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祝缨道:“是吗?出来。” 林风被拖到小校场里挨了一通揍,挨完揍,他放心了。交了这一回功课,就是之前的事都揭过去了,接下来跟上了老实温习功课就行了。 接下来,祝缨又把家里的随从们挨个儿考了一遍,官话都说得不错了,字也还行,书就参差不齐。要考武艺时,胡师姐道:“大人,我来吧。” 二十个人,胡师姐先把两个领头的祝文、祝银打了一顿,再让他们俩往下打。一层一层往下考,人人挨了一顿打。林风咧嘴笑了:“明天咱们一块儿练吧。” 祝缨看了他一眼,道:“你就只练这个?明天把书接着背。” “哦。” 苏喆文科不错,没挨打,打算明天拉着胡师姐补一补。当众出丑就不必了,她说:“阿翁,你两天没回来了,明天还得忙呢,快休息吧。” 祝缨道:“不急。” 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祝缨道:“家务要再理一理啦!” 升了官之后,家里的一些事情也就与以往有了一些变化。祝缨先是问项乐、项安,这两天又收了些拜帖,得问一问近期的访客的情况。此外一是账目的问题,这些日子收了些礼物,得妥善处理,二是要过年了,府里上下得发点福利,再给大家涨点工钱。 项安又为府里置了两处铺子,又置了货栈、田产之类,项安道:“京城能人太多了,看不准的也不敢下手。” 祝缨道:“做得不错。”过年得给项安一个大红包。 项乐则是汇报了一下与会馆有关的事务,现在有两个梧州会馆了,需要平衡两处的关系。两处的特产有重合,项乐于是拉上苏喆,给两处会馆做个中人,两家订了个攻守同盟,要涨价就一起涨、要降价就一起降。 祝缨笑道:“很好。” 接着是重申了家规,家里的事不许往外说,门禁要严,但是对上门的客人每个人都得礼貌客气。要求可以不接受,但是表情一定得和善。 最后,祝缨说:“都休息吧。” “嗡”一声,大家都跑了,生怕散得晚了再被抓回来。 ……—— 次日,祝缨醒过来,窗外非常的亮,这是不对的。她惊了一下,起身推开窗户,发现又下雪了。 缩回来穿好衣服,厨下热水也烧好了、饭也做好了。全家都跟着爬了起来。 林风打了个哈欠,抓着烙饼咬了一口,听祝缨叮嘱“下雪了,你们从南边来的,别玩雪着了凉。”忙说:“我会小心的,我会小心的。嘿嘿。” 苏喆有点恶心地看着他说话往外喷了饼渣,说:“阿翁,今晚回来了吗?” “嗯。” “我晚上会交功课的。” 林风嘴里的烙饼顿时不香了,筷子上挟的酱肉也掉回了盘子里。 祝缨吃完饭,对项乐说:“等会儿把信发回家去。” 她升了,得给爹娘请封,南边家里也该换装了。而且做了大理寺卿之后又抄家,现在手头也不紧了,不需要家里再千里迢迢往北方运钱帛了。相反,她还能往那边送些东西呢。这次随信得送些衣料配饰药材之类。 项乐道:“一会儿我就去办。” 项安道:“今天雪大,咱们也不出门,师姐陪大人出门吧。” 祝缨道:“行。” 胡师姐道:“正好,我也活动活动筋骨。” 吃过了饭,祝缨等人骑了马往皇城去,此时天还没有放晴。 到得皇城,今天没有正式朝会,还是集合去哭灵。宫里哭灵按着时辰来的,趁着还没开始,祝缨将骆晟拉到了一边:“有件事儿,我想您得知道一下。” 骆晟忙问:“什么事?” 祝便将安仁公主要东西的事儿给说了,安仁公主给了张单子,除了珊瑚树还要珍宝,除了珍宝她还要田庄。 骆晟脸上微红,道:“我不知道这件事儿,这也太……你还在忙着,案子还没结,她就……” 祝缨道:“殿下的心思我能明白。不过呢,这个事儿要是问我,哪怕办案的不是我,我也不建议这么办。不如直接同陛下讲,过了明路,何苦官盐当了私盐卖?” 骆晟解释道:“当时婚事急,没准备周全,现在是家里想给孩子添铺陈,怎么能向陛下讨要呢?” “那,我再说明白一点?公主有什么东西不是陛下给的呢?鲁王府的东西,那也是陛下的。不经陛下就动,不好。” 骆晟喃喃地道:“这、这……” 祝缨望向先帝梓宫,骆晟也跟着看了过去,一瞬间,福至心灵。骆晟道:“我会劝阿娘的。她也是着急了,阿姳的册封至今未至。” 祝缨将这一家子的事在心里划拉了一下,没再把这事儿往深里说,只说了一句:“那件事,何必着急?陛下又没说要反悔。什么铺陈?您就算从此一文不再给,她该是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 已经说了很长的时间了,哭灵开始了,两人各归各位,哭了一阵儿,礼毕,祝缨还得往御前去汇报案情。 她每天都控制着向皇帝汇报的信息量,以保证每天都有话讲,免得皇帝挑剔。汇报完了,又向皇帝说:“陛下,大理寺还缺人,已与吏部协调在补了,但是少卿的人选非臣与吏部可以擅自决定的。” 皇帝是个对朝政不娴熟的人,便问在场的人:“诸位爱卿有什么人举荐么?” 当时眼前有六部九寺京兆禁军的许多人,郑熹就举荐了施鲲的儿子施季行。施鲲不发表意见,说自己要避这个嫌。王云鹤没有反对,因为施季行也不算是个废物,且他在外任上,就算接到任命往回赶,以祝缨的效率,等施季行赶到,案子也就只剩下个尾巴了。 只要施鲲把儿子点透,施季行跟着混个收尾的功劳就行。 其他人也都不反对,这事就定了下来。 祝缨接着听他们说话,也有一些调动,陈萌果然调去了太仆寺。皇帝了解的事不多,不多会儿就冷场了,皇帝就让散了。 祝缨跟在人群后面往外走,施鲲特意留了一下,对祝缨道:“季行就托你照看啦。” “不敢不敢,只要您别怪我累着令郎就行。” 施鲲笑道:“只管支使他!也好学些本事。” 祝缨恭敬地低头,施鲲对她这个样子很满意。 应付完施鲲,太子又过来找祝缨:“大理寺的案子,今天要做什么呢?” 祝缨问道:“殿下打算做什么?” 太子道:“我年轻,没经过这些事,看你怎么办,我跟着学。”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又补充说,他现在除了在皇帝面前尽孝,也没别的事了。“便是在阿爹面前,阿爹要问案子,我也得有得回呀。东宫现在又一大家子住在那里,也不都是我的人。也没詹事,也没正事,在那里做甚?不如办点正事。” 祝缨道:“那先去大理寺看看?” “好。” 大理寺依旧是忙,接着审案子,接着盘账。又列了一长串的名单,祝缨与太子都不意外,鲁王得先帝盛宠近二十年,要是没点儿投效的人散在各地,反而说不过去。林赞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说:“这个人可惜了。” 太子看过去,也点头:“是他。唉,阿爹还曾说他有风骨也有德行,不想竟然附逆。” 祝缨也看到了这个名字,此人是一个外地知府,以前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文人,品德也还过得去。林赞知道他,是因为此人曾在京城游学谋官,太子知道他,是因为太子他爹还是赵王的时候就喜欢这些。 现在卷进逆案,再喜欢恐怕也不喜欢了。 祝缨对牛金道:“去,把他断过的案卷调过来我看一下。” 太子道:“不错,若是枉法,当拨乱反正。” 很快,案卷调了过来,祝缨打开来看了一下,此人治下没有很多的恶性案件,如果照着案卷所述,判罚倒也还允当。 太子道:“竟还有点能耐。” 祝缨道:“名字先记下,这个先往后挪挪。眼下还是鲁逆。我要的刺客讯息呢?” 左丞把一张写了刺客姓名、籍贯、地址的讯息拿了上来,祝缨对太子道:“臣一会儿就会同京兆去拿人了,殿下还要去审问一下嫌犯么?” 太子摆手道:“不了不了。拿刺客?” “对,抄了他的家。臣曾奏报过陛下,要释放些奴婢的。这里头有些人被鲁逆拿来收买刺客了。得追回来。” 太子道:“哦!差点忘了还有这些人。我也一同去。” 在整个案子里,刺客、禁军不明就里的士卒这些动手干活的反而是最末流的,鲁王才是威胁最大的。所以打一开始,祝缨盯的就是鲁王,主持审问的是鲁王,是他的妻舅,是闻祎,是周游。其他人她几乎不自己去审,都放手给下面的人了。 太子、皇帝对刺客的兴趣也不大。 祝缨问道:“殿下,您这一身,不太方便。” 太子非常的遗憾,他是死者的亲孙子,这身孝服在这个时候脱了,失礼数,穿出去,穿帮。只得遗憾地说:“那我等你回来。” …… 祝缨出城就去京兆府找郑熹,跟他要人去抓人,顺便还要一个户曹下面的书吏跟着,给人把户籍当场就给登记了。 郑熹道:“你可真是个活菩萨!” 派了人,又点了衙役,会同大理寺去拿人。 这些刺客里,也有住在京城的,也有在城外庄子上住着的。也有死了的,也有被活捉的。当时因为围观的百姓不少,竟没人能够逃走,有三个人落到围观百姓手里,被你一拳我一脚的给打废了。 这事儿也不能怪百姓,太子在他们家附近被行刺,大家也得吃瓜落。不如把这些人打死算了。 祝缨等人先去京城东南角的一处坊里办第一件,这里的人还不知道同自己家有什么事。衙役大力拍门,一个婆子开了门声音发颤:“来了来了?” 打开门一看,婆子呆住了:“你们是谁……大官人,我们这里可都是良民!” 衙役也回了一句:“是不是良民,不是你说了算的!” 一行人一拥而入,里面出来一个小娘子,穿着件月白的小袄,下面是蓝色的裙子,头发梳了起来,脸上都是胭脂,挤出点笑来:“不知……” 下面衙役先问是不是张三的家,答是。再问是不是鲁王府的旧奴婢,胭脂都盖不住这小娘子脸上的苍白。 “那就是了!带走!” 又问这婆子是不是鲁王家的,婆子道:“他们每月给我五十钱,我来帮工的。” 祝缨道:“让她们收拾包袱,先带回去,慢慢问。房子封了。”又问这小娘子有没有父母。 小娘子眼神乱飞:“没、没有的……” 祝缨道:“记下名字,先带走,一会儿给她立个户。” 一个上午,她把京城的几个家都给抄了。其中一个刺客竟还有妻儿,也收受了鲁王送的美女,一家子正在闹着。元配是个粗糙妇人,美人儿也不是吃素的,一个拿着扫帚要打狐狸精,一个关起房门来在里面叫骂:“你个黄脸婆子留不住男人,还有脸闹我?” 祝缨也不跟她们废话,都拿了,暂关到京兆府的大牢里,等候发落。 中午还赶得及回去哭一场灵,下午又出城去城郊。 在城郊,竟遇到个“节妇”。 一个削瘦的小媳妇儿,抱着刺客的老娘说:“我既做了他家的人,死也是他家的鬼。” 那老妇人也回抱着小媳妇儿说:“我的儿,以前是我错待你了,以后咱们相依为命。”又骂祝缨等人丧良心,要强抢民女。 差役们大喝:“你这贼婆子!你儿子行刺陛下,你还敢辱骂朝廷命官!那个妇人,你走是不走?!” 小媳妇一个劲儿摇头。 差役们看了个目瞪口呆:“还有不要做回良民甘当贼妻的?” 小媳妇不哭了,从老妇人怀里挣脱出来:“官人说什么良民?” “那个,发还你父母,没有父母的就给你自己立户,还发钱遣散啊。”大理寺的老人们很自然的说。 祝缨干这个很熟练了,凡不是在册的官奴婢,她都尽力给人放走。这么冷的天,这么一关,得有几个熬不过冻死病死的,得提前放了。这一回她连鲁王府买断了的奴婢都要给放了,在官府册上的,算皇帝和朝廷的“私产”那个她现在是真的放不了。 小媳妇当地一跪:“求大人救小妇人脱离苦海!这鬼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就很妙。 祝缨问道:“你刚才……” 小媳妇道:“那也不想回鲁王府啊!”那儿现在都啥样了? 听得周围的人哭笑不得。 他们在城外转悠了半天,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到了京城。 ……—— 回到家里,又收到了一叠的帖子,其中一个是陈萌的,已经确定了宴请的时间。是在几天后,皇帝梓宫移出宫城之后的第一个休沐日,请祝缨过府小聚。 那天大家都闲,但是皇帝还没释服,不方便太热闹,但是正适合亲近的朋友们小聚,说些私房话。 祝缨回了个帖子,说一定去,又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他家送过去。 次日依旧是哭灵、汇报,祝缨汇报完了,等着散场。没想到皇帝让她留一下,祝缨有些奇怪,看了一眼太子,太子给了她一个苦笑。 皇帝问道:“鲁王家的东西,你都看过了吗?” “是。” “有珊瑚树吗?” “有,一共十二株,另有些小珊瑚,也有二、三尺,还有珊瑚珠……” “好了!不用背了!我记得有一对五尺高的?” “是,有。” “取给安仁公主吧。” 豁!这位公主还真敢跟皇帝要了啊!骆晟到底回家说了什么啊?不是已经听懂了吗? “是。” “唔,有夜明珠吧?” 祝缨小心地问:“也是公主要的吗?” 皇帝叹了口气,眼神有点阴森森的。 祝缨赶紧说:“鲁逆的财货颇多,至今还没有清点完毕。但是臣把它们分为两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凡先帝所赐及内造之物,及其所采办珍宝中不当由臣下保有的,归内藏。凡贪渎受赂、侵夺所得之钱帛之类,归户部。 臣驽钝,办事不太利落,请陛下容臣再忙几天,把本子呈上,陛下想怎么处置这些东西,随便点。您是天子,让您一样一样的问,臣等看在眼里,也颇觉心酸呐。” 皇帝又是一声叹气,这一声变得轻松了许多。 祝缨又说:“只是办案中要有些花费,譬如遣散一些被逼良为贱的奴婢……” 皇帝截口道:“这些就不必说了,你办就是。” “臣请旨,陛下派一使者宣谕,方显陛下之德。” “就杜世恩吧。” 祝缨最后请示:“那是先把这两样拨出来,还是您一总处置?” 皇帝道:“先拨出来吧,等等。”他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硬着头皮拿出一个奏本出来,递给祝缨:“照着这个单子,给公主家。” “是。臣把这些东西分成一二三等,头等珍贵的,保存得也好,不容易损坏,大多还在。到了末等,鲁逆家日常消耗也会用,譬如珠子,串了使了找不着了。那,是就欠着,还是拿旁的等值的来抵充给公主呢?” “给她。” “是。” 看皇帝没别的吩咐了,祝缨躬身告辞。 接着又是一套的忙,案子还在问,施季行的任命也已经发下去了。大理寺又审出一个人来——罗元。他泄露不少宫中情况给鲁王,鲁王才能对先帝的病情了解得比较清楚。 祝缨道:“这个人不是咱们的,谁供出的他,要把证据砸实了。算了,我一会儿来亲自审。明天报给陛下。” 她带着人出了皇城,亲自督办鲁王府的事项。先把公主要的东西给抽出来,禁军们看着,正挤眉弄眼,只听祝缨道:“把这些都装箱,先不封,等宫里的人来看过了,由他们送到安仁公主府上去。” 校尉凑了上前,小心地问道:“大人,这是?” 祝缨道:“鲁王家有什么好东西,他的亲戚们比咱们清楚得多。能瞒得下吗?” 校尉吸了口凉气,这要是已经昧下了,皇帝再要、公主要再要,可难交差。当然,也有应付的办法,但是确实麻烦。 祝缨道:“干活吧。” 过不多会儿,杜世恩过来领了东西,祝缨与他聊了两句,问道:“伤怎么样了?大冷天受的伤,要是没打一开始就养好,要落病根儿的。” 杜世恩道:“劳大人惦记,已好些了。” 祝缨招招手,牛金抱了个匣子过来,祝缨道:“给他。” 杜世恩要推辞,祝缨道:“一些药材,算公主账上。” 杜世恩忍不住发出一声笑来,哭笑不得地揣了。祝缨将他送出门,路过一处房子,听到里面的有哭有笑,祝缨道:“就是这里了。” 祝缨道:“她们就是一会儿要赐钱还家的。” 杜世恩又去说了几句场面话:“祝大人请旨,陛下允奏,放尔等归家,当感念天恩。” 能回家的都笑,在名籍的一脸的木然。 杜世恩话不多,说完这一句便向祝缨告辞。祝缨留下来一个一个地发户籍、发钱,放归。 遇到绣娘母女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眼这个年长妇人的样子,仿佛有一点印象。妇人见了她便跪了下去:“果然是小祝大人!当年就是您放了妾一条生路!二十年后,又得您放生。妾为您立长生牌位没有白立,您果然是有回应的。” 祝缨问道:“你是回家呢?还是给你别立户口呢?” 绣娘苦笑道:“都一样的。我那男人也不算不好,可是对上鲁王殿下,谁又有什么法子呢?” 祝缨命人发了钱给她,让她们母女走了。 田产还没统计完,所以先不能还。但是把有数的人,每家发了一贯钱好过年,这又引出一件事来——奴婢好办,鲁王府里有名册。田产也好办,也有簿子。苦主难寻,祝缨知道的都是跟老马的妹妹相熟的,其他人就不好讲的。 说不得,须得借京兆出个告示。告示一出,不知怎么的,以讹传讹,说是大理寺办鲁王案,有冤的可以诉冤。皇城他们进不去,都把状子往京兆府递了,郑熹气得直骂祝缨:“活菩萨,你惹的!事情不能闹大!趁早了解了此事!” 祝缨道:“您就把状子一收,跟陛下一报。说是澄清宇内、为民做主……” “滚!” ………… 忙碌中,梓宫移出了宫廷,内廷开始移宫。 先是,把先帝的妃嫔迁出去。有子嗣的出宫去依子嗣居住,没有子女的就迁居别宫。蓝兴暂时还留着,与杜世恩共掌内侍省。杜世恩名义上是蓝兴的副手。 然后是皇帝的后妃们,皇后的地方是固定的,这个没有疑义。皇帝的侧室们此时开始陆续有封号,从妃到才人不等。 东宫腾出来之后,太子的住处也搬迁了,他住到了正殿。骆姳的册封倒也下来了,同时移宫。据说,移宫当日,安仁公主果然往宫里送了不少珍宝,珊瑚树、夜明珠之外,又有许多陈设。 祝缨不管宫里的事,这些都是听骆晟说的。骆晟知道安仁公主真的向皇帝索要了珍宝之后也是惊惶的。他以为自己已经说明白了,哪知安仁公主跟他想的不一样。 无论骆晟怎么说,安仁公主只回了他一句:“那我图什么?” 一句话把骆晟给干哑了。安仁公主又嫌祝缨:“他就什么事都不敢动手!忒胆小了!我便是求了陛下,不也是给了我么?这些人,真没意思!” 骆晟一腔苦水,也不知道往哪里倒。 祝缨道:“殿下是性情中人。可惜,即便是魏晋之时,也是不能在朝政上恣意的。殿下想恣意,就不能碰与朝政相关的事,想说点儿正事,就得讲朝廷的礼法规矩。您呢,更是如此。言尽于此。别人的家事,我是管不着的,屋顶底下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骆晟讪讪而归。 顶走了骆晟,祝缨又往王云鹤的府里去了一趟。 王云鹤道:“你不忙?” 祝缨笑眯眯地道:“有件事儿。” 王云鹤身子往后一扯:“你要做甚?” 祝缨拿出一个信封来,放到他的桌上:“陛下初登大宝,潜邸旧人一时还不能趁手,恭喜您,能着手做一些事了。” “这是什么?” “您这府邸,还是我挑的。可毕竟不是您的,公子又要到京了,得有个住的地方。” 王云鹤这家是龚劼的旧府,查抄了之后分给他住的。王云鹤走了或者死了之后,这地方得还给皇帝的。所以,王云鹤在京城是没房子的。陈峦不同,陈萌现在住的那个,是陈峦自己后置的私宅,陈峦比王云鹤更会给自己弄钱。 祝缨道:“您干您的,万一触怒了谁,公子还有个退步。免了您后顾之忧。” 王云鹤如果要改变一些东西,哪怕是他,少不得还有一备波折,什么辞官、罢相之类的也是有可能的。从来变法的人,都没有一帆风顺的。 多给他准备一个窟。 王云鹤摇了摇头:“真有忧,不是这一点点的事情能解决的。拿回去!你……” 祝缨抬手:“放心,来路正的,我不是那群只会贪赃枉法的废物。” 王云鹤仍然拒绝了:“拿回去吧。心思不要放在这个上面,大风浪就要来了。我知道为官之不易,免不了和光同尘,但至少,不能让你因为给我置办这些东西做那样的事。我要做的事,一时未必能施展得开。若我办不成,你们也要接着干。” “是。”祝缨说,鲁王谋逆算不得大风浪,于朝廷,大的风浪是接下来的洗牌。 祝缨也不客气,把信封又拿走了:“这个,我给您留着。” …… 王云鹤不收,祝缨把信封往家一拿,出门跟陈萌吃饭去。 吃完了饭,还得接着审案子,这边案子没有判决那边宫里倒是干脆利落,从罗元开始,凡沾边的宦官都被处死了。罗元家也被抄了,杜世恩带队办的。 祝缨想起那个他买来的“儿子”,那个还是自己给找回来的。 她把写废的一张纸团了扔进炭盆里,重新理了一张继续写。 一气干到了年前将要封印放假了。大理寺众人情绪高涨,祝缨一边抄鲁王府,一边给大理寺置办了一些产业。今年过年的好年货又回来了! 鲁王谋逆的“事迹”在年前终于理出来了,祝缨只罗列了鲁王干过的事,并不给他定罪,定什么罪、怎么罚,交给皇帝和大臣们去讨论。 朝上讨论得很激烈,鲁王的几大罪状都列了出来,头一条就是谋逆,然后说他逼死了先帝。 政事堂一群老鬼,除了这个之外,给他安了十分狠毒的几项罪名:不恤民,不修德,贪暴,不孝不悌,欺辱士大夫,荒淫…… 有这几条罪状的人,做个亲王是很正常的,如果做了皇帝,也得是史书上的昏君的品格。 政事堂的意见,废为庶人、流放,以臣子议论诛杀先帝血脉,这事儿他们不能开口。当然也有愣头青叫着要诛首恶。 最后皇帝发话:“毕竟是先帝血脉,废为庶人,流放。”同时,将他的妻子儿女也废为庶人,从宗籍里除名,流放三千里,交给当地的官员看押。 抄家,这个已经抄了,祝缨当堂把两份账目交上,一份给内藏,一份给户部。给户部的这一本要扣掉先帝赏赐的庄田,以及遣散费、大理寺的办公费等。 窦尚书本来准备争一争的,因为抄家的收入,本来就很容易说不清楚。鲁王家资尤富,窦尚书已得到了风声,宫里想要这笔钱。 祝缨给他省事了,窦尚书默默地认了这笔账。 问题反而出在祝缨释放奴婢上了,放奴婢没问题,放一些鲁王送给刺客的奴婢,就产生了问题。有人认为,应该把这些奴婢给收回来,没为官奴婢。因为那是“逆贼家眷”。 祝缨幽幽地道:“这么阴魂不散的吗?行刺陛下和先帝,成了,坐享荣华富贵,一本万利。一朝兵败身死,竟还有了家口!稳赚不赔?有这么好的事儿吗?这群贼,何德何能?就该打回原形,以警后人。” 皇帝正是看她顺眼的时候,道:“就这么办。我许了的。” 鲁王都流放了,剩下的人就真没意思了。 事到如今,也没人给闻祎求情了,阮大将军死活不再提这茬儿了,仿佛年老健忘一般。周游、鲁王妻舅等没有意外都是死,顺便夷个三族,都是一整套的待遇。周游的妻子被强令离婚,不幸的是他的儿孙受到了牵连,儿子被杀,孙子年纪小,与鲁王一同流放。 其余在盟书上签名的人,本人赐鸠酒,妻儿没为官奴,同祖皆罢官。刺客死刑,夷三族,籍没财产家眷。参与的禁军算被蒙蔽,除名。 盟书上签名的人本来不一定都要死的,当天没有动作的,可以先放过。但皇帝做赵王时的老师,现在加了侍中的李王傅认为“此辈害死先帝,如何能免?” 李王傅之所以这么讲,乃是皇帝当日说的那句话。皇帝会这么说,又是因为刘松年秘不发丧,皇帝就说是鲁王逼宫气死的先帝。先帝死、鲁王再发难,和先帝活着的时候鲁王一党就谋逆,情况是不同的。 皇帝顺水推舟,认为自己的王傅说得对。为了安抚政事堂、安抚朝局,皇帝又说了一句:“余者不问。” 朝野都放下了心来,朝上山呼万岁。 大理寺狱瞬间空了一大半,因为都是官员,朝廷给了他们最后的体面,是在大理寺狱里赐死的。蒙着白布的尸体一具一具地往外抬,倒是没有命令百官列队观摩。 祝缨对施季行道:“就剩收尾了。” 马上就要放假了,把一些还没抄的抄一抄,之前主要抄了鲁王,现在让周游老婆带走嫁妆,再抄周家,其他人家以此类推。再把报功的公文写一写,呈上去还能赶上新年的时候给大家记一功。升官的有,不能升官的也能攒些升级。 可以过一个轻松的年了! 祝缨把一些事务往施季行头上一推,自己就回家了。 在宫门口被金良拦住了,金良满面红光:“三郎,走,到我家喝酒去!” 金良家还没有换新房子,京城换新房子也不太容易,室内陈设却好了不少。又添了两个小厮在饭桌边伺候着,金良喝,她啃猪蹄。金大娘子指挥炖了许多的猪蹄,金彪缩在桌子的一角陪着喝酒。 金良喝了半壶,高兴地说:“周游可算得到报应了!他当初害得你苦!” 祝缨道:“那人,没意思。”她早没把这人看在眼里了,且周游的报应不是因为他鱼肉百姓,不是因为他动动口就把无辜的人陷进大狱里受折磨,而是因为“谋逆”。 “谋逆”也很好笑,鲁王流放,周游死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 金良终归是好意,她啃着猪蹄,看金良一个人喝得热闹。 第332章 蚕茧 放假了,从金良家回来之后,祝缨难得睡了个懒觉。早晨钟楼敲钟都没能把她吵下床,她翻了个身,又多睡了一阵才披衣下床,趿着鞋,披头散发,也不收拾了。打个哈欠,坐在饭桌前等开饭。洗漱的水沾湿了脸侧的头发,几绺湿发成了身上最精神抖擞的存在。 罕见的样子让家里人都觉得有趣,苏喆与林风两个挤眉弄眼,偷偷地笑。 早饭端了上来,祝家早餐比以前略丰富了一些,但也脱不了米面肉菜。全府上下除了祁泰都是年轻人,还都是闲不住的活猴,一个赛一个的能吃,李大娘的好些厨艺都被迫化繁为简,渐渐返朴归真。 祝缨把头发往后拨,拖过一大碗汤面,面前摆了些熏鱼酱肉之类,吃到一半,赵苏两口子来了。 “义父?”赵苏有点惊讶地看着祝缨。 他算好了时间过来的,这个时辰应该是府里已经吃饱喝足、祝缨开始处理些文书或是读书练功的时候了。 现在是在吃饭? 苏喆见缝插针叫了一声:“舅、舅母。” 祝缨道:“来了?再吃点儿?” 祁泰也对女儿说:“今天的肉粥好吃!鲜!” 两人不客气地坐下又吃了一碗,祝缨边吃边问:“鸿胪寺也歇了?你排上除夕值夜了吗?” 祝缨现在是不用在大理寺里值班守岁了,赵苏才开始在鸿胪寺里攒资历,得拣点儿脏活累活干着。 赵苏道:“我排的,除夕是我,我去宫里前把她送回家来一块儿热闹,成不成?” 祝缨道:“那边安排好,别叫同僚送帖子没人收就行。” 祁小娘子道:“都安排好了,拜年的帖子他也写下了,初一叫人往外送就行。我还要同爹商量一下年礼的事儿。” “行。”祝缨说。 “什么年礼?”祁泰问。 祁小娘子道:“咱家还有亲戚呢!爹同僚不得走动走动?” “哦哦。” 吃完饭,这父女俩去祁泰屋里说事儿,祝缨问赵苏和苏喆:“正旦的贺表都写好了吗?” 苏喆道:“我的已经写好了,家里的我算着这两天也该到了。” 赵苏道:“我的也写好了。” 就要到新年了,今年比较特殊,是新君登基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属于新君的纪元就是从这一年的正旦开始的。 它显得尤其的重要,鲁王逆案也在正旦之前结案了。先帝生前最宠爱的幼子被驱逐出京,仿佛给一个旧的时代划上了休止符。 虽然还有一点小尾巴,但那是祝缨的事儿了,想找全苦主如实退还田地是要费点功夫的,有些人家不知道跑哪儿讨饭去了都。 无论如何,确是新年新气象。 对大臣们,新年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写贺表。皇帝可以不看,臣子不可以不写。写这东西也是各显神通。水平高的如刘松年,随便写写皇帝都爱看。家里养了文士的比如骆晟,自有人捉刀。祝缨就只能自己写,她写这东西也写得很顺手了,不出挑,但也不会戳皇帝肺管子。 新君与先帝情况不同,拿夸先帝的词儿硬往上套是不行的,祝缨把关键的地方给改了。夸新君就是“文质彬彬”,拍马屁就是“天命所归”。新君这运气,也确实挺好的。 除了写自己的,她还要关心梧州苏鸣鸾等人的奏本怎么样了,已经提前给她们说了要领了。又有苏喆,她也得写一个。林风不是他爹的继承人,倒不用写。赵苏等人也写了,祝缨看他们写得已经很熟练了,点个头,赵苏跟鸿胪寺的人一块儿往上交贺表。 将这些都审完,一总交上去,新年最大的公务就完成了! 祝缨道:“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赵苏道:“义父,鸿胪寺……” “嗯?” 祝缨从鸿胪寺到大理寺走得急,之后“父子俩”一个在大理寺忙成陀螺一个在鸿胪寺累成狗,没功夫细说。现在两人都有时间了,他就不得不来好好聊一聊了:“骆大人,他一向如此么?” “垂拱不好吗?” 赵苏道:“垂拱,好歹是心思在这上头,什么都看在眼里,但是知道一动不如一静,那才叫垂拱。整天心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一问三不知,那叫傻。” “已经不错啦。” 赵苏到了祝缨面前也不用装了,他这些日子也是憋得狠了:“那个沈瑛,什么人物啊?什么样儿都想往上摸两把!他个半瓶子酸醋!” “其他人还是可以的,张、范两个就不错。” 赵苏道:“最不顶用的两个,偏是最大的上司。” “他们又干什么了?” “那位骆大人,他要是不会干事儿,不如回去专心当他的驸马好了。沈瑛,我干什么事儿他都要从头挑剔到尾,四夷馆那天排次序,先交给他看,他给我改了八回,最后说,就用头一回的那个吧!我……”赵苏的表情狰狞了起来。 祝缨听得直乐,耐心地听赵苏抱怨完。赵苏抱怨了一通之后气儿也顺了,又觉得不好意思了:“其实都还应付得了。义父在鸿胪的时候,也这么麻烦的么?” “我给你的已经是调理过一回的啦。” 赵苏低声道:“朝中多能人,朝中也多庸人。” 祝缨道:“搭个高台,什么人都往上头放,好的越发显眼,差的越发现眼。” 赵苏忍俊不禁,又说:“义父,骆大人既是驸马,又是太子岳父,可我总看着他不像是能成事儿的人。” “他本来也没干成过什么事,胜在不折腾。” “可他没有决断。我瞧着,他总往一个方向看,琢磨了几天才琢磨出来,他是看东宫。东宫的事,我要年轻二十岁,真敢扎进去。现在倒看清楚了一些,那不是能轻易能沾手的地方。他对我不错,可实在,他那个家里、他这个人,弄不动。” 祝缨道:“那就不弄了,你把本职干好就行。磨一磨手上的功夫,皇城里与州县里还是有些不同的。才把你调到鸿胪寺来没多久,再想往上走,只有耐住性子,等机会,才能走得稳。骆晟那里,面子上还是要能看得过去。” “是。他要不琢磨着往更高的台子上去现眼,现在这个位子还是能维持的。更高,就不能奉陪了,他不能让人放心,才不配位、德不配位。如果是义父,显眼现眼,我都跟着。” 祝缨抽过条黑绸,把头发扎了:“忘不了你,你可要跟上了,熬住了。” 赵苏放心地笑了:“是。” 这也就是赵苏今天来说的重点,见识过祝缨这样的义父之后,再遇到骆晟这样的上司,正常人是不想给骆晟卖苦力的。太累了!不划算! 对上司面上还得敬着,上司有要求还得顺着,骆晟还是祝缨的前上司。赵苏就算想暗中晾他,也得跟义父通个气之后,才能定下神来。 祝缨向着他,赵苏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 年前年后,祝缨的应酬变得多了。赵苏到府里的那一天,祝缨还能随兴,接下来又恢复了正常的作息,与各色人等交际。 郑侯府上是要去的,郑熹这次自己没有能够得到显著升迁。以常理来说,他算是“迎帝登基”的那一个。算个掐尖头彩。但他现在还是个京兆尹,官职也没动。祝缨这样比较亲近的人还知道,他的二女儿内定的太子妃的位子还没了。 与这两样相比,郑家得到的那些就不是很相衬了。 郑奕被放到了禁军里,他是获益的,但总觉得自己这个官职也不足以平了郑熹的账。祝缨那个不算,祝缨自己也有“大功”,跟郑熹是两本账。看到郑熹,总要为他打抱不平。 祝缨道:“大过年的,你少说两句吧。” 郑奕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祝缨笑笑,不说话。郑奕这人挺讲义气的,对“自己人”也好打抱个不平,但郑熹这个账,得他自己跟皇帝那边算,郑奕生气也是没用的。 郑熹道:“说这个做什么?”又指着白志庆、柳昌两人说,“你们两个也该到地方上见一见世面了。” 邵书新等人回归,郑熹就手把这两个人往外一放,地方还没选定。白志庆是礼部的,经过先帝丧事、新君登基的一系列事件,加上这些年的积累,够升个一级到地方去捞政绩了。 舒炎是新丰令,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位置给他,先不动。 祝缨暗中观察着郑熹的安排,想着自己也得安排上了。 从郑侯家出来,她又与邵书新等人小聚了一下。国丧期,也不能有歌舞,他们撺掇着祝缨做东,邵书新道:“你这回大发利是,已着紫衣,该着你做东!” 祝缨道:“好。” 邵书新指定了京中一处名园,祝缨就把它给包了,请他们去“品茗赏花”。祝缨与邵书新都是不会写诗做文章的,就看他们做。郑奕也不太会,与他们坐在一处喝茶,低声说:“昨天,陛下派了一队人出京。带了白绫。” 祝缨与邵书新对望一眼,心里冒出一个人:鲁王。 鲁王是死定了。皇帝也是真的狠。 郑奕道:“去的人是原赵邸的功曹参军事,陛下的自己人。” 祝缨道:“咱们且不管他们——老邵,令郎青春几何?” 邵书新笑问道:“他就在那边,叫过来,让叔伯们看看,可堪驱使否。” 祝缨道:“可别这么说,他也到了年纪。鲁逆案,除了赐死的那些人,他们还供出些不在盟书上的人。地方官员不少,陆续会有空缺的。我寻思着,有几处还可以。总不能这几个人都有人保吧?” 既然皇帝都不把鲁王留着过年了,那些地方上的人,很快也会陆续在暗中处置,悄悄地或降或免。这份名单还是她查出来报上去的,一旦名单上的人被动了,她就知道这个人是一定回不来了的。这边就可以着手安排人去填这个位子,而不是等这个人有了一个结果再谋取这个位子。 温岳道:“七郎安排白、柳也是看到这个了?” 祝缨点点头,对郑奕道:“京兆府还在手里没丢,别气。” 郑奕笑道:“知道,比明升暗降强。” 大家都笑了。 邵书新的儿子也刚好到了面前,孩子不到二十,五官端正,称不上俊美但也看起来顺眼。祝缨等人又都给他见面礼。 邵书新笑道:“现在给了,新年的压岁钱是不能少的。” 祝缨道:“你这把账算得,从来都比别人精。” 大家又都笑了。便是对堂兄,也不免要做戏夸张一点的。 温岳道:“三郎也是,会算账。” 郑奕道:“你们两个,今番都是涉险博来的。你在宫外、他在宫内。要我说,别人先放放,那个卞行,还叫他安然无恙,咱们是不是太是非不分了?这笔账得清算清算了吧?” 祝缨道:“告他的状子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郑奕笑道:“就怕路上不好走。” “告给御史的。当地士绅告。” 主要是河东县,那地方与吉远府原本同属南府的,河东县与内三县的人多少有些姻亲关系。找个告状的人还是比较容易的。 大家再次笑了,俨然一群背后算计人的反派。 …… 除了自己出门,祝府门上陆续有了不少人来拜访了。先是大理寺的左丞等人。 左丞想升从五品,祝缨也给他报上了。左丞从来都是个识趣的人,备了一份厚礼过来:“大人府上是不缺这些的,多少算是下官的心意。” 又有小陶等人,丁贵又与大吴父子过来,大吴的儿子跟着小吴到任上,过年押送礼物回京。这一家子姻亲都是灵醒人。老黄小黄也要登门磕头。 然后是鸿胪寺的柯典客,他也将晋升的希望给放到了祝缨的身上。沈瑛是指望不上了,骆晟也是心不在焉的。赵苏顶用,那还不如直接找祝缨。 此外又有一些吉远府的士子,譬如今年的贡士,吉远府也有,还是祝缨认识的,是她做梧州刺史的时候选入的官学。 考试选出来的未必就是真的最优秀的,但是前四十名一定是整体里的中上。 祝缨也关切了他们的生活,又问住在哪里,回说是住在会馆。祝缨又给每人送了十贯的盘费。 到得正旦,她又随众入贺。 御座将斯文的赵王衬成了一个卖相不错的皇帝,众人舞拜。宣读改元、大赦等等的诏书,这也就意味着一个新的时代正式开始了。 皇帝居高临下,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升起。他抬一抬手,蓝兴唱:“起——” 皇帝的手在空中不知怎么的不舍得收回来了,他伸手向前在虚空中抓了一把,像是把目力所及的天上地下之间统统收入了掌心。 一切都崭崭新的,偌大的帝国,现在归他了。 先帝固然英明,然而年老之时也未尝没有乱政。他正当壮年……只要官员们都用心办事,必能成就一个盛世! 皇帝的手不舍地收回了袖中。 然后就是赏赐了! 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过新年,皇帝既心疼又大方地赏赐了所有人。祝缨得了彩缎、腰带、金钱等物,除了皇亲国戚及丞相,第二拨就算她这样的人了。 不枉早起挨冻。 朝贺完皇帝,再贺太子,等到从宫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祝缨回家换了衣服,开始处理拜年的帖子。看了看都有谁给自己送帖子了,以往都是认识的人,现在大部分是不认识的人。也有认同乡的,也有认“晚生”的,还有与大理寺有生意往来的商人。 不少帖子都随附了礼物,项安与祁泰在家里忙个不停,祁泰道:“本以为由青至红已是登天,由红至紫,这才算是、算是开了眼界呀!” 升了之后,祝缨再要往外送礼的地方没有变多,收礼的来路却多了许多。项安道:“库里快放不下了。” 她哥准备这个宅子的时候,她也觉得不算小了,哪知没跟上大人升职的速度。大意了! 祝缨道:“再说吧,还得往外送呢。请客也得花钱。” 往年她家就自家人在家过年,现在得开始设宴了。大理寺的下属来拜年,得招一下。鸿胪寺的,她也要管一天的饭。再在家里请陈萌等同乡朋友,又是一天。再来邵书他们商量好了,连同白志庆三人,都往祝缨府里吃年酒。 家里没有女眷招待堂客,祝缨就让苏喆和祝青君出面,项安、苏佳茗等人襄助。苏喆号称“女孙”,祝青君又有姓氏,场面倒也撑住了。有人暗中猜测,祝青君是不是祝缨的侄女之类。 祝缨还得抽空往郑侯府上去拜个年,王、刘、施三相家里也不能忘了。又有一些熟人处,譬如广宁王府。祝缨都不穿她的那身紫袍,统统是一身新做的青绸面的皮裘,装得很嫩。 到郑侯府上就与金良等人划拳、射鹄。到了广宁王府,郑霖笑吟吟地等她来,郑霖的长子已经能满地跑了,孩子跑过去把她的腿一抱,张口就叫了一声“舅舅”。 祝缨解下顺袋,整个儿放到他的胖手里。 广宁王府的宾客都看在眼里,暗道这孩子是有个好娘,比别人省了多少事。 从这些府邸里出来,祝缨又绕了远,往老马的茶铺里去看一看,却见茶铺还关着门。上面贴了张纸,写着“回乡过年,正月十五开市”。 没到十五,朝廷就开了印开始办公了。 祝缨要做的还是把一些田产归还苦主,除此之外,她在朝上一言不发。 施鲲还在督造帝陵,说话的时候不多。王云鹤念着正月,也不怎么说话。刘松年正在准备休致,奏本都写好了,只等出了正月就递上去。 他仨不说话,底下也没几个人说话,都等皇帝安排。给皇帝干冷场了。 皇帝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要干什么,去年这会儿他才当太子,云里雾里,也不记得先帝做了些什么了。 皇帝道:“各部各寺,将职责写来报上。” 大正月的,给六部九寺派了个写汇报的活儿。六部九卿一齐答应了。祝缨把这活儿推给了施季行,施少卿的爹是丞相,干错了有人兜着。且写个东西,施季行干得来。 施季行谦逊了一回。祝缨道:“你也是新到大理的,就当自己也熟悉熟悉了。” 施季行慨然应下,这个活计不难,抄抄仪典,再把去年办鲁王案的总结给抄一抄,弄个拼盘就怼给皇帝。至于大理寺具体办案的一些内情,施季行知道得不多,就算多,也不告诉皇帝。 谁会把自己干活的底细通通招供给上司呢? 其余各部的心思也都差不多,皇帝,知道个大概就得了,他要是什么都知道了,下面的人还怎么干活?主要是这个皇帝资质一般,孔子弟子三千,也只有七十二贤者,皇帝属于剩下那两千九百多号人里的一个。很难给他变成英明君主。大臣们希望他垂拱。 窦尚书就要写天下户口、田亩的减损,写受了灾,但是自己很努力,把赋税给收齐了。窦尚书还挺能干,额外把天下各州的简要情况都派人给抄了下来。什么某州田多少、人口多少……全是枯燥的干货,没有半点生动得让想看下去的内容。 姚尚书就要写考核官员的标准之类,全是废话。 每个人还都写得特别的长,你写八千字,我写一万字。 赵苏在肚里把骆晟诅咒了八百回——这活又落到他头上了。沈瑛有意去写的,不幸正月里又死了人,沈瑛只好又去吊唁,深深地觉得自己这个职位是真不吉利。 把他们写的这些东西攒起来,能凑成一本《会典》加《会要》,事实上,很多内容也就是从这些书里辑录出来的。够皇帝看了打八百个盹儿的。 各人陆续交上,正月也过了,祝缨把地也发完了,大理寺正式地闲了下来。 祝缨每天在朝上混日子,看着皇帝的脸一天一天地麻木下去。 李侍中是皇帝潜邸时的老师,皇帝召了他来讲解这些内容。李侍中对皇帝道:“这……都写在这上面了。”又劝皇帝,读书要沉下心来,做学问是没有捷径的。 待皇帝把这些东西读完,对着手治国也没有多少感悟。好在他是皇帝,决定要试一试手。他先要调赵王邸的一位官员去做吏部侍郎,从整顿官员入手,接着,此人就被参了,还是铁证。 御史把证据都摆上来了,于是作罢。 皇帝想把宫室修葺一下,先帝最后的时光又瞎又病,几乎不在后宫里,后宫不少地方都有所损坏。先帝嫔妃们搬走,新君的后妃搬入,有些地方就需要维修。 工部上奏:“方值春耕,不合滥用民力。” 户部报:“去岁税赋艰难,当以内藏维修。”死活不出钱。 皇帝想赐几处田庄给皇后的兄弟,这位仁兄之前跟鲁王的妻舅闹了一场,可吃了大亏,皇帝要补偿。丞相出来了,王云鹤道:“这些都是民田,陛下为天下主,岂能因爱而损百姓?” 就没有一件顺的!满眼都是不合意的! 皇帝说一句,大臣们有一百句等着他,皇帝压根儿理论不过这些人。倒有一个人必能辩倒这些人,可惜,一入二月,刘松年递了奏本,要休致! 太子站在朝上,一会儿往上看、一会儿往下看,心道:黏得胶手? 不!这就是个巨大的蚕茧,捆得人不得动弹! 太子有些同情自己的父亲。 直到皇帝说:“我的次子已经十四岁了,是时候封爵开府了,丞相且为我分忧,为他挑选王傅、属官。” 什么鬼?!太子僵住了,他的二弟弟是庶出,年纪小还没封爵,所以不在朝上。一旦封爵了,就能上朝。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还没有詹事府呢?凭什么他先开府有僚佐?!!! 第333章 私淑 祝缨没忍住,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周围所有的人都做了与她同样的动作。 朝会有礼仪、面圣有规矩,皇帝坐在高处,下面的人也不能仰着脸看他,都要把视线微微向下投,以示不敢直面龙颜。 皇帝猛一下看这许多人拿脸对着他,也觉惊讶,难道这要求很过份?皇帝认真想了一下,他是皇帝,儿子十四岁了,封王开府这要求不过份呐!孩子十四了,半大不大的,哪能总在宫里养着呢?得放出去见见世面。 既然开府,就得给配齐了人手,也正可借此机会拔擢一些可用之材。最近一个月,朝上这些大臣很多事情都不肯好好配合。若说国家大计要慎重,你驳也就驳了,如何一点小事也要给皇帝找不痛快呢? 我今设法再寻一些新人来,让你们知道,皇帝可不是能够由大臣随便拿捏的。 皇帝道:“怎么?我的儿子,难道不该封王开府?” 刘松年奏本都递了,早就打定主意尽早休致的,听到这一句又忍不住回他:“当然不是,只是现在不合适。” 太子舒了一口气,刘松年是个有办法的人,以最近一个多月的经验,皇帝的话如果丞相要反对,多半皇帝是干不成的。 皇帝皱眉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施鲲出列,又摸出一个奏本:“陛下,今太子已立,太子居长,皇子居幼,东宫曾未设詹事府,他子如何得先开府设署?臣请陛下先为东宫设府,再议其他。” 王云鹤出列:“臣附议。” 刘松年也说:“臣附议。” 不用任何串联,所有人都正面皇帝:“臣附议。” 太子用力咬紧牙关,才将笑给憋了回去,他连忙低下了头。 新旧交替需要做什么通常有个惯例,或早或晚总脱不了那些事情。政事堂虽然忙,并没有忘掉还有个太子。哪怕皇帝现在不讲,政事堂也已经准备好这两天向皇帝提出把东宫的架子给搭起来。 皇帝一开口把事儿给扯偏了,施鲲是政事堂资历最老的那一个,当仁不让地出来把皇帝给否了,顺手拿出了准备好的提案。凡上朝的,虽各有出身、利益,此刻却出奇地一致,无一人反对政事堂,都跟着政事堂顶皇帝。 宛如当年为立太子熬先帝。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低头垂手,看不着脸上的神情。 皇帝端坐不语,丞相带头,一众朝臣也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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