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手一转,直接将背对着自己坐着的南绛,翻转到眼前,让她整个人躺在怀里,且牢牢按住: “先前听过一句粗鄙之言,牲口配种还知道找好的,有些男女还不如牲口。我竟不知,我是个什么腌臜货色都能咽下去的人。” 南绛已经感觉不对劲了,她求生意识起,本能地开始挣扎:“云令政,他们知道你私底下是这种样子吗!” “我对着自己养的女人,还需要用一张什么圣人嘴脸!” 言语之间,已经多了一丝切齿的味道。 云令政今天的确是被气得不轻。 而男女力量悬殊,他按着南绛,南绛简直动弹不得:“是你说的,你说我当你外室,你就答应我一件事的!” 云令政的手一顿,挑眉看着她:“你说什么?” 南绛趁机挣开,躲到了马车最里面:“你忘记了?当时说让你帮忙,你就答应了!” 云令政拧眉看着南绛,想到t?了那一夜。 他甚至没有问南绛是帮什么忙,在他眼里,南绛遇到的难题,算什么难题。 可他没想到,这所谓的忙,居然是送个想要爬他床的女人到他床上。 看着云令政忽然笑了起来,南绛更害怕了。 她不断地往马车角落挤,几乎就要跟马车融为一体。 可是地方就这么大的一点地方,她能躲到哪里去。 “你觉得什么是外室?”云令政没有去抓她。 南绛却如同被按在铡刀上,她知道会死,但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这种感觉,很折磨心智。 听着这话,她开口:“就是……就是不用成婚,也不用生孩子,花男人的钱,也可以睡觉的那种……那种人……你……我也见不得光,你也见不得光。等腻了,就……就离开,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云令政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你想的还挺美好。” 南绛更害怕了。 她没有说错啊。 外室不都是这样的吗? 她的额头滴下汗珠子,口不择言:“没有没有……是你教得好。” 云令政看着南绛谦虚的样子,更是气笑了。 也不再跟南绛废话,只朝着南绛伸出手:“过来。” “不了……天黑了,我想回去了,我……啊!” 南绛才动了一下,整个人就被云令政按在了身下:“你要是想要这里行走过去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里面做什么,就叫大声点。” 南绛吓白了脸:“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原本是体谅你,想要给你一个好一点的初次,只是现在看来,你是不需要的。” 云令政眼底没有什么情欲,反而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可见是被婴妹恶心透了。 在南绛的挣扎之中,他的手触碰到她。 忽然之间,整个马车里面都安静了下来。 南绛涨红了脸,这次顺利地推开他,从他身下坐起来:“我……我想要说的,是你不让……你……你太急了……”这事儿都怪你自己,跟我没有关系的。 云令政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盯得南绛心虚。 南绛慌乱地解释:“我……我的月事原本就不准,什么时候来也没有个定数,今天晌午用了饭,贪凉了,睡了一觉醒来就……” “你认为我会信?”云令政冷冷开口:“方才只是触碰到了那个东西,但没有亲眼所见,如何知道你是故意带了骗我?” 看着他起身,朝着自己而来,南绛的后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我……” 话还没有出口,云令政已经重新将南绛拉了过来,他眼底没有半点温度,唇边勾起的讥讽,尤其刺眼:“除非我亲眼看见,亲手查验。” 手落在腰腹之间,南绛瞬间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眼里含了泪,委屈地看着云令政:“大魔头,你……你别……你别欺负我……你只说是做外室,可是……可是没说你能这么欺负我啊……” 哭腔起,云令政的目光沉了下去。 看着她的眼眶里面的湿润,云令政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烦躁。 她已经答应做他的女人,等上了床,便是什么事情都会做的,又是哪里不能看。 现在只是看她真假,都不曾对她做什么,甚至于他连她的衣服都没有解,她便开始要哭。 可还未等云令政做出反应,他的手腕就叫南绛握住。 小姑娘可怜极了,拉着他的手,要如他的愿。 “好了。”云令政的手在被带到腰腹时,及时抽回,起身。 正襟危坐,又是首辅大人清隽绝伦的样子。 南绛抽噎着起身做好,看了一眼云令政的手。 虽然但是……他还是有一点碰到了。 “你……你要用艾草洗手的……” 云令政拧眉看了过去,似乎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南绛:“都说……我们那里也这么说的,碰了女人的月带跟沾了经血,会倒霉。” 第1426章 看了多久了?好看吗? 云令政心绪本就不佳,听见南绛的嘴里,居然能说出这种鬼话,他便是毫不掩不喜,开口: “说这话的,是不是不知道他是从女人胯下爬出来的,是不是还信那套,下大雨你娘把你从茅房里面捞出来的鬼话,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是从他爹魄门里面被拉出来的。” “你你你……”南绛的眼睫上还挂着一颗眼泪,此时满眼震惊,指着云令政,思来想去只憋出来两个字:“粗俗!” “我哪句话有错?”云令政整理着衣衫,是要下马车了:“觉得女人的天葵晦气,夜里入的时候,浴血奋战的时候,倒是不觉得了,他的子孙根不比手宝贵,毕竟那叫根。” “你……你……”南绛这会儿更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云令政说话毒,但是不知道,他能在私底下…… 谁能相信,外人面前冷血理智,说话见血的首辅大人,私底下居然是这种荤素不忌的鬼样子! 云令政起身,作势要下马车,看南绛这样,心头的不悦多增了一些:“愚蠢!你最好改掉这个毛病,我不希望我养的女人,听别人说一句就信了附和一句,连自己身上出来的天葵都嫌弃,跟那些愚蠢的女人没两样,起码是没有自己的思想跟自我的。” “可是……可是大家都这么说……”南绛没有去思考过这些的对错,像是一个规矩,出来了之后,她知道了,就开始遵守。 从始至今,今晚云令政说这些,有些让她诧异。 “沾点女人的血就能倒霉一辈子,那也是个窝囊废,窝囊废给自己找的借口,偏你这么蠢,揣在怀里当真。别让我再看见你这种样子,我不希望自己养的女人是这样的,跌了我的份儿。” 云令政下了马车,丝毫没有注意,他那一句“偏你这么蠢”,给南绛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南绛在马车里,真的哭了。 她错了一次,害了全家,现在还连圣女都做不得了。 从那次开始,她就一直害怕犯错,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现在说句话,也错了。 马车外,又有声音传来,是云令政—— “天葵来几日?” 南绛不说话。 马车帘忽然被人拉开。 云令政将好就看见她转过身去去抹眼泪。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 他皱眉看着她,语气自己也没意识的缓和了许多:“怎么了?” 南绛一直低着头,捂着肚子闷闷的说了一句:“疼。” “下马车,今晚歇在兰园。”云令政漠漠开口。 南绛吓得瞪大眼:“我……我不能……来月事不能做那事,你……你真的很急的话,青……青楼里面……” “唰”! 马车帘忽然之间就叫放下了。 “今日是看在那草包对我们去西疆有用的份上,她活着出了兰园。南绛,你别忘记了,先前想要爬我床的女人,都没有能活到第二天的。那个草包,是第一个例外,但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犯这种蠢。下次还有,我让那个草包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一个“蠢”字,让南绛脸色苍白。 她在里面,不管云令政看不看得到,还是点了点头。 也不管云令政看不看得到,她的头,低的不能再低。 月色明明,马车前行。 南绛从马车帘缝隙看出去,却见到云令政没有进兰园,而是朝着城中心去。 他是去青楼吧? 可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是南绛在里面吗?” 南绛心神恍惚之际,马车外传来了声音。 熟悉且温润,叫南绛脸上的欢喜一下子升起。 她拉开车帘,笑盈盈地看出去:“五哥!” 云江澈夜里才回来,依稀看见了马车里面的南绛,唤了一声,没想到真的是。 南绛拉开马车帘,自己往边上坐,朝着云江澈招手:“五哥,快上来,这些天你上哪去了?” 云江澈摆摆手:“夜里入你马车,不太好,你下来,我同你说。” 远处,云姒跟十一一直瞧着,虽然听不见说什么,但是看还是能看见的。 她看见云江澈让人拿出了一个盒子。 “这是这次回来,送你的礼物,有两份,还有一份,你帮我交给小六。” 南绛打开盒子,里面放的是极好的翡翠头饰,都是女孩子最喜欢的东西。 “五哥,你送给阿姐就行了,不要总是送给我,我们的婚盟,毕竟只是……只是……” 云江澈道:“虽然婚盟只是帮你脱困的一个借口,你我终究不会成夫妻,但我帮你一场,亦是将你看作自己的妹妹对待,你在我这里,与她也没什么不同。我先前受制于人,伤了她的心,如今也不好见她,你帮我转交吧。” “好。”她会两样都给云姒的。 “过几日你们当会去西疆,我便不能相陪了。但若你有麻烦,就写信告诉我,我马上就能赶过去给你撑撑面。”云江澈给身边的亲随河溪递了一个眼色。 河溪马上就捧着些吃食上前,放在了南绛的马车上:“这是公子在外回来是见到能保t?存长久的点心,特地带来的,有三份,你们好几个姑娘,可以一起分着吃,足够的。” 南绛看着那些香气馥郁的点心,心中感激无比:“阿哥,等着一趟从西疆回来,解决我的事情,我就不占着你未婚妻子的名头了,免得耽误真正喜欢你的人靠近你。” 云江澈对儿女私情之事,不甚看重。 他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人,这未婚妻子的名头,在他看来,能帮衬妹妹的妹妹,也是好事。 “你不必觉得愧对于我,别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太重,变成负累。婚姻大事的确重要,但要看跟什么比,放在什么事情里。南绛,别太钻牛角尖了,灵活一些,也别太迂腐,我从前就是太钻牛角尖,太固执于一个看不见其他。天太黑了,你且先回去吧,你我孤男寡女,虽然有外人在,但这样终究不好。”云江澈骨子里都是克己复礼的,那眼神,也是看着小妹妹的目光。 “阿哥明明就不一样了,那一日在堂前,云夫人来的时候,怎么还会说起从前大魏公主的那些话。” 云江澈看着南绛,眼底无悲无喜:“因为很多话,需要一个引子,我便做了这个‘出头鸟’。好了,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他退后几步,示意南绛先上马车。 南绛知道,终究是没有感觉,如果喜欢一个人,哪里会这么平淡的无动于衷。 云江澈不喜欢她,也点明这是帮她,这让她好受些。 “十一,我……”远处,云姒收回眼,转身过去,就看见身后的人不是十一—— “看了多久了?好看吗?没人的地方,你不再装装傻?” 第1427章 慎姒夜行,是个不婚主义 “二哥。” 云姒看着云令政,目光环视了周遭:“十一呢?” 云令政抬抬手:“他没必要留在这里。” 云家的其他人,是拿她当做自己人的。 唯独云令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远不近,不亲不疏。 云姒大约知道了这种聪明人应该是猜出来了点什么,但是彼此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把话戳破,也没有那个必要。 她暗暗地打量了云令政一眼,方才开口:“看来你是来找我的。” 云令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方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街巷之中,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而济民堂之内,白天黑夜都有人,夜晚,更是灯火通明。 看见云姒来,里面的人显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在最快的时间,空出了诊室来。 云姒拿出医疗箱,但看着云令政这个样子,想了想,还是说:“你先说你哪里不舒服。” 说罢,她将手,搭在了他的脉搏之上。 仿佛是有什么感应一样,云姒只觉得后颈上的那块皮肤,就是种下母蛊的位置,像是心脏,跳动了一下,很快又平息下去。 她还有些狐疑,这几日,后颈都没有再疼了。 “从你跟太子成婚的那一日晚开始,我在樊楼之上,中了毒。事后,萧子翼倒是无事了,但我身子便不大舒爽。你且看看,这是什么毒在作祟,或者可是没有解除干净。” 云令政倒是把他吃过用云姒血制成的药的事情说给她听了。 但是云姒诊断之后,并未发现不妥之处。 “那就是在你医术范围之外,在病痛毒理之外了。”云令政蹙眉,想到了几年前,南绛给自己下的蛊王。 蛊王最后到底是怎么解除的,他现在依旧不知。 只知道那天醒来,昏迷在床,而南绛,已经离开了。 而从樊楼那一夜开始,云令政便觉得不妥。 即便是他寻了别的女子,看着,也只有厌恶的份儿。 唯有南绛…… “蛊虫吗?”云姒倒是被点到,遂而开口:“南绛身边有个圣女叫婴妹,身上有一串蛊铃,可以试试看,是不是中了蛊。只是,二哥什么时候中的蛊,你这般的人,居然都没有察觉。” 云令政面色淡漠,收回手来,声音带着一股夜色凉意:“那种草包也能做圣女,可见巫族是真不怎么样了,此次过去,有难处,但也不会想以前那般难,能遇到些铜墙铁壁。” 他说完,抬眸之际,看见云姒看着他,冷淡挑眉问:“怎么,我说的不对?” “二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从前到没有这么热心肠的。”云姒静静地打量着云令政。 云令政轻蔑一笑:“当初冯刃天还在时,制造了瘟疫,九爷要送你出城,那时候你只要什么都不管的出去,今天的这些都不会发生。那时候,你们进疫区,我进皇宫,一人与大周百官‘商议’,染病百姓是治,还是烧。我是什么样,取决于我想怎么样,而不是你看见什么就来定义什么。” “口齿是没变的。”云姒眼底带着几分玩味儿:“方才你找南绛做什么?” 云令政起身,淡漠睨了云姒一眼:“一样。” 可云姒怎么会信。 如果是同找她一样地查问身体,何必让那个婴妹,穿着南绛的衣服,进兰园。 之后,这婴妹好像就没有出来,或者从后门出来了。 看着云姒眼底的审视,云令政却没有半点退让神色,坦然得让人害怕,他缓缓开口:“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景昀的病,九爷的身体。去西疆之事,不能再任性耽误了,小六,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我知道。”云姒的面色,沉了下来。 ——有一天算一天,我只要你的今天。 她没想到…… “‘今天’,这么短。” 云姒深吸一口气,缓缓叹息。 “对了。” 云令政走时,像是想到了什么,还不忘转身开口:“有个人找到了我,说是他的眼睛,很可能适合齐王。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就是云姒,但求到了我,便让我问上一问,你能不能将他的眼睛,给齐王,让齐王,重见光明。” 齐王的眼睛是以为毒瞎的。 云姒的医术范畴,只有换眼睛。 但是后来,冯刃天有本事让齐王看见模糊景象。 之后后来,冯刃天死了,这种厉害的医术,也随着冯刃天的死,彻底被埋葬,就连齐王的眼睛,也只是被医治了一半。 “什么人?”云姒不免一问。 云令政将头发递给云姒:“他不愿意透露,我想着,应该是能通过头发检查出是否合适的,便让他留了头发。你去查查看,若是能成,他想尽快把眼睛换过去。至于他是谁,他说了,不想要任何人知道。” 云姒是个大夫,没理由过问这么多。 看着手中的头发,她点了点头。 而这时,云令政听见身后传来了自己亲随的脚步声,淡淡勾唇,睨了一眼云姒:“接你的人来了。” 熙熙攘攘的街巷,云姒站在济民堂门口暗处,看着远处的马车。 是摄政王府的马车。 可她没有过去。 却听见了云令政的声音:“武宗帝的确是个废物东西的,他现在成了傀儡,所有的一切,都要受你的男人摆弄。他一面要应付朝政,挑起江山社稷,力抗流言蜚语,一面要安抚你,还要着手看着其他几国的动向。前线,还开始了争端,嬴棣又还年幼,需要他一手托起。寻常人啊,胖了瘦下来都难做到,连改变自己命运的课业都难拿起。但九爷做的这些事情,是个人都能应付,肩挑帝国,是个人都能做到面面俱到,不是什么难的,都在想象之中。” 这轻声淡语的几句反话,分量极重。 云姒的目光,渐渐转深。 却又听见云令政开口:“不过换句话来说,男人如果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个为他生儿育女走鬼门关奉献一生的女人,着实不公平,你说呢,妹妹?” 云姒听出来了,云令政在讽刺她,虽然不尖锐,不刻薄,但听着就是讽刺。 “二哥,你以后也会成婚的。”云姒开口提醒。 第1428章 九哥,我们的路,就走到这 云令政却是凉凉一笑:“我此生从未想过用婚姻束缚自己,你们眼中的婚姻,在我眼里,不过是一道枷锁。不论男女,人与人之间,合则聚,不合则分,非要成婚,说是为了自己,其实为了捆绑利益。我更不需要女人给我生儿育女,不需要什么香火后嗣。” 云姒抿唇看着云令政,马车快过来了。 她没想到,云令政还是个“不婚主义”。 “为你的不想负责任找借口?” 云令政:“成个婚就是负责的话,那这责任倒也廉价的很。” 云姒辩不过云令政,在这三妻四妾寻常的地方,成婚等于负责,这就是很廉价的。 即便是在后世,“成婚”也约束不了人性跟行为。 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等云姒再去看云令政时,他已经同远处马车上下来的人见了礼,转身离开。 瞧着方向,似乎是去找战奴? “希望云大人别有被打脸的时候。”云姒低声喃喃,收回眼时,马车靠近。 车帘被拉起,里面的男人眼底是浓稠的墨色,他知她在心伤。 伤t?痛加身。 他神色却是平静:“倒是没见过天黑不归家的,是你自己上来,还是让我下去逮你。” 云姒仰起头,看着他,和缓笑笑:“王爷的暗卫,做的不是很合格。” 见过云姒哭,也见过云姒闹。 但是现在这么平静的云姒,他并不喜欢。 下了马车,在盈盈灯火之中,霍慎之满头银白的发丝,依稀之间,可见从发根的方向,有灰色显现,灰色渐渐加深,似乎是要变黑。 等他握住朝前一直走的云姒时,云姒没有回头。 只任由他抓着自己,慢慢朝前走。 声音,也似有若无的缥缈起来:“今晚就开始着手准备去西疆的事,你的毒,得解。至于景昀,即便是我现在怀孕,也要十月怀胎,他现在只有大半年的寿命,赶不及的。我们可以先去西疆找找办法,西洲白家白添翎,与我相识,为我寻药,约莫能找到延续景昀性命的药,到时候给他吃下,便能多一年的寿命。” 街上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霍慎之握着她的手腕,像是拉着风筝的线。 这个风筝,就叫云姒。 听她说完,只平静应她:“可依你随时动身。” 他这些时间,忙的便是这些。 偌大的江山,身为摄政王的他,甚至还夺了皇帝的权,数以万计的黎明百姓,不能在还没有妥善安置之前,他就撂下一切离开。 “我随后写下,让王爷一并遣人去寻寻看。”云姒止住了脚步,像是拾起了勇气,也像是看开了,缓缓挣开他的手,认真的看着他:“还有最后一件事。” “走之前,我们和离。” 霍慎之垂眸看她,夜色深浓,他眼底的情绪不见天日,看了她好一会儿。 云姒抿唇,也静静看着他,忽然间,又笑了笑:“你肯定能知道我为什么会装傻的,其实装失忆更好,但是装失忆容易露馅。我刚醒过来那会儿,实在是太痛苦了。我没有办法骗自己不爱,爱恨浓烈,我做不出最好的选择。但是我没有想到,还是被你一眼看穿了。” “和离这件事情,我没有跟旁人说过,我自己拿主意。嗯……你也知道的,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是女人提出和离,不管女方经历过什么遭遇过什么,大家都会劝和,仿佛女人的命不是命了,就算是在很多女人的眼里,生儿育女仿佛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不值一提,毕竟大家都生,‘怎么就你最矫情事儿这么多’?当然了,因为针没有扎在她们身上,她们怎么知道我的痛。” “但是我是个医者,在我眼里,我十月怀胎,生儿育女,身体的损伤永远没有办法修复,且不说我身体因为先前在楚王府就不好了,不能要孩子。可我想到那是你跟我的孩子,我还是存着希望,不要命的把孩子留下,还是双生子,我的身体又要承担多少,没人为我想过,那些人成天只会说谁欠谁了,谁爱谁又多一点了。一个女人,还是我这么个很爱自己的女人,为你生儿育女,仿佛都证明不了我爱你。” “九哥。” 云姒说这些的时候,自始至终很平静。 “你有更广阔的天地,为了我,你承受了很多,我知道的。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是有些恨的,但是因为爱你,所以恨你。我只要说得出的事,就一定做得到,尤其是男女之事,就如同当初我跟霍临烨说我要和离。” 霍慎之自始至终看着她。 昏暗的阴影里,两人的身影被夜色湮灭。 耳边唯有呼呼的风声,夹杂着零碎的脚步声。 他们在这天地之间,变得尤为渺小。 从前选择在一起时,云姒也会如同其他的夫妻一般,觉得自己会跟爱人会天长地久。 现在才发现,人这一辈子,说长不短,说短不短,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九哥,我们两个人的路,就走到这里,行吗?” 霍慎之未曾说话,只静静垂眸看着她。 夜色浓浓,他们看不清彼此的情绪跟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霍慎之的手,轻轻落在她肩膀,声音温和平静:“往昔我做什么,都不曾告知你,这是一错,今朝我已在改。伤你至此,源头是我,我知你难过,也知你心性。若是不遂心,怪我恨我同我闹,哪怕用命闹,亦是没关系。云家的人,我都留着,前程往事,一笔勾销,再不提生死过错。” 风声大了些,撩起玄色衣摆,沉水香的气息涌动,带着丝丝苦味。 街巷里面已经没有人了,风声衬的男人的嗓音愈发低沉平缓起来:“除了和离,其他都可以。” 他在让步。 现在,哪怕她用她的那条命闹也没事,他现在能接受了。 “可是我只想要和离。”云姒黑白分明的眼底,有了委屈跟坚定。 只想要和离! 没有半点退让的话,让霍慎之想到霍临烨同云姒的那一场爱恨。 她也是说一不二,转身之后,再不回头。 今天他只要点头,今后,他的身边,再不会有她。 这样的念头,让他的情绪难以抑制。 可是很快,霍慎之静下来。 他不会应她所求,无论如何。 第1429章 九爷:云姒,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今天开始我不去摄政王府了,我在外面安置了地方。”云姒是思虑过很久了:“我想把母亲接出来,景昀跟温予也跟在我身边。住在摄政王府,始终不是……” 可是还没有等她说完,她眼前的男人,便开口否了她的话:“不能。” 他已经把所有事情解决完了,她只能在他眼前,他才放心。 而且,当初她跟霍临烨和离,也是从搬出楚王府开始的。 霍慎之清楚,但凡他松一下手,云姒的人可以控,但她的心,便不能控了。 云姒不是个委屈求全的,不可能为了孩子低头,为了孩子忍忍。 只是,云姒的声音只是顿了顿,还是继续开口:“等齐王的眼睛治疗好了之后,我们马上去西疆。” 这话,在昭示着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把齐王治好之后,去西疆之后,她就再也不会来京城,进大周。 可是她一字一句都是分开,男人的眉眼,早就已经沉了下来,气场也悄无声息地在改变:“理由呢?” 他问她要理由。 云姒知道,方才的那些话,不足够。 默了一瞬,云姒开口:“我们不合适,你我,缘分已尽。” 缘分? 霍慎之也不生气,反倒是淡淡一笑,眼中带着最爱她时才有的温和:“你也会用这种词做借口。” 云姒并不是个会回头的人。 她只要吃了苦受了罪,就不可能再往那个地方踏一步了。 “婚姻”一事,到此为止。 她会将他治好,大不了,就将自己这条命还给他。 她知道的,若是没有他,在这种吃人的地方,她活不到现在。 如果偿还了,她的心也安定了。 黑暗之中,霍慎之忽然朝着她走近,站在她眼前,没有碰她,用尤其清晰的声音告诉她:“好,先搬出去。” 马车从后面过来。 云姒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从怎么闹都可以,唯独不能拿命闹。 到拿命闹,也没有关系。 最后,再到也可以搬出去。 他在一点点让步,他的底线在为她慢慢挪动。 这些都有一个前提,云姒不能和离。 看着他的背影湮灭在黑夜,云姒喃喃唤他:“律行。” 她越是闹着离开,他越是放低姿态,越是对她好。 越是这样,她越是舍不得。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条绳子,拴在她的脖子上,慢慢地收紧,让她一点点地死。 一颗眼泪坠落。 ——“主子!” 霍影从未见过霍慎之弯过一下腰。 遥遥的,看见他停下来,手撑在一旁,霍影便知道是蛊虫发作了。 在云姒看不见的地方,霍慎之受着千刀万剐之痛,尤甚从前。 幽暗的灯火之下,男人的皮肤出现细小的血纹,是疼痛让皮肤下的或微小或不微小的血管开始显现。 他口中,也隐隐有了血腥气。 “是……九爷?” 云令政亦是未曾想过,能在这无人的街巷,见到霍慎之。 他去寻了战奴,这才回来。 “是蛊虫发作了,霍影去寻战奴,我同九爷先进天香楼。” 云令政冷静非常。 他这种性子,从记事到如今,敬重的人,唯有眼前这位。 霍影脚步快,战奴来时,还未来得及多喘一口气,就已经被带到了霍慎之眼前。 疼痛来得剧烈,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猛烈。 “怎么样?”云令政快步过去。 只是短短时间,霍慎之的眼底已经血红一片。 子蛊几乎就要把他五脏搅碎。 “不好!” 战奴才看了一眼,便叫不妙:“六小姐出事了!” “什么?”云令政拧眉。 几乎是同时,霍慎之撑着滔天剧痛起身。 可就是这一瞬间,疼痛如同拉进的绳索,绷到了极致,在他动作之中,“啪”一下断裂。 一口黑血喷出的瞬间,象征毒的黑线t?,从霍慎之的手臂,如同植物的根络,又像是瓷片的裂纹,在眨眼之间,侵袭了他的心口位置。 “去找六小姐,她可能……可能……” 战奴说不出那两个字。 他只能用银针压控着霍慎之。 可才落针,银针就迅速变黑。 这是母蛊者将死,子蛊受损震动,压不住毒的缘故,也因为母蛊者心伤,子蛊动荡,毒性开始没了控制,迅速蔓延。 “九爷,等等,你现在不能乱动。” 战奴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下第三针。 霍慎之已经穿好衣物。 云令政跟出去时,迅速开口吩咐战奴:“你也一起!” - 马车里,幽幽的月光映照进去。 散发着寒芒的刀刃锋利无比,在冷月之下,尤其刺目。 霍慎之的眸子,剧烈震动。 这五年失去她的折磨,加上如今再看见即将失去她的这一幕。 刺激的霍慎之那入了魔的执念跟压抑不见天的情绪,瞬间将他吞没,他彻底失控—— “云姒!” 当下颌被狠狠掐住的瞬间,云姒的是怔愣的。 他来得太快了。 快到让她没有反应过来。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从不喜形于色的男人,在这一刻,全然失控。 近乎绝望的恐惧,让他彻底忘记了蛊虫带来的疼痛。 他受不起在一起失去。 只要云姒活着,他也可以答应和离! …… 天最暗时,战奴说云姒不会死。 霍慎之眼底的那股情绪,却已经褪不下去。 他病在心里。 听战奴说没事,他心中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不信。 “九爷,你上哪去,你应该好好休息了。朝政上的事情,所有事情,您都不能再操心。”战奴点了灯,转身过去时,看见霍慎之出去的背影。 也看见他原本已经夹杂了几根黑色的头发,在这短短时间,像是全然消失了一样。 又褪成了从前的银白。 战奴张了张嘴,忽然哑了声,说不出话来。 云姒这一场事,没有闹大。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南绛也被召来了。 ——“你也是个医者,怎的连死都不会,你应该往脖子上扎,这样死得快些。” 南绛正要开口跟云姒讲两句,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很快,云令政从屏风那头进来。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更是不考虑旁人是否能接受,开口:“战奴说你流的血,还没有九爷吐的一口多。” 第1430章 九爷知道是云姒的苦心,是云姒的心苦 南绛闻言,皱眉站了起来。 将要开口,云令政的目光朝着她看过去,伸出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云姒将南绛拉到了一旁:“他吐血了?” “不然你以为呢?” 云令政走到了窗边,这是他的兰园,外面的一景一物,都极单调简单,没有什么花团锦簇。 看着那些山水,云令政再度开口:“应该没人跟你说过,也没人舍得跟你说,你只要记起曾经,萧子翼在你身上中的蛊虫就会要你的命。大巫师研究了很久,没个办法。后来战奴想到了法子,用你身上的母蛊克制蛊虫。在你想起的瞬间,喂你吃下对母蛊有益的药,如此就能活命。” 云姒的瞳孔骤然放大。 南绛猛的起身,到了云令政跟前:“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现在不让她知道,什么时候让她知道?”云令政收回眼,上前了一步,抬手将南绛推到了自己身后:“你先出去。” 南绛迟疑了一瞬,看向了云姒。 她最终转身,拉上了门。 而云令政的目光,直直落向了云姒:“药只有一颗,是战奴花费了许多心血研制的,这药里面的药,单独拿出来,都是独一无二再难寻到的。本来,他是要给九爷的,他为了帮苏韵柔还债,他想救九爷。” 床上的云姒,缓缓起身。 “后来你在楚王府牢狱之中恢复了记忆,生死关头,那个假的吃了药去,九爷活生生将叶暮梨开膛破腹,取出了药来。确定了对你无害,亲自喂你吃下去。” “小六,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个位高权重,满心满眼只有你,也只能是你的男人爱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既然你这么不满足,为什么当初不嫁萧子翼?即便不是萧子翼,二哥还可以为你寻许多类似萧子翼这样的男人,爱你听你的话。但是你呢?你要的是什么?” 云姒的脸色,瞬间苍白,仓皇的从床上爬起来:“我……”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云令政始终是云令政,云姒才开口,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从前总觉得后颈疼,那是因为后颈有母蛊。母蛊在受到子蛊感召,你后颈就会有感觉。你身体里面的母蛊,已经复活了。” 云姒的手,从微微的颤动,到失控落在自己后颈。 复活了…… 情蛊同喜同悲。 情丝成黑则能感知爱人。 同喜如恩赐。 同悲则受凌迟之罚,尤胜往昔之痛。 “小六,你不是那些为了银钱发愁的女人,也不是那些小门户的女人。那些女人生活的层面,只能看到谁为谁洗了件衣服做了顿饭,她们以为这就是爱了。看旁人,她们也用这种标准来衡量。” 过的是什么日子,才能生出什么标准。 “我与你五哥不同,我只就事论事。当初他失去记忆,那是真的忘记了一切,对你只有责任。你总不能指望一个都不认识你的人爱你疼你。如过失忆的人是你,你外出回来,我指着个男人跟你说这是你夫君,你要跟他生儿育女,你能接受吗?前提是,你跟九爷一样,也是个生性凉薄,不爱男人的性子。” 死寂,在不断地蔓延。 云令政在云姒的震惊之中,从怀中拿出锦帛,递到了云姒跟前:“这是和离书,如你所愿了,小六,你自由了,开心吗?” “开心吗”? 多诛心啊。 云令政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姒:“你这条命他多爱惜?不为别的,只为五年前看着你葬身火海成了焦土,他坠入魔魇,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想要你活着。你真的拿你自己的命闹,看见那些血,他便‘有求必应’,成全你了。” 从前到现在,云姒是霍慎之的最爱深爱挚爱只爱。 现在这一纸和离书,云姒求仁得仁。 云姒的脸上血色褪尽。 她明明如愿了,为什么不开心? 何必要不开心! 她到底要什么! 连她自己都疯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二哥……”云姒的声线颤抖。 云令政没有留情:“如非必要,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云姒,从此以后,你们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既然不想要在一起,那就再也不要相互招惹。情蛊有解,等去了西疆,找了办法,或者他挨不住死了,你身上就再也没有什么绳索牵绊,跟他全无关系了。” “阿姐。” 门打开的一瞬,南绛匆匆进来。 云姒跪坐在床上,她低着头,头发遮掩了她的脸。 安安静静的房中,南绛只能听见云姒低缓的呼吸,南绛觉得她在哭? 可是……云姒又不是爱哭的人。 直到南绛低头看见那和离书,她的瞳孔犹如地震,狠狠地晃了晃。 “阿姐,我去叫九爷来!情蛊已经复生,你不要再难过,更不要为了九爷难过,否则……” “不用了。”在南绛转身之际,云姒抬起头。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泪痕。 “南绛,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 云姒看向了南绛:“他是从少年开始努力,天时地利人和极具,才站到塔顶第一百层。而我,拼死也只能站在第十层。如果我想要跟他站在一起,就要面对中间这九十层我能力之外的妖魔鬼怪。我斗不过,就次次都需要他来帮我救我。” “情爱应该是相辅相成,应该是节节攀升。可是他跟我并不是,如果没有我,他早就得了这天下了,何须等到现在。即便是当初他双腿出事,寻了韩仲景,一样可以治愈。他说受一切都是他自愿,但我若真的死抓着他不放手,才是最大的自私。” “可阿姐明明就爱九爷!”南绛哭着跪在了床边。 她自己不如意,她希望云姒如意,见到云姒如意,南绛也是开心的。 “是!有些感情一旦过了头,爱也是恨,恨也是爱。我爱啊,可我们不适合,真的不适合。我没有这个本事跟他并肩而立,更没有那个能力到达他站的地方,如果强求,我就需要他时不时放下他自己的事情,来帮我。” 九哥站得太高了,云姒拼尽全力,也只能仰望,也只能成为拖累。 苏韵柔说的那些未必不是真的,她就是爱所以才闹。 现在真心实意的和离,是她看开了—— 他们,真的不合适。 不是他放过她,他一点错都没有,是她,放过她最爱的九哥。 和离书上,云姒提笔。 第1431章 九哥,等我 从最爱深爱挚爱只爱,到分开,这一步t?,要走多久? 云姒看着和离书,缓缓一笑,唇边都是苦涩。 她不能让他下来,放弃所有,陪着她从第十层走完中间九十层。 相爱不是牺牲,最好的婚姻也不是牺牲,是成就。 最好的情爱跟婚姻,只能是“成就”。 “南绛,你知道吗,从前他知道自己要失忆时,都没有松开我的手,写和离书放我走。现在,我要了和离书,放他一条生路。这也许就是有能力者之爱,于怯懦无能者之爱,两者之区别。” 南绛的泪已经止不住了,她哽咽着开口,喊云姒:“阿姐……” 云姒看着外面,眼底已然有温柔的笑意:“在苏韵柔‘一巴掌打醒’我之后,我想过。如果留着记忆,是不是这五年就不会为人所用,起码能占到第五十层吧,那样我跟他是夫妻,就能够跟他共担风雨。” “可是我又想,我真的在第五十层,中间的那五十层,我能力之外的妖魔鬼怪,是我能扛得住吗?” “阿姐别这么说自己,你不是这样的,你已经很好了。”南绛心里痛,但是她找不到最好的词来安抚云姒。 她哭的比云姒伤心。 南绛自己不如意,她只想要看身边的人都如意,起码能够安抚她的心——看,这世上有人在发光。 可是……谁又何尝不是困在井中的人。 “南绛,他们都错了,大家都错了。” 云姒垂眸,笑了笑,笑容之中尽是破碎,她不敢伤心:“都说谁欠谁,谁为谁做的多,但是我现在回头看,才知道,他没有错,我没有错,如果真的要说错,那错的是我们成婚了。成婚,夫妻为一体,就意味着要相互承担对方身份带来的麻烦。他为我承担了无数次生死,救了我的命,而我的能力,却不足以承担他那一层的一丁点磨难。哪怕他那一层吹起一阵风,我都有粉身碎骨的风险,更何况,要他在应付之余,还要顾全我。” “当初的武宗帝是,后来的冯刃天也是,倘若当时身份彻底公开,我要面对的,是比冯刃天跟武宗帝更厉害的存在。” 这么多年,云姒终于知道归根究底的原因是在哪里。 是在她能力不够。 却想要能力之外的宝藏。 是她胃口太大太贪心,却舍不得松开手,让双方都遍体鳞伤。 处处需要保护,处处想要依赖依靠庇护,他只要赶不到她身边,为她驱散苦难,那就是在伤她不爱她。 乃至于在他谋求她时,说如果一切暴露,罪名他来担,那时她只觉得很甜蜜,很开心。 可那时候她也没想过,九哥担负了那些,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只用坐享其成了吗?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站在第十层下面,担负不了。 也是从一开始,云姒的想法,就都错了。 明明她也想为了她自己,去第一百层的。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坐享其成,事事等着他来,连命都等着他保。 她从一开始,乃至于云江澈,蒋淑兰,所有人,对霍慎之摆出的都是——既然说你要我,那你就应该为我做这么多,而我什么都不用做,让我做了就是委屈我,让我做了就是你没用了。 他霍慎之不是那些不值得的男人啊。 “我把相爱想得太简单了。二哥说得对,我想要的这个男人,跟别的男人不同。如果只是萧子翼之流,我不必面对这些,可我不想要萧子翼那种平庸的男人,但却又想要再得到霍慎之之余,什么风险都不承担,只想要他来帮我承担为我付出更多很多最多。” 看着手中的和离书,云姒闭上眼,缓缓深吸一口气—— 无能者的拥有,拥有也将失去。 弱者的脊梁,扛不了半点风雨。 求情爱,情爱不能规避风雨,是要共同携手对面一切。 人非要伸手够自己能力之外的任何东西,那便是九死一生,无法怨天尤人! “我有什么资格怪他不告诉我他为我做的那些事?” “如果跟我说了,我除了担心害怕焦虑,我能为他做什么?” “他是对的,五年前的我,即便他为我做什么,帮不了半点。医者那么多,战奴就是最厉害的一个,我自持医术不同洋洋自得,忘了攀登,停滞不前,只想着情爱。” 到底,都是她承担不起他这层的风雨,现在只能回到第十层去。 南绛伸手去握住云姒的手腕:“阿姐别说了,不要这样说自己,你已经很好了。” “我也是被这些蒙了眼,如果我足够强,何惧武宗帝呢?何必要在我出事时,他来的不及时,从而怪罪他。”云姒合上眼,南绛再也看不清她的情绪。 “阿姐我们去看看嬴棣!”南绛以为云姒气馁了,她不想云姒这样,不然会变成她的。 云姒睁开眼,眼底清明,何来气馁,她只是看清楚想明白了。 今时今日,只要对方是他霍慎之,那所谓婚姻,所谓情爱,是要能彼此站在他身边的。 一时仰望,一时索取,一时停顿,是依赖。 一直仰望,一直索取,一直停顿,那只能是自己索自己的命。 “不看,不去看,最好是不同嬴棣相见,少相处。” “可是阿姐是他的母亲!”南绛不明白云姒为什么这样……这样狠心。 “嬴棣是他的后路,是他背后那些心腹将帅的后路,是整个大周江山的后路。我只要去看一眼,相处过,就舍不得了,我会将嬴棣带走的。我自己的路尚且迷茫,又如何给嬴棣一片天,给众人添一份为难,给自己添一份难过。我给了嬴棣一条命,但嬴棣是他,是无数人心血雕琢而成,他心性有异普通人,是难寻之才,不能跟我。” 正如当初她不要天玑。 百年难得的七星之一,能文能武能随时顶替大将上战场,跟她做什么,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她自己都找不到路在哪里,何必耽误别人的锦绣前程? 云姒摇摇头,她现在这个位置这个时候,要的想得太多了。 “南绛,帮我走一趟。”云姒将和离书,交给南绛。 第1432章 九爷,我来送和离书 南绛咬唇,忍着哭声:“阿姐,如果当初你没有选择忘记……” “别说后悔话,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云姒拍了拍南绛的肩膀:“南绛,去吧,帮我一次。” 目送南绛离开,云姒看着还不亮的天,寻了纸笔,打开了西疆的地图。 她的确不是个为了孩子委曲求全的人。 做人不能到处低头求全。 只能去找到问题,解决问题。 云姒落笔,在地图上勾画。 ——九哥,等我,等我。等我更努力一些,这样我就能追上你,得到你,拥有你。等我等有担负风雨之力,再也不需活在你羽翼之下,在你面对滔天巨浪时,站在安全的小角落里。 ——九哥,第一百层,我也想去,我为我自己去,也为了跟得到你而去,我想有能跟你共担风雨之力,也想有开拓自己天地之能。 - 南绛出来时,看见云令政就在正堂,同他的亲随低声说着什么。 她没有避开,而是迎着跑过去。 远远的,云令政听见脚步声,颔首示意亲随下去。 “不明白是吧?” 南绛才到他眼前,还没有开口,云令政就知道了她的来意。 先出口,倒是把南绛弄得不知如何开口了。 默了一瞬,她点点头:“你方才说的那些事情先前九爷不让说,为什么不让说,你方才又要说?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妹妹,你这样做……不像一个哥哥,更不像是家人会做的事情。” 云令政定定地看着南绛,没有说话。 南绛心里开始紧张。 在这种聪明人跟前,她更怯,更自卑。 怯是不是办蠢事,说蠢话了,自卑是不是招人烦。 就在她怯得要后悔的后退时,云令政开口:“先前说了,只会更加坚定她要和离的心。云姒从本质上就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之前那么闹,更多的是想要得到九爷的回应来获得心里满足,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饿。等稍微满足一点,她看到九爷一头白发,就会自苦,想到底是哪里有错,她不想要连累。” “在她和离之后告诉她,不是为了打她一巴掌,而是想要告诉她,她和离是对的,让她坚定地知道,她做的是对的,让她更清醒,别执拗,更快地知道到底应该往哪走。” 南绛摇头。 不明白,她就是不明白。 “九爷他……” “简单点说,就是不管是什么关系,都不应该等着对方嚼碎了喂到自己嘴里。那如果对方不喂了,是不是得饿死?你真的要论的话,她给九爷生了孩子,你自己女子是弱者,那九爷救了她好几次,九爷在某种意义是算不算她的再生父母?哪有这么啃再生父母血肉的?” 南绛皱眉:“你怎么这样说话……” “你脑子笨,我不这样说,你听得懂吗?假如你阿姐是九t?爷,遇到个本事不够能力不行,就仗着偏爱躺着吸血的,那你还会让你阿姐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吗?情爱也好,什么关系都好,只要对方值得付出,只要想要得到对方,就只有自己够强才行。否则就跟那些平庸的蠢妇蠢汉一样,成天只会埋怨天埋怨地,怨自己嫁的人不够好,又舍得不和离。怨自己娶的妻不好,又想要在她身上谋个一儿半女,却从来看不见自己的短处。” “她和离,很好。” “但凡她有点血性,别说为了九爷,为了得到九爷,为了得到这段关系,单说为了自己,她都应该奋起直追。她想要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在高出,只有自己本事够了,才能不受伤地得到所有。” 南绛忽然松懈下来,她看着云令政不说话。 云令政道:“你心里觉得不舒服,是因为你跟一些人一样,首先就看低了自己,觉得女子生来就应该被男子保护呵护,等着男子给予,女子是弱者,男子爱而给的不足够,那就是不够爱。从来只看得到对方,而看不见自己,这不行。” 南绛张了张嘴:“可阿姐也付出许多。” “没有说她付出的少,人生太多变数,没有谁能够一直保佑谁,你求神拜佛且不确定会不会被保佑时,也还要付出一支香,哪有空手的好处的,即便不确定有好处,你也不能空手去?不管是什么关系,只有自己强了,才能舒服。不要拘泥于谁给了多少,我又得到了什么,你要看的,她要看的,是‘我能够成为什么’,只有我成了什么,才能保证我能爱什么,否则,一个第十层的人,拿什么去得到第一百层的利益?” 南绛有点懂了。 可是马上,她反应过来:“你偷听我们说话?” “这是兰园,我也没有偷听,单走时听了一句,我便知道你们会说什么。”云令政起身,走到了影壁处。 南绛小小的个子,跟在他身后,将和离书递给云令政:“阿姐会……” “会的,她的心性,闹过了哭过了之后,就会振作起来的。因为她知道,第一百层,不只有她想要得到的人,还有她一直想要得到的权力。她跟她不一样,她有野心,一直有。” 云令政接过和离书,目光变得悠远起来。 南绛:“她跟她?谁?” 谁? 云令政寡淡的勾了勾唇角。 还能是谁。 那身子里面,原先的小六。 收回眼,云令政低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侧的南绛。 触及到那一双干净到不染尘埃的黑亮眼瞳时,云令政的眉头微微一蹙。 转而,他微微俯首,朝着南绛靠近。 南绛的瞳孔一震,下意识地后退:“我来天葵了!” 这话,云令政属实想不到。 不过轻轻一嗤,他直起身:“蠢。” 南绛的脸色煞白,看着他转身去,她低低的问了一句:“我当真很蠢吗?我总是做错事。” 她真的很介意这些,因为她也觉得她自己蠢。 否则怎么会连累这么多人,又怎么会做错那么多事。 云令政他们很聪明,她想听一句真话。 可这时候,亲随匆匆过来。 云令政想要同她说。 她其实不蠢,只是有些笨。 蠢跟笨是不同的,蠢人不知道自己蠢,固执己见,也不自觉自己说什么有错。年纪越小蠢人越多,但年纪大还蠢,那就蠢得恶心了。 可是他没有再开口,他也不知道,这对南绛来说,意味着什么…… ——“九爷,我来送和离书。” 第1433章 九哥:一封和离书,是结束,也是开始 “什么?和离书?谁的和离书?谁的啊?” 蒋淑兰睡不着,她觉得自己是个操心的命。 先前云令政同她说过,什么都不要管,她不信。 现在“人教人教不会,事儿教人一次就深刻”这话在她身上应验了。 她现在不敢上手操心了。 如今,她就陪着柳太妃,照顾温予跟景昀。 嬴棣跟个小大人一样,完全不需要操心,他在看见她们管教景昀跟温予时,甚至还会说两句哪里不应该,哪里又应该怎么样。 哄睡了忧心忡忡的景昀跟温予,蒋淑兰这会儿到正堂这,就听见了云令政的话。 她快步过去,一把抢过和离书。 看见上面签的两个名字,忽然之间血液倒流,捂着心口直愣愣的要倒下去。 哪个母亲经得起儿女这么折腾。 柳太妃还好,勉力撑住了,拉着蒋淑兰坐下。 蒋淑兰有些不敢相信,瞧着那和离书一遍又一遍,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也不是做梦,直到和离书被霍影收走。 她忽然变得无比冷静,转头瞪大眼睛看着把和离书拿回来的云令政,声音又轻又小心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云令政只是淡淡地看了蒋淑兰一眼,没有过多的解释,只道:“尊重他们的任何一个决定。” 这会儿,霍影看着和离书,想到了那年的婚书。 他手捧着和离书,递给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主子。” 在光里,男人银白色的头发显得尤其刺眼。 当和离书翻开,落款处,有云姒一笔一划地签写。 微亮的烛火里,霍慎之的手,缓缓抚过已经干燥的墨迹,眉眼处,显现浅淡笑意。 他懂得,他怎么会不懂她呢。 他给的太多了,尤其是这满头的发白,她也疼的,她不想成为拖累。 她知道七星的厉害,所以他将天玑给她时,便是一种试探。 当时她不要,他就知道,她会走这一步了。 他知道她的苦心,也知道她心苦。 乱世开启,她不想要他再有后顾之忧。 只是霍慎之从未想过,他给的有什么多的,他只觉得,给什么都不够。 可是,一封和离书,是结束,也是开始。 “阿九……”柳太妃不是非常的了解自己的儿子,只看着他面容静静,不悲不喜的样子,窥不见情绪,她有些忧心着急,她也担心云姒。 霍慎之将和离书递给霍影,令他收好,方才开口:“三日后便动身去西疆,王府一切,需母妃照料。” 一声“母妃”,柳太妃红了眼。 她重重点头,拍了拍蒋淑兰的手背,安抚了蒋淑兰,方才起身问:“如今太子出征,你也要离开京城,这大周只有武宗帝一个,没个监国的,我有些不太放心,你可留了人?” 霍影开口:“太妃放心,足够了,这也是当初主子没有将武宗帝退下台的原因。主子身份非同一般,若是离开大周,难免引起其他五国警惕。所以我们是隐藏行踪去的,其他人只会以为主子在休养生息。” 这么说,太妃就都懂了。 “对,对,应该的。未免节外生枝,不要大张旗鼓。姒儿也一起去的话,嬴棣也要去吗?把嬴棣留下来。” 话语之间,就连蒋淑兰都听出了心机。 嬴棣已经好了,再去属实没必要。 而且不管霍慎之有个什么好歹,只要嬴棣在,所有人都会有个指望,那些将相,也能马首是瞻。 否则都出了事,那就是群龙无首了。 嬴棣的去留,一下子成了最大的问题。 天色明亮之际,嬴棣知晓了和离之事。 景昀一下子就呆住了,张了张嘴,反应不过来说什么。 他转头看向了嬴棣:“哥哥……” 嬴棣面色如常,只道:“没事,合则聚,不合则分。” “可是哥哥不想要父王了吗?”景昀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他心疼母亲,也心疼哥哥,还心疼父亲,一颗小小的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落在哪里,飘飘忽忽,难受极了。 嬴棣垂眸,默了默。 其实和离这件事情,他想过的。 所以现在听见,也不是很惊讶。 “母妃的性子,应该不会将我从父王身边夺走,但我终究不太了解母亲。但不管怎么说,母亲给了我命,父王教我成人,这天底下所有人都离开父王,我也不可能离开父王。生恩养恩都是恩,但没有父王,我也活不到现在,不管他为了什么养育我,我身上流着他的血,他给我的所有都是真的,我若是走,不但背弃了父王,还背弃了教养我的师父们,把我当成希望的统帅们。” 嬴棣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出口了。 比起景昀的难过,他心里却没什么太大的悲痛,好似,很寻常的一件事。 这……也本来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是他从年幼开始就看过了一件比一件还厉害的东西,对于这些,当真生不出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哥哥,可是我……我不想离开哥哥还有父王……” 景昀抱住嬴棣,将脸埋在嬴棣肩膀。 嬴棣不叫他哭,他就忍着,忍的难受。 嬴棣只觉得景昀傻的可爱,感情也多的厉害。 “不要怪父王,也不要怪母亲,我们没有经历过他们的一切,不懂他们的苦。景弟,你也不要去同母亲说什么想要团圆的事情,不要插手他们的事情,可听清楚了?” 嬴棣拍了t?拍景昀的后背。 景昀已经忍不住哭了。 “你怎么又哭?”嬴棣眼底有些无奈,拿出帕子递给景昀。 景昀拉起嬴棣的袖子狠狠擦了擦脸:“我还是个孩子,我……我又没有跟你一样,有很多师父教导,从小经历过那么多,在……在尿都控制不住的年纪,就控制住了手中的笔。” 嬴棣挑眉,看着景昀:“你说什么?” 景昀摇摇头,愣是把嬴棣的衣角都擦湿了又换一边:“是我自己想的,你应该是这样的。但我母亲只同我说过,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不强求我称王称霸,她只希望我平安健康,好好做人。” 第1434章 九爷的安抚:给你的绝不再给第二人 嬴棣闻言,有些默然,不过又道:“从前你是西洲姬氏皇族的旁支,母妃这样要求你是没错的,旁支树大招风,明哲保身为上。但你现在,是大周摄政王的嫡次子,身上流着天下战将之首的血,你不想同他一样,或者超越他吗?” 哭唧唧的景昀愣了一下,静静看着嬴棣。 他心里,忽然有什么被点燃。 “所以别每天要死要活的,你我虽是至亲手足,但我听你哭多了,还是觉得……不妥。”嬴棣到底没说他“丢人”,还斟酌出一个差不多的词儿。 顺着嬴棣的目光,景昀看见自己手中的另一片衣角也湿了一块,当即撒手,囫囵地擦了擦脸。 景昀也是有自尊的。 这时候,外面响起脚步声。 嬴棣甚至都没有去看,便笑着道:“是父王来了!” 他眼底有欢喜跟期待。 每个孩子都渴望得到父母的认同,嬴棣也是。 他回头,看向了桌案,嬴棣的课业清晰无比地摆在那里。 “哥哥,你有时候会不会怪父王剥夺了你玩的权利?你很小的年纪,他就已经开始训导你,而且是带着目的地训导你。”景昀看着那些课业,那个量,够他这种寻常人学一阵子的了。 嬴棣整理了衣摆,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道:“现在不训导我,等我长大了,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再教我吗?一个人的长大,本来就是带着目的的。母妃让你开心快乐,也是存着让你快乐的目的。父王教我,是存了让我顶天立地的目的,他怎么不教别人?” 门外,嬴棣的声音,清晰的传出去。 跟在男人身后的霍影,微微一笑,轻声道:“少主子很好。” 有自己的思想,从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带的偏颇。 除了九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他人的话,即便是嬴棣听,也有辨别的能力跟犹豫的时刻,不会看不起比自己底下之者建言,也不会尽信权威者的话。 做人只要到这一条,不管什么年纪什么境地,就已经是佼佼者之姿。 霍慎之未曾言语,才进去,就被人扑过来抱住。 是景昀。 景昀红着眼,仰头看着自己父王,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嬴棣在一旁,看见景昀此举,眼神暗了暗。 但是看见霍慎之白发更添白发,便开口:“父王,儿臣们已经知道了。” 霍慎之朝着嬴棣看过去。 他不是完全无情之人。 只是他们这种人,情感薄淡,但凡落地,便能生根,烧不尽,除又生。 嬴棣与他的父子情,有,他的爱子之心,也让他更为严厉。 静静注视了嬴棣一瞬,霍慎之发现。 嬴棣很像他年少之时。 他生于皇家,先帝子嗣太多,根本不可能一个个教育。 但是嬴棣是他一手养育雕琢,比他年少时更甚。 思及此,霍慎之示意了霍影抱开景昀。 景昀却直接坐在了地上,死死抱住霍慎之的腿:“父亲莫要心伤,孩儿身上的骨是您的,肉是您的,血是您的,走到哪里,都是您跟母亲的孩子。” 闻言,霍慎之轻抚过景昀的发顶,将他抱起,临窗而坐。 景昀这些日子瘦了许多,跟嬴棣有了样貌差别。 嬴棣目光定定的看着他们,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一些,在霍慎之目光看过来时,见到父王的白发,他慢慢又松开。 柳太妃说得对,应该留着嬴棣在这里。 可霍慎之却不想将他养于温室,小心呵护,且只问他:“西疆一行,一切未知,或有生死存亡之险,你可愿去?” 嬴棣仔细思索了一番,道:“若是死在外面,便是儿子无能。无能者,他日若登高位,迟早成百姓之祸。天若惜我,儿子来去如今,天若弃我,我命由我。” 安安静静的书房,唯闻窗外风声。 霍慎之淡淡勾唇,看向了霍影:“去。” “属下这就去准备。”霍影笑着看向了嬴棣。 多好的嬴棣。 景昀被放下来,霍慎之看着他:“可懂了?” 一时之间,景昀脸红。 他成天想着自己可能会死,每天做着最坏的打算。 可死是未知的,嬴棣哥哥半点不畏惧,这份胆气,他没有,还成天哭哭啼啼,嬴棣哥哥说不妥是轻的了,他简直是……丢人的小家子气。 “景昀会努力的。”十根手指尚且有长短,景昀不敢说能跟嬴棣一样。 他才开口想要问问父王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 便看见了眼前的男人朝着前面抬手。 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景昀看见了面有诧异之色的嬴棣。 嬴棣对霍慎之从来是崇敬尊重的,何曾有过如同景昀一样的亲昵。 可也或许是霍慎之从嬴棣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知道他现在想要什么,所以朝他伸出了手。 天枢直接将景昀抱起,这书房,一下子只剩下了父子。 “父王!”嬴棣看着霍慎之,声音一下子哽咽,扑倒了霍慎之怀中。 霍慎之的手环住嬴棣尚且年幼的肩膀,这一刻,神坛上的男人走下台阶,被赋予了情爱之外的“人性”。 嬴棣在这一时,也只是个被自己父王照顾脸面,一个会哭的孩子。 他又忍着,很快从霍慎之怀中出来,要规整自己的礼仪。 才起身,霍慎之按住他的脊背:“哭吧,委屈你了。” 嬴棣再也忍不住了。 他扑倒在自己父王怀里,哭的厉害,压抑的哭声,随着霍慎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而一点点放开。 这周围,没有旁人,除了霍慎之跟他自己,不会有人知道,嬴棣哭了一场。 “不,儿臣不委屈,父王给了儿臣太多太多。即便是给不了儿臣亲生之母,儿臣也知足了,世上哪有人能事事如意的。有是我之幸,没有便是我的命。只是儿臣,不,孩儿见父亲受苦却不能帮你分担半点,心里难过。” 他的声音,还是哽咽的,仰头看自己父王时,眼前模糊一片,但却不想落泪了。 霍慎之抬手拭去他的眼泪,将一块没用过的玄色绸缪的帕子放在嬴棣怀中。 握着他小小的肩膀,定声应他:“嬴儿,无论什么样的情爱,都没有一个标准且完美的答案。但父王能给你的,绝不再予第二人。” 第1435章 九爷最直白最有效的感情 万物生灵,所需要的情感,都得是最直白的才能最有效。 一如霍慎之现在给予嬴棣的,直白且直接。 ——嬴棣有的不会再给第二个,哪怕是第二个是景昀。 所有的感情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不是父王抱过景昀不抱他,便是心中无他。 嬴棣的呼吸一窒,但很快又开始平稳。 那日他同天权说的话,父王都知道了。 而且,父王也看出了方才他心绪之中的渴望,在安抚引导。 “父王,儿臣懂得了。这次去西疆,就让景昀跟在父王身边。景昀跟着父王,更安全,嬴棣不会计较这些事情了,父王放心吧。”嬴棣心里憋着的那点不舒服,一下子就松开了。 听见这种消息,景昀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他想要多亲近许久不见的父王,但是也想要云姒。 霍影道:“只是你父王先行一步,你跟着先走罢了。” 这么一说,景昀心中才舒适了一些。 “今日就要走吗?” 景昀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又仰头问霍影。 九爷在同天枢吩咐事宜。 霍影道:“对,宜早不宜迟。” “那我先同嬴棣哥哥一起过去,我要拜别母亲。”景昀说完,看向了主位上的男人。 霍慎之颔首示意天枢,天枢身边的天玑,也一起跟着离开。 霍影这才开口:“主子行走的路程属下已经规划好了,只是在必经之路上,有洪涝灾害,若是绕开,要绕一大圈,需要多走半个月的路程。且每年夏季总有大雨,冬季有干旱,今天的水灾厉害的很。江南江北那边问朝廷申请拨款,但是一切都先紧着前线,江南江北一带,受灾严重。” 江南江北因灵江而得名,灵江横跨西洲跟大周两国,最后归海。 每年的洪涝灾害,灵江水暴涨,总会让无辜百姓受灾。 若是在这个季节去,避免不了遇到暴雨。 霍慎之默了一瞬,方才开口:“江南一带,是蒋国公府家幺女夫婿所在?” 霍t?影立即道:“是,因为这次灾情严重,蒋家小姐蒋摘星,跟着夫婿顾明修进京了。当初要不是因为李善慈那一手,或许摘星小姐,已经跟齐王殿下成了,也不至于最后嫁给了她的远方表哥。六年有余,摘星小姐同齐王才得见,不过一个已经娶妻,一个已经嫁人为妇。齐王殿下的眼睛,也没有好。” 齐王的眼睛,这是九爷也在着手关心的事情。 当初冯刃天给齐王治了一半,就撒手去了。 算起来,战奴是冯刃天的徒孙,云姒从战奴身上,也承袭了一半的医术。 “若是冯刃天还活着,那真是天下无敌手。” 一声幽幽的感慨,从兰园之中发出。 云姒拿到了云令政给的鉴定样本:“等今晚傍晚之前就能出结果,但是二哥你上哪来找的人,这么信誓旦旦。” 云令政寡淡开口:“冯刃天跟他说过,他的眼睛是最合适的。” 云姒蹙眉,沉吟了一瞬:“这个人,居然还能搭上冯刃天?” 话音才落,云姒在阁楼里,远远地就看见了摄政王府的马车。 来的是天枢跟天玑,身边带着的,是嬴棣还有景昀。 景昀哒哒的跑着,一下子就冲进了云姒的怀里。 云姒拥着景昀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他瘦得厉害,脸上还易容了。 转头,在看向了没有易容的嬴棣。 嬴棣…… 云姒看着嬴棣,眼底忽然之间有些湿润。 当初火海产子的一切似乎历历在目,两个孩子,活生生地活在她眼前。 天枢:“我家主子的意思,是让少主跟随在您身边,而景昀小少主随在主子身边。” 云姒抿唇,拥着景昀,看向了嬴棣。 嬴棣就站在天枢跟天玑身边,也不主动过来,就面色和煦地看着云姒,笑容微微。 云姒深吸一口气,目光从嬴棣的身上移开,摸了摸景昀的头,才朝着天枢道:“把嬴棣也一起带走吧,两个孩子,都不要跟着我。” “母亲!”景昀伸手抱住云姒,诧异地开口:“你不想哥哥吗?哥哥从未亲近过你!” 云姒朝着嬴棣看过去。 想啊,怎么会不想呢。 她没有养育过嬴棣,但是嬴棣身上有她的骨血,她十月怀胎,当初为了两个孩子都能活,让南绛从肚子里面生生剖出来的,连麻药都没有打。 她怎么会不想。 “嬴棣跟着我,不应该。要跟,我等我有这个能力在吃穿之外给孩子安定平安再说。”云姒的声音清晰,在前面的嬴棣,也能听得见。 他也是懂的,越爱越怕。 母亲的爱,是小心翼翼,不敢冒险的爱。 也就在这时,嬴棣朝着云姒走了过来:“久违了,母亲。” 嬴棣一句话,云姒忽然就发不出声来了。 “让我在您身边吧,我还从未成过谁的拖累。父王恩赐朱厌于我,天枢亦在我身边。嬴棣无可畏惧,且信您能做好一个母亲,以信您能护好孩儿,更信您能得偿所愿。您有这个本事的,六年难关,您不是也走过来了吗,如今又有何所畏惧?” 嬴棣眼底含着看不清的笑意。 随着云姒缓缓站起,他慢慢仰视,遂而跪下身:“霍氏嬴棣,拜见母妃。前方路远,叩请母妃劳心,携儿臣同路。” 云姒想过嬴棣有过好。 但没想过嬴棣能这么好。 一举一动,尽是大气,更是在言谈之间,胆气显尽。 她看看一旁在对比之下一脸天真的景昀,免不得含泪一笑。 这五年,他当真是精心雕琢嬴棣,怕是什么都予嬴棣了。 一想到这些,她更是不敢触碰。 生怕嬴棣在她手里,继而毁了他的心血。 想要成就孩子的心,压过了迫切想要拥有他的心。 云姒轻轻一笑:“唯恐有失,不敢触此珍宝分毫。” “母亲越活越胆小了,儿子都不怕,您怕什么?父王上阵杀敌,哪回不是搏命,战场上生死难料,若是不想死,怕是没用的。父王曾跟孩儿说,若是哪天觉得怕,那就得更努力更拼命,拥有担起跟命运一较高下的实力,如此方能一往无前。” 嬴棣笑容一展,浑身透着生机跟一股着装强劲的力量。 云姒的目光闪了闪,似乎懂了他将嬴棣送来的意思。 他已经知道了。 第1436章 慎姒心意相通,心意相同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 “主子当真要直行?”霍影都把绕路想好了。 却不曾想,自家主子居然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霍慎之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那一串帝王绿的佛珠。 穗子随着他不经意的晃动,男人低垂着眼眸,看着据说是云令政手里出来的路程图,淡声道:“天灾过后,便是病灾,她会去的。” “霍影知道了,主子是想要去帮云大夫探路,此番若是云大夫能打一个扎实的开头,之后想要扶摇直上,那便不是问题了。” 霍慎之提起笔,落笔前,轻睨了霍影一眼,不过寥寥一笑。 霍影疑惑:“不是吗?” 清净的书房忽然暗下来,天又要开始下雨了。 风声从细微开始加剧,桌案前,男人轻轻淡淡的嗓音响起:“我不会帮她。” 霍影不解。 遂而,才听见:“如果未曾和离,不管她怎么拒绝,怎么坚定,我会暗中出手相助。她便是知道这些,所以才拿出和离这样重的事情表明态度,如此希望我万事别插手,她想凭自己本事来。故而,若非‘生死一线’,都不要管,否则会叫她受挫,可明白。” 一瞬间,霍影才明白了云姒最深的用意。 一件事情饱含的意思太多了,她宁可叫所有人误会她,也要坚定走完这些。 忽然之间,霍影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更明白,云姒跟那些想要依附男人的女人,是真的不一样。 在这样真真切切男子为尊的地方,她是真的要不留余力地站起来。 但她也是……当真舍得。 拿和离来立下态度,以至于让他家主子,乃至于他,都不敢再插手帮助。 恍惚间,霍影想到云姒这么做的根本。 一纸婚姻,在如今乱世已成的趋势之下,远比不上能够跟所爱的人并肩对抗风雨重要。 可是霍影很快又想到了一个严重的事情:“那天玑这样送过去,云大夫会要吗。她肯定想着天玑这样的人,但凡出去就是个人物,跟了她,就埋没了,她不会要的,不会想要耽误天玑,上次就是这样。毕竟,天玑是耗费许心血栽培的,跟着云大夫,只能做个暗卫护卫,埋没所有。” …… “云大夫若觉得会埋没我,那就做个不埋没属下前程的上位者,让属下可以跟着您扶摇直上,让属下在不久以后,觉得跟了您,胜过摇光这些已经出征的战将。英雄不问出处,更不问开始与结束,属下信您,故而再次请居您手下,唯望云大夫不负属下才能。” 天玑这次分明就是有准备才来的。 说的话,跟嬴棣的都是一个意思。 要她自强,要她无惧,要她勇敢。 这是他的意思。 若非如此,她实在是想不到第二个人,会能从精神的深渊里,来拉她一把了。 云姒承认,从前的一切如同一座山,忽然一下子记起来,自己就像是被压在了山下,没人开解,没人明白。 到头来,最了解自己的,还是他。 心意相通,心意相同。 依旧是他,把手伸入深渊,用尽心机来拉她。 隐约间,云姒觉得后颈发烫。 她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插手,真的要放下担忧,任由她飞了。 “好……”她深吸一口气。 为他,为自己,为他们,定定开口:“留下来,有你这样的人在我身边,我必定竭尽全力,不辜负你。” 时光推移,人会为一件事永远胆怯止步,亦会得到救赎,开始迈步向前。 天玑含笑看了天枢一眼,冲着天枢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远处,有人撇了撇嘴:“这锦弗公主她还真敢把人收下啊?自己孩子也真敢带身边啊?送给人家九爷带着多安全。而且人家多厉害的人,跟了她这辈子不就毁了吗。还有那孩子,她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孩子?这女人,可真会为自己私欲着想,他们也是疯了,要追随这种人。” 南绛远远的看着,听见耳边传来的刺耳声音,忍不住回头。 可是还没有等她开口,就听见一句:“天枢天玑的确是能人,所以对方是个废物还是明珠蒙尘土,值不值得他们效忠,他们是看得出来了。” 猛的转头,南绛也没有料到,云令政居然在她们后面。 婴妹亦是没想到,但是她这些事情上精的很,马上就换了一副嘴脸,仰头笑道:“原来是我考虑不周呢。” 云令政连看都未曾看婴妹一眼,幽暗的目光远远的把云姒瞧着,像是说给南绛听:“像这样的一身医术,在人人都有机会学的条件下,也不是人人都能学成的。但凡有所成,心智必定非同一般人,且t?不说能不能熬,光是毅力跟脑子,都能筛除许多人,就不论懒跟蠢。还且不说,她先前跟着韩仲景学了,后面又跟着战奴学。” 说罢,他低头看向了南绛。 南绛有些不明他说这话的意思。 反倒是婴妹开口:“哇!那锦弗公主还真是厉害呢,不像我,笨笨的。” 云令政依旧看着南绛,声音低了几分:“看见没有,蠢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蠢,即便她们在犯蠢,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这一身医术,足可见你心智。天枢天玑不是瞎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们心服口服的,他们毕竟不是段一等人,只学一身蛮力,没有脑子。” 南绛咬唇,看着云令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感觉云令政在回答上次的那个问题。 她问他,自己是不是很蠢。 那时候他没时间答。 “你们在说什么?”一连接了两次话,都不见云令政答复。 婴妹心中不爽,主动地凑了上前:“云大人这次也要去西疆吗?哎呀我都不想要回去的。你是不知道,回去之后我们西疆的那些男子都喜欢围绕在我身边,赶都赶不走,烦死了。还是在这里好,清净,也能见到像云大人这样厉害的人。” 云令政睨了婴妹一眼:“哦,是吗?” 婴妹心中欢喜,伸手拉南绛:“是啊,不信你问南绛!” 南绛抬头,迎上了云令政的目光。 恍惚间,她看见他眼底的嘲讽,似乎是在说:一堆屎,能不招苍蝇吗? 这么锋利的话,在她脑中闪过,叫南绛吓了一跳,忙要点头,就听见前面有人喊:“公主,人来了!” 给齐王换眼睛的人,来了! 房中,看着眼前温润儒雅的男子,云姒依稀之间,只感觉上有些熟悉。 看了看检测的结果,两人的配型合适。 “摘除眼球,你可就成瞎子了,你想好了吗?”云姒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再次提醒。 第1437章 柔情,从此以后永逝光明 “换吧,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眼睛是我的。请大夫为我保密,不管是谁问,用什么办法来查,都瞒得死死的。我听说过,在您这里,有足够的尊重跟隐秘。” 他的声音也好听,是不急不缓,依稀之间,是能听见温润笑意的。 整个人就如同一块上好的玉石,很就连人都是温润的。 过往的人里面,云姒见过不少这样的男子。 但都不如眼前这般的公子如玉。 云姒迟疑了一瞬,吩咐空青:“现在开始准备。” 等空青出去,找来了陆鹤跟南绛,还有当初济民堂的季大夫跟陆鹤手下的几位医士,换眼手术,这就开始了。 齐王不单单是角膜出了问题,而是整个眼球都被毒侵害,毁坏,想要彻底好,需要换眼。 眼球有丰富的血管组织,换眼手术,后世还没有人成功过。 但是这几年云姒不断的突破,中西合璧,已经有两例完全成功且术后恢复良好的例子。 病床上,云姒再次确认:“作为医者我应当应你所求,但也有责任重复提醒确认你是否自愿。顾修公子,你现在还有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容我最后再次提醒你一句,眼球摘除之后,你再也看不见所有,从今往后,等待你的,将会是一片黑暗。可仔细想过,为你族中亲人跟家人妻子。” 这种长时间的大型手术,是两人一起的,伤口会长时间地暴露在空气之中,感染的风险极高。 时过今年,云姒已经想到了对抗办法。 现在,病床上的男子沉默了下去。 云姒瞧着进来的人,便先放下了东西:“你再想想,等我将麻药给你打入身体,你没了意识之后,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主子,齐王殿下来了,说是想要见见献眼的这位。”空青站在屏风处开口。 里面的人没说话,云姒道:“他不愿意,带我去见见齐王。” 明亮无比的医室内,一声温柔的女声传了进来。 ——“小心。” 是蒋摘星! 云姒听见故人的声音,擦拭着手准备出去。 可余光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床上男子的不同。 他的手,因为听见那声音,骤然紧握。 爱一个人应该是怎么样的? 在每个人身上,都能看见不同的答案。 所以霍慎之说过,情爱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每个人,都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爱自己的爱人。 云姒的心,突兀一跳,不确定地开口:“顾明修?” 病床上的男子骤然转头看向了云姒,他眉头紧皱。 云姒快步上前:“顾公子不叫顾修,是叫顾明修,我便说我在哪里见过你,六年前,蒋小姐话别齐王,当时……” “好了!”短促且带着几分急切的两个字砸下来。 云姒的话,被打断。 “好了。”顾明修声音温和下来,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六小姐,我知道你是六小姐,可不可以……不要让他们知道。” 江南顾家同虞氏一族是江南大家,两大家族肩挑西洲跟大周临江码头的所有生意跟权势。 顾明修是难得之才,不然蒋国公不会为蒋摘星择他为婿。 “你的家族……”云姒抿唇提醒。 顾明修笑了笑:“她的心愿就是齐王的眼睛能够复明,这六年,我曾看见她无数次垂泪,无数次暗中祈祷他平安。她是我最想要的,拥有她这六年,我已经很知足。她应该回归天际,我现在,要将她放到天上去。” “我的……星星。” 昨晚,他还问了蒋摘星想要什么,想要在最后的一晚,成全她。 可是她什么都不要,说是最大的心愿,就是齐王能够看见。 顾明修有权有财,等了她六年她都没有爱上自己,现在,是该成全了。 “我的家族不止一个顾明修,我算不得什么。且江南年年水灾,今年顾家受损严重,家族重创,父母因此亡故,我又无儿无女,无甚可牵挂,如今唯愿摘星心愿得偿。等摘下双眼再也看不见,请你帮我将我名下所有给摘星,余下江南的药材地铺,我给转赠于云大夫,算是作为报答。就说,是我祝她的。” 一封放妻书,叫他从怀中拿了出来,递给云姒。 从医大忌:与病人共情。 云姒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但是这一刻,心已经不受控的颤抖了一下。 放弃书轻飘飘的,但是云姒拿在手里,却觉得有千金万金重。 外面,又有声音传来。 云姒走到窗口看出去,不知什么时候顾明修也起来,随着她看了出去—— “君宴,你的眼睛终于可以治了,算我这五年的祈祷没有白费,终于有人能帮你治了。” 蒋摘星身着江南贵人的打扮,一举一动,被浸染了水乡柔情。 时别数年,齐王伸手握住蒋摘星的手腕,隔着衣袖,克制着情爱,守着礼教:“让你等久了。” 蒋摘星的眼里,都是温柔,如同江南弯月湖一样,在阳光下,有粼粼的波光,泛着柔和的色彩,能抚平一切:“君宴。” 她叫了他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云姒看着这样的画面,对她这个知情者来说,如何不是一场折磨。 忽然间,她的视线,闯入一个身影。 是许久不见的…… “那位便是李善慈吧?”顾明修的声音,在云姒身后响起。 李善慈衣着简单,曾经种种,如今已横跨五年岁月。 她已二十出头,没了年少时的稚气跟青涩,还有那些执着跟挣扎。 手中提着东西,想要喊齐王时,却见到他身边的女子,那声音,又咽了下去,静静的站在一旁等。 蒋摘星坐在齐王身边,同齐王说着这五年的经历。 “这五年,他们几乎每个月都有通信。” 云姒身后,响起顾明修的声音。 她转头去看,顾明修已经回到了病床。 大约是看了伤心,云姒见到他闭上了眼,眼尾有些红。 “我偶然看过两次,她说她在江南很开心,见到了曾经齐王说要带她看的东西,她将那些东西的样子说给齐王听,字里行间,都是欢愉……” 忽然间,顾明修哑了声:“六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摘眼?” “六小姐,其实我这一双眼睛在齐王身上,也算我能日日看着摘星了,我很满足。” 第1438章 从今往后,伤心的就只有我自己 “锦弗公主,可以开始了吗?”外面,蒋摘星看着出来的云姒,起身相问。 云姒脸上带着假面,看着娇美动人的蒋摘星。 六年足够改变一个人。 但是蒋摘星的眼里的澄澈干净,一如当年,且比之更甚。 可见,顾明修对她极好,极上心,哪怕是她心里有旁人,也不曾让这个男人有过半点阴暗心思。 可是,顾明修父母死在了大水之中。 六年,蒋摘星的心中只是别人。 哪怕不拥有,也不至于这么疼。 出来前,顾明修说过意愿。 不让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让蒋摘星,不要让她为难。 否则她这一生都不会安心,更t?无法快乐。 云姒作为一个医者,只能遵从。 听见蒋摘星的话,云姒点头:“可以。” “君宴,我随你一起进去。” 看着他们进另一处房间。 云姒的情绪,彻底低了下来。 “怎么了?”空青几乎是立即发现了云姒的不对,撇开陆鹤过来。 做医者,时常要面对这些。 而这些,也只能藏在心里,不能与人说出来。 云姒沉默地摇摇头,转头朝着后面看去。 李善慈身边没有什么婢女,她还站在那里,走也不是,过来也不是。 齐王的身边有别人,她这个名不副实的齐王妃,从来只是摆设。 眼下空青跟云姒易容,她识不得,见云姒看过来,便走上前。 打开了手中的提篮,冲云姒道:“这些都是殿下爱吃的,我不知道治疗能不能吃这些,都准备了来。这……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准备这些了,请公主帮我给殿下,这是酬劳。” 李善慈变了。 她看起来很卑微。 可她明明也是公主,明明是齐王妃。 曾经的事情,她无能为力,她翻不了身。 她也知道,齐王只要眼睛复明,就会立即同自己所爱在一起,那时候她这个齐王妃,就应该物归原主了。 可挂着“夫妻之名”,相处了六年,便是猫猫狗狗都有感情的,就不要说李善慈这种单纯过头的人。 “不能吗?”云姒不应声,也不拿,李善慈有些慌乱,急忙道:“能吃什么,我现在去准备……还……还来得及吗?” 云姒看着她如今的模样,问:“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是,是的。”李善慈点点头,一言一行,哪里有王妃的架势跟样子,她像是一只胆小的兔子,又因为犯过滔天大错,时时刻刻都缩进了脖子。 她别殿而居,大家都不喜欢她,看不起她。 北凉也不管她了,哥哥的那点救济相隔千里,送不过来,而且哥哥也有自己的事情。 她的日子过得简单。 云姒伸出手,接过食盒,笑了笑:“都能吃的。” “是吗,这太好了。”李善慈有些局促,看着眼前人的风度,有些自惭形秽。 云姒将食盒交给十一,吩咐空青:“去准备,你们准备好,我便马上进来主刀。” “主刀”两个字,叫李善慈抬头,多看了云姒几眼。 云姒看着怯懦无比的李善慈,闻见她身上的那股香火味,便安抚:“是去替齐王求神了吗,他会没事的。” 李善慈摇摇头:“不是,不是的。我来之前,去拜了拜我曾经的好朋友,她跟你一样,医术很好,只是好人不长命,我也想她保佑齐王这次平安。” 曾经的好朋友…… 不必说,云姒也知道她的意思。 往事如烟,恩怨消弭。 年少时那股便是吵架都一定要分出胜负的心,在历尽沧桑之后,已经被打磨得没了棱角。 “主子,我们准备好了!” 空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云姒再多看了李善慈一眼:“回去吧,这个手术,不到明日,不会结束。” 她转身之际,没注意到李善慈因为“手术”二字,而睁大的双眼。 眼球的替换手术跟摘除手术大同小异,但是比摘除手术更麻烦。 摘除手术只考虑摘除干净,但是还要重新续眼,那就得在最短的时间达成手术,换成换眼,眼睛这种宝贵的东西不同手臂,是不能冷冻降低活性的。 云姒准备就绪,转头吩咐:“齐王那边如何?” 空青起身过去。 准备室之中,蒋摘星温柔开口:“我在这里等你,我的夙愿,你的夙愿,今日要达成了,等你眼睛好了之后,我此生的心愿,就达成了。” 齐王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腕:“摘星,回去等我。” 他唤亲随:“观星,送她回去。” 进入第二准备室,齐王全身消杀,换上衣服。 蒋摘星就在外面,看着那门关上。 观星道:“我送您回去,这一场治疗,早着呢。” 蒋摘星的笑容浅了几分,她摇摇头,进了后宅院,问贴身婢女:“明修如今在何处?” “说是江南受灾严重,今日得见陆家二公子陆轩,请陆二公子引见,去求见九爷,请九爷做主,安抚民生。这些日子,没法陪着小姐您了。” 婢女叫的是小姐,却不是夫人。 看着蒋摘星,婢女不免开口:“小姐,其实公子对您极好,这五年,婢子瞧得出来。即便小姐说是要来看齐王,公子也应允。等齐王殿下眼睛好了之后,小姐便要同齐王在一处了,当初的婚事,原本就是一场安抚等蛰伏,咱们公子的双亲死于洪水,就只有您了,您若是走了……” 婢女说不下去了。 顾明修有多好,好到让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心疼。 他知道蒋摘星喜欢齐王,但是蒋家施加压力,他为了蒋摘星,真爱假婚,婚事只走了个表面过场,没有圆房,没有上族谱。 蒋摘星嫁过来,没有生育,顾明修就说是自己有问题,连得双亲难受,再不敢让他纳妾。 这些,蒋摘星都是有眼睛的,看在心里的…… 彼时,麻醉针扎入顾明修身体,云姒在最后一刻,问他:“如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顾明修睁着眼,摇了摇头,眼底空荡得厉害,只平静开口:“六小姐,你不懂,他们本就相爱入骨,若是同我在一起,伤心的就是三个人。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她不能跟着我吃苦,且偷了她六年也够了。从今往后,伤心的,就只有我自己,也只能是我自己。开始吧,不要再问了。” 云姒闭了闭眼,麻药,推入他的身体。 第1439章 圆满之后,这假婚,便是真婚 “等齐王的眼睛好了之后,我的心愿就了了。” 远远的,蒋摘星看着齐王所在的方向,同身边的婢女开口:“我知道,明修他很好,照顾了我六年,事事周全,大小事情,从没有让我操心。为了我,还同他父母说,不能生育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是独子,这样的话大伤双亲。即便他周全父母周全我,很多也弥补不了伤心的。” 婢女欲言又止,最后只道:“那小姐你是怎么想的呢?” 在私下,贴身的人身边,顾明修不让婢女唤蒋摘星夫人,只唤她小姐,也是表他不会动她,也尊重他的决心。 一切种种,蒋摘星都看在眼里。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已经六年了…… “齐王身边已经有了李善慈,虽然他们这段姻缘有些强人所难,但是也已经这么多年,我昨日还看见,李善慈去街上亲自采买,问得原料,都是做他最爱吃的那些。这六年,我除了刚开始的那几年不开心,其实后来我都是开心的。明修已经失去双亲,顾家遭受重创,如今我若是离开他,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最让蒋摘星难过的,是顾明修的双亲。 他们到死都带着遗憾。 顾明修更是为了不让她在后宅受欺负,连妾室都没有纳,其他的只要她开心,他什么都不过问。 “他对我太好了,昨日还问我,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说,希望齐王的眼睛好起来。”蒋摘星笑着转头,看向了婢女:“少年情谊,执着半生。等齐王的眼睛好了,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做明修的妻子了。” 婢女一喜:“小姐,您说的是真的?” “嗯。”蒋摘星点头:“齐王是我年少不可得的执着,他等了我那么久都没有个结果,我得看着他好起来,我才能安心离开,去过我的下半辈子。我与明修点滴相处,我不敢说已经爱他入骨,但起码可以说,他是值得我的。” 愧疚,感激,还是日积月累生出了丝丝的喜欢。 成年人的这些复杂的感情,从来说不清楚,也不明朗,更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 不像是年少时,喜欢,就在一起,没有别的掺杂。 蒋摘星只问了问自己的心,心说:没有不欢喜。 婢女欢喜得不行,甚至眼角都有些湿润:“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公子知道,一定会开心的。夫人跟老爷泉下有知,也会为小姐跟公子开心的!” “不要叫我小姐了,叫我夫人吧。从今以后,我便是名正言顺的顾夫人了。”回去,她就让顾明修将她重写入族谱,他们圆房,把没做的事情昨晚,圆满之后,这假婚,便是真婚。 庭院之中,天色暗了下来。 这是风雨欲来。 里面,掌了烛火。 烛火透过上好的石英纸,透射出来的光,比日光要清晰白净。 云姒的手术刀锋利无比,外面的雨下个不停。 开睑,鼻下泪管插鼻,开结膜,分离结膜,分离将眼球固定牵拉在眼眶的四条上下直肌,小心剪断视神经以及两道中央静动脉,嵌住眼球,剜出眼球,剪断连接肌肉,剪短所有细小神经血管组织。 整整七个时辰! 云姒看着这一双眼睛,作为一个医者,她现在没有那些感怀情绪,t?只开口吩咐空青:“眼球摘出后向眼眶内填塞止血铁球,等止血后再取出。现在开始最后做缝合,再加压包扎。” 旁人要学医,要从一二三开始学,但因为空青这几年,只专门学医术外科方面,所以这些东西,她已经很熟练了。 陆鹤在一旁,看着在台上这部分已经远超自己的空青,眼中流露出了赞赏。 取下眼球还不行,还需要镜下梳理修剪神经跟血管。 之后,就开始了齐王的手术部分。 如果是按照想象的话,应该把齐王的眼睛放在顾明修眼眶,但是时间根本不允许。 “齐王的眼睛做切除,不能伤到其他地方,重新续上双眼,需要差不多十个时辰,请各位开始准备。” 云姒转身,眼底冷静澄明,手术刀,在她手中泛起最为清晰且可靠的寒芒! - “你不可以动!” 顾明修这边,止血缝合之后,就只留下了南绛一个人在看着他。 其他所有人,都已经到了齐王那边。 南绛计算的麻醉量很精确,几乎是等云姒开始给齐王做摘除眼球时,顾明修醒过来的。 “顾公子,我再说你,你不能动!” 南绛伸出手,按住了顾明修:“你现在在输药还有止血剂,从今天开始一连输七天,还要保持高枕,半卧位休息,减少活动。术后需加压包术眼48小时,术后一周拆线,术后12天可装义眼。义眼就是假的眼珠子,这样你睁开眼,旁人会看见你是有眼珠的,别人看你,你跟以前没有区别。” 顾明修在南绛的话语之中缓缓躺下。 她不知顾明修的来历,只道:“你现在觉得哪里不舒服?” 顾明修沉默了一瞬:“云大夫呢?” 南绛有些诧异于这个“顾修”居然知道云姒,但这会儿也没有多问,只道:“在齐王那边,齐王那边需要切除,重续,需要的时间会很长。我姓南,我叫南绛,是巫医。” 房间里面一下子安静了下去,顾明修感觉自己手背有什么东西戳着,想着这可能就是云姒的独家疗法。 思虑一瞬之后,顾明修问:“南大夫,现在……天是不是黑了?” 明明是无悲无喜的一句话,不知怎么,南绛忽然觉得心酸。 他以后都看不见了。 “嗯,已经是后半夜了,给你的治疗,从白天,一直做到了半夜。他们来不及休息,因为眼睛摘除之后,需要在四个时辰之内重新装入另一个的眼眶,否则就不能用了,那边很忙,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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