人的儿子是长公主的驸马,听她们话里的意思,这事有隐情。是皇后做的局。” “这话不能乱说,也不能乱猜。” “是真的,长公主还啐来着,说,姓严的过于张狂了!这就摆起架子来,不将皇帝真正的舅舅放在眼里了。您听,是不是有故事?” 岳妙君口风严,架不住长公主忌讳少。长公主与穆家亲近,得管穆家叫舅舅。自己兄弟一死,严家就抖了起来,长公主正伤心弟弟,又担心自己和夫家的前途,严归那个闯祸的弟弟又与穆家子弟起了冲突。 他言语间颇为自得,以齐王是自己亲外甥,别人都没有他亲近尊贵,穆家要过气了,严氏“未必不如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让围观的人眼睛放亮一点。 别人还罢了,穆家哪里能忍得?穆夫人连夜进宫告状。 穆太后与穆皇后原本已经打算接受现实了,礼法在,丞相们也不愿意再生出事端来。赶紧弄个新君,丞相们还好接着干事呢。天下兵马勉强收回了,下一步就是休养生息,尽力抑兼并,事情多着呢! 两宫无奈。于穆太后,哪个都是自己孙子,都行,于穆皇后,哪个都不是亲生的,但都得管自己叫娘,也差不太多。严归在宫中算老资格了,近来色衰,宠爱不足,但有儿子,平日里也比较会做人,不大招惹穆皇后。穆皇后捏着鼻子也就认了,作好了将来要对严氏更加容忍礼貌的准备。 现在不一样了。 原来你们以前都是装的!小人得志之后露出本来面目了,那不得往死里作践我家?!不行!不能让你们得逞! 至于个中究竟使了什么计策,长公主再大意也不会说出来,路丹青也就无从得知,只能猜出来,齐王秦王估计都被利用了。齐王能逃出去,也是命大。 三人对了对消息,祝彤问道:“齐王去哪儿了呢?” 不知道。 就拿个消息给祝缨吗? 祝炼道:“能传一点是一点,明天咱们再各自行动。我明天得往宫里去。”皇帝还没下葬,是宋王出面给梓宫送到皇陵山上暂时开凿出来的洞穴里,等着山陵营建完毕。山陵使不是外人,正是穆皇后的亲哥哥,穆太后的侄子,现在正在监工挖土呢。 路丹青对祝彤道:“我明天继续拜访夫人们,你与我同行。” 三人商议好了,次日一早就派人出京往安南传递消息。路丹青与祝彤这次去的是温岳府上,温岳是禁军老资格,温大娘子与祝家关系不错,路丹青在京城的时候也去过温家数次。 祝炼则往宫里递了奏折,等着宣召入宫。现在没有皇帝,大臣们请太后充当门面,但召见官员的事情还是丞相们安排,因此到了宫中,他不是见太后,而是被唤去了政事堂。 政事堂里,丞相肃穆,冼敬须发皆白,问的与姚辰英出奇地相似:“齐王可曾南下?” 祝炼只好又解释了一遍:“不曾,诸位每以节帅是女子,不肯屈居女子之下,怎么会到南方来?” 冼敬哑口无言。 正在尴尬时,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了——齐王出现了。他往北跑,去找到了沈瑛的儿子。沈瑛之子外出为官,现在北方,两人也算是遥远的表兄弟,如今难兄难弟凑到一处,发出了一份檄文,控诉秦王谋害于他,要求天下忠臣“勤王”。 第536章 恶化 祝炼不用想办法自证清白了,齐王压根就没有南下。他只稍一放松,心又提了起来。“勤王”?怕不是要打起来?天下人招谁惹谁了?又要跟着倒霉! 祝炼看了看几位丞相,只见他们也是眉头紧锁,面带怒色。祝炼轻吸一口气,默默地站着,一声也不吭。北上之前,祝缨有所叮嘱,师生二人都认为此行会有些许麻烦,也许会遇到宫变,也可能遇到拉拢、朝中派系清洗……这些都有个大致的应对方向。 弄到齐王出奔,眼见要打起来,这是连祝缨也没有想到的。不,本朝至今就没有这种事发生过!昔年鲁王之乱,也不过是在京城要“斩首”了太子。 祝炼手上就一百号人,在这种局面下难以发挥,不如静观其变、探听尽可能多的消息往南方传。 他的心也沉了下去,最好的结果,是没人听齐王的。不然就…… 王叔亮对祝炼道:“你且退下,不要乱走,或有事要召你来说。出去之后,刚才听到的,不要说出去。” 祝炼一揖,道:“相公,只怕我不说,齐王也要宣扬得天下皆知,还请尽早拿个主意。”说完,向几人一揖,退了出去。 清场完了,冼敬开始骂齐王:“糊涂!” 姚辰英道:“现在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要怎么办?” 施季行道:“你我一同去见太后。” 名义上,现在最尊贵的是太后,发什么命令都得顶她的名字。冼敬年老,走不快,着一个力士背着,到了宫城门口,换了个健壮的宦官。四人一路行,一路说,冼敬要维护礼法次序,此时也不得不将齐王当作敌人来对待了。 王叔亮说:“先以太后令,着齐王回京。再有,还要安抚天下。” 施季行道:“齐王恐怕不会听,请个宗室长辈出面做使者吧。成与不成,这一步都要做到。行文各地,也以太后名义,言明会主持公道。” 姚辰英道:“太后、皇后已然说他不孝了。” 冼敬道:“先这样做,不能再耽搁了。这样的事情可谓丑闻,他在外面、长着嘴巴,拖得越久物议沸腾,越有损朝廷尊严。” 姚辰英道:“昭仪不是还在宫中么?” 人质。 四人又议,让朝廷官军尽听中枢调遣,将校不得擅动。同时要边境加强警戒,这可比普通的死个皇帝危险更大,更容易为人所乘。北边、西边都有安排,一想到南边是祝缨,大家又头疼了一会儿,决定给她一道旨意,让她留意西番。 议了个大概,人也到了穆太后跟着,穆皇后也在穆太后宫中,两人正在商量如何立一个幼子。只有皇帝年幼,母后的权柄才能大些。 闻听丞相一齐过来,穆太后道:“难道有什么事?齐王找到了?” 穆皇后道:“最好是!” 穆太后道:“你也莫要太恨,严氏不好,齐王却是先帝的儿子。” “难道还要迎回来不成?” “贬黜就行啦,做得太过中外哗然,好说不好听。”穆太后说。 婆媳俩说话间,丞相们到了,穆太后见冼敬舞拜的时候颤颤巍巍的,让宦官将人搀起:“不要讲这些虚礼啦,有什么消息吗?” 王叔亮道:“齐王有消息了,他发了檄文,控诉秦王谋害于他,要天下‘勤王’。” “逆子!”穆皇后又惊又怒,万没想到齐王还敢干出这样的事来。 穆太后抬了抬手,她的脸色也极差,她的年纪也很大了,眼角、额头的皱纹密而深,听到坏消息后,整张脸都显出一种阴森的样子来。她问道:“诸位有何应对之策呢?” 穆皇后抢先道:“事已至此,难道还要迎他回来不成?他有事往外跑也不等太后与我裁决,更不曾要几位丞相、宗室长辈分辨是非,这是心里早就生分了。他回来,大家都得死!” 穆太后咳嗽了一声,问道:“你们说呢?” 丞相们的主意条理很明白,一是针对齐王,二是针对天下。 对齐王,先要把立场做足,能把人请回来,就在宫里把事情解决是最好的。如果齐王一意孤行,宫里的立场是站住了。 对天下,责是安抚臣民,防止动乱。齐王是现存的长子,之前都拿他当继承人看的,正因如此,他要出宫、出京的时候,随便说一个理由又有谁会拦他? 他有这个身份,就会有人心向着他,迫害有这样身份的一个人,得解释清楚。不然,人心也会不安的。 最后才是万不得已要动武,如何调动兵马的问题。这个问题倒不算太大,齐王母家寒微、势力不大,没什么死党。且天下的兵马,将军能够做到完全的令行禁止的,也不多。他们的粮草,也是个大问题,能自给自足的部队,极少。士卒也不是本乡当兵,家眷还扣在朝廷的手里。 同时,让严、沈两家人写信去劝降。 一手软、一手硬,能将麻烦消弥于无形是最好,实在不行,就出动禁军,温岳老了,姚景夏正在壮年。别的什么都不用管,给他堆上最好的装备,用上最好的战马,直扑齐王藏身处,擒贼先擒王——将齐王“请”回来,不能伤着了他。 “一个主旨,不能拖。”王叔亮说。 穆太后道:“好,就依你们。” 王叔亮又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早立新君,以安天下人心。” 两宫面相觑,丞相们却觉得不能再拖了。齐王“失德”这事儿,他们原就觉得深宫之中不可言说。如今再事事都向两宫请示,也是多有不便。太后年老,皇后又太年轻,皆是妇人,皇后刚才那一句细品味道也不对,人精们已经怀疑她是不是暗中做了什么——她对齐王的敌意太明显了。 大臣们很不喜欢后宫干政,后宫连着外戚,穆家也没几个好人。齐王不行,也得有个新君,不能任由太后做主。 两宫无奈,只得从丞相所请。在立谁为帝上,双方又有了分歧,最终姚辰英提议,先由秦王“监国”,这样最没有争议。 秦王那日挨了齐王一刀,至今还躺在床上养伤,一应礼仪从简,丞相率百官在殿外叩拜而已,国政便由丞相们负责,太后、皇后这才发现她们被丞相排挤出去了。 丞相们有条理,行动起来便很快。 早上得到齐王的消息,下午的时候,各种调令便已发出,有主事的人,恐慌暂时没有在京城蔓延。 …… 驿马沿着官道飞奔,往四处传递文书。朝中以宗正为使,前往见齐王,一切都在路上。 除了今年的秋赋。 半年没有皇帝,乱,又不那么乱。各地的税赋也交得参差不齐,离得近的地方已经押粮入京了,离得远的就拖拖拉拉,安南属于没交的。 许多人都有一个心思:先等等,现在这么不清不楚,钱粮送到了,算是给谁的?谁会念这个好?还是先找个借口拖延一下,等新君一确定,马上就送到,也算在新君面前露脸了。 这又让政事堂暗中诅咒了一回“诸侯”,在心里记了一笔黑账,谁有公心、谁有小算盘。预备着一切尘落定之后,再调整“诸侯”。 然而齐王的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齐王有身份,平时没有明显的劣迹,也没有太坏的名声。稍讲究一些的臣子不敢拿主意把他当个叛逆给拿了。哪怕是秦王本人,对“哥哥”也要留点余地,先礼后兵。 宗正带着太后的手书、沈瑛的家书等紧急出发了,没有费太多的事就见到了齐王。开始说得好好的,但齐王出逃之后越琢磨越不对劲儿。秦王与他肯定有冲突,但是秦王怎么可能出现得那么巧?而且,什么逼死宫女?那宫女并不需要逼,宫中人都在讨好着他,怎么就突然上吊了?还留了遗书? 宗正劝他回宫,齐王先问:“我阿姨呢?” 宗正道:“昭仪在宫中,就算为了她,您也不能一错再错。” 齐王道:“你们莫要骗我!能冤枉我,怎么会放过她?她一定是已经被害死了。” 宗正又不能现把严归给他带过来——也不可能带过来,齐王当时便大哭:“阿姨!你死得好惨啊!”叫嚷着命左右把灵堂设起来,以示与秦王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怀疑先帝是被人谋害的,自顾自地说话,没给宗正劝解的机会。 宗正碰了一鼻子的灰,人也被他扣了下来,不得回去传消息。 京城没等到宗正的消息,防范齐王的动作却没有停,不断有官员奉命调动,为的是“护卫”齐王。这些都不必监国操心,他只要一边养伤,一边等着丞相们每日汇报就行。 这一日,秦王正歪在榻上在与他的表兄说话,姚辰英冷着一张脸进来了:“殿下。” 秦王很不喜欢“监国”这个头衔,齐王行此悖逆之事,难道还能回来登基不成?他明明应该就登基了的,两宫、丞相们为了弄权,竟然辖制起他来了! “什么事?”秦王也冷着声音问。 姚辰英道:“齐王奔胡了。” 秦王一惊,又是一喜,最后表情定格在了愤怒:“什么?他竟然敢叛国!” 姚辰英道:“现在该对付的不是他,是胡人!有了他这个借口,胡兵就师出有名了。” 秦王又惊又怒:“什么?不是已经命边将……” “防备与开战是两码事。”姚辰英得跟秦王解释,加强戒备,是让敌人知道你警戒了,让他们动手前多想想,避免许多战争。可一旦开战,就不是这个规模了,仅凭戒备是不够的。 王叔亮与施季行心力交瘁,随后也到了。 秦王问道:“冼相公呢?” 冼敬病了,听到齐王奔胡的消息之后就气病了。事情终究不可挽回了,齐王是不是被人坑害的、是不是被冤枉的,都已经不重要了。他选了最不应该走的一条路,局面变得难堪了起来。 姚辰英道:“要及时应对才好。” 秦王道:“快过年了。” 王叔亮道:“是,希望新年能有新气象。” 秦王的表兄道:“诸位相公,正旦要怎么过?改元吗?新君呢?齐王已投敌国,还要留着祖宗基业等他回来吗?” 丞相们对望一眼,把太后排斥出去之后,拥立新君的时机也到了。秦王这急切的样子,却让丞相们心中摇头。齐王的事情怕是真的有鬼。然而几位将皇子们从头过一遍,也只有先轮到秦王了。 姚辰英道:“确是如此,只是不知殿下身体……” 秦王道:“我可以。为了国家,我何惜此身?” 王叔亮道:“仓促之间,恐怕典礼未能齐备。” 秦王道:“非常之时,一切从简。” 丞相们面无表情,缓缓向他行了一礼,心情都颇为沉重。他们不但要应付齐王、天下,还要再应付一个新君。新君又有生母,两位太后、一位太皇太后,后宫也热闹了起来。得意者有之,但许多人这个新过得都不痛快。 ……—— 南方却是好好地过了个年,又好好地给祝缨过完了生日。新君登基之事,祝炼已经带了贺表过去了,也不用幕府再多操心。 京城的信函、公文、邸报、旨意等祝缨都收到了,大部分被她扣住了。快过年了,何必让大家不痛快呢?虽然安南并不会因为皇帝而不开心。 她这个生日过得花团锦簇,人人高兴。何月明也不惦记祝炼还在京城,连林戈都没有对她大伯翻白眼。 人们分批向祝缨祝寿,赵苏这样的老资格一拨,祝重华这样已经居高位的土著又是一拨,林戈、赵霁这样的小孩子是另一拨。又有府中帮佣也凑趣。此外又有城中百姓,选了有老有少的一些人,都到幕府来讨寿酒吃。 热热闹闹。 生日之后不久,祝炼便与路丹青、祝彤又带着人马回来了。本以为领着人马过去,会度过紧张的交替时节,没想到京城出了更大的事故,一百号人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原模原样地回来了。 “愚蠢啊,一开始就该给齐王发丧的。京城给他发了丧,他就是个死人了,在外面干出什么事来就都是假的。”祝缨说。 祝炼道:“打一开始没人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还留着余地。一步错、步步错,致有今日。” 祝缨对祝彤道:“你去北关,先给苏晟打下手。” “是。” 祝彤也不问为什么从西关又给她调到了北关,稍一收拾便往北关去。北关往来的人明显变多了一些,除了商人,竟还有人拖家带口要往安南定居来。祝彤感觉,祝缨将她调来,或许与此有关。 到得六月里,眼见田里的庄稼开始显出点黄色,一骑快马送来了关于北方的新的消息——打起来了。 齐王与胡人勾结,但北地百姓对胡人是恨的,所以朝廷防范胡人还应付得来。然而,这边一打,西番又趁机动了起来,半年时间,足够他们准备好了发难了。朝廷为应付两场战事,又是抽丁,又是征兵,原本有了些起色的国家又捉襟见肘了起来。 第537章 我去 北关比西关安逸不少,祝彤无事时便向山红凤请教一些功课,舒服的日子过得很快。 验勘信使的身份时,祝彤并不知道他带来什么样的消息,人也没穿孝,嘴里也没喊着别的什么话。验好了身份,祝彤就派了两个人,陪他一同去往幕府,心想:有公文,邸报发抄不用两天也就再过来了,到时候我就能知道了。 两天后,祝彤依旧没能知道这里面写的是什么,幕府里也没有消息传出。祝彤心中存着一丝疑虑,更加留意起往来的人,尤其是从北往南而来的人。 又过数日,幕府依旧没有命令给她。祝彤蹲在桥头,随意抽了个穿着整齐的中年男子询问:“这些日子北边是有什么事吗?” 男子虽着绸衫,袖口、裤脚却收得较紧,下摆也短,拱一拱手:“好叫将军知道,朝廷又与胡人打起来啦!” 祝彤漫应道道:“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可不是,好些地方粮价还涨了哩,用工也贵了起来。” 祝彤道:“从安南买粮也要守规矩。” “小人理会得,小人也不做粮食的买卖,是贩些盐。打起仗来,就要花钱,朝廷开始加盐税、茶税、酒税等,这些个都紧俏,且运输也比粮食方便些。” 祝彤伸手往对面一指,问道:“他们许吗?” 安南的粮食并不完全禁止买卖,不过有限量,盐更是如此,盐井都在幕府手里,买也只能跟幕府买,且有配额。这个配额是幕府规定的,且要审核资格。商人从这里买了之后还要到对面去卖,往来的通路只有一条铁索桥。带盐过去? 商人嘿嘿一笑:“咱们自有咱们的办法。” 祝彤道:“哦,贿赂。” “小的们倒想孝敬您,您又不收。” 祝彤听到这里就连连摆手:“快走快走。” 商人一抱拳,招呼着随行伙计拽着驴子继续南下。 祝彤招过来一个百夫长:“留意从家里往北边去的,货要太多,一定检查,粮食的事儿不是闹着玩的。” “是。” 祝彤又巡视了圈,去找苏晟和山红凤,将刚才的事说了出来。苏晟道:“咱们只管守好北关,京城坏人多,总要坑人,别管就对了。” 山红凤道:“你们还是先守好关,等幕府消息吧,别自作主张才好。” 祝彤道:“那我将这几日的事写出来,呈往幕府?粮、盐、茶……咱们都产,对了,还有糖,这些事儿幕府得知道。” 山红凤比祝彤大几岁,近来相处又多,对祝彤印象颇佳,便拟出自己的老师刘昆、刘衍的口气来对祝彤说:“西州大城,商贾云集,多的是往那里贸易的人。你说的这些,恐怕西州城里已有所察觉。不过,西州是西州,北关是北关,地方不同,想必姥也想知道北关上的情形。你只写北关的事儿,暂不要议及全镇。只请姥留意其他州县。” 祝彤听这话的意思,与在幕府半工半读的时候学得气味相通,再没的反驳的意思,回去写了拿来给苏晟看。苏晟道:“你写得比我好,我一直不大会写这个。”说着,又让山红凤去看。 山红凤道:“你们要寻我商议拿主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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