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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后次日, 春花与寻静宜在城外金明池约了个茶叙。两人刻意避过了池畔的春花酒楼,在斜对面的上阳楼定了雅间。 春花今日心情如沐春风,一进门, 便打头说了句奉承话: “寻大美人儿, 几日不见,你是不是又瘦了!” 寻静宜似嗔非嗔地瞪她一眼:“莫要调笑, 我有正经事同你商量。” 她将桌上一个木盒往前一推: “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春花开了木盒,里头整齐摆放着十颗赭红的丹丸。 “万应丹?” 寻静宜有些意外:“你认识?” “我刚来京城数日, 便已听许多人提过这玩意儿。阿葛在家里囤了几十盒, 就连谈大人昨日也被忽悠买了一盒。” 寻静宜怔了怔,第一反应是想问她,何时见过谈大人。 所幸责任感占了上风, 她只好压下心底无比八卦的呐喊,继续道: “我请许大夫验过了, 这万应丹里头的成份配比, 与咱们家的祛湿丸几乎一样, 但价钱么……” “却是祛湿丸的十倍不止。” 春花药铺的祛湿丸, 薄利多销,一颗折合二十文钱,而十颗一盒的万应丹,在京城贵人中却能卖到二两银子一盒,几乎是普通百姓一个月的口粮。 春花挑眉:“都说京城人傻钱多,难道真是我们来晚了?” 寻静宜叹了口气:“你正经些。我怀疑万应丹背后,有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春花听她如此, 也便收起了嬉笑的神情:“你细细地说。” 寻静宜道:“前几日有位怀胎的妇人来咱们医堂就诊, 许大夫给开了保胎丸三剂, 不料没过几日,孕妇的家人闹到药堂来,说孕妇下身大出血,已足四月的胎儿就这么流掉了。” 春花一怔:“莫非药不对症?” “医堂不敢遂意处置,便报了官。后来官府查明,那孕妇不仅吃了咱们药铺的保胎丸,还连续服食了多日的万应丹。那万应丹中,含有份量不少的薏仁,虚寒的怀胎妇人是绝不可用的。” “万应堂的伙计难道没有详细向病患解释用药禁忌?” 寻静宜冷笑:“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万应堂根本不是个大门两边开的药铺,也没有什么卖药的伙计,它只是一块招牌罢了。” “我与许大夫将这些担忧尽数禀报了京兆尹,衙门却说,万应丹无毒无害,买卖自愿,并无疑点,反而说我们恶意滥诉,是嫉妒人家挣得多。”寻静宜忧虑道,“万应丹风靡一时,确实对咱们春花药铺的生意有些影响。但这并不是我担忧的主因。即便是梁家当年,也只是在药材来源上有些说不清,卖给百姓的药品,安全与疗效都必是靠得住的。你我两家经营医药多年,深知此业最忌急功近利,若有疏失,必是遗害百姓的大罪。” “这些年,我虽学着经营香药局与药铺,但经验还是局限在铺子里。万应丹这事,搅得我日思夜想,茶饭不宁,想来想去,也只有同你商量。” 春花神情凝重起来:“一无伙计、二无店铺,药品也是虚头巴脑,价格高得离谱,却能卖得处处可见?” 如此说来,这万应堂果然有些门道。 她起身,招呼李俏儿取来笔墨,在案上布开一张大纸。 “你将那万应堂的老板背景,药材供应、售卖方式和利润来源详细与我说说。” 寻静宜笑了。 这些年的合作,她对春花的处事习惯再熟悉不过,这妮子见多识广,脑子灵活,胆大心细,手下又勤快。她动脑子时常喜欢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记下些思考的絮语。 而若是见她摊开一张大纸,细细勾画,那便是郑重其事要大干一场了。 “还有一件,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春花斜睨她一眼:“那一年药材库清点,我俩挤在一张榻上睡了三个晚上,你如今都忘了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当讲的?” 寻静宜:“……” 这丫头,人是极靠谱的,就是嘴上不大靠谱。 她招呼春花来到窗前:“你看对面,你家春花酒楼的伙计们都在做什么?” 春花早将酒楼生意交给了陈葛掌管。这家分店是京城第三家春花酒楼,今年刚刚开业,虽然出品是汴陵风味的招牌菜,但地段与装潢都是上上等,自开业之后,在京城贵人之间风靡一时,一座难求。 春花眸中带着些笑意,向寻静宜所指处望去,笑容却倏然凝住。 春花酒楼的伙计们人人手捧着两盒万应丹,正挨桌挨房地展示,个个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你不是好奇,万应丹为何畅销不衰么?其中便有你家陈葛大掌柜一份大功。” 春花沉默了。 良久,她转身,敲着眼前的桌案: “这才是你找我来最重要的意图吧?想提醒我,陈葛背着我利用长孙家的产业,做万应堂的生意。” 寻静宜温婉一笑:“常言道,疏不间亲。这几年陈葛与长孙家同气连枝,如家人一般,我是个外人,自然不好随意说他什么。” 纤纤玉手轻巧地端起一盏茶碗,递到春花面前,风姿优容得不像话。 “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眼睁睁看着朋友受损却什么都不做,那还算什么朋友?” 日暮天黄,华灯初上,长孙家的厨娘在小花厅布了晚膳,便去请主人们来用膳。 长孙衡快满五岁了,正是喜欢问问题的年纪,围着长孙石渠一个劲儿地问: “爹爹,为什么今天这么多好吃的呀?都有谁来吃饭啊?” “静宜姑姑来吗?十叔叔来吗?葛舅舅来吗?” “那,是他们来的话,我可以先吃一口吗?” 春花与祝十在桌前坐下时,石渠正竖着食指教训儿子: “葛舅舅都还没到呢,你先忍一忍。” 衡儿不依,开始小肉虫一般在扭绞起来,泫然欲泣的样子。 春花敲敲桌子:“衡儿,夹一颗四喜丸子。” 衡儿大喜,从石渠怀里挣出来,向四喜丸子伸出魔掌。 “一会儿葛舅舅来了问,丸子怎么少了一颗啊?我们就说是衡儿偷吃的。” 肉乎乎的小爪子在四喜丸子上停了下来。 衡儿在面子和食物之间挣扎了半天,愤然瞪了姑姑一眼,又连坐地瞪了爹爹一眼,气鼓鼓地坐回去,不说话了。 祝十笑起来:“你欺负起小孩儿,真是得心应手。” 不久,陈葛踏着重重的步子进来了。他俊俏的脸上心事重重,虽瞧见衡儿,立刻绽出笑意,抱起哄了一会儿,但放下孩子,立刻又回复了铁青的脸色。 石渠笑嘻嘻道:“明日阿十要去黔南谈生意,今夜这顿饭算是为他践行了。阿葛,你日日说忙,也是好久没有回家吃饭了。”他执箸一指,“你看,这都是你爱吃的,水晶肴蹄、软兜长鱼。还有阿十爱吃的秋露石耳、白袍虾仁。难得春花今日回家早,特意吩咐了厨下做的。” 陈葛原本心不在焉,听闻此言,面色陡然一变,愤然道: “这是什么家?是你们的家,却不是我家!” 石渠和祝十一怔:“阿葛,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葛冷冷一哼:“这就要问我们说一不二的春花老板了。” “你凭什么封我的铺子,裁我的伙计,还盘我的货?” 春花正为祝十夹一个肥润的大虾仁,神色不动,垂眸道: “不是说好了,饭桌上不谈生意么?” 陈葛一怒:“这是生意的事儿吗?你收走了所有的万应丹,还跟伙计们说,今后敢卖万应丹者,逐出春花酒楼永不录用,是也不是?” 春花点点头。 “你以为我卖万应丹是为了中饱私囊?他们万应堂生意做得这样大,我们就不能学习借鉴一下么?非要像在汴陵那样,起早贪黑,劳碌奔波吗?” 春花淡淡扫他一眼,命奶娘把衡儿抱离。 “阿葛,你非要在这里闹,我就同你好好掰扯掰扯。” “我听说,你在万应堂已混到了个‘香主’的位置,底下有十几个‘令主’、一百多个‘店主’,每个人入堂都要缴一笔不菲的银子,名为囤货,实则是入堂费。按他们的说法,你每个月,靠这些人头便能净收五千多两银子。你也是多年的生意人,你摸着良心说,这些银子,是从你们二两银子一盒的万应丹中来的么?” 陈葛一怔,半晌撇开头,道:“不然还能从哪里来?” 春花沉着脸,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从入堂费里来!” “一人入堂,一家入堂,全村卖丹。真正买万应丹的人,都是想靠它一夜暴富的人!卖家就是买家,买家就是卖家,真实的行市里根本就没人需要这玩意儿。而你们,吃的不是买丹卖丹的价差,而是抓人头的第一笔投名状!” “那又怎么样?我不是挣到钱了吗?一家春花酒楼,一个月的净利才多少?最火的那家也不过五千两!我一个月轻轻松松挣五千两,不偷不抢,难道不是我的本事?” “那你挣的五千两呢?”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春花冷笑:“你每月挣到的钱,无一例外,又投进万应堂去买丹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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