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花阿婆,艇仔粥有点咸。”陆曜钧对两边斑白的摊主说。 这也是他和陈嘉怡的老熟人,她今年已经九十七岁了。 之前她是和花阿公一起出来卖艇仔粥,花阿公走后就变成了她一个人。 “钧哥,以后我们八十岁,我一定要走在你前面,留下来的那个人实在太孤单了,没有你,我感觉我根本没办法活下去。”27岁的陈嘉怡在他耳边小小声。 那时,她还在畅想未来,想白发苍苍的两个人坐在摇椅上晒太阳。 可现在却只剩下陆曜钧一个坐在这里。 “后生仔,阿婆的艇仔粥味道最好,怎么会咸?” 花阿婆颤颤巍巍走过来:“傻仔,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陆曜钧一怔。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花阿婆递给陆曜钧一条手帕。 素色的,干干净净的手帕。 陆曜钧认得它。 花阿公陪花阿婆卖艇仔粥之前是做旗袍的,给顾客裁剪完旗袍会剩下很多碎料。 各色各样,各种材质。 这些碎料就被花阿公做成四四方方的手帕,再送给花阿婆。 陆曜钧攥紧这小小的、充载着爱的布料。 花阿婆重新给他做了一碗艇仔粥。 “吃吧,多放了虾仁。” 阿婆坐在陆曜钧旁边的小凳上,慈爱目光一如往昔,她问。 “嘉怡怎么没和你一起来看我?” 陆曜钧拿勺子的手一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花阿婆不看电视,不读报纸,她不知道陈嘉怡芳魂已逝。 “上次嘉怡来,说要和你还有宝宝一起回内地,看来她是自己回去了。” 阿婆见陆曜钧不说话,自顾自说。 “上次?什么时候?” 汤匙和碗碰撞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陆曜钧看向花阿婆,目光焦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那是去年了,去年11月吧。” 花阿婆陷进回忆。 那天天气并不好,阴雨连绵。 路上行人少,愿意坐下来喝艇仔粥的就更少。 花阿婆准备提早收摊回家。 陈嘉怡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阿婆,一碗白粥。”她笑着对花阿婆说。 听到熟悉的声音,花阿婆的一句只卖艇仔粥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她也笑着看向陈嘉怡,笑着笑着,眼里就泛起泪花。 阿婆一生无子无女,她把陈嘉怡视作女儿,她来看她,她自然高兴。 只是越高兴,她就越会想到自己和陈嘉怡是见一次少一次。 岁月的洪流无情地推着她们向前,再向前,谁又能逃脱生老病死的纲常? “怎么只喝白粥?阿婆今天的粥放了特别多好料,你一定喜欢。” 阿婆一半是不解一半是关心。 当时陈嘉怡抚摸着小腹,神情是做母亲时才会有的柔和:“阿婆,我和钧哥有宝宝啦,您是我第一个分享的人,您会替我和钧哥开心的,对吗?” 她握住花阿婆布满岁月痕迹的、粗糙的手掌。 “当然。”阿婆又笑起来,她是真心实意为陈嘉怡高兴。 陈嘉怡握着她的手贴到自己小腹上:“才两个多月呢,您可能还感受不到它。” 当然是感受不到的,但花阿婆就是觉得掌心下有一个生命在迅速地成长,它茁壮又热烈。 阿婆看着陈嘉怡,最终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白玉镯脱下来戴到她腕子上。 “阿婆?”她不明所以。 “我没有长命锁,这个还是阿公的妈妈送给我的,现在我给你,希望你和宝宝平平安安。” 花阿婆爱怜地摩挲着陈嘉怡的手腕。 “阿婆!”陈嘉怡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扑进花阿婆怀里。 “你要等我和钧哥还有宝宝回来。” 她仰着泪痕遍布的脸,依依不舍地看着花阿婆。 花阿婆没有问陈嘉怡要去哪里,只是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 “我和钧哥回闽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妈妈,我们回来就接您一起住。” 陈嘉怡最后承诺。 听完花阿婆的回忆,陆曜钧只觉心中百感交集。 懊悔、苦涩、心痛…… “后生仔,嘉怡不会再来了,是吗?” 分明是询问,可花阿婆的神情分明是已经从陆曜钧的反常中预感到了什么。 “她……什么时候走的?” 这句话是多么难说出口啊,难到花阿婆顷刻之间就落下泪来。 “年底,跨年夜。”陆曜钧声音艰涩,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难怪……难怪我梦见她和我告别。”花阿婆捶着胸口,心痛非常。 抹掉眼角的泪,阿婆抬起眼,看向陆曜钧。 “后生仔,你跟我回家一趟吧,有些东西你替嘉怡拿走。” 阿婆的家离鲤鱼门有些距离,推着小摊穿过一条又一条窄巷。 陆曜钧最终停在一间破旧的平房门前。 花阿婆拿出锈迹斑斑的钥匙。 “嘎吱!”陈旧的木门被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的迎春花。 小小的、黄色的花朵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春风舒展飘扬。 “是老头子种的,我不会打理,可它们春天照样开花。” 花阿婆转过身,对陆曜钧解释。 “很漂亮。”陆曜钧真心实意地称赞。 花阿婆看着明显丢魂失魄的他摇头叹息。 她走进屋里,捧出两套完工的旗袍。 “这是老头子前年给嘉怡做的,我这两年忘性大,一直忘了给嘉怡。” 两身旗袍,一件淡紫的丝绒,一件杏白的香云纱。 陆曜钧抿着唇伸手接过:“我替嘉怡谢谢阿公。” 抚摸着旗袍,他眼前浮现出陈嘉怡把这两件旗袍穿在身上的样子。 陈嘉怡皮肤白,是那种暖融融的白。 淡紫色肯定很衬她的气色,如珠如玉,像富贵人家捧在掌心的大小姐。 至于杏白色,又会显现出她的另一种气质,清雅婉约,腹有诗书气自华。 “嘉怡走了之后,我想了想,还是该给宝宝做一个长命锁,我一个老婆子积蓄不多,这个长命锁也算不上多贵重,但算我对嘉怡和宝宝的一份心意,你也替她们收下。” 花阿婆的声音打断陆曜钧的遐想。 她颤颤巍巍地把一个红色的小布袋交到陆曜钧掌心。 “阿婆……”看了看长命锁,又看了看称得上家徒四壁的阿婆家,陆曜钧有些不忍。 花阿婆却把手一挥:“拿了嘉怡的东西,你就走吧。” 说完,她就推着陆曜钧往外走。 “阿婆!”在木门即将被关上的一刻,陆曜钧再次喊住她。 他把手卡在两页门之间,神情诚恳:“您和我一起回太平山顶吧,嘉怡不是说过,要把您接回家里一起住吗?” 只见花阿婆很缓慢地摇了摇头,她强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勉强笑着。 “嘉怡不在了,回那里还有什么意义呢?何况我一个老婆子,自己住着也清净。” 陆曜钧沉默着收回手,千言万语都在一句嘉怡不在了里偃旗息鼓。 花阿婆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快要下雨了,你赶紧回去吧。” 沉重的木门在眼前无情地合上。 陆曜钧抬头看了一眼风雨欲来的天色,转身离去。 可还没有走几步,他又听见木门再次打开的声音。 他震惊地回头,果然看见花阿婆站在那里。 “嘉怡的骨灰供奉在哪里?清明十五,我去给她烧纸。” 忍耐了许久的哀伤在这刻彻底爆发,阿婆泪流满面,声音尾调都在颤抖。 “嘉怡的朋友把她带回闽南了,她回到了爸爸妈妈身边。” 陆曜钧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花阿婆听见。 “那就好。”阿婆不住地点点头,好似得到了一些安慰。 陆曜钧也颔首,又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再次转身离去。 “等等!”是花阿婆蹒跚着追上他。 一把崭新的雨伞被塞进掌心。 “别淋雨,要好好的,不要让嘉怡担心。” 回家的路上果然下雨,在惊雷之后,春雨淅淅沥沥地飘洒大地。 陆曜钧把旗袍和长命锁整整齐齐地放在副驾驶。 犹如陈嘉怡陪着自己一般,他把车开得很慢。 九龙油麻地庙街、维多利亚海港、天文台、金鱼街…… 陆曜钧在失去陈嘉怡的第42天故地重游。 最后,他在金鱼街买了两尾桃花鱼,还买了一束白茉莉。 “啪嗒。”豪宅客厅的灯被打开。 陆曜钧把旗袍和长命锁放在沙发上,然后在厨房找到一把剪刀。 透明口袋被剪开一个小角,他把桃花鱼倒进空置已久的圆玻璃鱼缸。 看着两条小鱼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又轻轻地互相亲吻。 陆曜钧心底一片苦涩。 他记得陈嘉怡之前很想养在鱼缸里养几条小鱼,但是她不怎么会养,第一天小鱼还是活蹦乱跳,再过几天就会鱼肚泛白,仰面朝天。 “钧哥,我是不是金鱼杀手啊。”耳边响起陈嘉怡沮丧的声音。 她捧着鱼缸,一脸闷闷不乐。 他现在很想告诉她:“不是的,嘉怡。”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陈嘉怡永远都听不见了。 翠绿的根茎,含苞待放的纯白花朵铺展在黑色的岩石桌面勾勒成一幅画。 陆曜钧回想着陈嘉怡坐在桌前处理花枝的样子。 有时是晴天,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下。 有时是雨天,窗外天色晦暗,雨打芭蕉。 她就静静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斜剪花茎,再把它们插进细长瓶颈的花瓶中。 每当他回来,总是会闻到满屋馨香。 而这时,桌前插花剪枝的人变成了陆曜钧。 他显然从来没有做过这些。 几剪刀下去,把好好的一枝花剪得只剩下花苞。 这肯定是养不起来的。 陈嘉怡修剪花枝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翻涌。 陆曜钧蹙起眉头,屏气凝神,看起来是十分严阵以待。 十几分钟过去,桌面凌乱地铺满绿叶、花苞和歪七扭八、长短不一的根茎。 而细颈花瓶中也多了几支勉强合格的茉莉花。 他拿起花瓶走向玄关处,把它放在了从前陈嘉怡经常摆放的位置。 只是多了一瓶花,陆曜钧却觉得这个房子多了一些陈嘉怡的味道。 随后,他拨打了特助小刘的电话。 “送去修复的婚纱照修好了吗?修好了的话送来太平山顶。” “好的,我在给您送来的路上,另外陆总您吩咐的,太太之前经常采买的食材我也已经全部买齐。”小刘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恭谨。 但其实他的心中也有些不解。 这些事情全是老板在太太的告别仪式那天之后吩咐的。 老板在太太出事后反而决定居住在太平山顶,那幅无人问津许久的婚纱照被送去最顶尖的照片修复大师那里修复,老板更是原封不动地按照太太还在时的生活在生活。 太太活着时,老板和赵青小姐在外面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太太现在不在了,老板又活得像行尸走肉,每天魂不守舍。 爱是这样的吗? 还是,人真的只有在失去后才会明白当时的珍贵呢? 当时只是道寻常,欲回首时已阑珊。 “叮咚。” 小刘带着那幅修复好的婚纱照按下门铃。 开门见到的是系着围裙的陆曜钧。 小刘被吓了一大跳,做陆曜钧的特助九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陆曜钧下厨。 陆曜钧举着锅铲面无表情:“陈嘉怡留下来许多食谱,我尝试做一下。” “好的,陆总。”小刘回答。 他把婚纱照搬进去,又折身回车里取买的食材。 “陆总,这些食材需要我帮您放冰箱吗?”小刘拎着食材询问。 “不必,我自己来。”陆曜钧沉声回答。 特助小刘走的时候,贴心地替陆曜钧打开了抽油烟机。 陆曜钧关掉灶火,先处理起了买回来的食材。 冰箱门上还贴着陈嘉怡写的便利签: 他的指尖抚摸过有些淡了的字迹,不知不觉露出微笑。 两大袋食材里几乎一大半都是陆曜钧爱吃的。 “钧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挑食呢?” 陆曜钧记得那是一个难得空闲的午后,他陪着陈嘉怡一起整理冰箱。 真的只是陪着,因为陈嘉怡完全不需要他帮忙,还会嫌弃他碍手碍脚。 是什么时候起娇生惯养的陈嘉怡变成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陆太太? 陆曜钧也记不清了。 他低头看着把鲜活海鲜丢进冰箱冷水里的陈嘉怡。 他记得,陈嘉怡曾经是很害怕这些光滑黏腻的东西的。 “我感觉摸起来有些像蛇。”她吐了吐舌头,如实相告。 是她对他的爱让她变强大。 “不吃豆子南瓜,不吃带皮羊肉和梭子蟹,葱姜蒜要看不出来吃不出来……” 她细数着他的挑食行为。 “你以前都是什么都吃的!我不吃的你都吃!” 收纳好食材的陈嘉怡越想越气,伸出手就要揪他耳朵。 而当时的陆曜钧,自然而然地低下头任由她动作。 不轻不重。 原本揪耳朵的动作变成指尖很轻的摩挲。 她舍不得,他知道。 陆曜钧摇摇头,让眼前的记忆消散。 他把小刘买的食材全部放进冰箱,随后又拿起陈嘉怡曾经用过的食谱。 这本食谱的名字叫《经典好吃的闽南菜》。 陆曜钧翻了翻,发现页边都已经被陈嘉怡翻得起毛,而好几道菜的做法都被她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比如红焖通心河鳗、鸡汤氽海蚌、清蒸笋江鲈鱼、八宝红鲟饭。 这是他最喜欢的几道菜。 每次陈嘉怡做闽南菜,这几道菜必然会出现在餐桌上。 跨年夜那天,陈嘉怡也做了满满一桌闽南菜。 可是他没有吃一口,反而是留下一大堆伤她至深的冷言冷语就拂袖离去。 那晚是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也是那晚,陈嘉怡准备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记忆不可自控地再次回溯到跨年夜那天。 陆曜钧仿佛看见离去后独自在家中的陈嘉怡。 他多想告诉她:“快离开这儿嘉怡,危险很快就会来了。” 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嘉怡神情落寞地把一桌子闽南菜倒进垃圾桶中,然后一步步走向她的死亡之路。 “她一直都在哭!”吴云的话回响在耳边。 陆曜钧又猛地想起,其实那一晚他是去又复返了的。 他忘了拿给赵青的跨年夜礼物。 多么讽刺!他折返的理由是忘了拿给小情人的礼物。 可是还没等重新开回家,邵宝荣催促的电话打来。 当时的陆曜钧又想到进门必然要看到流泪的陈嘉怡,干脆再次掉转车头。 这次是毫不回头地离开。 或许老天曾在冥冥之中给了陆曜钧救陈嘉怡的机会,可是陆曜钧错过了。 “啪!” 陆曜钧给了自己一个响亮耳光。 紧接着,是他哽咽的声音。 “对不起嘉怡,真的对不起。” 痛苦和懊悔一点一点蚕食着陆曜钧。 死亡像一场地震,逝者因十级地震逝去,留给生者长久的、不定时的三级地震。 陆曜钧现在就活在这样的余震中。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余震会开始,也不知道什么事情会引起余震。 他只知道,这辈子他都会活在永失所爱的余震中,一遍又一遍地体会如果当时……现在就不会……的痛苦,这是他的报应。 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只有像陈嘉怡那样痛苦,活下来的他才有意义。 除了在花阿婆那里的那一次,这是陆曜钧第二次情绪失控。 因为陈嘉怡留下的食谱。 她的字迹还那么清晰,他仿佛还能看见陈嘉怡写下注释时的样子。 “钧哥,这是我给你做的,快尝尝。” 陈嘉怡第一次做闽南菜不算成功,端上来的两道菜卖相也不好看。 海蛎煎颜色有点深,吃起来有点咸,姜母鸭已经彻底糊了,吃起来很苦。 但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神色,他说不出来不好吃。 有点咸就多吃几口米饭,苦的话就把糊掉的地方剃掉再吃。 最后他对她说:“很好吃,但是还有进步的空间。” 聪明如她,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话外之音? “笨蛋啊你。”她蹙起眉头:“难吃你还全吃光?” “我不吃光那你吃了怎么办?等下打击到你,而且你吃坏肚子怎么办?”他理所应当回。 “那我现在也没得吃啦,我就做了这么多。”她看着光盘气呼呼。 “叫声钧哥,我带你出去吃。”他冲她挑眉。 “钧哥!钧哥!钧哥!”她捶着他肩膀连叫三声。 “你的葫芦呢?是准备收了我吗?”他起身握住她的手。 “嘶。”却听见她倒抽冷气的声音。 把牵着的手拿到眼前,他果然看见许多细小的伤口,不小心切到的,还有油溅的。 他顿时冷下脸来:“谁是笨蛋?为什么要因为我受伤?明明出来吃就好了。” 她却抱着他的手臂撒娇:“我想做饭给你吃啊,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我是要让你记住家的味道,以后你出去吃你就会想嗯!这个菜没我老婆做得好吃!” 他冷着脸不说话,不是生气,是心疼她。 给她受伤的几个手指贴上HelloKitty的创口贴,她却摸着半跪着的他的头顶。 小小声,又好坚定:“钧哥,给你做饭,看着你吃掉,我会感到幸福啊。” 听到这话的他立刻把她拥进怀中,密不可分地紧紧相拥。 “嘉怡,我爱你。”那时的他说。 而这时的陆曜钧丝毫没有一点形象地瘫坐在地,怀中紧抱着的只有冰冷坚硬的食谱。 他呜咽出声,泪从那双总是盛满淡漠、无情的眼眸中滑落。 “嘉怡,陈嘉怡……对不起,我爱你,我一直爱的是你。” 这次除了对不起,他还说我爱你。 迟到了好久好久的我爱你。 在失去陈嘉怡第42天的夜晚,陆曜钧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都爱陈嘉怡。 如果不爱,不会一次次对赵青说不要肖想陆太太的位置。 如果不爱,不会提前准备拍卖一枚皇室胸针给陈嘉怡当礼物。 如果不爱,不会在温哥华堆起那个雪人…… 可现在才意识到已经太晚太晚了。 陆曜钧想起郑钊曾经在灵堂对他说:“嘉怡这么好的人死后一定会去天堂,而你死后肯定会下地狱,你们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这就是嘉怡对你的惩罚。” 永失所爱,死生不复相见。 这是陈嘉怡对陆曜钧的惩罚吗? 丢魂失魄的陆曜钧只能更加抱紧那本冷冰冰的食谱,哪怕被坚硬的棱角刺痛也不肯松手。 “陈嘉怡,别不要我……” 这一夜,陆曜钧梦见了陈嘉怡。 陈嘉怡的左手和右手分别被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牵着。 她纤细的脖颈光滑如初,对他柔声呼唤:“钧哥。” 他不敢置信地向她走去。 “阿昭、阿盈,快叫爸爸。”她蹲下身推了两个小孩一把。 “爸爸!”小男孩和小女孩抱住他的腿,奶声奶气地呼唤。 陆曜钧就在这个时候醒来。 “阿昭,阿盈。”他默念着这两个名字。 他记得陈嘉怡说过,因为自己是独生女,从小就很羡慕别的小孩有哥哥姐姐,所以以后生小孩,她想生两个,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 “男孩就叫陆成昭,女孩就叫陆成盈,好不好?” 她躺在他的腿上,任由他的手指穿过她湿润的发丝。 吹风机运作的声音有些吵。 但他还是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鼻尖痣,说:“好。”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叫昭和盈吗?”她不依不饶起来,攥住他的手指。 “那,为什么?”他从善如流。 “昭是明亮的意思,盈是圆满,我希望我们的小孩能够光明灿烂且圆满地走完这一生。” 她和他十指相扣:“我也希望我们能够圆满地走完这一生,我爱你,钧哥。” 他回握住她,一根一根手指地亲过去:“会的,嘉怡,我爱你。” 是我爱你,不是我也爱你,不是因为她爱他所以他才爱她。 不需要这个前提,他爱她,不因为任何原因才爱她。 陆曜钧回忆着刚刚的梦。 他忽然想起,有一种说法,死去的人如果入梦就代表这个人要投胎转世了。 陈嘉怡要投胎转世了吗? 他无法自抑地心酸。 看着挂在正中央的婚纱照,他喃喃:“嘉怡,等等我,不要走好不好?” 照片里的陈嘉怡对着他灿烂地笑。 陆曜钧也笑起来,一滴泪被轻轻抹去,他说:“嘉怡,你等着我。” 他不知这种想法是否自私。 他分明是个无神论者,可现在他却在祈祷陈嘉怡不要投胎转世,而是等着他。 甚至,他有些魔怔地环顾四周。 “嘉怡,你在我身边吗?如果世上真的有鬼魂,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呢?” 陆曜钧下床,走进衣帽间。 花阿公给陈嘉怡做的旗袍已经被他整整齐齐地挂在这里。 “嘉怡,你会在这里吗?”他摸了摸旗袍。 坐下冰冷的地板上,自顾自地说话。 “你不知道吧,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心灵感应,你痛不欲生的那一刻,我也好痛。” “嘉怡,对不起我说了好多遍,你会听到吗?我知道说对不起,也换不回来你,可是一想到你孤单地躺在那里,我的心好痛,除了对不起,我还能对你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一直爱你吧,在走的时候你恨我吗?恨也是应该的,我没资格叫你不恨我。” “嘉怡,你在看着我吗?阿婆说我要好好的,别让你担心,她又说你去她的梦里和她告别了,嘉怡,不要和我道别,你在那里等等我,我处理好一切就会来的。” 陆曜钧翻来覆去地说着话,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只是有好多话,他太想和陈嘉怡说了。 而这时,手机响起来。 陆曜钧没理会。 它却固执地响个不停,大有一种不接就会永无止境地打下去的意思。 他终于站起来,走到床边拿起手机。 只见来电显示是。 滑动接听,陆母的大嗓门就毫不留情地冲击着陆曜钧的耳膜。 “曜钧啊,陈嘉怡死了,你这下可以考虑让若朵进门了呀。” 没想到陆母对让何若朵成为陆太太这件事依旧没死心。 陆曜钧顿时蹙起眉毛。 陆母见陆曜钧没回话,变本加厉地滔滔不绝:“儿啊,不是妈说你,陈嘉怡又没给我们陆家生个一儿半女的,既然她死了,你就趁机会再娶一个嘛!” “若朵真的很适合你啊,名牌大学毕业,妈还找人算过,她第一胎一定是个男孩!” 越说越离谱,陆曜钧只能沉着声打断。 “妈,除了嘉怡,我不会再娶任何人。”陆曜钧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时声音明显掺杂着无法自控的悲伤:“嘉怡怀过两次孕,都是因为我才没有的。” “曜钧!你还这么年轻,又事业有成,你说不再娶任何人,是打算当一辈子鳏夫吗?” 陆母的声音听起来怒不可遏,又不敢置信。 “是。”陆曜钧坚定地吐出一个字。 这辈子、下辈子。他的陆太太就是只有陈嘉怡一个! “你这是让我们陆家绝后啊,你让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爸爸?” 陆母哭哭啼啼的声音响起。 陆曜钧丝毫不为所动,他沉静地说:“妈,爸爸在世的时候就没有重男轻女,所以您不要再说这种话,我和文欣都是您的孩子,传宗接代这件事男孩可以,女孩也可以。” 他很少对陆母说这么长的话。 “爸爸不会怪我们任何一个人,这是我最后一次跟您说这件事,我这辈子不会再娶,您也不要再为这件事花心思,另外,您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给您养老。” 陆母哭闹的声音渐渐停止,她知道儿子这是认真的。 而从小到大,只要陆曜钧做了决定,就算她以死相逼,也无法改变。 “随你吧,我是管不动你了!”要面子地撇下这句,陆母挂了电话。 天边露出鱼肚白,陆曜钧没有再睡觉的心思,索性洗漱完直接去了公司。 陆氏集团。 公司门外,一个年轻女孩正在徘徊。 “陆总,是赵青小姐。”特助小刘接到前台电话,转身告知陆曜钧女孩身份。 “她说她有什么事了吗?”陆曜钧蹙眉。 “前台说赵小姐一定要见您,她不肯告诉她。”小刘回答。 “让她去会议室等我。”陆曜钧沉声。 这么久了,他和赵青之间也必须做一个了断了。 想到因为赵青耿耿于怀、最终落到横死下场的陈嘉怡,陆曜钧心脏抽痛。 会议室。 赵青今天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故而显得她颜色苍白,形容憔悴。 “钧哥,你是不要我了吗?”她楚楚可怜。 “赵青,你应该知道杀死陈嘉怡的凶手就是你的前男友吧。” 提到这件事,陆曜钧心中忍不住泛起痛意。 “不对,吴云当时还是你的男友,所以你骗了我。”他寒声。 赵青听了这话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了。 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字。 “一年前是我做错在先,我企图在你身上找陈嘉怡的影子,把你当做年轻时候的陈嘉怡的替身,所以你骗我这件事我不计较。” 陆曜钧神情平静,事到如今,他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曾经的错误。 只是陈嘉怡不会再原谅他了。 他让小刘送过来几份文件。 “这是浅水湾那套房子的产权过户证明书,还有5千万的财产赠予证明书,就当做我这一年浪费你青春的补偿。” 他把文件往赵青面前推了推。 岂料赵青猛地站了起来,她扬声。 “钧哥,你不能不要我,因为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为国为人民决不为负心汉 ----------------- 故事会平台:白解阅读 ----------------- 陆彦的留洋白月光回国了。 他们一起读书看报,共著诗刊,成为新时代的文学家。 女儿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用我的愚昧衬托白月光的才华横溢。 所以,当轰炸机盘旋头顶时。 父女俩私自决定将我千辛万苦求来的船票给了白月光。 我惨死于炮火之中。 再睁眼。 我不再给他们攒钱买报纸买笔墨,也不再干苦活儿累活儿为他们付房租。 看他们还怎么慷慨激昂。 又如何引领学子品时代风骚。 1 “柳阿姨博识多学,又是留过洋的大小姐,她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我爸这个大学教授。” “可惜我妈愚昧迂腐,即便清楚知道我爸不爱她,她也舍不得放手!” “你们敢想我妈还是三寸金莲,完完全全的封建产物。” 女儿陆娇娇邀请同学来家里探讨新文化。 无意间谈论起了我们这个家。 言语之中多是对我的轻蔑和鄙夷。 彼时。 我正装作没听到女儿说的那些话走过大厅。 可女儿还是喊住了我。 “妈,今天的报纸呢?我们坐在这儿半天了,也没有见到送报的人进来。” 我转头,看向被我一手带大的女儿,驻了足。 她穿着学生装。 秀发披在肩头。 青春靓丽,漂亮得无以复加。 犹记得最困难的那一年,我吃着树根干草,以母乳喂养她。 她生病发烧时,我向上天乞求,宁愿折自己的寿命也盼着她能度过难关。 可就是这样被我精心照料,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儿,会在危难关头将我弃之不顾。 “你傻了吗?怎么不说话?” 思绪拉回,我的心冷了冷:“我没有订报。” 女儿一顿,霎时间眉头就皱了起来。 “为什么没订报?你不知道我们今天有讨论会吗?没有报纸,我们还怎么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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