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他上来先将谢虚看了个够本,等心如擂鼓时才挪开眼,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册子来。 上面多是和梅兰竹菊、清风明月这些意向有关的诗作,让谢虚先背下来了,一本正经地教导他:“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落笔皆成的佳作?若是有客人为难你,你便往这册中诗里套,再不济就改些词,总能成的。” 谢虚没有那些文人的风骨,只以为这是名.妓的必修课,便认真的背诵下来。 黎庭见少年也配合,心中喜欢,又开始教导他:“其二,就是诗作要写的好看了。这十分的书法能为诗词增色不少,你看我写一贴——” 黎庭龙飞凤舞,写的是最狂放不羁的狂草,搁了笔又问:“你最擅什么书法?” “没有擅长的。” “这样啊,”黎庭道,“我教你写行书,你跟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学。” 黎庭的行书清润,和狂草不是一个风格,他写完十个大字才去看谢虚,发现谢虚写的…… 很奇怪。 大片的墨点成了污渍,染透纸面,汇聚成一个一个的小黑点。但撇开那墨点来看,那字迹笔画似乎又颇为风骨,自成一家。 黎庭道:“你写一个大字我看。” 这般写了几笔画,黎庭才发现谢虚用笔太重,而且提笔的姿势也不太对,失笑道:“下笔有力是好事,只是也要用对方向,把握分寸。” 谢虚极认真道:“嗯。” 这一练提笔便是两个时辰,哪怕谢虚不累,黎庭都有点收不住心。练字又不是能一气呵成的事,索性便给谢虚“放学”,他拿着谢虚一下午的练字结果检查。别提,谢虚的字可谓进步显著,到后面出初具大家风范。 黎庭有些惊讶。 可是他将纸张收起来了,才发现那桌面上也有淡淡的墨迹,而且不知是否因为是模糊不清的小字缘故,看上去清润有力,颇为大家风范。 黎庭没有多想,只是有些失笑:“果然是小孩子啊,怎么还沾墨写在桌上。” 谢虚一日复一日的修习君子四艺,对水平的提升倒是没多大感触,只经脉中的热流愈加鲜明起来。 . 月上柳梢,秦水城中的楼阁纷纷点燃红灯笼,刹时间满城明亮起来。 有几户家世颇好的公子爷为了寻刺激,也没去往日去惯的销.魂窟,反倒是来了南竹馆里,大声吆喝着美酒佳肴,玩了几通行酒令下来,都有些醉醺醺的。 “说起来,白风那小子不是最近老来南竹馆吗,不知能不能在这碰见他。” “是啊,近来不见他人影,别说上花楼,连约他赌马都不出来了。” 李奎安冷冷一笑,琢磨道:“不就是南竹馆中出了个很挑剔的美人吗,白风被美人挑中,可不要稀罕几天。” 那些纨绔公子惊讶起来,他们倒也听说,南竹馆里新进了个绝色的美人,堪称南竹馆头首,只是是白倌,不卖身,他们便也提不起兴致来。 何况这白倌还神秘挑剔得很,客人只挑一位,还要由秋先生选,他掌过眼才行。 太作了,也就勾勾那些初识荤腥的公子,像他们这类风月老手,根本是嗤之以鼻。 但没想到白风这种风流公子也能被勾住,不禁好奇起来:“那人难道真生得如此貌美?只做白倌便能勾住我们风流倜傥的白大公子。” 李奎安却是不屑:“不过是玩这‘独一份’的把戏,南竹馆也庸俗起来了,捡着倚翠阁用烂的法子。不过白风大概会挺喜欢这种‘独一份’的——他不惯爱作戏,让那些公子姑娘的为他寻死觅活么?” 想到白风的恶趣味,众人又纷纷笑起来。 倒是李奎安说完,其实还有些疑虑。 他前两天见了白风,还调侃似得提起这位南竹馆美人来……总觉得白风那股避而不谈护得紧的模样,反倒不像是故作玄虚地要让人艳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废疾:上班时间练武,扣绩效了! 谢虚:? 正文 天下第一(十八) 又是酒过三巡, 交谈声渐稀, 不少纨绔起了兴,将美人拥去了楼上阁间中。 李奎安既然来了南竹馆, 当然不是单纯喝酒的。只是他枕着一双柔软臂弯, 嘴里含着小倌递过来的葡萄时,突然便似笑非笑地噙住了眼前男人的指尖, 半晌才松开道:“我听说你们南竹馆里, 有位新公子……似乎是, 是姓谢来着?” 那眉眼如水的小倌微微一顿, 轻声道:“嗯。” 李奎安又笑起来,眼底不知为何有分戾气:“他当真生得那般美貌?那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 “难道双儿生得不好看吗?”似是担心客人被抢走了, 小倌娇嗔一声, 那种看惯的浓艳样貌竟在那一瞬显得生动起来。他靠在李奎安的胸口, 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他样貌, 也就一般吧。” 李奎安刚生起的兴致又被压下去了。 既然南竹馆中的人都这么说——听语气也不像是嫉恨的样子,想必那“独一份”确实是很一般了。只他纵横欢场多年,怎么还被这种把戏哄弄了心神, 一时竟有些恼怒起来。 李奎安不解风情地将人推开,闷不吭声地喝酒。他也不挟菜,这么又凶又急地灌下几壶般若汤,连身旁的小倌都有些怕他出事:“公子您……” “别管我。”这种喝法是很容易醉的, 李奎安面颊绯红,有些上头。却是凶气毕露,那眼中浮现出一缕阴狠来, “再烦我,小心我把你摁死。” 他说话轻柔,也不像其他那些醉酒的客人一样大喊大闹,甚至显得透出点亲昵、像是情趣一般。 但那一瞬间,灵双却是背后渗出冷汗,发冷的战栗起来,刹那间僵硬了半边身子。连那些还与美人欢闹的纨绔们,都一下子停了下来,唇瓣有些微颤抖,看起来竟像是很忌惮他。 也不知是什么事,又惹了这位大少爷发脾气。 没人来招惹李奎安,他反倒自己又不自在了,提了壶酒,便醉醺醺地朝外走。 公子们面面相觑,也没有一个敢去拦他的。 那酒壶的口小而浅,但经过李奎安这么一路颠簸,也实在是洒了不少,青蓝色的绸制长袍被酒泅湿,像是一条松散系带般垂下去。李奎安虽说是个好声色犬马的纨绔,但的确生得人模狗样,孤零零往月光下一站,竟有些放浪狂士的意味来。 周边寂静极了。 南竹馆太大了,那些客人们从未涉足的地方自然也很多。李奎安只莫名想要出来透透气,便专挑着生僻的地方走,只走着走着,脚下突然起了层稀薄雾气。 这可太稀奇了。 这种天,怎么会生雾。 李奎安喝的烂醉,一点也不怕,哪怕前面是那些鬼神之事,他心底也兴不起一点惧意。 然后李奎安,便听到一阵渺茫近仙乐的琴音,见到远处的竹影间,那块巨大的青石下,有一道白纱拢成的影子,腰细身直,发稠如墨。 那是一个极好看的背影。 只影绰间勾出一个弧度,便让李奎安看直了眼。 那道身影自然是谢虚。 沐云公子教他的琴,他已经修习几月,却好似如何也练不到精髓。这本是很平常的事,琴艺本便不可一蹴而就,却不知黎庭从何处寻了干冰来,让他摆着满满一盆,便显得仙气缭绕。 黎庭道:“这些辅助也是有讲究的,多别出心裁啊。” 谢虚自然也道谢,寻了个无人处用上演练。只是这“干冰”和之前位面中用的干冰并不一样,起的雾气虽飘的远,却十分稀薄,接近于无。 他专心致志地弹完了整首曲调。 谢虚倒是听见了脚步声,只以为是护卫过来巡逻,又或者是那些姑娘公子们过来看望他——再带些糕点甜粥来。谢虚都要被投喂习惯了。 但起身回首,却是个陌生的男子。 谢虚记忆力其实很好。 南竹馆上下养着近千人,但他硬是每一个人的面貌都记得清楚,自然是认出了这应当是客人才对,于是也很善意地看着李奎安。 大约是他还刚刚开始接客,业务水平不熟练的关系,秋先生不允许他单独见客人,如果遇见了也不能多说话,要赶紧避开。 但这位客人的状态似乎有些异常,身上带着浓郁的酒气,那双眼睛有些痴怔怔地望过来,看着有些呆。 李奎安此时心底,正是惊涛骇浪涌上来。 月色如缎,流淌在眼前人莹白的肤色上,将他的面貌眉眼映照得愈加清晰。李奎安脑中一片嗡响,只留下那人殷红的唇,和黑沉沉的眼眸。 他一直是喜欢女人的,只和那些公子哥们出来,不想教人看轻,才碰过几次男人。 说不上喜欢,甚至有一点点恶心。 但此时,好像过去的一切都被推翻了,李奎安只觉得胸口胀满了那种古怪的情绪,似窃喜又像害怕,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美人,觉得有一股浓重的晕眩感袭卷了他。 雾气稀薄,竹影憧憧,那片大青石上攀附着男人的影子;他的肤白似雪,样貌稠艷。 李奎安觉得自己是误入了仙界,才见到了眼前的谪仙;却又从心底生出一股苍凉,觉得这美艷的人应当是妖怪,布置成这样,要引人入瓮。 这种恶意的揣测似乎毫无源头,但李奎安却心知为了什么——仙人不可触及,渺茫无音,似乎只要眨眼,便会消失在眼前。 但妖有欲.求,妖不会即刻离开他。 可这种幻想下一瞬便被打破了。 那稠艷无比的仙人微一敛眉道:“你不该来这里。” 此处属里院范畴,客人的确不应踏足,谢虚正准备要将人带回去,便见男人神色无比痴狂,微微一怔,反思自己语气是不是太过严厉,对待客人当和软一些时;便见他一把将衣裳扯开,露出还带着几枚红痕的胸膛来。 “你是不是妖怪?是不是想吃了我?你来吧,你来啊——”李奎安舔了舔唇,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来,“吃了我,我把我的心脏给你。” 谢虚:“……” 看来客人真的醉了。 他沉默半晌,给他指了指庖屋的方向,委婉道:“往那处走……”大厨们专门熬有醒酒汤。 还未说完,便见李奎安神色凄凉:“你要赶我走?” 谢虚:“……” 或许是情绪起伏太大,李奎安刹那间被血气冲了脑般,鼻下鲜血涌出两行,神色也愈加癫狂。他说了很多话,但因为喝酒太过,便都显得混乱不堪;最后竟是直愣愣地,晕过去了。 谢虚:“……” 他又不可能真扔下客人不管,便将人径直送到了前院,还让人去熬醒酒汤。 那些在院中帮忙的婶婶小厮们却一脸紧张地拥过来,询问谢虚有没有吃亏;见到那人脸上的鼻血,又似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自然是没有的。 谢虚将人安置好便走了。 . 花楼中最近又流传着奇事。 说那常流连秦水城,颇风流倜傥的李奎安李公子竟是疯了。 他在花楼里,竟是光天化日下砍了个人——这天下还是有王法的,至少在被砍的那个也是个世家公子的情况下有。两氏族斗得凶狠,李奎安保住命却受了板子,被禁足在家,突然便发了疯。 一会喊着要神仙,一会喊着要妖怪的。 李家怀疑他中了邪,便请了风水道士来——那李公子也真是个奇人,竟也抓着道士,让他帮自己抓“妖怪”。 妖怪自然没抓出来。 反倒是李公子吃着那道士搓的“仙丹”,竟一时没挺过来,重病瘫在了家中,谁听都要欷吁几声。 秋池水倒是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谢虚和李奎安见过一面的事,虽然他问那些帮佣,都说没泄露出去。但因为李奎安发疯砍人就在留宿南竹馆的不久后,秋池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去找谢虚问话。 少年正在绘图。 谢虚将笔搁了,敛眸细想起来,黑沉的眼睫极长,透出分乖巧意味来。 “他当时,好像是有些怪异,嘴上说着妖怪那些。”谢虚又补充道,“但我瞧他身上酒味很重,应该是醉过头了。” 但秋池水盘算着,那天就有点癔症的倾向了,看来这事和他们没关系。但还是说道:“李公子的事你不要去问,就当没听说过,李家正找人撒火呢。” 他正说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美男子便推门进来,唇边盈着笑,温和地道:“秋先生多想了,谢虚怎么会关心李裘安的事——李家也不敢撒火到他身上。” 秋池水起身道:“白公子。” 谢虚也望向他:“白公子。” 白风刹那间便神色满是甜蜜,他道:“不是说叫我白风便好了么?” 他穿着一身暗金滚边白衫,乍一看与谢虚身上那身极其相像,两人站在一处,好似一对璧人般。 谢虚没有回应。 白风也不在意,和秋池水说道:“秋先生在这,倒是免去我又跑一趟了。我今夜和谢虚约好,要出去看灯。” 秋池水流露出犹豫神色:“这月不是已经出去过一次了么?而且夜市人多……” 白风道:“秋先生放心,我们只坐在船上,看河面上的花灯,我也绝不会让人看见谢虚的样貌。” 说到最后那句话时,他的语气微微咬重了些,眼底墨色浓郁得惊人,掩藏着极深的占有欲。 作者有话要说: 然鹅你不是攻 小谢,渣男收割机 ———— 我暴哭,更晚了,这章是昨天的,还有一章晚点更(但是建议明天起来看_(:з)∠)_!!!) 不知不觉,又,200章了,但是并没有粗长(沉思) 这章评论都发小红包,截止到8号来发,流下了短小的lui水 正文 天下第一(十九) 近日便是朝夕节, 不仅秦水城中热闹, 秦水城外也是灯光映天,围城的湖面上扎着河灯与彩莲, 有许多娇俏的女子嬉笑走过, 又将手浸在微凉的河水中,轻轻拨动水面, 便将灯推出许远。 秦水城的小倌都是看管得比姑娘还严的, 所以在这种热闹的场面下, 也没几个面容白净的“公子”在。 白风听说, 像养在男风馆的公子,为了避免以后野心大要生事, 是自小捆着不准出馆的。他觉得像谢虚这样的少年, 哪怕不会被秋池水“捆”着, 也定被死死束缚在一方之地……毕竟他生得这样好看, 若是被外面的人瞧见觊觎,哪怕只磕破了一丁点角,都会教人心疼又悔恨。 所以他想, 谢虚见了外面的景象,应当觉得很新奇才对。 他想让谢虚开心。 也想在这场契机中,谋取那一星半点的心动。 只一声清鸣,无数只明黄的灯笼升腾起, 橘色光点摇曳,好似在苍穹中开了枝含苞欲放的花。白风拨开船上挂着的软烟罗,让谢虚的目光落在那漫天的灯笼上, 侧颊被灯光映得柔和。 “喜欢吗?”他没有告诉谢虚,这是他特意安排的。 谢虚望着那密布的孔明灯,黑沉的眼睛都似被映亮了点。 “这样很容易失火。”谢虚默然片刻后道。 “……” “……我会让衙役和更夫多巡逻几趟。” 直至陷入沉默中,谢虚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有多不解风情——至少依黎庭的话,他还没到会欲拒还迎的段位,便先百依百顺哄着客人。像方才那样的问话,只答“喜欢”便好了。 少年微微站起身来,画舫平稳得没有一丝抖动。 船舱空间很大,谢虚便是伸展了身子也有大片的余裕。他站在船檐上,极认真的又看了半晌,湖面空荡荡的,除了花灯,其他船都隔了他们有百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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