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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在全员皆恶人的浑浊世道,在泥潭挣扎的人,哪个会不喜欢公正廉明、爱民如子、有雄心壮志力挽狂澜的明主’,还有‘这世上最简单最快撬开一人心防的,唯有投其所好’?沈郎这是在‘投我所好’吗?” 他真心怀疑一事儿。 祈善和褚曜别不是这么被糊弄的吧? 沈棠含笑歪了歪头。 神色无辜地眨巴那双黑眸。 “望潮这般好,谁能不喜?只是――”她将顾池这个问题踢回去,“你可愿‘投我所好’?” 顾池:“……” 先前还一口一个“顾先生”,戳穿她本相了,张口便是“望潮”――顾池真心怀疑,自己答案要是否定,沈郎会不会当场闷一口酒,送他上西天?这也不是不可能…… 顾池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沈郎年岁还小,不知人心易变。你如今可以心口如一,但来日真位高权重了,你会知道在一个人面前毫无心声秘密可言,这人会多么可恨。” 畏惧、害怕、厌恶…… 直至恨其欲死! 沈棠直言道:“对于一个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坦荡之人而言,这没什么。” 再者说―― 再“可恨”能比元良的“弑主”还可恨吗? debuff都叠这么多个了……再加一个也没啥,虱子多了不愁。只希望以后能结识几个文士之道正常、不那么废主公的。 沈棠的要求非常卑微。 顾池闻言,并未立刻回答。 二人安静无声,直到他开口打破。 顾池问:“顾某有个问题。” 沈棠:“你问。” “沈郎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 沈棠:“……” 她还在想顾池要问什么问题考验她的“心口如一”,想了半天就在纠结这个??? 就这??? 沈棠一脸的郁闷:“女的!” 又强调:“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顾池:“……” 听沈棠亲口承认,顾池仍有几分做梦的感觉,哪怕他早就从沈棠的心声获知真实性别。 沈棠就非常好奇了。 “你瞧瞧我这张脸,生得这般好姿容,怎么可能不是女儿家?”好家伙,还能硬生生掰出个“男生女相”的理由解释这张脸。 顾池:“……” 沈棠又道:“要是这样都不能让你相信,我还能抖个秘密,你听是不听?” 顾池:“……多大的秘密?” 沈棠想了想:“要是听了之后还留不下你的心,我只能留下你的身体了。” 顾池闻言果断选择了不听。 “主公如此赤诚坦率,池岂会不信?” 沈棠:“……” 修整一夜,第二日天蒙蒙亮便启程。 边走边吃干粮,不耽误时间。 白素感觉到车厢在摇晃,从纷杂冗长的混沌梦境醒来,随着五感逐一归位,她感觉队伍的脚步声似乎过于多了。勉强坐起了身。 她所处的队伍在中央靠后位置。 白素小心翼翼掀开车帘,入眼所见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精壮部曲,甚至不是家丁护卫,而是一群削瘦、面带憔悴的百姓。 多是老弱妇孺。 年纪大的,华发满头。 年纪小的,尚在襁褓。 他们行在中间,最外边才是一群身穿布甲、皮甲的青壮,或骑马、或步行。 尽管前者行走很慢,后者也未出声催促,而是有意识调整脚步,保证不让人掉队。 这一幕看懵了白素,闹不明白了。 264:沈大善人 退下,让朕来 白素的动作惊动照顾她的妇人。 妇人问:“娘子可是需要点儿什么?” 白素被逮了个正着,心底无端浮现几分心虚。她神色尴尬地放下了车帘,倏忽计上心头,准备从妇人口中挖出点儿什么情报:“没什么需要的……夫人可知那位郎主来历?” 妇人警惕道:“你问这作甚?” “奴家遭逢大难,遇上恩公才侥幸捡回一条命……”白素垂首,柳眉婉约,刻意遮掩过于英气姣好的面庞。只听那娇娇软软的声音,脑中下意识便脑补出一位娇弱的小娘子。 没有人会对弱小可怜的人提起防备。 甚至会心生怜惜。 妇人道:“原是如此,唉,可怜了。” 她怜悯地看着一身伤势的白素,不禁脑补一出“娇女子遭逢厄运,狠恶霸仗势行凶”的戏码,再由己及人,终是放下了戒备。她轻叹一声,打开话匣:“郎主来历,小妇人也不知,只知道姓沈,是个难得的大善人。” 白素闻言诧异。 “大善人?” 夫人点头:“是。” “夫人是那位沈郎主治下百姓?”白素又问妇人,问题尖锐了些,“跟随沈郎主千里迢迢去河尹――夫人可知河尹是什么龙潭虎穴?更不提一路上风餐露宿、舟车劳顿……” 妇人只当白素是关心好奇。 至于话中那点儿“茶言茶语”,她并未察觉。只是顺着白素的问题一一回答。 她道:“小妇人可不是沈郎主治下百姓,家中四代居于四宝郡境内,土生土长的本土人士。前阵子乱军作祟,小妇人家中上下几口都丧了命,只剩小妇人和年幼稚童……” 一个不算年迈的女人,一个懵懂不知的孩童,家中积蓄被乱军抢劫一空,民宅被一把火烧光,无积蓄、无钱财、无谋生手艺……试问,二人在这个世道,如何安稳活下来? 这种组合跟年迈的老人一样好欺负。 若不跟着沈棠,而是选择留在故土重新开始,妇人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自己会遭遇什么。 她需要外出寻个谋生工作,无法时时刻刻待在孩子身边,她的孩子会被欺负,因为大家伙儿都穷疯了、饿疯了,孩子更大概率是被拐卖,下场再惨些,混进肉铺充作肉脯。 倘若幸运一些,孩子无事,但不意味着她就安全了――因为住宅被焚烧,她无家可归。 要么带着孩子住在残破建筑混日子,要么搭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茅草屋住下,毫无安全可言。半夜熟睡,甚至会有不同的流氓混子钻进茅屋,盗钱财、强迫她、讨便宜。 这种事,太常见了。 因为她没有防身的本事、家中也没有强壮的男人,孤儿寡母就是会被欺负,被欺负了也无人替她伸张喊冤,她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欺凌女子和孩童,风险最小收益最高。 妇人哪里还敢留下来? 哪怕知道河尹是险恶之地,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再不济,这几日她和孩子都能吃到干粮,走得慢也不会被军爷鞭笞威胁。妇人甚至因为照顾白素而获得额外报酬。 妇人之言,白素如听天书。 不过,她第一反应不是沈棠如何善良而是感慨此人“巨富”,要知道整个队伍可是有三千多人啊!是三千多人,不是三百多人! 三千多张嘴! 普通百姓占了六成! 其余四成皆是私属部曲。 粮食不紧着能打仗的青壮男人,反而匀出来给老弱妇孺充饥,虽然不是各个都能十分饱、填饱肚,但他们吃了有力气能走这么多路,而不是“躺着饿不死”的最低标准…… 白素心里粗略估算一下。 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沈郎主不是家大业大的巨富,那就是个十足十的傻子,不然哪有人会这么干呢? 白素应和道:“沈郎主心善。” 妇人也一脸庆幸地点头。 她也是经历过灾年的,那时候国家还是辛国――不是这里出了蝗灾、便是那里出了水灾,百姓日子过得“跌宕起伏”,常年在“快要饿死”以及“有点饿但饿不死”之间来回横跳。 一旦发生灾情,有些地方会放粮赈灾。 所谓的粥,粥水偶尔清得能数清楚多少麦粒,偶尔混浊得掺杂了一半的泥沙,维持着百姓喝了能“躺着饿不死”,别说拖家带口日行多少多少路程了,多说两句话都没力气。 两相比较之下,妇人真心觉得沈棠是个大善人,不止是她一人,忐忑选择跟随的百姓都是这般想的。他们留在本土没有活路可言,心一横才选了沈棠,谁知能吃饱肚子。 因为沈郎主大多时间都在队伍前头,因此没看到――部曲兵士给百姓发粮,拿到干粮的百姓无一不是含着泪收下,不是狼吞虎咽吃下肚、担心留不到下一顿,便是舍不得吃,偷摸藏起来,担心有了这一顿没了下一顿。 但他们没想到,顿顿都有。 这大半月下来―― 让停就停,让歇就歇,让行就行。 有哪个喊过苦、喊过累、喊过不愿意? 没有! 一个没有! 白素闻之神色动容。 不过,她担心妇人有夸大其词之嫌,想亲眼看看。又半日,白素用感觉身体好一点儿,想下车走走、换换气为理由,趁着一行人停下来休息的功夫,被妇人搀扶着下车。 部曲兵士正在提着竹筐发干粮。 白素暗暗伸长脖子去看。 竹筐中果然是满满的圆润饼子。 这些饼子用料非常实在,又厚又沉。 部曲兵士发到白素的时候,瞧也不瞧,给她也递了一张。基本是大人两张,小孩一张。 一半休息的时候吃。 另外一半路上再吃。 白素嚼了一口没什么滋味、但闻着有麦香的饼子,混着口水将其软化,咀嚼咽下肚。 妇人给她递了一截竹筒。 这是用来喝水的。 莫说这些百姓家当都被烧毁了,即便没有,逃亡路上也不会锅碗瓢盆带齐全,饮水器皿短缺。正巧路过一片偏僻的野竹林,沈棠毫不客气地指使赵奉帐下私属部曲去砍。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可惜了。 白素接过,低声道谢。 她吃着的同时,暗中观察那些百姓的表情,果然如妇人所言,并未作假。她心下一叹,将那个饼子连同掉下来的饼渣全部吃完。这时候,昨晚见过的小娘子向这边靠近。 白素见林风冲自己来的。 笑着问道:“可是恩人见我?” 林风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 她道:“不是。” 白素不解:“那小娘子这是?” 林风:“女郎伤势未愈,需要调养。” 她看了一眼身后侧跟着的屠荣,努了努嘴,屠荣认命一般将一小锅东西端给白素身侧的妇人。白素起初不解,待那口小锅靠近,敏锐嗅到一股诱人肉香,不由得吞咽口水。 她问:“这是?” 林风如实回答:“哦,这是斥候探路的时候,顺手猎的野物,让拔了毛煮了。” 白素知道这是好意,但她吃过一张饼子了,再加上伤势折磨,此时没什么没胃口。 便想借花献佛给林风。 林风谢过她的好意:“女郎心意,不好推辞,只是奴家还在守孝,饮食上有些忌口。” 虽说这阵子都在赶路,甚是辛苦,但她老师的手艺可比庖子好了不知多少,日日都有荤食供应――老师下厨是为了自家郎君,顺手也会给其他人留一小份,饱一饱口福。 只是她和屠荣还在孝期,饮食有忌讳。 他们那份特殊一些,要另外做。 林风年纪不大,胃口也小。 这大半月硬生生圆润了。 白素歉然道:“是奴家唐突了。” 那一锅汤便让她转交给了妇人的孩子。 看着那孩子一点儿不怕烫,吸溜吸溜几口便将香浓的乳白汤水喝完,大口大口嚼着锅中不算饱满的肉块,一脸心满意足,白素怔怔看着,蓦地有些心酸,眼眶随之泛红。 妇人问:“娘子可是哪里不适?” 白素低头避开妇人关心,不愿脆弱之色被他人看到,她缓了缓情绪,不一会儿便恢复常色,低声道:“无他,只是看到夫人孩子,想起薄命早夭的弟弟和妹妹……” 严格说来,他们也不算是饿死。 那时候家里真的是太穷太穷了。 阿父又是求人又是背债也只能保持一家几口勉强饿不死,两个弟弟妹妹年纪小,分到的食物也最少。他们实在是饿得厉害,常常腿软晕眩,饿得难受就去喝水…… 有一日,家中大人都出去了。 俩孩子待在家中玩耍。 此时,村头癞子经过门口,看到俩孩子过家家一般你扮演阿父、我扮演阿娘,埋锅造饭,癞子便嗤笑了一声,哄骗这俩孩子村头有个地方,那里的土比肉香多了。 人吃了以后无病无灾! 他们还真去挖了,挖了还真狼吞虎咽吃了,还不忘给祖父祖母、阿父阿娘、阿兄阿姊留一份。阿父劳作回去的时候,俩孩子已经被粘稠的泥巴活生生噎死……尸体僵硬。 白素比恩师“贪婪”。 她这辈子遗憾的事情太多了。 例如,遗憾幼弟幼妹来到世上走一遭,竟连“肉”是和滋味都不知道,至于那赖头…… 上门讨说法反被嘲讽,祖母也是因为这一遭才跟赖头老娘动粗,之后一病不起…… 妇人不知缘由。 但看白素眼底伤感便知是自己儿子勾起了往事,心下咯噔,吓得她连忙暗中挥手,使眼色示意儿子快离开白素的视线。 在妇人看来,沈棠愿意出报酬让她照顾白素,便意味着白素娘子是非常重要的贵人,自己可不能怠慢,更不能让对方不快。 白素并未错过妇人的神情和小动作。 她稍微一想便知为何。 只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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