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就被带到了南方。他弟弟不一样,弟弟要读书,又习惯了和当地那群纨绔朋友斗鸡走狗,看到自己那位十项全能的哥哥就心梗,因此几乎都只待在主宅。 兄弟二人隔江而住,父母得了空,自然都更愿意陪他那位天真可爱的宝贝弟弟,除非有什么事,不然很少有来陪他的时候。 “……您怎么回来了?” “刚出完差。”吕芝书放下报纸,对长子说,“坐吧,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读初三的男孩子放下了书包,脱了鞋走进来,母亲需要仰视着他。 贺予垂睫:“您说吧。” 吕芝书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喝了一口,才道:“明天是谢医生来替你看病的最后一天。这之后,他就不再是我们家的私人医生了。” 贺予没料到是这样一件事,怔住了。 过了好久,他才听到自己似是冷静地:“……怎么这么突然。” “嗯。没有提早告诉你,怕你知道了纠结。” “……为什么?” 吕芝书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道:“钱款已经在进行结帐,明天他把事情和我交接好,也会和你打招呼。不过这之后——” 她又喝了口酒:“你就不要再多和他们家的人来往了。” “……”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并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我下午派老赵去接你,他和我说你去了陌雨巷谢医生家里做客,和他妹妹在一起。”吕芝书叹了口气,“说实话,你挺让我失望的。孟母三迁,择邻而居,当父母的都希望儿子周围是一些令人满意的同伴。” 她打量着男孩子已经很颀长高大的身材,目光上移,又落在贺予已显英气的面庞上。 “尤其是女伴。” 客厅里沉寂了许久。 然后贺予问:“这是谢医生的意思?” “离职是他的意思,让你离他们家远点是我的意思。”吕芝书坦荡荡地承认了,堆起笑容,走到贺予面前,抬手仰头,将他的额发往后捋了捋。 “但我觉得,我的意思也是谢医生的意思,他也不会希望结束一段工作之后,还和别人有着不必要的关联。他这个人特别清醒,这是我和你爸爸都很欣赏并且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 “不信你明天可以自己问问他。” …… 第二天,谢清呈来了。 在所有的手续都交接完毕,他给他做了最后一次病情监测,然后谢清呈对躺在治疗椅上的男孩子淡淡地开口:“你妈妈应该和你说过了。” 贺予:“……” “从明天起,我就不在你家了。” “以后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不要像以前一样选择自我伤害的方式转移注意。还有,无论换成哪个医生来替你看病,你要记得,最重要的始终都是你自己的心态。” 年轻的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果然没有带上任何私人情绪—— 吕芝书是对的,在谢清呈心里,他和贺予的边界,一直是很清楚的。他们两家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贺予是贺家大少爷,是贺继威的儿子。 而他只是他们家请来的一个医生。 对于贺予而言,如果一直依靠着一个医生来疏导精神上的困境,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清呈很冷静,他很清楚这一点。 他可以给病人照顾,支持,给与强大的精神鼓励,但该告别的时候,他不会有任何留恋。他处理医患关系一直都是这样干脆和干净,所以他最后只是说了一句:“……好了小鬼,那么祝你早日恢复康健。” 青春期刚至的男孩子压着心里的火,望着他:“……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了吗?” “……” 等了一会儿,不见谢清呈有反应。 贺予说:“好。你没有,我有。” “……” “谢清呈,过去这些年,我经历过很多医生,他们让我吃药,给我打针,以看待一个独立患者的眼神看待我。只有你不一样。” “我确实是不喜欢你,但我把你的话完完全全都听了进去。” “因为只有你,会把我当成是一个应该融入社会的人。你和我说打针吃药不是最重要的,去和他人建立联系,去建立一个强大的内心,才是我能撑下去的唯一出路。” 贺予停了一下:“谢医生,虽然我和你不算太亲近,但是我……” “……” “我……” 贺予说到这里,半天都说不下去了,一双杏眼紧紧盯着谢清呈的脸。 “我以为你不仅仅把我当一个病人在看,你也把我当做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看待。” “我确实把你当做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看待。” “那你就这样突然走掉吗?”初中男生体态已经长开了,带着些怒意时,他的气场其实很可怕,已经有了压迫性,“正常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吗?” 谢清呈静了片刻:“贺予。我知道你觉得这件事很突然,本来我确实应该提前告知你,但是我和你父母都沟通过,尤其是您的父亲,他算是我的旧识,也是我的雇主,我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必须先尊重他的意思……” “那我的意思呢?” 谢清呈说:“我只是个医生而已。” “我也是你的雇主吧。”贺予盯着他,“你就不问问我的意见。” “……”谢清呈叹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小伙子。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但你还是个学生,雇我的价钱也不是你出得起的。” 贺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那时候已经很沉稳了,在成人的应酬之中,甚至也能够进退得当,不失仪态。 可他一想到谢清呈和谢雪都要走了,他忽然又变得很无助,竟然脱口而出:“我有很多零花钱,可以——” “留着买蛋糕吃吧。” “……” 谢清呈很理性地和他说:“我不是一块蛋糕,你父亲不给你买,你就能自己想办法花钱得到。我来给你看病,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的人情。我不可能违背他的意志,你明白吗?” “他为什么一定要你走?” “他没有要我走。”谢清呈说,“是我自己要走的。你刚才不是问我,这样的离开是不是人和人之间一种正常的关系终结吗?” 谢清呈看着贺予的眼睛。 “是的。” “尽管你在我眼里也是个有感情的正常人,但我和你建立的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都是阶段性的,哪怕你最亲近的父母都不可能陪同你走完一生。” 谢清呈顿了一下:“现在我和你的医患关系已经到了要结束的时候,那我就应该走了。这是正常人和正常人之间,一种很正常的关系终结。” “……” “我和你父亲最初约定的时间,也就是这七年。” 谢清呈说到这里,重新望向贺予的眼睛:“你的病,在这个阶段已经不适合有人再继续这样陪着你了。你迟早都要靠你自己,来走出你内心的阴影。你明白吗?” “……所以你和我母亲一样,也都认为,今天过后,我们之间,我和谢雪之间,就不用再有不必要的联系了,是吗?” 谢清呈:“你有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可以随时联系。” 顿了一下:“其他时候,确实没有太大的必要。” “……” “还有,你母亲把你和谢雪经常单独出去玩的事情告诉我了。”谢清呈说,“我作为她的家长,也确实觉得这样不太合适。” 他说到这里,打量了一下读初中的男生,得体而冷静地说:“我知道你们年龄差得很大,你对她也只是一份依赖,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不好听的说法,对你对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贺予没纠正他那太过古板太过天真的想法,只说:“所以你认同我母亲的做法。” “我认同。” 贺予盯着他看,看了很久,然后他靠坐回了椅背上,支着脸,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像是云翳遮日,把他好不容易裸露出来的一寸心房给遮掩得严严实实。 贺予笑着说:“医生,你真的……冷静得让人觉得,你没有病,但比我还没有心。” “好。既然您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么您走吧。” “我会好好记着您说过的话,很冷静地自救着,很冷静地活下去,也祝您今后仕途坦荡,一路顺风。” “但是——” 话锋一转。 “谢雪虽然是你妹妹,她也有她的自由,不管你们说什么,我还是会去找她。” 谢清呈皱起眉头,目光变得很严厉:“她是个女孩子,你也已经十四岁了,你有点距离感。为什么非要跟着她?” “因为她不像你。” 光影在地上切割成一道线,他们分别在光与暗之中,像是被一折两半的碎片。贺予说:“她是我和世界连接的,唯一一座桥梁。” 谢清呈沉默片刻:“那你应该另找一座的。” 时间到了,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办,无法和贺予再多说什么,就走了。 那一天,贺予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从黄昏,到深夜。 贺予想,谢清呈其实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谢清呈讲话总是很有道理,是他和他说,希望他当把自己当做一个正常人,是他和他说,人可以靠着自己走出内心的阴影。 他甚至还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贺予觉得他哪怕离谢雪很近,谢清呈作为兄长,也是能接纳他的。 但是这一天,他从谢清呈的选择中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多了。 雇佣关系实在是人际关系中最清白简单的一种,无论持续十年还是二十年,当这段关系结束,就可以钱货两讫,没有半点人情纠葛,谁也不欠着谁。 一个私人医生,拿钱办事,无利走人。 和以前那些医生相比,谢清呈并没有任何地方是特殊的。他甚至比其他那些将他视作异类的医生更残忍,因为他骗了他最久,从他的热血与痛苦里,拿走的利益最多。是他让他误以为自己建立的关系是可以永固的,是他让他误以为他对谢雪的喜爱是能够被家长接受的。 但他都错了。 贺予想着这段旧事,看着谢清呈的脸。 那么多年过去了,谢清呈还是当年的谢家长兄,到底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依旧不愿意谢雪与他单独相处,依旧以一个很霸道很独/裁的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他妹妹身前——就连劝诫他想开点的话,都一模一样。 谢清呈或许是个很好的医生,有值得他称道的医疗理念,有公正的思想,有对患者的责任。 但很可惜,他没有心。 “还在想以前的事?” 谢清呈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唤回来。 贺予回过神,说:“……您提到了,我也就想了。仔细想一想,您也确实不太可能记得我以前说话是什么态度。” 贺予最后笑了:“毕竟我们也就是一段已经结束了的医患关系,我说的对么?” 谢清呈还未答话,但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亮起了一道光,紧接着“砰”的一声,夜幕中烟花盛放。 一年一度的游园会,在临近结束时,总以这过于灿烂的花火作为压轴。 数声震响,万花齐放。 谢清呈说:“对。” 在这光辉璀璨中,忽然响起了闷雷轰隆——阵雨。烟火生来炽烈而温柔,到底比不过闪电悍横又冰冷,很快就偃旗息鼓败下阵来。远处学生们嬉笑着纷纷逃进教学楼或宿舍里避雨,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在热闹的尘俗间。 贺予依旧维持着那虚薄的微笑,在暗下来的天色中,说:“那一起躲个雨吧谢医生。我想按您这么清醒的思路分析一下,除了医患关系外,现在您还是我老师的哥哥,您要是淋湿了,我在她面前也交代不过去。” 顿了一下,依然有些讽刺地:“已结束医患关系的两个人,一起躲雨属于正常行为,没有越矩和失态,对吧?” 谢清呈知道他心里其实还是抵触自己。 但谢清呈也没更多耐心和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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