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没办法呀,回上海是我想要的人生,还有乔宇,不管哪能我要带回来,刚回来时也烦恼,伊无法落户,分不到粮票,学也没法上。几个弟兄帮忙,日节才熬下来,幸得这几年政策有变,可以在学堂借读,但重点学堂还是进不去,只有慢慢来,就等伊满十六周岁,上了户口我才能松口大气。这些话我谁都不敢说,生怕人家鄙薄我舍弃亲人、自私无情,我也是苦!” 沈家妈握住她的手,劝慰道:“侬也勿要有思想包袱,上海去新疆支边青年有十几万,几乎每家每户皆有,谁不想回城呢?这是侬的抉择,没有对错,无论怎样我们能理解,政府也能理解,否则政策为啥会年年宽松,不要再胡思乱想,乔宇是争气,听说期末考试全班第一?” 乔母泪眼洒洒道:“我就帮伊讲,你在上海没户口,没口粮,没房子,没学籍,是在上海流浪的小新疆,和陈宏森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可以不努力、可以吃喝玩乐,未来不用忧愁,但你不行,你一无所有,你要置死地而后生,为自己打拼前程,在这个城市拥有一席之地。” “这话严重了!”沈家妈不赞同:“乔宇还小,侬不要给伊压力太大。” “没压力就没动力!”乔母还待要说,却望见陈宏森提着双耳小铝锅过来,陈母拿着堆叠的碗勺跟在后面,嗓门洪亮地招呼:“莲子百合银耳汤,来吃,来吃啊!” 乔母有些烦恼地笑道:“伊就是要跟我别苗头比高低,我请大家吃西瓜,伊就请吃莲子百合银耳汤,非高我一等不可。” 她自言自语,沈家妈佯装没听见。 梁鹂和乔宇挨坐着,她吃了一口西瓜,嫌弃道:“没有新疆的西瓜好吃,都是沙瓤,肉红汁甜,黑瓜子摊在太阳地里、晒干也可以吃。” 乔宇手撑着长凳沿,瞟见乔母和沈家妈聊得热乎,这才歪头看着她,小声说:“还有哈蜜瓜,吃完五个手指头张不开,被糖水黏牢。” 梁鹂兴奋了,笑嘻嘻地问:“你也在新疆待过?” “嗯!”乔宇道:“你是新疆哪里的?我是葵屯农七师建设兵团。” 梁鹂回他:“我是北屯农十师建设兵团,我们离得不远。” 他俩此时说话骄傲的语气,像两个阔别多年的首长再次会晤,莫名有一种仪式感。 乔宇又问:“你还会回去吗?” 梁鹂很肯定地语气:“回去!刘叔叔过几天就来接我。” 乔宇想了想:“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见她点头,才说道:“我给爸爸写了封信,还有许多奖状......姆妈不准我寄,你能不能带回去替我转交给他?” “好呀!”梁鹂一拍小胸脯:“放心吧!一定帮你办到!” 乔宇显然也很高兴,他笑问:“上海以在天气热起来,新疆应该凉快了。” “说不上凉快。”梁鹂道:“你忘了,此时正是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时候。不过坡上的狗尾巴草、地雷花、喇叭花、太阳花都开了,蚂蚱到处蹦,蝴蝶四处飞,麻雀最多,还不怕人,傻傻的。” 乔宇抬头望向狭窄的一缕天,梁鹂道:“没有什么可看!新疆的晚上满天星斗,密密麻麻的,还离得很近,就像扣在头上。爸爸指给我看北斗七星,就像......”她看见陈宏森揭开小铝锅盖子,陈阿姨拿起长柄勺子,便指着道:“就是那样的形状!” 第拾章 “阿鹂啊,来端银耳汤!”陈母朝梁鹂招手,乔母细声慢语地:“沈家妈,侬你听伊她的大嗓门,生怕人家不晓得......” 沈家妈打着哈哈过去,暗忖乔母人品不坏,就是心眼小、猜忌心重。 陈宏森坐在乔宇身旁吃西瓜,乔宇问他:“侬暑假哪能过?” 陈宏森道:“打算参加学堂组织的北戴河夏令营,你去不去?” 乔宇犹豫了一下:“我问问姆妈再讲!” “你要快点决定,听说还余一两个名额,错过就没了。”陈宏森看到梁鹂舀莲子吃,提醒道:“姆妈没把莲心去掉,你不要吃。” 梁鹂没吃过莲子,瞧着白嫩嫩的能苦到哪里去呢,偏吃! 陈宏森哈哈大笑起来,乔宇忍住笑说:“快喝甜汤!” 梁鹂皱着脸紧喝几口,嘴里还是苦阴阴的,陈宏森笑不住,她有些羞窘,瞪着他道:“要不要我说出去!” 乔宇问:“说什么?” 陈宏森立刻不笑了! 天色已经全黑,倪阿叔关了弄堂口的两扇乌油门,一并把淮海路上流丽的热闹拒在外面。 乘风凉的互相告别、陆陆续续搬凳回家,孙师傅躺在帆布床上打呼噜,嘴巴大张着、黑洞洞朝天。无线电发出沙沙声,陈宏森替他关掉,他突然似惊醒,茫然的四周看了看,紧摇蒲扇两下,又缓慢下来,蚊香已燃尽,像一条白蛇盘曲在那里,蒲扇掉落砸中它,瞬间扑腾着灰飞烟灭了。 乔宇拎着装洋山芋葡萄干的网兜跟在姆妈旁边,他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直到姆妈摸索着钥匙开门,方鼓起勇气道:“陈宏森要参加学堂组织的夏令营,我也......” “侬让开点,不要挡住光亮。”乔母打断他话,乔宇往边站,楼道里的电灯泡跟个烂梨子挂在那里,钥匙插进孔里一搅,门嘎吱打开,她才不经意地说:“宏森家里有钱,可以到处白相玩,我们不好比!”乔宇低着声说:“我期末考试第一名,去夏令营车费食宿全免,不用掏钞票!” 乔母摸索绳子拉亮日光灯,她们住的房只有十余个平方,白日里外墙像海绵吸足了西照太阳的热浪,此时全喷了出来,乔宇去把桌上电风扇打开,扇叶哧哧地打转,风也是热的。乔母打来温水让他洗脸,似才想起:“方才说夏令营怎么?不要侬掏钞票?” 乔宇把毛巾浸在水里按着,嗯了一声。 乔母道:“我也不是在乎钞票的人。还是老生常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侬以在不是享乐的辰光时间,要效仿古人头悬梁锥刺股的努力学习。为了你有个好前途,为了回上海,我和那爸爸不得不分开.......”乔宇插话进来:“我知道了!”低头埋进水里,稍会儿抬起,满脸湿漉漉的,乔母接过毛巾替他擦拭,温和道:“侬长大不是要当外交官吗?到那时天南海北有得侬好跑哩......这个暑假我请了后弄堂的王老师教侬奥数,十月份就要初赛,满打满算还有三个月,哪里有空出去白相。侬要理解姆妈的一片苦心!” 乔宇仍旧嗯了一声,坐到床上扭亮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书看。 乔母想他还小懂什么呢,长大了就知道一切皆是为他好,去把电风扇朝他移近,吹得更风凉些。 梁鹂随沈家妈回到家里,沈晓军刚洗过澡,打着赤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沈家妈道:“要困觉啦。” “阁楼太热,吃不消!”沈晓军虽在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梁鹂好奇地也瞟两眼:“舅舅,我认得这个女演员,她叫米雪,我也认得这个男演员,他叫梁小龙。” 哦!沈晓军笑起来:“阿鹂怎么会认得?” “米雪演过《霍元甲》,梁小龙演过《陈真》。” 沈晓军点头:“没错了!” “什么没错!看看几点钟,十点钟了,侬明天一早还要上班。”沈家妈唠叨着,忽然问:“爱玉呢?在楼上?” “说回娘家一趟,夜里不回来。”电视里开始唱片尾曲,他跟着哼哼唱:“老包!喂,老包,求你暂老包,甜甜的姐姐稍稍老包.......”猜猜这是哪个香港的电视连续剧? 沈家妈把电视关掉:“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回娘家去了?” “总归有事体!”沈晓军语气敷衍,欠身起来,麻将席子狠吸着他的脊背,啪的一声,背上整副红红的四方块儿。 他去阳台拿出帆布床,提了茶水和蚊香盘,下楼去弄堂里睡觉。 沈宝珍上夜班,沈家妈去她的床上放下蚊帐捉蚊子,再叫梁鹂来困觉,不用盖被,只在小肚皮上搭条薄毯子。 梁鹂看着她把蚊帐缝儿用塑料小夹子挟牢,走去自己的床歇下。 梁鹂翻来覆去,床板嘎吱嘎吱地响,她听到沈家妈咳嗽了一声,唬得不敢动了。 在新疆的时候,每到夜晚睡觉里,房里伸手不见五指,安静的耳边掉一根针也能听见。 她看见阳台纱窗外有灯光照射进来,黄黄的在整个房间半空浮游,高矮不齐的家具黑压压互相推挤,高柜上有一面镜子泛着微亮。 她朦胧着要睡去了,忽听救护车呜哇呜哇地过了一辆,又惊醒过来,像起风了,扑扑簇簇地,仔细听却是外婆的打鼾声。 屋顶有猫儿在叫春,她在梦里牵着弟弟和小伙伴在坡上玩耍,风吹着大片的花草起伏,狗子追着麻雀飞跑,天空碧蓝,艳阳高照,沙尘未起。 她是被咬醒的,一夜暑热散去,有丝微的凉气弥漫,叮铃铃自行车打着鸣过,天色是青灰的,房间还暗着。 沈家妈不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刷刷地在扫地,听到动静走近来,撩起蚊帐,眯着眼笑:“阿鹂起来啦!”倏得脸色大变:“有臭虫!” 伸手把梁鹂连滚带爬的拽下床,梁鹂也看到胳膊上猩红的圆点子,奇痒无比,沈家妈给她涂花露水。 沈晓军洗把脸,过来帮衬着把竹席子卷拢起拿走,梁鹂扒在阳台上往下看,他站在弄堂里拿藤拍不停地拍打,砰砰砰,阿宝打开窗户,睡眼惺松地嚷嚷:“哪能啦?大清早扰人清梦!” “有臭虫!”沈晓军忽然抬起拖鞋重重踩下,再搓一搓:“好啦,死翘翘!” 第拾壹章 一阵叮铃铃地摇铃声隐约传来,沈晓军昂起面孔冲着自家窗户大喊:“姆妈,倒马桶啦!” 沈家妈正拧着滚水毛巾擦床,匆匆搁下,叫梁鹂拿竹刷子,她拎起红漆剥落的马桶就往外走,整个楼道都慌张起来,李师母薛阿姨孙师傅朱小姐此起彼伏打招呼,一手把住楼梯扶栏,一手拎桶, 一脚轻,一脚重,咚---咚----的行走在窄陡昏暗的楼梯间,梁鹂看着外婆歪歪斜斜的身影,着实怕她跌下去,一楼有人在烧泡饭,见得她们下来,忙让开路,沈晓军抱着竹席子站在旁边,沈家妈不忘问他:“臭虫捉到没?”沈晓军嘬起嘴朝地上呶呶,沈家妈放心了,脚底生风朝弄堂口停的粪车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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